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着,刘槐安的妈妈和他二叔一起开了个毛纺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家里也有了钱。但外面的流言蜚语可传得越来越厉害了。
“潘金莲跟着西门庆跑啦!”
“哪是西门庆啊?分明是跟武二好上了,书里也这么说呢!”
“你说这武大是不是傻?家里都这么有钱了,还在街上卖烧饼。”
“哎呀你不知道,家里的钱都归潘金莲管,武大不卖烧饼,喝西北风呀?”
无论在柳营巷还是在学校,刘槐安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是异样的。他终于受不了了,先是去找他爸摊牌,结果给他爸虎了一顿,连你二叔都信不过,家里还能信过谁?
刘槐安又去找她妈,结果又是挨一顿骂。他妈比他爸还凶,直接叫他考不上大学就滚到南方去打工。
那年头考个大学不容易,刘槐安想想自己反正也考不上,在家里呆着受气,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于是就卷吧卷吧行李,跑南方去了。
“我先跟着老乡去了羊城,后来又到了深州,我在赛格、华强都干过。”刘槐安说到在南方打工的经历时明显比较兴奋,脸上都有了红光。但是脸色很快又黯淡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
“你就是在那里被人装了芯片?”青木问。
“是的。”刘槐安说,“他们抓住我,在我背上装了芯片。”
“他们让你干什么?”
“他们要我向他们提供情报。”
“怎么提供?”
“我背上的芯片会自动把我得到的信息传送给他们的。他们还可以通过控制芯片的频率,来控制我的身体。”刘槐安说,“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功能了,我怀疑我的遥控器没电了。”
“没电了可以充啊。”青木说。
刘槐安说:“他们很忙的,有时候会忘记,而且即使没有遥控器,他们也能收到我的信息,就像我们现在的谈话,他们都听得到。”
“他们无所不知。”他补充道。
青木点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说法,问道:“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做间谍赚了很多钱,就想把我爸接到深州去。我爸虽然固执,但是个好人。”刘槐安吐着烟,好像在回忆往事,“我回去后,我爸不愿意跟我去南方,说那边语言不通。其实我知道,他是舍不得他的烧饼摊。我正准备一个人回深州,却接到了他们通过芯片发给我的命令,要我在吴中建一个中枢。”
“我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建立一个互联网神经中枢,后来还是他们提醒我可以开个网吧。那年头,网吧还是个稀有的东西,执照也很好批。我就在我二叔的毛纺厂边上租了几间门面,开起了网吧。”
“那时候你就不怕流言蜚语了?”青木问。
刘槐安说:“不是怕,是烦,你明白吗?我一烦就有种要杀人的冲动,我出去打工,不是怕那些说闲话的人,而是怕我自己忍不住会杀人。不过在南方磨练了几年,我已经没那么冲动了。而且,我有任务在身,我必须要完成他们叫我做的事情,否则,他们随时可以改变芯片的频率杀了我。”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又要我在周围布置监控,把这个中枢的感应范围扩大。”
青木点点头,笑道:“你二叔厂里面也装了不少吧?”
“那是,任务需要嘛!又不分谁和谁亲戚。”刘槐安解释道。
“继续说,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觉醒了!我觉醒了人类这一面的良知,我成了双面间谍!”刘槐安说起这个的时候有点骄傲,就好像他从一个汉奸一下子变成了地下党一样,“我必须想办法毁掉这个中枢,还柳营巷的街坊和吴中人民一个安定和平的世界。”
“所以你就一把火烧了网吧?”青木问。
“是的。”
“你二叔的毛纺厂也烧了个精光?”
“是的。”
“你是故意的!”青木说,“你故意烧了你二叔的厂,你想烧死他!你装了那么多监控就是为了监视你二叔和你妈,你认定了他们的事情,对不对?”
“不!不是的!”刘槐安激动地大叫起来,手一抖把烟头丢了出去,“我是逼不得已,我是在和ai战斗,我在为人类的和平战斗!”
他用颤抖的手去摸桌上的烟盒子,想要再抽一根。
青木忽然抓起旁边的黑水笔,噗一下插进桌子,刚好插在刘槐安伸过来的手指缝里,大喝道:“你就是故意的!”
第78章 老街忆往事,烈火已成烟()
刘槐安吓得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然后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火那么大我不知道我爸也在里面”
这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朝咨询室门里指指点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多久,刘主任分开人群进来,问道:“哎哟,怎么啦,怎么啦这是?”
见刘槐安在地上直哆嗦,又嚎啕个没完,刘主任指责青木说:“我让你看看能不能降住他,可没让你吓唬他呀!这要吓出个好歹来唉,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
她一把将刘槐安拽起来,骂道:“狗日的挺大个人怎么还哭上了?行了行了,不哭了,咱回家!”
