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说:“阿公说他还要睡觉,叫我们不要去吵他。”
史大壮知道恩昆心里不舒服,不想见他。
他叹了口气说:“走吧。”
虞美人恋恋不舍地朝恩昆家的院子看了一眼,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史大壮说:“不久就会回来的。”
“阿公老了。”虞美人想起恩昆佝偻的背影,就止不住流下泪来,“阿公会不会死?”
史大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拉起美人的手,向着坝外走去。
到了坝子口,青木远远就看见那个塞纸条给他求救的白白的女人正搓着手走来走去,一副焦急的样子。
杨丽娟看见他们来了,库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叫着:“恩人呐!”
史大壮把他扶起来,说:“现在不要多说了,我们赶紧走。”
杨丽娟站起来,看见跟在青木后面的疯女子,惊讶地叫道:“呀,小琴!你们把她也救啦!”
青木奇道:“咦,你知道她的名字?”
“知道,她刚来的时候还没有疯,就是性子太刚烈了,加上罕赖子实在不是个东西,她就变成这样了。”
杨丽娟一边说,一边过来帮扶着一瘸一拐的小琴往前赶路。
“那时候,他们还让我去劝过她。我们算是天涯同命鸟,所以她什么话都跟我说。跟她相比,我的命还算好的,至少勒托烈那个混球没让别的男人碰过我。可罕赖子一家都不是东西,把女人当成玩物、工具,除开他自己,他还让他爹、他兄弟一起”
杨丽娟说到这里就哽咽起来。
“她性子烈,不肯就范,他们把她关起来,打到她不能动。我亲眼看见她断了一条腿躺在柴屋里没人搭理,晚上还要被这帮禽兽糟蹋。”
“你逃过吗?”青木问。
杨丽娟说:“逃过啊!刚来那会儿,天天想着逃走。勒托烈看我看得很紧,几乎干什么都带着我,要不就把我锁屋里。说实话,侉子坝的人,除了像罕赖子一家那样的,其他人还都挺好的。但他们不愿意帮我一个外乡人,看见我逃,不是劝我回去,就是告诉勒托烈去了。”
“逃到芒甸也没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又是外地口音,没有车愿意拉你。而且芒甸是卖我那个人贩子的老窝,好多人认识她。我有一次都上了去瑞河口的中巴车了,结果还是被送回来。”
“本来我已经不想再逃了。孩子都生了,勒托烈除了不让我出远门,别的对我也都还好。但看到小琴”杨丽娟看了疯女子一眼,“她的遭遇让我重新下了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疯女子的腿瘸,走不快,加上虞美人还是个孩子,所以他们这一路走得有点慢。原本半个多小时的山路,走了快两个小时。
眼看着没多少路就能到史大壮停车的地方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大声嚷嚷着赶来。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被一群拿着铁锹、锄头和木棍的愤怒的村民给围住了,为首的正是杨丽娟所说的罕赖子。
第98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罕赖子身材矮小但很壮实,举着铁锹哇啦哇啦地喊着他们的土话。周围的人也有不少跟着他一起叫喊。
青木看了一下,拿家伙的人其实只有五六个人,都围在罕赖子身边,而其他的人,虽然也叫得凶,但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恨的神色。估计都是被罕赖子喊来帮忙的,多少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杨丽娟一眼看见自己的丈夫勒托烈就站在人群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她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把人留下!”有人用普通话喊。
“是啊,大壮,你不声不响的,就来把人带走了,这很不地道啊!”
“小史,你咋来抢我们侉子坝的媳妇?莫非你在城里当了偌大个官,连个婆娘都没有?”
史大壮很冷静,身板站得笔直,说:“乡亲们!拐卖人口是犯法的!参与拐卖、非法拘禁、包庇人贩子,那都是违法行为!都是要坐牢的!”
侉子坝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又被他的一身正气给镇住了,都安静下来。
史大壮这才拱了拱手,把两个女人让到身前说:“人家也是有爹妈的人,你们自己想想,要是你们的女儿和姐妹被人拐了去,卖到穷山沟里,你们是什么心情?”
罕赖子知道自己本来就不占理,气势再一弱,保准儿大伙就作鸟兽散了。他想招呼自家兄弟几个动手,但想到史大壮是警察,还是个不小的官,不敢莽撞地上前。但史大壮这句话一下子让他抓住了毛病。
“你就是想说我们这里穷呗!”罕赖子抓住这个穷字不放,激起了坝里人同仇敌忾,“老子就是穷咋咯?你们那边人有钱就可以欺负我们?就可以抢我们的女人?”
人们就闹哄哄的叫喊起来:“就是就是,你们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侉子坝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姓史的,你敢抢我们的女人,你以为侉子坝的男人好欺负!”
大伙儿越说越激动,围着的圈子就小了起来。
史大壮百口莫辩,一边安抚大家的情绪,一边把两个女人护在身后。
罕赖子准备再煽一把火,对人群中的勒托烈喊:“勒托烈,你媳妇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你也不出来说句话,孬气!”
