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槐安嘿嘿地笑者,像做贼一样躲进了人群里。他觉得今天真是奇怪,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呢?
“哎,槐安,你阿爸喊你吃晚饭哩!”有人喊他。
刘槐安头也不回地说:“不吃。”
他走出农贸市场,甩了甩鞋底,钻进了网吧。
网吧里黑乎乎的,坐满了人,大多数头上都带着耳机,全神贯注地在玩游戏。
“我二叔不在吧?”刘槐安问网吧的收银,“给我开台机子。”
收银的姑娘给他拿了一张卡,说:“10块。”
“记我二叔账上。”他不耐烦地说。
他拿卡开了台机子,叼着烟,玩了一会儿游戏,肚子里传来咕噜噜一阵叫。他想起街口的羊肉串和肉夹馍,口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正想把烟屁股掐灭,瞥眼看见角落里的一堆黑色的电线,像扭曲的蛇一样,吐着杏子,蜿蜒行来。他二叔就是用这种电线把他捆起来打的,到现在他身上还隐约觉得疼。
真狠!只不过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又不是不负责,他想。
刘槐安是有点喜欢那个女孩的。他不相信人家会看不上他,看不上怎么能把肚子搞大?又不是气球,吹吹就能大。
但他二叔说人家看不上他,直接赔了一笔钱让人家走了。他觉得是二叔故意的。
哼!早晚烧死你们!他看着地上的蛇说。
他把烟头朝角落里一扔,红色的火星瞬间淹没在那堆黑色的电线里。
出门的时候,他对网管说:“喂,排风扇开大点,这么大汗臭味儿闻不到啊!”
巷子口那个北疆佬的羊肉串味道越来越好了。
他正吃得津津有味,忽听得有人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他跑回去看,就看见网吧的方向起了黑烟。
真是报应啊!他心里嘿嘿直乐。
不一会儿,火就大了起来,火苗串天介的红,在黑夜里特别亮,把整条柳营巷都照亮了。整条街都乱糟糟的,有人大声喊“救命”,有人大声喊“救火”,哭喊声惊天震地。
刘槐安有点害怕起来,东张张西望望,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有人拍着他肩膀安慰他:“没事没事,消防队马上到了。唉,你小子命真大!”
消防车来了,把柳营巷堵了个水泄不通,救火救了一整夜。
一具具焦黑的尸体从瓦砾间抬出来,铺排在路上。警察远远地拉起了警戒线,禁止居民靠近观望。
“是你放的火!”
刘槐安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看见一个年轻人,乱糟糟的鸡窝头,穿件灰不拉几的旧风衣,喇叭裤开了线,趿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朝他走来。
“你是谁?”
“我是那边的人。”
“你想怎么样?”
“你背叛了组织,组织派我来消灭你!”
第80章 自知罪孽重,救赎二十年()
刘槐安库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我没有背叛组织,真的,我没有!求求你,不要杀我!”
“不杀你也可以,但我要取走你的芯片。”
“芯片?好,好,你拿走。”
刘槐安说着把衣服脱了,露出背脊,说:“来吧,把我的芯片取走,我早就不想干了。”
头顶传来呱一声叫。
他抬头看见一只老鸹从黑暗的天空飞过。
大街上变得异常空旷。消防队员不见了,看热闹的人群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排焦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周围的风冷飕飕的,呼呼地响。
刘槐安听见身后那人说:“取走芯片以后,你和我们就再也没有瓜葛了。你不认识我,也从没有为我们做过事。”
“是,我不认识你,我从来没有为你们做过事。”刘槐安喃喃地说。
老鸹呱呱叫着飞了下来,锋锐的爪子抓住了他的双肩,一下子把他带离了地面。
老鸹的翅膀兜着风,弯起脖子,用尖尖的喙在刘槐安的背上用力啄起来。
刘槐安被啄得生疼,在空中张牙舞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感觉背脊被啄开了一个打洞,血像雨一样落到地面,正好撒在那些焦尸上。
乌鸦的爪子忽然一松,刘槐安就落到了地面。
他看见乌鸦停到了那个男人的鸡窝头上,嘴里叼着一枚带血的芯片。
那一排淋了血的焦尸突然活了过来,一个挨着一个爬起来,慢慢朝这刘槐安走来,伸着被烧成焦炭一样的手臂喊:“还我命来!”
刘槐安惊恐地坐在地上,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
活尸一个个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他却依然能认得出来:他的父亲、母亲、二叔、二婶、小姑、小姑夫、堂弟、表姐
忽然一阵风吹过,那些焦尸就化成了飞灰,不见了。
刘槐安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青木刚到社区心理健康咨询室,就看见刘槐安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胳肢窝里夹着一个皱巴巴的旧皮包。
他一边开门一边问:“怎么了?找我有事?”
刘槐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想求你点事。”
青木进屋坐下,冷冷地看着跟进来的刘槐安问:“什么事?”
