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梅子青在街边分手,看着她钻进出租车,消失在午夜的细雨中。
他淋着雨走回家,打开一罐啤酒,和着湿淋淋的衣服坐进沙发,回想着昏暗的灯光里梅子青那张模糊而美丽的脸,从她身上飘过来的淡淡的香味。他把啤酒灌进已经装满酒精的胃里,然后对着空啤酒罐狠狠地捋了一把,把腹中翻滚的欲望和作呕的卑鄙全都射进了酒罐幽暗不可见的虚腔。
他感到无尽的空虚,意识在黑暗中沉沦,身体在潮热中腐烂,贴身的湿衣像棺材里挖出来的裹尸布。
他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任由里面的液体流出,和爬满蟑螂的昨夜的剩菜融为一体。他一条一条地剥离身上的裹尸布,像医生在做精巧的手术,然后冲进洗手间,用滚热的水在身上冲洗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身体的污浊可以洗刷,精神的阴霾无法散去。
他看见梅子青从浴室的迷雾里款款走来,用从未有过的动人的微笑和温柔的手法帮他清洗身上的污垢。他再次有了释放腹中积欲的冲动,却看见角落里升起一团死气,来自地狱的冰寒打碎了身体的坚硬,也打碎了最后一点男人的坚持,让他在绵软中继续加深他的自卑。
眼前的梅子青消失在迷雾中,浴室里只剩下滚烫的水流哗哗的响声。他看见迷蒙的玻璃外站着另一个梅子青,恍如隔世般地看着自己。
边子远忽然从遗忘中醒来,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一个计算机天才曾经有过的骄傲。黑暗再一次被生命的荣光填满,空虚不再,充实的感觉重新填进了他的身体。
他决心回到那个他应该去的世界里,用他的能力改变自己和人类的未来。
他匆匆擦干身体,离开浴室,坐到电脑前,那是他唯一能施展才华的地方。他用熟悉的代码写下了他此刻的想法和对未来的决心。
然后,他戴上了空间盒子,创造属于自己的意识世界。
他重新回到了酒吧里,看着调酒师将一杯清酒架在两根筷子上。没等调酒师做下一个动作,他已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筷子震动,清酒杯准确地落入下面的啤酒杯中,轰然炸开,仿佛深海炸弹。坐在吧台前的顾客纷纷叫好,边子远只是微微一笑,把那杯酒移到了梅子青面前,面上的波澜不惊却难掩心中见到佳人垂青目光时的狂喜。
那个混混依旧地过来和梅子青说话,边子远冷眼旁观,直到他露出狐狸尾巴,他才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扔出了酒吧的窗户。他带着同伙凶神恶煞般冲进来,边子远只是在脖子后面轻轻按了一下,他那因柔软而无限沉沦的自卑就彻底不再,他的身体从此变得坚硬无比,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像钢铁一样,散发着金属的光泽和味道。
那些可怜虫在他面前就像玻璃般不堪一击,当他轻松捏碎了他们的骨头,所有人都被他的坚硬和强大所折服,没有人在意他的样子是否丑陋,人们的眼神开始迷醉,口中疯狂地呼唤:
“钢铁侠!未来战士!”
边子远喜欢听到这样的声音,甚至超出了他对梅子青的爱慕神色的期待。他被推到舞台中央,在迷乱的光线里被欢呼的人群抛到半空,就像凯旋的英雄。
然而,他马上又迎上了角落里射来的那两道冰寒的目光,身体立刻恢复了柔软,热血重回冰凉,卑微的感觉重又袭来。
但他必须在疯狂的人群中保持虚伪的坚强。他想起刚才只是摸了一下脖子,自己就变得强大了,脖子后面有什么呢?
他把手伸过去,摸到那里有一个轻微的隆起,仿佛一个开关。但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触发它,让他变成钢铁之躯。
人群感觉到了他的坚硬不再,轰然散开,被抛到半空的他无人接应,摔在了地上。他感到彻骨的疼痛,并感叹人类身体的脆弱。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开始在他脑中生长,像野草一样蔓延,并最终占据了他的意识,变成了一个无可消除的信念——
意识可以选择不同的躯壳,金属和机器生命才是人类的未来!
