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边子远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衣服歪在一边,往日的风度尽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酒杯说了声谢谢。
梅子青似乎对这位淡定的调酒师产生了兴趣,笑着问道:“你不怕他们来报复?”
“不会再来了。”小齐头也不抬,继续调他的酒。
“为什么?”
“生客不了解情况,老客都不会在这儿闹事。”
“你怎么知道他们第一次来?”
“来过的人我都有印象。”
“为什么老客就不会闹事?”
“知道底细的人谁敢闹事?”小齐忽然觉得这女人话有点多,和她本身的气质不符,十分奇怪,就抬头看了一眼,“敢闹事的,不会来这种地方喝酒。”
梅子青靠在吧台上,手拖着腮,若有所思。
小齐看到酒吧角落里的客人走了,对边子远努努嘴说:“那儿空了。”
边子远在梅子青面前丢了面子,有点兴味索然,但又不好就此走开,那样就更显得小气了。他用眼神征求梅子青的意见,梅子青盈盈一笑,端起她的酒杯朝小齐礼貌地点了点头,站起来朝角落走了。
角落里的灯光很暗,可以隐蔽地做一些小动作而不被人发现;音乐声不像中间区域那么震耳,让人可以放心地说些不愿旁人听到的话,却又刚好可以让一桌的同伴听到。
但边子远此刻却没了心情,略有些颓丧地坐下来,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忽然理解了他那些喜欢看网络的同学,他们有些连酒吧都不敢进,却可以沉浸在快意恩仇的二次元世界里。
要是有超能力就好了!
他又想起了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那是个可以替代的世界,更真实,更快意。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肩头,刚才被那几个小子按住,到现在还隐隐地疼。他有点希望现在就戴上空间盒子,进入自己的世界,做回自己的上帝。
“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梅子青问道。
边子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隔着昏暗的光线去看梅子青,想从她脸上辨别出她是在嘲笑他的懦弱无能,还是真的在关心他。然而他的目光却被梅子青身后的一个人给吸引过去了。
那是个比他们所在的位置更幽暗的座位,大概是整个酒吧最角落的地方,因为小,所以只有一张很小的桌子,挤一挤勉强可以坐两个人。
现在那里坐着一个人,穿一件带斗篷的衣服,不知是夹克还是风衣。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十分特别,尤其是他的头发,好像是红色的,在闪烁的灯光下仿佛晦暗将熄的一名一灭的火焰。
虽然因为台风的关系,天气变得凉爽了些,但也没有人在这时候穿这样的外套。边子远不由得想起了青木,只是青木的气质会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他怪异的装扮,而角落这人却带着一丝诡异。
他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酒,扶着酒杯的手指留着长长的指甲。边子远看到那不甚清晰的带着死气的面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死人!
这个念头让边子远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而眼睛却挪不开了,目光像被磁场吸住磁针,闪烁不定却无法避开。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关注,也朝他看了一眼。只这一眼,让边子远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仿佛浑身掉进了冰窟里,周围变成了冰的海洋,一座座冰山浮在那里,炫白晶莹的冰山里有许多黑影,漂近了看时,那都是冻死在冰里的人。
直到梅子青举着酒杯在眼前晃了晃,边子远才回过神来。周围的冰山消失了,但身上的寒意还在。他连忙喝了一口烈酒,暖了暖身子,才抱歉地朝梅子青笑笑,说:“对不起,我”
梅子青说:“其实你大可不必生气,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是计算机天才,顶级软件工程师,大有前途的未来科学家,何必和一个酒吧里的混混一般见识呢!”
边子远知道梅子青是在安慰他,也知道狮子绝不会和老鼠决斗的道理,但事到临头,谁又能忍得下这口气呢!而且他也不是狮子,真狮子不与老鼠决斗,那是它有随时一巴掌拍死对手的能力。
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说:“我只配活在虚拟世界里。”
梅子青说:“虚拟未必就是虚假,梦境未必就是虚幻。如果你真地喜欢那个世界,为什么不干脆把它变成真实的呢?”
