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一间房子大声喊了起来,许明,有人找你。
一喊许明就出来了。要知道能把许明喊出来,就不问人了。
许明出来看到米香,有点儿吃惊。可能没有想到米香会来看他。不过,他还是很高兴。马上走到米香跟前,和米香握了手,让米香到屋子里坐。
跟着许明进了屋子。屋子里有三张床,但人都不在。问许明是哪张床,许明指了一下。米香在许明的床上坐了下来。看到床头放了一把沙枣花。问许明谁给他的沙枣花。许明说他自己去摘的。
正说着话,另外两张床的主人回来了。许明说,来一次场部挺不容易的,走,咱们出去逛逛。
刚走出去,米香就问许明,刚才喊你的那个女的叫什么?
许明说叫杨小梅。
米香说,她是不是你们这里长得最好看的?
许明说,她可算不上。好几个都比她长得好看。
米香说,有多好看。
许明想了想,说,我看,和你差不多。
米香说,胡说,肯定全都比我长得好看。
许明说,我说的是真的。
走到一排红砖房前,许明说,这是机关。场部的干部都在这里边办公。
米香站在门口看了看。这些房子,还没有一间进去过。
又走到了一片房子前,房子全是白的,刷了白石灰。连从房子里走出来的人,好多都穿着白衣服。许明说,这是卫生院。米香没有得过什么病,连药都很少吃,别说来卫生院看病了。
又到了商店。两个人一块儿进去了。米香看到有卖香皂的,就买了一块。
许明买了一把水果糖。从商店出来,拿出来给米香吃。
米香不吃。说又不是孩子,吃什么糖?
许明说,没有想到你会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
他说他买糖就是给米香吃的。一听,是给她买的糖,觉得不吃不好,就接过来一块,剥了糖纸,放到了嘴里。
这糖真是挺甜的。
二十四
在场部转了一阵,又到招待所的食堂吃了饭。下午了,米香说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把米香送到公路边。许明说,在一块儿时不觉得,分开了,还真的有点儿想。
米香说,老谢真的打宋兰了,打得很惨。
许明说,不要说她,不想说她。
米香说,也不能怪她。
米香想把宋兰说给她的事说给许明听听,见许明好像不愿意听,就没有再说。
许明说,你要能调到场部就好了。
米香说,有什么好?
许明说,要是你能调来,我们就可以经常在一起散步聊天了。
米香不说话,想听许明说下去。
许明说,米香,你知道不知道?到了场部后,我一下子明白了好多事。其中有一件事最重要,我一定要告诉你。
米香的心咚地跳得高了些。米香说,什么事?
许明说,明白了唱歌也是为革命。我在我的床头贴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两句话。
米香说,什么话?
许明说,唱革命歌,做革命人。
回到连队上,这天夜里,米香睡不着。坐起来,在嘴里含了一块儿许明给的水果糖。
吃着糖,老想许明说过的话。说真的,调场部的事,米香没想过。不是不想调。是不敢想。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调到场部去?可听了许明的话,米香的心活起来了,看得出,许明是真的想让她调到场部来。只有她调到了场部,他们俩的关系,才可以持续向前发展。说真的,演出队不是开荒队,农场好看的姑娘,能唱会跳的全在这儿,时间一长,保不准许明会和哪一个好起来。就说那个杨小梅吧,听说米香找许明,看米香的眼神就有点儿不对。说不定杨小梅对许明有了什么想法了。想到了这一点,米香心里很有些不是个味。
想着想着,米香睡不着了。她知道要调到场部,队里的干部说了不算,得场部的领导说了才行。
宋兰结婚时,吴场长都来了,他说了肯定行。
米香想,我去找他。给他们说说,让他把我调到场部来。说不定一去说,真的能行。场部那么大,那么多单位,随便安排个人是很容易的事。
想好了,马上去办。休息天不能去。休息天场部的人也休息,去了找不到人,去了也是白去。不是休息日,得下地干活,不能去。得想另外的法子。
米香找到队长,说近来头疼得很,想明天去场部看病。
队长说,队上有卫生员,用不着去场部。
米香说,卫生员看了,看不了,他让我去场部。
正好队长衣服上有一片草叶子,米香伸出手,轻轻地摘下来。
米香说,好队长,你就让我去吧。
米香说话的声音真的很软,软得能让听到它的东西也跟着软下来。
队长说,好吧,准你一天假。
米香笑了,说,队长,你真好。
到了场部,直接去了机关办公室。见了人,问吴场长办公室是哪一间。别人指了一下。
米香走过去一看,门没有锁。很高兴,在门上敲了一下,里边有人说,进来吧。米香进去了。
吴场长正在翻看一个文件,看到米香进来,让米香坐,还问米香是哪个队的。
米香说了。吴场长马上就问那个叫宋兰的过得怎么样。
看来,吴场长还记着那个事。米香说,挺好的。
吴场长没有一点儿架子,和米香说话,随和得很,让米香一下子不紧张了。吴场长问米香找谁,有什么事。
米香说,我就找你。
米香说了她想办的事。
吴场长听了米香的话,笑了笑。说这个事,你去找一下陈主任,他管农工的调动。说着,他拿起电话,打了个电话,好像打给陈主任的。放下电话,吴场长说,你去吧,我给他说了,怎么办,他会给你说的。
米香知道了,在吴场长这里,她的这个事,是个太小的事,还轮不上他操心。他要操心的是整个下野地的大事。这才觉得,来找吴场长,有点儿不合适。
陈主任的办公室和吴场长的办公室在一排房子,是在房头上。米香从吴场长那里出来,没走几步,就进了陈主任办公室。
陈主任官比吴场长小,可架子却比场长大。米香走进来,他正趴在桌子上写东西。听到米香喊他,连头也没有抬一下。说,有什么事,快点儿说,我可忙得很。
米香说,我想调到场部来干活,你看,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头还没有抬,说,为什么要调你来?
