虽然一百三十多公里的路走了两天两夜,一条可以一试的“路”毕竟算是探清了!设备已经分门别类地装好,现在他们等待的,是大雨暂时停歇的间隙;他们要抢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走出泥泞地带……
搬迁开始的那几天,按照计划,魏殿举和付保俊,两人各带一台车辆,分段沿路巡回指挥,处理随时都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按照他们的布置,车上驾乘人员都带些水和简易食品——主要设备在前,生活以及次要设备在后;行进途中,车辆只要还能开进,就绝不要在路上停下;哪辆车能冲得出就毫不迟疑地冲出去,不要因为其他受阻车辆累及自己,车队冲出泥泞地带之后才可重新整合!
那些当地的黑人土著,大都是信奉穆斯林教的。对于庞大的载重车队能否从雨季的丛林草地里开出来,显然也感到怀疑。他们友好地为工程人员担当向导,并且真诚地为他们祈祷——“但愿真主保佑”。
为了便于和当地信奉穆斯林教的黑人土著交往,从而得到他们的理解和帮助,付保俊和魏殿举两人,也特意买了两件白袍穿在身上,以示友谊和对“真主”的虔诚……
载重车队在泥泞和断断续续的大雨中缓缓行进。十几天的时间,付保俊和魏殿举在路上穿梭巡回,黑白二十四小时轮转,随时组织力量解救受阻车辆。
在那些非常的日子里,他们困了饿了就蜷在车里打个盹儿,嚼几口饼干。
“所有的设备都是从泥汤里拽出来的……每个人都泥猴一般,没个有人样的……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疲惫不堪。”
这过程中的一个小小插曲,足可说明这次井队搬迁的艰难程度:那天,项目经理卿孝先带领的车队途中突遇暴雨,前面的简易石油公路突然被洪水冲开,一条滔滔河流横在车队面前。卿孝先一看不好,即令随行的几台车辆后队变前队,迅速调头返回营地。卿孝先乘坐的那台车辆刚刚调过头来,就听訇然一声,面前的路被洪水冲开,又一条河流横在面前,车辆被阻隔在两条季节河之间。丛林中水势汹涌,几次救援都失败了。卿孝先叹了口气,让季节河对面的车辆不要管他,抓紧时间撤回营地。这次,在平地横出的两条季节河之间,卿孝先足足被困三天。眼睁睁看着无法救援,车队的同伴们只好从营地带些食物和水,装在塑料袋里抛给他。在两条季节河的滔滔洪水的阻隔地带,卿孝先困守三天,直到大雨暂歇季节河水退下之后才解除了困境……
在外面等待救援的人员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们焦心似焚地等待着季节河水退;连续几天食水无着,一个个野人似的。那天传来消息,说前来救援的推土机遇阻不能按时到达,人们就趁这间隙,急忙从当地土人那里买了一只羊,借来一口铁锅,就地架起来煮肉。树枝潮湿生火不易,好不容易煮到水开,却又突然传来消息,推土机已经开到地点,所有人员马上赶到救援现场……
人们惋惜地望着锅里的那些冒着血沫的羊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有人喊了一句:“还等啥?往后几天,这个……也不一定吃得上!”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人们急忙行动起来,将那半生不熟的羊肉盛在碗里,狼吞虎咽地装进肚里……
奇怪的是,事后,没人回顾得起这顿生吃羊肉的味道!
当最后一台装载着设备的车辆开出一百三十公里中最后的一段泥泞时,已是夜间十点多钟(当地时间),集结在路上的职工高兴得又喊又跳。当时,恰值路旁一个黑人部落里的人们,正在村头空地上燃起篝火,举行什么庆贺仪式;这群满身满脸涂满污泥的石油大哥,兴奋地冲进黑人的歌舞队伍,随了人家的节拍乱舞乱跳起来,把当地人着实吓了一跳:进来的这是一伙啥人?蓬头垢面,满身泥污,丛林特工队?及至看到路边的车队,才弄明白。
付保俊和魏殿举坐在路边喘了一口气,两人商量着,是不是应该马上把完成搬迁的消息,告诉中原基地的经理高绍智?按照两地时差,此刻的中原正是夜间三时,好不好把高经理从梦中唤醒?