边子远没听太明白,但心头却猛地跳了一下。
第629章 风雨树犹在,何独人不归()
毕生花在酒吧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个浑身散发死气的人,那双幽暗阴森的如同来自地狱的冰寒之眼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只是听了胡杏的话来如花酒吧避避台风,顺便看看以前的老伙计。他发现小齐的手艺一点儿进步也没有,调出来的酒和两年前几乎一个味道,这倒是让她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酒吧的格局和在柳营巷时候的格局差不多,看得出小齐是个老成的人,不愿意做出太多的改变,当然这也符合毕生花的心意。最大的变化是舞台和灯光,舞台比以前大得多,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和乐器;灯光则暗了许多,更符合酒吧的定位,不像以前亮堂得像个饭店。
但她怀念的并不是舞台和灯光,也不是手里的鸡尾酒。她怀念的是一种感觉,在那条嘈杂的老街上,街坊四邻早早地聚拢来,聊聊时局,看看球赛,说说家常。最早的酒吧就是这样一个地方。随着夜色渐深,老街坊逐渐散去,年轻人开始多起来,气氛变得更嗨,却始终保留着那一分闲适和温暖。
那个木头来了以后,酒吧里多了一只会说话的鸟。那段时间的酒吧很早就开始热闹了,因为那只鸟喜欢在柜台上和客人吹牛,逗得人们哈哈大笑。鸟常常点一堆酒,让客人买单。它也很爱喝酒,但毕生花禁止它在酒吧里喝,因为它一喝就醉,而喝醉了的鸟满嘴跑火车,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有几次几个小姑娘都被它说得差点要带它去开房间。
那个男人总是点一根烟,在墙角或廊柱上靠着,懒到什么都不想干的样子。但酒吧忙的时候,他会帮忙。他要么不做,一旦做起来,比小齐要利索得多。关键是他能搞定很多小齐搞不定的事情。但他还是懒,只要小齐忙得过来,他就绝不愿动一下。
毕生花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刚来到柳营巷的第一天。他像跟木头一样杵在柳树下,那只鸟就停在他头上,大概是饿得不行了,站都站不起来,趴在那儿像在孵蛋。
那一天,毕生花看见柳树上抽出了大片大片的嫩芽。那棵经历过火灾、嫁接和岁月无情的老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绿过了,毕生花一直在担心它随时会枯死,但从那一天之后,这种担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就在这一刻,当她还沉浸在绿色的回忆里,突然看到虚空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柳树的树干。原本要两人合抱的大树变成了一根细细的乌木拐棍,被人拔了出来。她感到大地震颤了一下,脑袋轰一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就好像有人连根拔起了她的回忆。
她手一松,手里的酒杯掉落到地上,发出玻璃碎裂的清脆的声音。幸好酒吧里的音乐声很响,而打碎啤酒瓶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没有引起其他顾客的注意。只有小齐吓了一跳,这是他认识老板娘以来第一次有鸡尾酒杯从她手上跌落,也从未见她脸上有过如此失神慌张的表情。
毕生花感到一阵寒凉,好像西伯利亚的寒潮袭来。她朝散发着死气的幽暗角落望去,迎上了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冰寒目光。然而她已经无暇顾及那人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此刻的心里只有那棵树。
她猛地站起来,对小齐说了句“我回去一趟”,便冲出了酒吧,冲进了呼啸的风里。
台风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往申州方向移动,而是在进入东海后来了个急转弯,朝偏东北方向去了,所以今晚的风并不比白天大。
当然,这时候毕生花还没有听到台风转向的消息。她回到柳营巷的废墟之中,踏着昏暗的只剩下不到原来一半宽的街面的路,急忙忙地朝曾经的家的方向赶。
当看到柳树熟悉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的夜幕里,她的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暗自嘲笑自己的紧张,谁能拔走一棵树呢?就算是施工队误操作,也绝不可能在这个风雨之夜发生啊!
然而,当她往前走了一段,柳树的样子更清晰,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下垂的柳条在风中摇摆的样子时,她的心又猛地跳了起来,浑身僵硬,右脚往前迈了半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柳树还是那棵柳树,即使在夜里,她也认得那华盖的影子。让她心跳的是树下的另一个影子,一个人影,在昏暗的夜色里看不真切,只从那黑色的如剪影一般的影像中看到他微驼的脊背和蓬乱的头发。
毕生花的心砰砰地狂跳着。三年来,她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激动。她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也许这只是一个幻觉,就像刚才在酒吧里出现的幻觉一样。
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直到天空落起细细洒洒的雨,额头带来的冰凉让她确定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了,才睁开眼睛。
那个黑影还站在那里,就像一根木头。
毕生花还是不敢过分肯定。她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祈祷听到那个曾经十分惹人厌的声音:如——花——,如——花——,有没有准备好酱肘子呱?!
如果他回来了,那只碎嘴碎嘴的乌鸦见到她一定会忍不住叫起来,哪怕饿得动不了了。
然而,老天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雨有点大起来,她看见那个黑影撑开了一把伞。她的心瞬间冰凉。她知道他从不带伞,因为懒。哪怕带了,也不会撑伞,还是因为懒。
在毕生花的记忆中,青木唯一一次撑伞是在那个冬天,她正用毛毯换掉柳树干上烂掉的苇席。天下着小雪,他夹着一把黑伞走过来,趿拉板在雪地上踩出沙沙的声音。他把伞在她的头顶撑开,问她:“一棵树而已,何必对它这么好?”
她说:“即便是根木头,只要有生命,就能感知温暖。我相信他心里知道,你说呢?”
