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指着沙发说:“坐。”
胡杏大大方方地坐了。马福庆等胡杏坐了,才在另一个沙发最边缘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青木这时候却没有招呼他们,而是对着空气大声喊起来:“煤老板,煤老板!”
没有任何回音。
胡杏看见房间里面还有一扇小门,猜测青木喊的煤老板应该在里面睡觉。
青木把楼下老板娘给他的那包东西拿出来,作势要扔的样子,又喊:“煤老板,你再不出来,如花给你做的好吃的就没啦!”
就听哗啦啦一阵响,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团黑影,在屋子里闪了两下,落在青木面前的茶几上。
胡杏这才看清那黑影赫然是一只乌鸦。
乌鸦“呱”一声叫,仰着脖子,张得大大的嘴巴对着青木,像待哺的雏燕一样,喉咙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青木从保鲜袋包着的食物里捡出指甲盖大小的一颗,扔进乌鸦的嘴里。
乌鸦吞下食物,欢快地扭了扭脖子,叫道:“酱肘子,好吃,酱肘子,好吃。”
胡杏差点惊掉了下巴:“它会说话!”
她见过会说话的鹦鹉和鹩哥,还从来没见过会说话的乌鸦,而且发音清楚,口音纯正,要不是亲眼所见,一定不会想到这是一只鸟儿在学舌。
马福庆更是惊诧地张着嘴,连说:“神鸟,神鸟!”
青木笑着说:“乌鸦是除了人以外最聪明的动物呢。”
胡杏不信,说:“比猩猩还聪明吗?”
就见乌鸦忽然扭过头来朝她“呱”一声叫,喉咙里又发出一阵怪声,然后用人语说:“笨猩猩,笨猩猩。”
“哈,还真是聪明得可以啊!”胡杏说。
青木又扔了一口吃的给乌鸦,说:“你不去谢谢老板娘吗?”
乌鸦吞了食物,扑棱了一下翅膀,腾身而起,飞出了房间,大约在过道口的位置停了下来,对着楼梯在喊:
“谢谢——老板娘。谢谢——老板娘。”
叫了几声,没得到回应,鸟儿开始用一种特殊的颤动的长音,像歌唱一样叫起来:
“如——花——,如——花——”
就听到楼下脸盆摔地上的声音,然后传来老板娘的骂声:
“要死啊!再乱叫,小心我拔光你的鸟毛,炖上番茄土豆,再加三勺白糖,把你个黑乌鸦炖成个苍天白鹤!”
楼道上忽然安静了十秒,接着传来乌鸦怪里怪气地叫声:
“怕——怕——哦——”
然后楼下又是一阵金属敲击当当的响,楼梯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胡杏看见乌鸦拍打着翅膀飞了回来,停在桌子上,对着青木大叫:
“快关门!如花发飙啦!快关门!老板娘发飙了!”
胡杏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警服包裹的窈窕身子不停地颤动。就连拘谨的马福庆也放肆地咧开大嘴,笑得合不上。
“呃哦——”乌鸦见人们不理他,便扭头去看门口,看了半天,没见毕生花出现,才放松地抖了抖羽毛,又“呱唧”一下张大了嘴,对着青木讨要食物。
青木把整包酱肘子肉都扔在桌上,说:“自己拿去吃,别吃撑了。”
乌鸦用爪子抓住装肉的袋子,飞到了桌子后面的影壁墙。胡杏才看见那儿有一个鸟架,架子上还有食盒。乌鸦把肉袋子扔进食盒里,用喙和爪子去扒拉了几下,就把塑料袋给扒了出来。
“这就是你们说的‘煤老板’?”胡杏心中好奇,给宠物起这么奇葩的名字也是醉了。
“是啊。”青木说,“你看它乌漆麻黑的,叫煤老板多霸气!”
“你们这儿可真怪。”胡杏咯咯笑着,然后随手捡起一本杂志,“好了,我看会儿书,你们有事就谈事,别管我。”
青木就看着马福庆:“说事儿吧。”
“那个,我”马福庆看了一眼胡杏那身扎眼的警服,又变得一副扭捏的样子,“我就是想请大师给解个梦。”
青木问:“什么梦?”
马福庆说:“我最近老是梦到一个女人。”
青木没有说话。
这种梦太常见了,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平常的梦而大费周章来找人解梦。青木并不是什么出名的人,马福庆找到他一定是兜了好大一圈了。
果然,马福庆接着说:“她追我,说要我的命。我跑不掉,每次都被她抓住才会醒。我隔三差五就会做这个梦,做了就睡不着,起来也心慌。我妈和我弟最近又都犯了病,糊里糊涂的。我就想请大师看看,我们是不是被鬼缠上了。”
青木就问:“那个女人是谁?”
马福庆支支吾吾地说:“不,不认识,那个女人她她没有头。”
第10章 胸怀大痣者,奈何无头乎()
青木拿出烟来作势要扔给马福庆:“抽烟?”
