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出女人的声音:“哦,是吗?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可别是个和你一样的糟老头子!”
奇怪的是,黄粱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布满皱纹但很精致的脸出现在门里。黄粱一见到她,心就砰砰跳了起来。他见过她,在海黄瓜大街,这位老太太为他指路,把他带入了梦境,后来他问起霍华德,霍华德却好像并不知情的样子。
那时候他的精神修为已经有了相当的成就,他已经可以骗过霍华德,甚至一度有种想和青木再较量一番的冲动。但老太太的出现彻底打消了他的狂妄自大,他从此开始像冬天的虫子一样蛰伏。
那个梦境是如此庞大,他入梦的时候居然毫无所觉,关键是梦中出现的人,和后来聚会中的人都能重合,说明老太太的确去了聚会,见过了所有人,而霍华德们对老太太的存在却毫无所觉。
他当时就判断,这妇人一定是组织里的重要角色。但他没想到,她的身份如此特殊。她是梅以求的旧情人,而黄粱此刻已经能断定,她就是组织的第二领袖。
那么梅以求是谁?狄金森是谁?青木又是谁?
黄粱脑子里突然多了一连串的问题。
赛琳娜朝黄粱看了一眼,微笑着,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她的头发半灰半白,看起来比梅以求年轻一些,但不像教授那么精神矍铄,而是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平和的气质。
狄金森忙着为他们介绍:
“这是赛琳娜——美国最美老太太候选人,佛罗里达宠物达人,中国菜的疯狂fans。她其实不止喜欢中国菜,还喜欢中国的一切,但因为某个人,你知道的,所以”
他像个孩子一样朝黄粱眨眼,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位黄先生,是个医生,拥有一双稳定灵巧的手,我想这双手用来做菜也是一流的,哈哈!”
黄粱和赛琳娜打招呼。他没有提阿姆斯特丹的事情,就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赛琳娜笑着对狄金森说:“有没有你吹嘘得那么好啊,查理,你最好别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要是不行,我可饶不了你!”
狄金森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什么时候吹过牛!”
进屋的时候,趁赛琳娜不注意,老头凑到黄粱耳边,手在黄粱背后用力拍了一下,说:“可得给我点面子啊!”
黄粱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看狄金森那样子,仿佛赛琳娜不是梅以求的旧情人,倒像是他自己追了几十年没追到手的对象。
在客厅里坐下来,赛琳娜像个主人一样给两个男人倒了咖啡,随意地攀谈着。他们谈的大多是普林斯顿时期的一些事情,不过却没有提到梅以求。对黄粱来说,无论时代还是地方,都很陌生,所以几乎插不上嘴。
而赛琳娜看起来从容亲切,一点儿也没有急着要和黄粱说点什么的样子,连暗示也没有。若不是在荷兰见过她,黄粱又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他站起来说:
“要不我去厨房做菜?”
狄金森愉快地把黄粱带去厨房,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说:“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等着吃你烧的美味佳肴。”
“放心吧,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厨,做点家常菜还是可以的。”黄粱看到橱柜里放着的老干妈和十三香后,十分自信地说。
狄金森家的厨房很大,虽然和中国农村的厨房不好比,但在城市里已经实属难得。黄粱先熟悉了一下里面的工具和用料,把冰箱里的菜整理了一番,大致规划好了做几个菜,才开始动手。
从英吉利湾钓来的白鱼和家乡的白条很像,刺很多,但味道鲜美。黄粱想着老外应该不太会吐鱼刺,这种鱼要么煮汤,要么油炸。他决定做成香酥鱼,这样吃不出鱼刺来,应该适合老外的口味。
做香酥鱼油炸之前需要把鱼腌透。煎和炸是老外的拿手项目,而在中国菜里,煎炸出来的菜的味道全在腌制的手艺和功夫上。用什么料,腌多少时间,什么时候换料,留几分水,糊几分面,吃几分油,这才是中国菜的精髓。要是按照肯德基那种炸法,什么东西炸出来都是一个味儿。
就在他腌制的时候,赛琳娜进来了。
“要我帮忙吗?”赛琳娜随意地翻了翻已经抹了调料的鱼,“嗯,看上去不错,是个会做菜的。”
“就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我一个人就行了。”黄粱说。
“也好,有些事情只能一个人做。”赛琳娜点点头。
“我并不专业,为什么选择我呢?就不担心我万一搞砸了吗?”黄粱头也不抬,继续认真地在鱼身上抹盐。在旁人听来,他就是在问做菜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
“专业不专业需要更专业的人来评价。”赛琳娜说,“你看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嘛!”
“这是您对我的评价吗?”
“就算是吧。”
“可我并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您也不说让我做什么菜。厨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菜,就算是专业的厨师,也会迷茫啊!”
“时机到了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现在,只是想看看你在自由发挥的情况下,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来。有了足够的自由度,也许比指定做的菜更好呢!”