伴随着信念的诞生、身体的疼痛和意识的回归,他从震惊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坐在酒吧幽暗的角落里,桌上的那杯烈酒已经被他喝完。梅子青正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的身后就是酒吧更角落的位置,那里依然盘亘着一团死气,两道森寒的目光从斗篷下射来让人如坠冰窟。
他站起来,感觉裤子一片粘腻,但他没有因此而不自在。他已不再自卑,不再迷失于晦暗的道路,坚强的信念让他寻回了自己的荣耀和未来的希望。
他绅士般地和梅子青并肩走出酒吧,把她送上一辆出租车,目送她消失在午夜的细雨中。
一个月以后,边子远请年假去日本旅游。在东京享受了从未体验过的快乐时光,彻底治愈了他那绵软的自卑。然后,他走进了一间毫不起眼却十分神秘的地下实验室,任由那里灵活如章鱼腕足般的机械手臂在他的后劲处植入了一枚芯片。
第636章 月下沙如银,沙上月似水()
正如梅以求所料,风车在智利的科金博大区登陆后,就一头撞上了安第斯山脉。它仿佛要急于前往某个地方,在长达8900公里的高山屏障前徘徊呼号,却不愿意掉头或拐弯,以寻找迂回的路线,最终迷失在智利狭长的土地上。它在北半球的兄弟和它心意相通,几乎同时沉寂在太平洋西岸的众多岛屿间。
由于准备充分,圣地亚哥以北到科金博地区的受灾情况不算严重,但在十五级大风的肆虐下,依然吸引了全世界足够多的同情目光。然而人们似乎忘记了灾难最初降临的那些地方——南太平洋海盆边缘的那些岛屿——从曾经的旅游天堂,变成了如今无人问津的荒岛,数万人在狂风巨浪中失去了踪迹。
尽管联合国在事后对这一地区发动了紧急援助,运送了足够的粮食和物资,以帮助那里的幸存者重建家园。但由于灾难涉及的海域面积太大,岛屿众多,而所剩的人口又太少,加上破坏之严重,重建的效率已经低过人口迁移,因此最后不得不把幸存者送往了遥远的异乡,以难民的身份由那些慷慨的国家接收,从此在别人的怜悯和保持距离的谨慎中靠救济粮度日。
与他们的命运不同的是,同样是太平洋上的群岛、同样经受了风车洗礼的夏威夷地区的公民们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家园。金钱和国力的保障让这片地区很快又成了世界旅游的热点,他们重建了城镇、机场和游艇码头,也保留了很多海潮退去后露出的疮痍。游客们不但享受夏威夷的沙滩和阳光,也喜欢去看那些被风车夷为平地的废墟景点,以见证风暴的无情和人类的坚强。
巴斯群岛、土布艾群岛、土阿莫土群岛、库克群岛、马萨克斯群岛、巴斯塔克群岛从此又成了海鸟、野蛇和鬣蜥的天堂,在今后很长的没有人打扰的时间里,它们尽情繁衍,发展出了庞大的族群,直到人类重新光顾并占据它们的家园。
然而就在这场风暴的风眼边缘,巴斯群岛以南三百海里处的一座海岸线不足三公里的小岛却似乎受到了老天的特别眷顾,看上去一派风和日丽。
岛上既没有旋风肆虐后大树横斜的惨象,也没有惊涛上岸后退不去的余波成湖,就连沙滩上那间用木桩架起来的看上去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吹倒的小木屋都依然完好无损。
海湾形似月牙,碧绿清澈的海浪轻轻地涌上金黄的沙滩,漫过小木屋的木桩,洗刷着满地的贝壳,就像童话王国里公主和王子赤脚走过的浪漫之地。
沙滩缓缓斜向上一直铺到山上的紫色树林前。沿着树林向上,是一片平缓的山坡,开满了各色烂漫的花,坡上有两间颇具艺术特色的石屋,因为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远看上去更像一堆乱石。
夏筱筱坐在石屋前,凝望蓝色的大海伸向远方,在极远的远处和苍白的天空相撞,撞出许多形状各异的云团,已经下沉的夕阳在其间放出绚烂的彩光。
海浪从远处互相推搡着走来,仿佛画家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礁石、沙滩和棕榈树根的形状。它们彻夜不停地哗哗地响着,像邻居的争吵、诗人的吟唱和街头小贩的吆喝,自然的喧嚣让住在这世外之地的人也不会感觉到孤单。
这里是她们一家三口曾经生活的地方。从天空的每一朵云到地上的每一块石头到海边的每一只贝壳,都充满了幸福过往的回忆。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她和司徒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看着西下的夕阳感叹:“好美啊!”