马福庆摆手:“不,不抽。”
青木把烟塞进自己嘴里,用修长的手指玩弄着崭新的都彭打火机,忽然“嚓”一下打着火,淡蓝色的火焰慢慢靠近香烟,火光顿时像遇见情人的小伙,变得热烈起来,发出微弱的滋滋的声音。
马福庆看见这个顶着鸡窝头的男人优雅地就着火吸了两口烟,吐出一片白雾。
烟雾开始在房间里弥漫,越来越多,像秋天的晨雾,在阳光撕裂它之前,它只会越来越浓。
马福庆仿佛置身于茫茫的原野,远方是山,前面是湖,湖面上水气氤氲。
他听见了雾里的晨风,听见了荷叶上的蛙鸣,听见了老树上的鸦叫。
他觉得有点冷,又有点恐慌。
他隐约记得自己旁边还坐着一个女警察。
他扭头去看。
旁边是有个女人,只是没有穿警服。
那女人站了起来,浑身一丝不挂,白净白净的,像刚在开水里推了毛的白猪。
如果有头,那一定是个美女。
但可惜她没有头。
她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皮肉往外翻翻着,暗红的血从脖子口溢出来,像一群扭曲的长虫在爬。
马福庆看见无头女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雪白的胸脯一颤一颤的,左胸上有一颗黑色的痣格外显眼。
马福庆指着女人说:“你不要过来,不要再缠着我了。”
女人的肚皮一鼓一鼓的,胸口的两点沾了血的**化作了两只眼睛,肚脐眼张得大大的,变成了一张嘴,用一阵发自腹腔里的瓮声瓮气的声音说:
“还我的头来——”
马福庆顺手抄起一块砖,对女人喊:“你别再过来,再过来我可不客气了。”
女人没有停,血红的眼睛瞪得鼓鼓的,白花花的肚皮上那张嘴还在说:
“还我的头来——”
她把手举起来,伸进自己的脖子,在里面掏啊掏啊,掏出一把带血的锯子,锯齿上还沾着许多碎肉。
“还我的头来——”
马福庆踉跄着往后退,退到了一颗大槐树底下,大声叫着:“这里没有你的头!你快走!没有你的头!”
马福庆尽管闭着眼睛,却还是能看见无头女人的样子,听见她的脚步声。
槐树上忽然飞出一只乌鸦,“呱呱”叫了几声。
那女尸就定定地站住了,抬头去看树梢上的黑影。
然后,马福庆就听见一个暴躁的声音传来:
“要吃饭的就下来,饿死了老娘可不管啊!”
马福庆觉得脑袋嗡一下,像一架飞机撞了进去。
世界崩塌了。
他恐惧地睁开眼,看见青木依旧懒洋洋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穿着警服的胡杏则在一旁安静地看杂志,而自己手里则抓着一本不知哪里来的厚厚的书。
那只乌鸦不知何时飞到了屋顶的吊灯上,身上原本黑色的羽毛此时发出蓝宝石般的光泽。
“开饭啦,开饭啦——”乌鸦叫着。
青木慢悠悠地站起来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楼下老板娘凶归凶,手艺还是很好的。”
乌鸦附和着:“酱肘子,酱肘子,如花的酱肘子!”
马福庆的脸色苍白,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不耽误大师吃饭,我先回去了。”
说着摸出一个红包袋,轻轻放到茶几上。
青木说:“无功不受禄呢。”
马福庆止不住地心慌,站起来往外走:“不用了不用了,可能是我搞错了,我回去了。”
“那这个我可不能收。”青木指着红包说。
马福庆说:“无事不登门,登门不空手。我知道规矩,我知道的。”
他这时候已经到了门口,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
胡杏放下杂志,走到窗口,看见马福庆出了酒吧的门,脚步虚浮地拐进了旁边的弄堂。
“他好像很怕你。”胡杏说。
“他不是怕我,他怕煤老板。”青木说。
胡杏看了一眼乌鸦,除了呆萌,没看出什么来,以为青木只是敷衍之词,又想起青木在刑侦队里的表现和自己路上的经历,就问:“他刚才是不是做梦了?”
青木点点头。
胡杏又问:“那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没有头的女人。”青木说。
“你真的能控制别人的梦?”胡杏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颤栗。
“每个人的梦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怎么可能控制?”青木说,“梦是一个独立王国,你的梦就是你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由你自己制定,别人无法左右。你是你自己梦中的王者,我顶多做一个旁观者而已。”
胡杏似懂非懂:“如果人是自己梦里的王者,那为什么会做噩梦?为什么不让自己一直做美梦?”
“因为你做梦的时候,你的意识并不清醒。你的潜意识决定了你的梦境,所有的梦都是你的潜意识构筑起来的,而梦境的材料就是你的记忆。当你的意识休眠的时候,你的潜意识才会走向前台,去肆无忌惮地使用你的记忆原料。”
“如果梦的材料是记忆,那为什么梦里会出现从未见过的东西?”胡杏反驳道。
“不,梦里永远不会出现超出你见识的东西。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梦里有没有出现过你从没见过的东西?只不过你把见过的许多东西进行了组合,就像电影里的外星人,长得再怪异,也还是人类认知中的东西。”
青木手中的烟已经烧到了烟蒂,但他没有掐灭。
“外星人绝不会是人们想象中的样子。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样子。”
青木的眼神变得迷离而深邃,就像那些学识渊博却又幼稚得可笑的科学家一样。
这时候,胡杏终于相信,青木和梅以求教授是有私交的,因为那种眼神证明他们同一类人。
她不想在这种玄奥得让人头疼的问题上纠缠,就把话题扯回到现实上来。
“照你这么说,那个没头的女人应该是马福庆认识的人,她是谁?”