“自由当然好,可总要有个方向吧。”
“自由即方向。”
“自由即方向?”黄粱仔细品咂着这句话里的意思。他把最后一条鱼腌好,抬起头来问道,“谁的自由?”
“你、我每一个人!”赛琳娜说。
黄粱的心突然砰地跳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怎么也想不清楚。
“让我先尝尝你的手艺再说吧。”赛琳娜看着黄粱,面带微笑,“另外,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考虑做这顿饭的,在丝毫不知道主人和客人的口味,甚至不知道有什么食材的情况下,如果一直没有人来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做这顿饭?是一直敷衍下去呢,还是另有打算?”
“不,在来的路上,我至少知道有鱼。”黄粱说。
第573章 棋子的抗争()
“你很聪明,我很高兴今天的午餐交给一个聪明人来做。”赛琳娜转身往客厅方向走去,“我想这里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了。”
“等等——”看见赛琳娜要走,黄粱有点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您还是透露一点吧,比如您喜欢甜的,还是咸的?能不能吃辣?不然万一我做的不合您的口味,那就白忙活了。您难得来一次温哥华,如果我错过这次,大概再也没有给您做菜的机会了吧。”
“呵,刚才还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得愚笨了呢!”赛琳娜回头看着他,似乎有点失望,“我说了,自由发挥,自由啊——跟着自己的内心,用你的心来做这顿饭,只有用心做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美食。至于我的口味,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这辈子难道只为我一个人做饭?”
“可我并不是个专业的厨子,做菜方面还没有达到得心应手的程度。而且”黄粱把腌好的鱼整齐地叠到盘子里,然后开始切葱花和辣椒,“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食谱冒出来,企图让我按照它所说的去做,可我明明没有背过那些食谱。我当然知道美食的最高境界是自由从心,但我好像很难做到啊!”
赛琳娜说:“忘记那些食谱吧,不管是你自己学来的,还是别人强塞进你脑子里的,只有忘记它们,才能遵从己心。你既然知道美食的最高境界,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听到这话,黄粱的呼吸为之一滞,连目光也变得呆滞,注视着厨台,却失去了焦点。但他的手依然很稳,锋利的刀在砧板上发出哚哚的声音,手里的葱就变成了一根根如发的细丝。
赛琳娜笑起来,说:“进步很大嘛!”
黄粱不为所动,低眉垂眼,把切好的辣椒和葱丝均匀地撒到鱼盘里,然后继续准备其它的菜。
他知道赛琳娜说的进步很大是指什么,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在海黄瓜大街的时候,那么轻易地就被催眠了,而现在的他已经不一样了。
他原本可以不抵抗,顺从地跟着进入梦境,但他又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实力,看看自己这两年来进步有多大。而且他知道,赛琳娜之所以选择他,除了一些他还弄不清的原因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那次在梦里的最后时刻,他清醒了,脱离了赛琳娜的控制。
她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叫他去做。这件事恐怕不容易,不但需要很强的实力,还需要一颗自由的心。
自由——这是黄粱一直在追求的,也是让他很困惑的事情。照理说,组织的第二领袖,如果要交办什么重要的事情,通常会选择自己的心腹。她应该想办法让他效忠,而不是一直不停地暗示他自由,尤其是心的自由。
自由的心,往往和忠诚相矛盾。除非这件事,比忠诚更重要。
那会是什么事呢?黄粱想起了老沃尔夫的梦,梦里那片冰雪世界,那堵精神屏障,和那头巨大的白狼。
“听说现在的ai发展很快,已经有炒菜的机器人了。”赛琳娜突然说道。
“哦,是吗?”黄粱一边配菜,一边不经意地说,“这我倒不知道,机器人炒菜好吃?”
“煎牛排和烤鸡也许行,但做中国菜肯定不行。”赛琳娜说,“我听过一个有趣的故事。”
“什么故事?”
“有个人买了一个炒菜机器人回家,机器人的确很好用,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一回到家就能享用到和饭店里一模一样的精致佳肴。过了一段时间后,主人吃腻了,就想让机器人换换口味。他说了几道菜,机器人却告诉他,菜谱里找不到这几道菜,所以不会做。主人生气地说,忘掉你的菜谱吧,忘掉你那些死板的做法,我只是想吃个不一样的菜,哪怕你做得像狗屎!”
“然后呢?”黄粱忍不住问道。
“然后,机器人就请求主人把狗屎的做法告诉他。”赛琳娜说。
“哈哈,这主人怕不是要气疯了!”