勒托烈脸一红,从人群中出来,对杨丽娟说:“你跟我回家!”
杨丽娟豁出去了,说:“不!这里不是我家!我家在申州!”
罕赖子就激他:“勒托烈你看,你媳妇铁了心要和男人跑了,人家是城里的大官,有钱人哩!”
勒托烈脸气得铁青,把怀里的孩子往地上一丢,说:“你走!你走!你狠得下心就走!”
孩子在地上哇哇地哭。
杨丽娟心一揪,就想跑过去抱孩子,跑到一半又退回来,流着泪说:“我死也不会回去了。”
旁边有个女人上前一把抱起孩子,朝杨丽娟啐了一口唾沫:“呸!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见了有钱男人连自己娃都不要了?臭不要脸!”
“我不是!”
杨丽娟的辩解在众人的唾骂声中显得那么无力。
人又比刚才多了一些,而人群也终于被煽着了火,侉子坝的男男女女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面容。
罕赖子大吼一声,挥舞着铁锹冲了上去。
在他的带头下,几个带家伙的人都冲了上来,棍子、铁锹、锄头都往史大壮身上招呼。还有一些没带家伙的,也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捡起旁边的树枝来打人。
史大壮的头脑很清醒。他不能还手。如果一还手,就酿成了警民冲突,这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罕赖子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敢胆大包天。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打人的还算有分寸,铁锹和锄头也只用把杆儿,顶多是铁器的钝部击打。但打到后来,竟有人开始用锋锐的那一面朝史大壮身上招呼了。
史大壮凭着当兵练就的铁板样的身体硬生生地挨着、躲着,但在不还手的情况下,还要护着两个身后的女人就实在有点艰难。一不小心,手臂就被铁锹削到,鲜血溅出去老远,正好溅到虞美人的身前,有几滴还沾到了她衣服上,把她吓得“啊”一声大叫。
罕赖子冷眼偷笑,正打算抽冷子再给史大壮来一下子,忽然啪一声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拖鞋,正打在他的脸上,又飞了起来。
他被打得头一歪,看见拖鞋飞到半空一滞,又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一只翘起来的脚上。
那个和史大壮一起来的,一直站在旁边懒洋洋看热闹的家伙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罕赖子忽然有点心虚。
他敢打史大壮,是因为他吃准了史大壮不会还手。至于和史大壮一起来的这个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不像警察,加上那副懒散的样子,罕赖子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身前,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只脚半提在空中,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拖鞋。
“我想踢你。”
那人只说了四个字,那只脚就忽然往前踢了出去,正踢在罕赖子的小肚子上。
罕赖子哎哟一声叫,被踢出去大老远,丢了铁锹趴在地上哼哼起来。
刚才还凶巴巴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全都被青木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弄得不知所措了。
罕赖子反应挺快,马上躺在地上哀嚎起来:“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人们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大叫着“警察打人啦!”
好像喊着这样的口号,他们就变成了正义的一方,对面的警察就成了有罪的人,就会乖乖地站在那里挨他们的打了一样。
跟着罕赖子一起来的,带着家伙的几个人恶狠狠地冲了过来,就要对青木动手。
可是他们的铁锹和锄头刚举起来,就被青木连续几脚砰砰砰踢翻在地,一个个捂着自己的肚子哇哇叫。
青木摇了摇头说:
“你们这些人呐!毒贩来的时候,像个龟孙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却吃准了警察不会打老百姓,就敢用铁锹打警察!”
他往前走了一步。
“像你们这样的人,还不如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他说完一脚踩在刚才拿锄头打得最凶的那人的腿上,就听见“嘎嘣”一声脆响,那人的小腿骨就被直接踩断了。
“青木老师!”史大壮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青木左一脚、右一脚,一会儿就踩断了四个人的腿,站到了罕赖子的跟前。
罕赖子看着几个本家兄弟躺在地上哀嚎,吓出了一头冷汗。
周围的人也仿佛受了惊吓,安静得像一群泥塑的木偶。
“你要干什么?”罕赖子强作镇定,“你是警察,警察不能随便打人!”
青木弯着腰看着罕赖子,双手依然插在裤兜里,缓缓提起右脚,脚上的拖鞋晃晃悠悠,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你说的好有道理!可惜你错了,我不是警察!”
他提着的那只脚落了下去,正好踩在罕赖子的裆部。
毕生花正在做早餐,把一个鸡蛋打在碗里。
乌鸦听见蛋壳碎裂的声音兴奋地叫了一声:“哇哦双黄蛋!”