怎么知道高经理就在梦中呢?虽然遥遥万里相隔,得不到钻井队顺利迁出的消息,他能安然入睡?牵牵挂挂十几个日夜,等不到搬迁成功的好消息,他不会睡好!
果不其然,电话一接就通了。
“我……祝贺你们,感谢你们……”
虽然远隔万水千山,从那期待的声音里,他们还是觉察到了这位领导者的激动。
钻井队的动迁,往往体现出一支队伍的综合实力。施工现场上的设备,分拆来要装满一百余台载重车辆,谁主谁次、谁先谁后,哪个应该先到新井场哪个应该后到新井场,甚至包括一根钻挺应该放置何处(免去后来的无效移动),ZPEB的队伍都会策划得有条不紊,往往是,新旧井场两方的拆卸与安装配合默契。新井场安装过程中暂时不需要的东西,一般不会先期到达,最后一台设备车辆离开旧井场的时候,新井场的安装工作也接近结束……
这样配合默契的动迁方式,在ZPEB的石油队伍是一种优秀的传统,会最大限度地节省时间和劳动力。节省一天时间,就有可能增加数千甚至数万美元的收入。
ZPEB另一支队伍——32767钻井队实施的一次雨季搬迁,二百一十五公里的历程,仅用了四天的时间。
这之中,他们发生了一个插曲:
一个晚间,翟群林开皮卡车自丛林的施工现场回来,离驻地不远的时候,忽然见到路边有一对绿莹莹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让人心里发怵。本想加大油门快速冲过去,谁知车到临近时,那物却突然一跃而起——不知是要发威攻击近前的车辆呢,还是逃开时匆忙中选错了方向,翟群林只看到车的前方跃起一只毛色灰白的东西,定了定神,停车下来一看,原来是一只豹子倒在车轮底下……
对于倒下了一只豹子,翟群林心里还是有些惋惜。这种威猛有加的动物,使人在生出恐惧的时候仍然不乏景仰。尤其对男人来说,一个威猛如豹的男人,肯定会得到人们的夸赞。他硬硬心,把豹子带回营地,让厨师杀了取出胆汁洒在水里,当作是酒。晚饭时,他举起“酒碗”,郑重地宣布说:
“32767的弟兄们,大家记住,咱们都是吃过豹子胆的中原男儿!任是前面还有多大困难,咱们趟去踩去……”
本来是一场热热闹闹的欢喜事儿,翟头这么一说,气氛一下子悲壮肃穆起来;想起在这险山恶水之地度过的激扬岁月,有人眼睛一热,竟自落下泪来,再端起碗来,就觉得分量陡然增加了许多……
第四章尼罗盆地:死亡的验证
战事频仍,部落仇杀,举着国旗穿过战场!死亡阴影——黑色土地上的鹰隼。难怪凯文 ·卡特在他著名图片《饥饿的小孩》获普利策奖之后,不堪心理重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2004年刚刚开始的那些天,我正跋涉在苏丹南部的原始丛林里。
我进入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南达尔富尔地区的几个中国工人的石油营地。同他们的工作性质一样,这些石油工人的营地,大都设立在人迹罕至的非洲戈壁荒漠,或是秘籍般的原始丛林以及草原沼泽地带——因为国际能源问题的日益突出,这些地域也就日益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险恶的自然环境、难以遏制的局部战乱、部落仇杀、种族械斗以及毒蛇猛兽的袭扰……在这些地域,你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险象环生!