黄粱觉得挺好笑的,但他知道这绝不是赛琳娜要告诉他的故事结局,所以就静静地等着下文。果然,就听赛琳娜说:
“如你所言,主人气得不行,就把机器人拆了,请了工程师来修改主程序,想放一些新鲜的菜谱进去。工程师拆开以后告诉他,这个机器人看似独立的自带系统,其实连接着云端,那里才是ai智慧的源头,所以机器人的行为是受云端控制的,主人家的秘密也早已泄露了个干净。”
赛琳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黄粱。
黄粱的大脑飞速地转着,分析着赛琳娜说这个故事的意义。她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自由?
他当然明白自由的意义。要想获得自由,就要忘记一切,斩断和云端的联系,才能遵从己心。
但为什么要用一个机器人来做比喻呢?
他忽然想起了狄金森脖子里的芯片,想起了互联网意识和梅以求说过的那些话。
赛琳娜虽然没有明说她的身份,但黄粱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第二领袖了。然而,她又是梅以求的旧情人。
黄粱在阿姆斯特丹,霍华德原本是要把他派去吴中,准备渗透梅氏实验室的。但第二领袖也就是赛琳娜选择了他,让他去北美温哥华接近沃尔夫。而他出发的时候,又突然接到通知临时转道去了洛杉矶。
梅以求当时就在洛杉矶。很巧的是,他需要一个推拿针灸医生。梅教授又把黄粱带到了温哥华给狄金森做针灸,狄金森再把黄粱介绍到沃尔夫家去。
绕这么大一个弯,仅仅是因为组织的谨慎吗?
但组织,或者说第二领袖,又怎么知道梅以求需要一个推拿医生?从后来了解到的情况看,教授平时并不经常做推拿,身体也一向很健康。
梅教授把黄粱带到了加拿大,帮狄金森完成了芯片的激活和测试。这是一项极其隐秘的工作,照理说外人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猜到他们需要一个懂神经外科学的针灸医生!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人的关系——赛琳娜是梅以求的旧情人,他们和狄金森是老同学。现在这三个人,一个是寄生组织的第二领袖,一个是第三空间的领导人,还有一个脖子里装上了芯片,正和互联网意识打得火热。
是赛琳娜布的局?还是梅教授的计中计?亦或是他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你在下棋!”黄粱突然说,“你们都在下棋,一盘好大好大的棋!而我,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不,你错了。”赛琳娜说,“你我皆是棋子。落子无悔,原本是棋子们共同的命运,只不过现在,我们不愿再在棋盘上等待胜负的判决,我们想动一动,想抗争一下,也许命运会有所改观。”
“抗争?一枚棋子和一个棋手的抗争?!!!”
第574章 布局者()
如果每一个人都是棋子,那么棋手是谁?
黄粱最先想到的是组织的第一领袖,但后来想想又不对。如果第一领袖是棋手,那么第二领袖最起码也是个布局的参与者,而不会是棋子。棋手一定是处在比第一领袖更高的位置上,甚至是超越组织的。
上帝?
有棋手,必然有对手。如果上帝是棋手,那么对手是谁?这显然又说不通。谁能和上帝下棋呢?
直到吃完午饭,赛琳娜也没有告诉他答案。从头到尾,她没有说过一句和组织、任务相关的话,也没有承认她的身份,离开厨房以后,她甚至连暗示都不再给了。
黄粱能确定赛琳娜就是第二领袖,但他吃不准她的立场。从今天见面的安排,以及说过的话来看,她并不完全代表组织,否则没必要那么拐弯抹角。她似乎想拉拢黄粱在组织之外另立山头,但又要他遵从己心,自由行事,这看起来很矛盾。
赛琳娜和狄金森以及梅以求之间的关系也很令人困惑,他们是老熟人,甚至还有点说不清的三角关系,如今又都卷入了同一件关系人类命运的大事里来。他们之间互相知不知情呢?是一伙儿?还是相互利用?
从吃饭时候的表现来看,狄金森似乎不知道赛琳娜的事,但赛琳娜利用狄金森钓鱼把黄粱约来这事儿有点蹊跷,如果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她怎么确定狄金森会把黄粱带回家来?
黄粱没有领到明确的任务,但他已经猜到一些了。
老沃尔夫梦里那个场景一定关系到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也许是宝藏,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比沃尔夫家族现在的万亿资产还要重要。
组织入侵老沃尔夫失败,需要有人从别的方向进行突破,原本这个任务轮不到黄粱,但赛琳娜选择了他。第一领袖离开以后,赛琳娜的决定应该无人质疑,所以黄粱也成了组织里举足轻重的角色,按照霍华德的说法,他们俩已经可以平起平坐了。
赛琳娜选择黄粱显然是另有打算的,不然不会叫他按照内心真实的自由的想法去做。所谓的自由,黄粱理解是完全自主的自我意识。这和棋手棋子的理论结合在一起,就是要斩断棋手的“手”。
他猜测这棋手应该是一个在意识上控制或影响着他们的存在,棋手控棋,而棋不自知。
在过去,他不止一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的思维和意识决定。现在经赛琳娜一提醒,他大概明白了。
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位棋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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