那时候他们还在逃亡的途中。19号实验室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死了,包括那些曾经伟大的科学家和像她一样年轻的科研工作者,就连清洁工也没能幸免。她成了唯一的幸存者,看不见的危险一直围绕着她。
她知道司徒救她的目的并不是那么单纯,但自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确认自己找到了此生的依靠和情感的寄托,哪怕漂泊终生,哪怕危难重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做噩梦,梦见曾经的同事带着怨恨来找她,问她为什么独自苟活。她很害怕,感到孤独,在无数个夜晚尝试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每次那个男人都会及时出现,只要看见他的脸,她就忽然有了活着的勇气,觉得生命依旧美好,世界永恒灿烂。
当他在南太平洋的塔卜间寻找古老的信息时,他们发现了这个小岛。她觉得这就是她幻想中的童话世界,她祈祷能和他一起在这里终老,但她并没有说破,她只是对着夕阳感叹了一句好美啊,三天以后,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就多了两间石头屋子。
那是她此生能够回忆起来的最美好的时光。屋前开满了紫色的花,花圃的下面是月牙海湾,金色的沙滩上留下他们的脚印,无数次被海水洗去,又无数次重现。后来脚印变成了三对,那多出来的一对小小的,却比他们的更加密集,更加充满活力。
艾丽丝并不出生在岛上。为了保证母女平安,司徒把怀孕的夏筱筱带去了阿根廷的圣菲市,在圣菲市北部的一个名叫贝拉的小镇上,她去了他的家,看到了雄伟的山、古老的矿井和原始的印第安部落的残破屋子。
她迷恋他出生的地方,却不喜欢那里神秘的气氛。她感觉他回到了那里就不再洒脱,脸上多了凝重的神色,肩膀扛了沉重的枷锁,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吟游诗人变成了复仇的王子。
她宁愿和他一起迷失在远方的城市,尽管他魅人的外形和优雅的气质随时会引来敢对她下毒的竞争者。好在司徒并不是沾花惹草的人,他对她始终如一。
她在圣菲市的教会医院里生下了艾丽丝。她给女儿取了个中文的小名叫美美,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美美的度过。
艾丽丝从小跟着他们去了很多地方,但她和她一样,最喜欢的还是这座海岛。自从司徒为她在沙滩上造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小木屋以后,她就把这里当成了家。
为了艾丽丝的安全,夏筱筱决定留在海岛,不再陪着司徒浪迹天涯。司徒偶尔回来,他们就牵着艾丽丝的手在沙滩上漫步。艾丽丝总是追着问:“爸爸,爸爸,你不在的时候我想你了怎么办呀?”