中国石油工人的一支钻井队,在最初进入苏丹西南部的达尔富尔地区时,几名先遣人员乘坐的车辆误入刚刚经过一场血腥屠杀的部落;偌大的部落村寨里,男人大部分都战死了,只能见到不多的几个妇女儿童,张着惊恐的眼睛打量着外来的不速之客,那情景,让人心里倍生凄凉。在这个极度缺水的地区,却为争夺必要的生存资源——水,而流出了过多的热血……
就是在这一地区,国外的工程人员屡屡遭受绑架劫持,其中也包括中国的两名帮助找水的工人……
这是我刚刚离开南达尔富尔地区丛林边缘地带一个石油营地之后发生的事情。虽然两名中国工人最终获得释放,但事情却并不如此简单。舆论界说,这一地区正面临着世界最为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苏丹内战已经持续二十多年,人们关注的要点,一直是苏丹南部战场;达尔富尔地区的冲突一直鲜为人知。有人这样估计,达尔富尔冲突目前已造成大约35万人死亡,在苏丹与乍得和中非边界上,100万人流离失所。令人担心的是,在这样充满危机的地区,许多中国的石油工人仍然坚持着野外的工作……
离开南达尔富尔地区的丛林营地,我沿着苏丹南部原始丛林中的石油公路,一路寻寻觅觅地到达另一个战乱频仍的地区——黑格里格(HEGLIG)。也就是国际关注的“苏丹南部战场”。
这是在苏丹近年来名字叫得十分响亮的一个南部小城。“黑格里格”的苏丹语含义,就是“红树林”的意思。
在苏丹首都喀土穆,我听到过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冒险故事:ZPEB的一支工程队伍,转换施工场地的过程中,遇到政府军和反政府游击队的突然爆发的一场激烈战斗。工程人员在战斗久而不绝的等待中,后退不得、前行无路的情况下,只好亮出自己带来的一面中国国旗,举着旗杆使劲摇晃。意想不到的是,战斗双方的枪炮声竟马上随之停歇下来,显然是示意中国石油人员赶紧通过……工程人员大喜过望,急忙高举着旗帜,在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中急急通过——在他们身后,停息片刻的枪炮声又响成一片……
这个传奇性的故事,就发生在我即将进入的这个地区。
当连绵不绝的红树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同行的蒋翻译告诉我:黑格里格就要到了!果然,出现在视野中的,先是褐红色的土地和黑色杂木林,随后又是红色的林木和漆黑如墨的土地。其色彩的斑斓和原始情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一株状如化石的巨大黑色树木下,我们留连许久;人站在树下,就像站在一堵横墙的面前!同行的ZPEB外事办公室的蒋绍羽先生测量了一下,要十二个人才能合围,粗粗一算,竟有二十余米的直径。那被称为“红树林”的丛林带,也十分奇特:一望无际的褐红,并且不掺杂任何其他颜色,使得那丛林看上去异常通透,如在画中。丛林中的水泡子里,数不清也叫不上名来的野禽起起落落;有体态很大的,看上去笨如羔羊,起飞之前要有几十米距离的助跑才能飞入空中……
现在是旱季,一路上并没有见到大型野兽。只见到大群大群漫天飞翔的鹰隼和个头很大的乌鸦以及叫不出名字的野禽,尤其有趣的是,鹰隼胆子大的能从人们手里抢食。据说,雨季时丛林里的鸟兽更多,最有趣的是笨拙的珍珠鸡,大群大群地在石油公路上穿过;汽车一临近,它们就拥拥挤挤地隐入路边的草丛,就像家养的鸡公鸡母。这种缺少自卫能力的禽类,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不知如何得活?我们的汽车一路走下,不时见到被撞死在路边的珍珠鸡。我们的车辆虽然限速在80公里之内,也还是不时有鸟雀撞在挡风玻璃上,使人陡然一惊。秃鹫在路边涌动着,撕扭着,在抢食一只被汽车撞死的不知什么动物的尸体,有些挤到公路上,阻挡了车辆的通行……
六小时的奔波,汽车终于开进黑格里格。
看上去,这里不过是一处游牧民集聚的大些的村庄罢了,尖顶草棚十分低矮,被雨水和灼热的阳光洗晒得乌黑。与在丛林中偶尔见到的零散草棚不同的是,这里有些草棚用木栅栏围成院子,竟也安装着富有现代化特色的铁皮防盗院门——一道污朽的木栅栏,一只十分牢固的防盗门,实在是使人大为迷惑——这家主人要防的是什么?是人,还是丛林之兽?