刘槐安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眼光偶尔瞟向青木桌上的烟,只一闪又看回自己的膝盖。
青木拿了一根烟扔给他。
烟掉在地上,刘槐安弯腰捡起来,点着抽了几口,把胳肢窝里的旧皮包放到桌子上,说:“我资助了几个山区的困难儿童读书,资料都在这儿。”
青木一愣,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刘槐安说:“政府给我的救济金,还有前几年干保洁挣的,加上有时候也捡垃圾换点钱。这些钱我一分没花,都存起来了。”
“你自己不用?”
“我抽烟吃饭都是蹭的,衣服也是捡来的。”刘槐安看了看自己的破衬衫和手指间夹着的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要我干什么?”青木看着桌上那一大包东西问。
刘槐安深吸一口烟吐出来:“这些孩子有的已经大学毕业,能自力更生了,就不需要我的资助了,但还有好些在上学,有小学的,有初中的,也有大学的。我钱剩的不多了,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桌上那包东西,“这些钱不够的,所以我想,上大学的几个就不给了,他们大了,可以打工养活自己。把钱给几个小的,够他们把中学念完。”
手里的烟抽完了,他灭掉烟蒂,朝桌上的烟盒瞟了一眼,终于忍住没有再去拿。
“我想请你帮我把钱寄给他们。姓名地址,每个人给多少,我都写下来了。”他说,“你别现在给,等过阵子开学再给,现在给,孩子们就可能拿去胡乱花了,不用来好好读书。”
青木说:“开学了就不会胡乱花了?”
刘槐安说:“会好一点,总会好一点的。”
青木说:“你干嘛不自己做,要我帮你做?”
“我不在那边做了。”
“哪边?”
“那边,你懂的。”刘槐安嘿嘿一笑,伸手翻了一下手心手背,最后定格在手心朝上,“我现在是单面的了。”
“为什么选我?你可以找刘主任,她是个热心人。”
“我只信你。”
刘槐安说着站起来,把桌上那包东西往前推了推,然后恭敬地弯着腰,退了出去。
青木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个浑身充满了罪恶的邋遢,一辈子都赎不干净的男人离开,内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有拒绝刘槐安的请求,一码归一码,资助学生读书毕竟是件好事。他觉得自己难得做好事,偶尔做做也可以吧。
青木打开了刘槐安的包裹。
里面有几沓钱,青木对钱没什么概念,不知道有多少。
他把钱挪开,看到了一张纸和好几个信封。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学生的资料,分门别类很清楚。
青木大致看了一下,每个孩子每年几百到几千不等,总共七个孩子。
刘槐安肯定是经过了仔细的计算,他留下的钱正好可以供这些孩子念完高中。
几个信封没有封口,青木把里面的信纸取出来。
信上的字写得不好,但很干净,看得出是认真写的。内容大致是说他没有办法再继续给他们钱了,他希望他们能在大学里努力学习的同时,勤工俭学,靠自己的努力完成学业,并做一个好人。
信的署名是——互联网人。
青木是个懒散的人,尤其在钱的事情上,简直懒得动一点脑筋。他本来想把这事儿交给毕生花去做,以她的性格,一定是愿意的。但酒吧装修和开业筹备的事儿忙得她不可开交,青木这个甩手掌柜却一点也帮不上。
他也想过让胡杏帮忙做,但想想还是算了,人家警察也不是天天闲着。
于是,这个六个零到底是多少钱都弄不灵清的家伙,开始咬着笔头打草稿算账数钱,旁边还有只乌鸦不停地聒噪:
“算错啦!算错啦!”
“数清楚点,看看有没有假币!”
这一天,他正打算去银行汇款,刘主任风风火火地跑来,对着他大叫: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刘槐安跳楼了!”
青木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所以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做更多的表示。
刘主任不高兴了,说:“我之前让你给他做疏导,你倒好,直接给他疏导没了。”
青木说:“他跳楼可不关我的事啊!”
刘主任说:“行了行了,我也没怪你。谁也想不到二十年前那把火是他放的呀!哎,你前几天问我这事儿,是不是你从刘槐安那儿知道什么了?”
青木笑笑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啊,你们怎么又知道了?”
刘主任说:“刘槐安跳楼的时候,撒传单一样撒他的遗书呢,他当年干的那点缺德事,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
青木说:“临死前说出来,也算他有种!只是这么一来,办后事的份子钱都没人肯出了吧?”
刘主任说:“办什么后事啊!尸体都让国安给拉走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国安?”青木愣了一下,奇道,“就算要查旧案,也是警察的事,和国安有什么关系?”
“听派出所的小杨说,刘槐安脖子里有个东西。”刘主任想了想说,“好像是什么芯片,就是美国佬给间谍装的那种。”
第81章 人命不惜顾,满街尽谣言()
接下来的几天,整条柳营巷的人都在谈论刘槐安的死和当年那把火。说起当年老刘家开毛纺厂时的鼎盛和后来一把火烧得精光后的凋零,老人们总是唏嘘不已。
面馆的老板一提起刘槐安就愤愤不平:“早知道这丫是个狼心狗肺的种,就该下老鼠药毒死他,他狗日的还在我这儿白吃了不知道多少碗面呐!”