下午边的时候,刘主任又回来了。
“哎呀,青木老师,刚才那个挺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他会那样,你可别介意啊!”刘主任大概怕青木撂挑子不干,一个劲地道歉。
青木笑笑说:“他没事吧?”
刘主任说:“谁?哦,你说槐安呀!没事!他能有什么事儿?”
“刘主任,二十多年前那场火灾的具体情况你知道吗?”青木问。
“知道啊,怎么啦?”
“那你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哎哟,这事儿一说起来我就心慌,你容我想想。”刘主任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纯净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好像这水能扑灭那火似的,“火是从网吧烧起来的,那一场大火,烧死了好多人呢!那时候你大姐我还年轻,偶尔也去上网,幸亏那天不在,哎唷想起来就害怕!”
“那网吧是刘槐安开的吗?”
“怎么可能?”刘主任一脸不屑,“那会儿刘槐安也就二十出头,小混混一个,我们管他们那种人叫‘烂木头’,就一个烂木头,怎么可能开网吧?”
青木觉得“烂木头”这个称呼倒是贴切,所谓朽木不可雕也,比小混混的叫法形象不少。
刘主任又说:“刘槐安家里条件不好,父母下岗,他爹就在巷口卖烧饼,我们都喊他武大郎。他妈不是本地人,长得挺俊,大伙也戏称她是潘金莲儿。倒是他二叔,在外闯荡了几年,回来开了个毛纺厂,做得挺大。那个网吧就在毛纺厂边上,好像也是他二叔和人合伙开的。”
“那刘槐安呢?没出去打工什么的?”青木问。
“那个烂木头整天游手好闲,没钱花了就去他二叔的网吧里白吃白喝白玩,还把人家网吧收银的小姑娘肚子搞大了,被他二叔狠狠揍了一顿。”刘主任忿忿地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你也别说,这人的命呐,都是注定了的。那场大火,把网吧和毛纺厂烧了个精光,偏偏没把刘槐安给烧死,你说是不是命?”
“他那天不在?”
“在,就在网吧上网呢,可事情就是那么巧,起火的时候,他出去买宵夜去了。”刘主任说。
青木“哦”了一声,大致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就问刘主任:“他二叔被烧死了?”
“岂止他二叔啊!他爹,他妈,他婶儿,他姑,他姑父,他几个堂兄妹,全死了!”刘主任想起这事儿就牙齿打寒颤,脸都青了,“当时他们都在毛纺厂里上班,晚上也睡在厂里,那天不知为什么,武大郎和潘金莲也去了,唉!都是命啊!”
青木问:“查出火灾原因了吗?”
刘主任说:“消防说是网吧电线起火引起的,反正从那以后,网吧的许可证就很难批下来了。”
青木明白,九十年代的环境,消防检查不会像现在这么严格。
每一次制度上的改进,都是在出现特大事故以后;每一次观念上的改变,都是用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我们对生命的尊重,对自然的敬畏,还远远不够。
刘槐安是个重度妄想症患者,不知道医院给他的鉴定为什么达不到精神残疾的标准。
青木现在可以断定,那把火就是刘槐安放的。
也许他不是故意的,也许他只是为了报复一下他的二叔。他应该没有料到那把火会烧得这么大,以至于把他们一大家子的人都烧死了。
从那以后,他的精神出现了分裂。他给自己找了许多去放这把火的理由,以使他这件事情看起来不那么丧尽天良。
他开始妄想他的母亲和他的二叔有染,正好关于潘金莲和武二的传说以及他父亲软弱的性格给了他妄想的依据。
刘槐安提起过黑客帝国,那是九十年代末的电影。也许就是看了这部电影,他才开始妄想自己的身体被人装了芯片,他想象互联网是一个庞大的拥有智慧的网络,把全世界的电脑和终端连接起来作为自己的神经末梢,监控人类的行为,最终会消灭人类。
他妄想自己成了人类和互联网之间的双面间谍,于是,他的那一把火就成了正义的一把火,虽然牺牲了自己的家人,却拯救了人类。他成了大义灭亲的英雄。
青木想到了很多,但他没有把这些猜测告诉刘主任。他相信一定有聪明人想到过这些,只是没有证据。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年代不仅消防检查不严格,群众安全意识不高,对案件的侦破手段和效率也远不如现在,把一起纵火案当成意外也很正常。
青木也没有证据。
但他不需要。
他只要进入刘槐安的潜意识就可以。没有人能在潜意识梦境里隐藏自己的想法。除非对方的精神力强大到足够抵抗他的入侵。这种人,至少青木目前还没有遇到过。
然而,又能如何?