青木也恢复了一副懒散的样子,在烟缸里掐灭了烟头,说:“我怎么知道。”
胡杏说:“你怎么不像在警局的时候一样让他把事情都说出来?”
青木说:“他又不是犯人,我为什么要审讯他?”
胡杏想了想说:“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青木起身把茶几上的红包捡起来,笑着说:“你是我的福星啊,你一来我就开张,真好呢!”
乌鸦跳到青木的肩上叫着:“红包,红包,酱肘子,酱肘子”
“下去吃饭?”青木邀请胡杏。
胡杏想起毕生花那比男人还帅气的样子,以及和模样极不相称的凶悍,笑了笑说:“还是算了吧,我先回队里复命,把你安全送回家是我的任务。”
青木也不勉强,就送她下楼。
穿过酒吧的时候,胡杏看见有张小桌子上放着四个精致的菜。
毕生花在吧台后面调酒。
胡杏和她对视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眼神里有种熟悉的针一样扎刺感。
以前没当刑警的时候,作为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胡杏经常在各种场合遇到别的女孩的这种眼神,当然,那时她的身边必有一个或几个围着她转的帅哥。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离开酒吧的时候,胡杏有些气愤。
这个家伙太没礼貌了,连门口都不送到,居然就坐在那里吃饭了!
居然就坐在那里吃饭了!
胡杏摔门而去。
上了车,胡杏刚想点火,忽然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那家伙,正懒洋洋地斜倚在酒吧门口,敞着风衣,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歪叼着白色的百乐门烟,白色的烟雾和他的鸡窝头一起,在风中凌乱。
“哼,耍帅吗!”
胡杏忍俊不禁,笑骂着发动车子。
在马达的轰鸣声中,她隐约听见青木说:
“喂,回去查一下案卷,看看最近有没有没破的无头女尸案,那女人的左胸有一颗痣。”
第11章 莫轻言贵贱,此禽一般无()
照规矩,青木是不能随便泄露客户的信息给其他人的。但马福庆从头到尾也没说上十句话,而青木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就跑了。这时候的马福庆还算不上青木的客户。
青木和马福庆素无瓜葛,自然也不会去管他的闲事,但马福庆偏偏扔下了一个红包,这就让青木不得不去做点什么,而恰巧胡杏就在旁边,青木就提醒胡杏去查一查案卷。不管查到查不到,也算尽了义务。
青木把红包丢给吧台后面正忙活的老板娘,说:“先抵半个月房租。”
毕生花接过红包,放手里掂了掂,嘲讽道:“哟,还真是个棒槌!”
青木掏出烟盒子想抽烟,发现盒子空了,就揉成一团,轻轻一弹,纸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毕生花从烟柜里拿了一包百乐门,把烟和红包一起扔给青木,说:“你还是先留着吧,别哪天饿死在我屋子里,我可担不起。”
青木也不矫情,笑嘻嘻地说:“很快就会有大生意的,等我有了钱,帮你把隔壁的铺子都吃下来,把如花酒吧开成这片儿最大的酒吧。”
毕生花不屑地说:“先把你自己的肚子填饱吧。等你赚钱?我酒吧的生意早黄啦!”
青木打开烟盒子,抽出一根烟,熟练地弹开都彭打火机的顶盖,点着火。
清脆悦耳的金属朗声在安静的酒吧间里回荡。
低头擦拭着酒瓶的老板娘猛然抬起头,盯着青木看了几眼,一把抢过打火机,说:“哟呵,高级货啊!谁送的?那个女警察?”
她用手指“哒哒”地玩弄了几下,讥笑道:“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倒贴货!你让人家送你这么贵的打火机,怎么不让她帮你把房租交了?”
“很贵吗?”
“一万多吧。”
青木吓了一跳,嘴角的肌肉抖了抖,说:“那要不,这个给你,抵房租?”
毕生花“啪”一声把打火机重重地拍在吧台上:“谁要你的破打火机啊!一股骚味!”
她说完又一把抢过红包,说:“钱我收了,先说好啊,房租另算,这个顶多算你这月的伙食费。”
七点的时候,如花酒吧开了门准备营业。服务员把桌椅板凳搬抬到门口,排成一溜儿。
大堂中间正对大门的地方有个小舞台。一个女孩在舞台上架好麦克风,开始调试手中的吉他。
毕生花在吧台后面。她是这里的老板娘,也是调酒师。
这样传统的小酒吧在柳营巷有好几家。
由于时间还早,酒吧里没有客人。
青木百无聊赖地靠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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