我对黑格里格地区的深黑色土地也一直心有迷惑。这种黑色土质,如同烧火用的煤泥。因石油开发而建的临时公路,都是用几百公里的北部运来的红土铺就的;在路上行车,那种黑与红的色彩对比十分明显。并且当地人种的肤色,也比苏丹北部的种族要黑得多,深黑,亮黑!不知土地的色彩和人的肤色有何关联!
蒋科长在苏丹已经工作了四年,对当地情况较为熟悉,半开玩笑地说:“知道中国的暴发户吗?黑格里格的石油开发,成就了一批有钱的人;这些安装了铁门的户主,都是完成了原始积累的有钱人——起不起作用倒不必过多考虑,主要的是一种象征——一种财富和身份的象征!”
近些年,因为丰富的石油资源,黑格里格的名字开始叫响。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开始,苏丹政府加快了石油开发的步伐,不少著名的石油跨国公司聚集在黑格里格,中国的ZPEB亦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在这里建立了各自的基地,并且建立了简易机场,使得黑格里格一下子热闹起来。从地理上看,这里位于尼罗河上游盆地区域,是南科尔多省、上尼罗省和湖泊省交界处,地下石油储藏丰富。如果秩序正常的话,黑格里格有望成为一个新兴的石油城市。然而,由于复杂的社会矛盾以及历史上民族的纠纷,使得这一地域战乱频仍,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拉锯战时有发生,为部落小城黑格里格的生活笼罩上了厚重的阴影。
一路看到,黑格里格以及附近的部落村寨里,高一些的建筑物上,都插有白、黄、黑三种颜色的旗帜;我为此感到奇怪,不知这么多的旗子究竟象征着什么?一经打听才知道,这些高挑的旗子,原来是战争的警示信号!白色旗子象征平安无事,黄色为危险警示,一旦黑色信旗挂起来,则是进入了战斗戒严状态……
ZPEB非洲石油工程部的几支队伍,也在本城设有工程基地。前些苏丹南部地区年战事频仍,中国石油工程的工作人员,在筑有两米高防弹墙的现场施工,上下班都须有军车护送——前面军车开道,后面军车压阵,机枪高架在车顶上,初时还觉得有些好玩,却不知战争是要动真格的,历经几次战事之后,才知道身处环境的险恶:战争近在咫尺!
苏丹南部的战事,大都选择在旱季动手——这里雨季平地汪洋,经水泡过的黑色土地松软得无法行走,犹如泡进水里的馒头,ZPEB的人称之为“膨胀土”。当地牧民的牛羊如果陷进水泡里,都放弃营救,兵员行动当然也受到限制。一到旱季黑土坚硬似铁,战事也随即开始……前一年的旱季,在MOKA—3井施工时,一天晚上,附近的丛林里忽然火光四射,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他们还不知道,在那天的黄昏时候,黑格里已经升起了黑色旗子,60迫击炮的炮弹,也已经在大尼罗河公司的院子里落下几枚。他们的施工现场,正处于交战的中间地带……第二天一早,看到守护井场的士兵都阴着脸匆匆挖掘战壕,说昨夜的战事,政府军战死十名,反政府军也死了十名。这群来自和平环境的石油哥,才意识到战争和凶险就在他们的生活中间……
也是在一个夜里,一名政府军士兵匆匆跑上钻台,要施工人员马上停工。其时,吴方民经理正在井场值班。他本来已经接到通知,明天就动身回国轮休,这天夜里是要“站好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