司徒就在沙滩上造了一间木屋。那间屋子四周封闭,没有门,当海潮涨起淹没木桩的时候,木屋就像一艘漂浮在水面上的船。
司徒说除了艾丽丝,谁也进不了这间屋子。从那以后,每次女儿想爸爸的时候,父女俩就会在木屋相会,像一对秘密见面的情人。
夏筱筱并不嫉妒这个情人,但她很想知道美美是怎么进入那间木屋的。每次女儿说在木屋里见过她爸爸了,她都以为那只是她幼小的脑袋里的幻想。但有一次女儿哭着说爸爸受了伤,而当半个月后司徒回来时,她真的从他身上看到了还未完全消褪的伤痕时,她才知道这个情人得到了她丈夫的更多的爱,但她依然不嫉妒。
有一回,她和女儿在沙滩上散步的时候,艾丽丝突然说想爸爸了。夏筱筱心底升起一丝窥探秘密的难掩的骚动,鼓励她:那你就去木屋找爸爸吧!
艾丽丝就真地去了。
她看见她的小脚丫踩过沙滩,潮水忽然猛地涨上来,她正想唤她回来,艾丽丝已踩着碧蓝的海水和她看不见的阶梯,走进了一扇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并打开的小门。
艾丽丝在门口朝妈妈挥了挥手。
屋门关闭,潮水退去,木屋就那样静静的矗立在海边,没有阶梯,也没有门。
细沙如银,月色如水,正是情人幽会的好时光。
第637章 神女望天处,紫花满山开()
夏筱筱望着那间木屋,想起了还在吴中的女儿。
她曾想过回吴中,陪在女儿身边,但她担心自己的出现会给整个夏家带来麻烦,而且她舍不得留在这海岛上的甜美回忆。从风车在太平洋海上生成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一直在恐慌中度日,生怕这个她和丈夫短暂生活过却当成永恒之家的地方会毁于旋风之中。
直到她回到这里,看见月牙湾内的沙滩依旧散发着日金夜银的光泽,看见在潮起时如船漂浮的无门无户的小木屋,看见山坡上巧夺天工的石屋以及屋前那片盛开的紫色的花,她终于相信司徒曾经说过的话:
爱人的家,永不被潮水吞没。
她也终于知道司徒一生都在为什么而奔波——他肩负着保护一个更大的家不被毁于更大的灾难的使命。她明白了司徒为什么要给女儿取名艾丽丝,因为这里就是他为她创造的童话仙境,而那间小木屋,或许就是梦幻的入口。
夏筱筱穿过花丛,走上沙滩,沿着海水留下的温柔的曲线轻轻地走过,沙滩上留下了她的足迹。她又绕了很大一圈,从头开始再走一遍,脚印就从两行变成了四行。她回头看看自己的杰作,一个人的路仿佛变成了两个人在走。她看见司徒站在沙滩的另一头看着她,笑她傻。她笑起来,满足地回到石屋前,在黑色的不知什么成分的石头上坐下来,看着夜色降临,璀璨的星空升起。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她倚靠在他的肩头,和他一起看星星,比谁认识的星星多。夏筱筱能叫出的星星名字不比司徒少,也知道每一颗恒星在银河中的位置,但司徒却知道得更多,甚至能说出那些用望远镜看不见的恒星以及绕其转动的行星的样子,仿佛他乘坐的宇宙飞船曾在那里停靠过。
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不会随便编造一些东西来哄她开心。他说出来的,一定是他知道的。她相信那些行星真实存在,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她寻遍全世界都得不到他的一点消息的时候,她没有绝望,而是决定回到这里等待。这里是爱的巢穴,也是希望所在。她相信他此刻正在某个地方凝眸看着她,并奋力为守护他们的家而战斗,爱人之家,永不被潮水吞没。
第二天,夏筱筱再次穿过花丛,走上沙滩,沿着海岸线走过。这次她没有刻意留下脚印,而是任由海水漫过她的脚踝,直到黄昏时分,她才回到石屋前,坐在石头上等待夕阳落下,等待星光降临。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每天重复这样的过程,重复脑中的回忆,重复对星空的仰望。
许多年以后,当司徒穿行于十日之心,在超新星爆发的烈焰中看到遥远的地球上那片银色的沙滩,贝壳满地,紫花满山,夏筱筱痴痴地坐在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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