米香说,场部好,我想来。
陈主任说,你还挺会说的,北京更好,你咋不去?
米香说,我不想调到北京,只想调到场部。
陈主任说,你这个理由不行,不能调,你走吧。
米香站在那里没有动。她不想就这么走了。她实在太想调到场部了。她一走,这个事可就完了,她不想让这个事就这么完了。她还想和这个陈主任好好说说。
写完了东西,陈主任抬起了头。看到米香还站在那里。看到了米香的样子,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愣,好像不全是因为他让米香走米香没有走。
陈主任说,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米香说,我要办的事还没有办,我怎么能走?
陈主任说,那好吧,那你就坐下来,说说你要办的事吧。
从陈主任说话的音调里,听得出陈主任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
陈主任脸色好看起来,这让米香看到了希望。
脸色好看,事就会好办些。什么地方都一样。米香坐了下来,坐在陈主任对面,中间隔了一张木头桌子。
说是谈话,其实米香并没有许多要说的话。她想说的话,就那么几句,一会儿就说完了。倒是陈主任的话很多。一直不停地问米香这个,问米香那个,还说了好些和调动有关系的事。只是不是米香的事,是别的女人的事。
说场部有个叫什么什么的女人,问米香认识不认识。米香说不认识。
陈主任说,你知道她是怎么调来的吗?
米香说不知道。米香让陈主任说她是怎么调来的。
陈主任却不说了,过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她长得也挺好看,比你还好看。
米香说,我不好看。
陈主任说,你也挺好看的。
米香说,那她咋调来了?
陈主任说,你这个事,理由不充足。你没有什么特长,说不上有什么工作需要。你又不是夫妻分居两地。不属于要照顾的范围。所以说,你的事不好办得很。不过,也不是一定不能办。说真的,我要是真想办,没有我办不成的。不过,这样做,是违反政策规定的,我是要冒风险的。你说,你和我啥关系都没有,我凭啥要为你冒这个风险呢?
说话时,米香的手放在桌子上。陈主任看见了,说,你的手长得真好看。女人真怪,脸长得好,别的地方也会长得好。
说着,顺着米香的手,往上看,看到了脸,又沿着脸往下看,好像要看看米香身上是不是也和脸长得一样好。陈主任说,看得出,你不但长得好,还是个聪明的女人。好看还聪明的女人想做什么事,总是能做成。
说着,陈主任把他的手放到了米香手上。米香的手哆嗦了一下,马上缩了回去。
米香站了起来,米香当然不是个笨女人。陈主任的话她完全听明白了。不过,陈主任的话,她连想一想都不愿意。米香不是个懂得很多的女人,可有一点米香很懂,女人身上有一样东西,很宝贵,女人不能不看重。女人要是把这个宝贵的东西丢了,也就不会有人再把她当宝贝了。
甩开了陈主任的手,米香走出来。陈主任在后边说,去想想,想好了,再来找我。米香听到了陈主任的话,可米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有些事可以想一想,有些事根本就用不着去想。陈主任说的这个事,就是这样一件事。
不过,走到一个路口时,米香站下想了一会儿。不是想陈主任让她想的事。是想要不要去看看许明。
走在路上,米香心里想,见到了许明不说找陈主任的事。
走到了一条林带前,米香走了进去。走进这条林带,就能看到一排房子。演出队的人全住在这里。米香走进林带,米香也看到了那排房子。可米香看到那排房子就站了下来。只要再往前走一百步,就可以走到房子跟前,就可以看到许明了。可米香没有再往前走。
没有往前走,不是不想见许明了。而是一走进林带就看见许明了。许明没有在房子里,许明在房子外边。所以一看到房子就看到许明了。
看到许明好啊,不用再问人,不用再叫了。走过去,直接走到许明跟前就行了。可米香没有这么做,而是站在林带里看了许明一会儿,就转过身离开了。