他没有回答,只默默为她撑着伞,陪她在街上慢慢地走,雪落在他们身后,雪地上留下两对回家的脚印。
这会儿没有雪,天空的雨丝丝地落在她脸上,冰凉的。
看到那把撑开的黑伞,她知道不是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然后缓缓走过去,走到撑伞的人面前。
那是一个老人,背有点驼了,一只手拿着一支已熄灭的烟斗,一只手撑着伞,伞下是一头炸开来的花白头发,像是从他大脑里放射出来的和黑夜对抗的银射线。
“你好,我是梅以求。”老人说。
“你好,教授,我认得你。”毕生花说。
第630章 抚琴天星上,复起故园情()
梅以求笑了,仿佛黑夜行路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旅店的灯光。
“我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呢!”他说,“啊,多好啊,台风转向了!剩下的这点风雨无关紧要,你我都能应付。”
毕生花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解地看着他。
“都说申州有结界,二龙出海,观音坐镇!嘿嘿,可是谁又知道,真正的结界其实不在申州,而是在吴中。申州,不过是沾了吴中的光而已!”
“教授,您不会想告诉我结界就在这棵树底下吧?”毕生花说。
“为什么不是呢!”
“那您就大可不必撑伞了。”
梅以求哈哈大笑,晃了晃满头银发,把手里的伞往前一送,说:“我也不想在这大树底下等待天亮啊!”
毕生花知道教授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他和她唯一的交集只有青木,所以她有点期待,也有点紧张。
她连忙从梅以求手里接过伞,礼貌地帮教授撑着风雨,请他去家里坐坐。
梅以求伸手撩起柳帘子,手指抚过柳条,仿佛在拨弄竖琴的琴弦。柳叶上的水珠在夜色里闪烁,像来自遥远星空的光。
毕生花竟似听到了悦耳的琴声。
她抬头看向天空,在浓厚如墨的风雨夜色里,恍惚看见奥菲斯在天琴座的忧伤弹奏,为他永失的爱人尤丽黛。他的琴声曾感动深埋地狱的灵魂,冥王因此而给了他一次带着妻子回到阳间的机会,却因他怜爱的回眸而失败。
故事足够凄美动人,只可惜是个悲剧。毕生花更喜欢中国的牛郎织女,至少每年相会,那些和乌鸦同属一科的喜鹊帮助相爱的人跨越银河,叫人年年都怀着希望。
人不就是活在希望之中吗?
然而巧合的是,两个故事对应的星星在天上的同一个位置。织女星就是天琴座的主星,距离地球二十五光年。她在夏季的星空里闪烁最亮的光芒,隔着遥远的银河,等待对岸那个挑着担子的如意郎君踏上鹊桥。
从树下走出来,朝着废墟中那栋孤零零的房子走去。
“进度很快嘛,有没有遇到麻烦?”教授一边走一边随口聊着。
“别的倒是没有,就是桑园被毁前的资料一点儿也找不到。”毕生花说,“还有那棵老树地下的根系太发达了,施工也不好做。”
“唔,这方面我有一些建议,一会儿告诉你。”梅以求说。
“啊,那可真要谢谢您了。”毕生花没想到教授会关注桑园的改造,这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以教授的身份,绝不会随口提些不痛不痒的意见来糊弄她,他说有建议,一定是很好的建议,而且如果他能帮忙跟上头打个招呼,很多通不过的方案也许就能通过了。
走到后门外,毕生花正掏钥匙开门,梅以求不慎踢翻了脚边的星美人。
他连说抱歉,弯腰把花盆捡起来,看到花盆底下放着一把钥匙。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擦了擦花盆和星美人叶子上的泥水,随口吟道:“年年街上生新柳,日日楼前放旧花”又说,“让它这样淋雨不好吧?”
毕生花正在开门的手为之一滞。教授随口吟出的诗改自晏几道鹧鸪天的“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后面接着便是“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她不知道教授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在暗示什么,还是想用词的最后两句来劝解她“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她从教授手上接过花盆,说:“不要紧,淋点雨说不定就开花了。”便又固执地放回原位,悄悄盖住了地上的钥匙。
星美人在昏黄的夜灯下泛着微微的白光。
梅以求没有再说什么,跟着进了门。毕生花引着他上楼。在楼梯的分道处,她犹豫了一下,觉得教授深夜来此,一定不是想来看她的闺房的,便把他带向了青木曾经住过的地方。
二楼的走廊上放着一排空椅子,很干净,就像每天都有人在坐似的。神乌工作室的牌子还挂在门上,门侧贴着“唯有青木,可栖神乌”的对联,再外侧又贴着另一幅联。
梅以求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念道:“‘枯木逢春,花开陋巷无人见;羁鸟恋窠,洒扫旧巢待君归’。唔,字写得不错,就是纸不好,都褪色了,该换换新的了。”
毕生花一边开门一边说:“旧也有旧的味道,何况也没人来,也就今天您看见了。”
房间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地上和沙发上扔着许多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