警察不会相信他的话,不会愿意为二十多年前就定性的意外事故去翻案,改成纵火案,何况这个可能是凶手的家伙还是个众所皆知的疯子。
傍晚的时候,青木关门后没有回如花酒吧,这阵子为了赶进度,装修工人总要天黑了才走。
他带着煤老板出去溜街,在柳营巷很有名的一家面馆点了一碗爆鱼面,给煤老板要了一份爆炒虾仁。
吃面的人很多,对于青木这身打扮自然多报以冷眼,尤其是带了一只普遍认为不详的鸟儿。
青木则大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概,带着俯首甘吃爆鱼面的爽快,只要煤老板不聒噪,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惹来太多非议。
不过他知道,这只乌鸦的碎嘴闭不上多久,吃完了虾就该瞎bb了,所以他也是风卷残云,用最快的速度吃完。
付钱的时候,他顺嘴问了一句:“老板面馆开了好多年了吧。”
“二十多年啦,老吴中人都知道。”老板说。
“二十多年啦”青木感慨,“听说以前有个毛纺厂,后来烧了。”
“哟,那可早了。”老板似乎想起了自己十八岁的青春,“那时候我的店刚开没多久,那一把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好家伙!”
“死了不少人吧?”
“那可不!官方说9个,实际上,光我们认识的就十六七个了。”老板摇头叹息。
“那厂子在什么位置啊?”
“就在巷子口的胡同进去不远,老农贸市场那儿。原先说要盖居民楼,房产公司怕风水不好没盖,就改成了农贸市场。”
“哦,谢谢了。”
青木带着煤老板踢踏踢踏地进了巷子口的胡同。
第79章 故地又重游,故事又重演()
这条胡同很狭窄,也很阴暗,有不少涂脂抹粉的女人靠在墙角或门边玩手机,时不时抬起头冲你一笑,问你要不要进去。
大概是青木的这身打扮实在不怎么样,女人们往往只投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又继续低头看她们的手机去了。
巷子到底,在另一个比较宽敞的出口处,就是老农贸市场。这里最热闹的时间是早上,附近的居民都到这里买菜,甚至有人大老远坐上五六站公交车过来,就是因为这里的菜比别的菜市场便宜个几毛钱一斤。
这里的菜农基本只做一上午的生意,到了下午就稀稀拉拉剩不了几家。下班回来才买菜的人就只能去别的菜场了。
菜市场的边上开着一家网吧,不知道是不是就在当年失火的网吧的位置上。
青木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但他是个懒得想事情的人,所以也没有去追究内心的难受从何而来。
他只是跟着感觉走,预感到这里要发生点什么,而自己又必须来做点什么。
他就绕着农贸市踢踏踢踏地走,反正晚饭后他都要带着煤老板出来遛弯。
这会儿的乌鸦倒是很安静,仿佛也在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网吧门口有个人影闪了一下。
煤老板的身子挺了起来,青木知道,他该做点什么了。
刘槐安又哭又闹地被刘主任带去了社区,在便民食堂里吃了一顿好的,又浑浑噩噩地在街上瞎转悠。
他的任务是继续寻找ai的“神经中枢”。
上次在超市被他消灭了一个,但他并不满足于自己的小成就。他要找一个更大的中枢点,就像二十年前的那个。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可以找到互联网的核心大脑,那时候,他就可以做拯救全人类的英雄了。
他一直怀疑老农贸市场边上的网吧是个重要的网络神经中枢,那个网吧的老板很可能和他一样身上被装了芯片。
刘槐安不止一次潜入这家网吧去寻找证据。他已经把服务器位置和里面的线路布置摸得一清二楚,现在就剩下怎么找机会把它干掉了。
所以,他从社区便民食堂出来就又去了老农贸市场。
他在网吧里转悠了一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网吧的老板看见他就朝他喊:“哟嚯,刘疯子!你又来蹭网?”
刘槐安说:“你的机子不都空着嘛!闲着也是闲着!”说着就要去柜台后面架子上拿烟。
“我弄你娘的,又想白抽我的烟!”老板骂了一句,把刘槐安的手推开,低头从柜台底下拆开的散烟里拿了两支,“喏喏,拿去抽!”
刘槐安看见老板脖子后面衣领底下有一块隆起。
那一定就是芯片的位置,他想。
他嘿嘿笑着接过烟,熟练地开了一台机子,上了一会儿网。直到网吧里人多起来的时候,他才讪讪地站起来离开。
刘槐安出了网吧,瞥眼看见那个鸡窝头的心理咨询师就在不远处站着,脑袋上还叮着一只黑色的大鸟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害怕,不想和这人见面。
他给自己编了个理由:不能让那边的人知道自己要毁掉这个网吧的计划,一切都要秘密地进行,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他一闪身躲进了农贸市场,踩着满地的污水和烂菜叶,打算从另一个出口出去。
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但农贸市场里还是有不少人在买菜卖菜,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哟,这不是武大郎家的小子吗,你也来买菜呀?”有人看见他招呼着。
刘槐安嘿嘿地笑者,像做贼一样躲进了人群里。他觉得今天真是奇怪,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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