“就是,这狗日的在我这儿拿烟拿酒还少了?”超市老板说。
“娘的,以前捡垃圾的时候,这个臭不要脸的总是抢最好的,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儿,我们都让着他,没想到是个这么恶毒的人!他整日介白吃白喝的,卖垃圾那钱都拿去干嘛了?”捡垃圾的吴老头儿愤恨地骂,“买棺材了吧!”
“哎,说起来还真是,刘疯子有政府补贴的,又干保洁又卖垃圾,可没怎么见他花钱,钱都去哪儿了?”
众人纳了闷,猜测着刘疯子的钱去了哪儿。于是,就传出了许多关于刘槐安生前和他死亡原因的闲话。
一说他一生没有旁的爱好,就喜欢上了巷口胡同里的一个窑姐儿,对那女的生的什么模样、如何与刘槐安勾搭上的,如何骗了他的钱财传说得绘声绘色。窑姐儿最后带着钱跑没了影儿,刘槐安想不开就跳了楼;
一说刘槐安在给美国政府做间谍,他的疯傻全是装出来的,这回被国安识破了,就逼得跳了楼。说他在美国有一个洋老婆和俩孩子,他的钱早汇到国外去了。
就这样,柳营巷里的热闹话题,从对二十年前那场火灾的悲春伤秋,转移到了一个跳楼疯子的奇闻轶事上来。
胡杏来找青木,一进门就问:“听说你们这儿死了个间谍?”
青木说:“这你也信!”
“你们这条街现在可出名了!”胡杏说。
“又不是什么好名声。”青木说,“你们警察怎么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胡杏不服气说:“哪儿八卦了?”
隔壁的乌鸦隔着门帘叫道:“女人八卦!八卦女人!”
胡杏气得撸起袖子要去揍乌鸦。
青木说:“行啦!哪次不是被他骗点吃的去?他那是饿了,每回饿了就这套路。”
胡杏撩起门帘,对着里面的乌鸦挥了一下拳头,说:“下回再收拾你。”
乌鸦跳着脚说:“来呀,怕你呀!会洗床单了不起吗?我都看见了,女人!”
胡杏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放下帘子说:“我去买几个菜回来吃。”
她还没出门,就听见乌鸦在里面叫:“左边第三家,红烧肉,溜肥肠,再来盘小鱼干,不要放辣!”
胡杏跺着脚出门左转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大包打包好的菜,身后还跟着史大壮。
青木有点意外地笑道:“什么风把史队吹来了?”
史大壮说:“本来想请你吃个饭的,结果小胡已经买了饭菜了,请客变成了蹭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胡杏把饭盒拿进里屋,在桌子上摆开,开玩笑地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史大壮哈哈一笑,坐下来说:“吃你这个富婆一顿也不算什么吧!”
胡杏一边分筷子一边说:“荣幸之至!”
煤老板拍着翅膀飞到桌子上,在一堆菜蔬中间跳来跳去,念着:“红烧肉、溜肥肠、小鱼干、炒鳝丝、粉蒸肉、青菜、青菜、青菜”
胡杏纠正道:“这是木耳菜,这是娃娃菜,不是什么都叫青菜的。”
煤老板说:“差不多啦!”
史大壮说:“哟,你这只鸟儿不错!”
煤老板对有人喊他鸟儿极不满意,刚要张嘴说什么,看见史大壮铁直的腰板和一脸正气,不知怎么的就蔫了,张着嘴“呱呱”地叫了两声,一肚子怪话没说出来。
胡杏拿了个空盒子,给煤老板夹了满满一盒菜,把其中一些大块的用筷子夹碎了,放到旁边的小桌上。
煤老板飞过去,说:“会做人哦,女人!”然后闷头吃了起来。
青木问史大壮:“史队找我有事吧?”
史大壮说:“我也不绕弯弯了,我来呢,是想求你帮个忙。”
青木问:“什么事啊?”
史大壮说:“听小胡说你对儿童抑郁症和自闭症有办法?”
胡杏提醒青木是夏天的事。
青木说:“了解一点,有没有办法要看情况。”
史大壮说:“是这么回事。我有个战友,他们夫妇两人都牺牲了,现在孩子寄养在乡下别人家里,我想去把她接过来。但这孩子有点自闭,我怕她不愿意跟我来,所以,想请老弟出马,跟我一起去一趟。”
“行啊。”青木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爽快地答应了。又问,“史队以前当过兵?”
史大壮点头说:“干过侦察兵。不过我那个战友不是我当兵时候的战友,是我在滇南干缉毒警时候的战友。”
青木从柜子里拿出几罐啤酒,说:“社区上班时间不能喝酒,不过喝点啤的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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