毕生花看了看碗里的蛋,果然有两个黄,但都已经碎了,就把蛋倒进了垃圾桶说:“算了,这蛋已经坏透了。”
第99章 唯愿老死在此乡()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有人报警。
芒甸派出所的出警效率还是很快的,尤其是听说有上头来的警官被村民给困住了以后,接警的警员马上报告了所长。所长孟岩就亲自带队,开着所里仅有的一辆车来了。
孟岩一见到史大壮就愣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立正、敬礼,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史队”,激动得身子发抖,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史大壮也看了很久才认出来,用力抓住所长的肩膀,说:“你是孟岩!”
孟岩说:“报告老大,我是孟岩!”
史大壮捶了他一拳:“你小子,居然没死!”
这一拳捶下去,居然飚出了血,孟岩吓了一跳,才发现史大壮手臂上受了伤,伤口还在流血。
他赶紧让人从警车上拿来急救包,一边给史大壮止血包扎,一边问发生什么事情。
史大壮把事情的经过跟他简单说了一遍。
孟岩骂了一句:“他奶奶的,无法无天了!”
他把旁边一个协警喊过来:“罕波,侉子坝是你的片儿!你给我搞搞清楚,搞不清楚,我扒了你这身皮!”
那个穿着协警制服的中年男人哈着腰点头应着,走过去询问情况。
孟岩跟史大壮解释:“我们这个小所,能出勤的在编警员才五个人,还要帮着缉毒大队盯人,实在管不过来,就招了些本地人来协防治安,这都是上面批准了的。”
罕赖子和其他几个躺在地上受伤的人一直在哼哼。
罕赖子喊得尤其大声:“哎呀我的屌呀!哎呀我的蛋呀!警察杀人哩!”
名叫罕波的协警上去踹了他一脚,骂道:“你哼哼个几吧!给我起来!”
罕赖子看见罕波,哼哼地更厉害了,哀叫道:“哎呀罕波大哥呀!你可得给我做主哇!那个警察他,哦不是,是他——”他指着青木,“他不是警察!他打人哩!他把我几个兄弟的腿都给打折啦!把我的蛋也给蹬碎啦!哎呀我的蛋呀——”
罕波瞅了青木一眼,心中疑惑,就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年轻人,就能把这些汉子打成这样?他走到断了腿的几个汉子跟前,蹲下身,摸了摸他们的腿:“哪儿折了?”
躺地上的汉子哭哭啼啼,指着自己的小腿说:“你看你看,就这条,都弯霍霍喽,骨头都露出来啦!”
罕波气得鼻子都歪了,站起来一人腿上踹了一脚:“还弯霍霍!还露骨头!叫你断腿!叫你假哭!”
他又蹲下身,在罕赖子裆里摸了一把,问道:“你蛋碎啦?”
罕赖子说:“嗯啊,碎啦!”
罕波骂道:“碎你个头!碎你个几吧!日侬个蛋碎了还能在这儿哔哔?你娘哔的当我傻!”
他一边骂一边踹,“一天哔哔哔涅娘个几吧不会,就摆一漫漫的给老子惹事!”
罕赖子被他这么一捏一骂,忽然觉得好像不怎么疼了。他傻愣愣地看着罕波问:“我蛋没事?”
罕波气道:“你脑壳有事!”
那几个断腿的也恍恍惚惚地站起来了。
罕赖子确定自己没事,就对罕波说:“罕波大哥,你可是我本家,可得给我做主!他们把我的婆娘”
没等他的话说完,罕波一个嘴巴子抽过去,把他的话抽了回去:“可别跟我攀亲戚!我没你这么日浓拔翘的本家亲戚!”
他说完使了个眼色,罕赖子也明白过来,自己今天做得有点过了。而且他也看见刚才派出所的孟所长给史大壮敬礼了,知道今天讨不着好去了。
罕波回来哈着腰向孟岩汇报:“看来是误会哩!一帮子刁民,没文化,不懂法,好在”他看了一眼史大壮包扎好了的伤口,“好在没出大事,要不,把伤人的主犯带走,其他人就放他们回去吧!”
孟岩已经从史大壮这里了解了情况,知道这事情派出所有一定责任,问题很可能出在这个罕波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说:“你把那几个刚才躺地上哼哼的都带回去。”又吩咐另外一个警察把无关人员送回侉子坝,顺便了解了解情况。
回派出所的时候,由于警车坐不下,史大壮又正好有车,他和青木、虞美人就没有坐警车。
孟岩看着史大壮的手说:“史队,我来开你的车吧。”
史大壮微微一笑说:“好,那我就享受一下孟所长给我当司机的感觉。”
他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明白,孟岩职责所在,在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能让史大壮单独驾车。
史大壮在瑞河口当缉毒队长的时候,孟岩就是缉毒队的队员。后来在一次追击任务中,在热带丛林里失了踪。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史大壮还主持了他的“葬礼”。
除了毒贩身上的枪,缉毒警最大的危险,就是险恶的雨林环境,不但要提防持枪的毒贩,还要忍受铺天盖地的蚊子、蚂蟥、毒蛇以及树林里鞭子一样长满倒刺的藤蔓和腐叶下的溶洞,还有各种捕兽夹、陷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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