米香不能不离开。因为许明站在门口,正在练歌。许明的工作是唱歌,练歌当然就是他的工作。许明在工作,米香不好过去打扰。其实,如果许明只是在练歌,米香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也没有什么,也耽误不了许明的工作。可问题是和许明练歌的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在和他一起练。这个人不唱歌,这个人的胸前挎了一只手风琴,不停地拉来拉去,拉出很好听的声音,为许明的歌伴奏。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米香遇到过的用怪怪的眼神看她的杨小梅。
杨小梅的身子和手风琴一起,随着许明的歌声有节奏地摆动着。看起来就像四月的柳树。
米香看到了这些,米香就不想走过去了。不想走过去,就转身离开了。走了好远,还能听到许明的歌声。
米香想,以后,她不会再来场部看许明了。许明已经不需要她来看了。想到这里,米香反而不那么难受了。
二十五
下了车往队里走,从队部过,文教喊住了米香。米香停下来,问文教有什么事。文教说,你和宋兰说,这里有一张报纸,写了宋兰,你拿去给宋兰看看。米香一听,赶紧拿了过来。
边走边看。报纸上的字,米香不认识。可报纸上还有图,米香能看懂。看到一张图,是张照片。照片上有宋兰还有老谢,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戴着红花。
照这个照片时,米香在旁边。
宋兰上报纸了,宋兰和老谢的事上报纸了,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队上的人,好像还没有谁上过报纸。米香边走边看。旁边走过的人,看到米香在看报纸,问米香在看什么。米香说报纸上有宋兰。
别的人就围上来看。一会儿就围了好多人,报纸就从米香手上离开了,在好多人的手上传来传去。边传边说,真是的啊,太了不起了。
别人看,米香站在旁边等。她不能走开。她得等别人看完,拿了报纸给宋兰送去。等到报纸再回到米香手中,已经沾了不少土。这些干活的人,手上全是土,新新的报纸,让他们一抓就抓脏了。
拿了报纸,米香去了羊圈。还没有走到跟前,听到了吵架的声音,是老谢和宋兰在吵。好像是为了做饭的事。
宋兰说她干了一天活,真的很累了不想做饭。说老谢放羊骑在马上没有那么累,让老谢做饭。
老谢说他是没有那么累可他不能做饭。说他娶了老婆还要做饭,别人会笑话。会骂这样的男人没出息。
宋兰说你一个放羊的再有出息还是放羊,用不着太在乎这个事,反正别人不知道。
老谢说,别人看不到,可我能看到,我自己很在乎。老谢说宋兰说这个话是看不起他。还说要是许明娶了她,她肯定一收工就乖乖地去做饭了。
宋兰说,你要是这么说,我偏不去做看你能怎么样。
老谢说,你要是不去做,老子今天就把你放到锅里炖了吃了。
宋兰说,你敢。
老谢说,你看老子敢不敢,老子先把你的皮剥了。
说着老谢冲到了宋兰跟前,扬起巴掌要打宋兰。
米香不听了,米香不想让老谢的巴掌落在宋兰身上,她从羊圈围墙后边站了出来。
一看到米香,两个人不吵了,一起和米香说话。
米香举起了报纸。说,你们都上了报纸,还要吵。
两个人围过来看报纸。一看是真的,都笑了起来。
老谢说,这上面的人,真的是我呀。
老谢也不识字。想知道在照片旁边写了什么,让宋兰赶紧念出来。宋兰先念了标题:支边青年嫁给放羊老兵,扎根荒野谱写时代爱情曲。
老谢一听,说,写得真好,像对联一样。
宋兰好像也很高兴,说,真是写得很好。我要去做饭,米香来了,我要做给她吃。
没想到宋兰这么一说,老谢马上也说,不要你做。我去做。说着,老谢就做饭去了。
阿黄一看老谢走了,马上跟着老谢走了。老谢回过头,拍了一下阿黄的头,说,快,去给我捉一只兔子来。阿黄一听,转身跑向野草丛。
过了一些日子,来了一个记者,找宋兰和老谢采访。说上次发了他们的报道后,引起了很大反响。很多人想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希望他们能说一说。
记者怕两个人一起说,有些不方便,不敢说真话,就一个一个地问。问这个人时,另一个人到房子外面去。
问宋兰幸福不幸福,宋兰说当然幸福了。
问老谢这个人好不好,宋兰说好,说老谢憨厚老实。
问平常家里都是谁做饭。宋兰说全是老谢做,说老谢很关心她心疼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