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前街,在酒吧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沿着街面慢慢往前走。
老李家的小超市还开着,老旧的空调外机在侧面墙上嗡嗡地响。这是柳营巷开出来的第一家超市,毕生花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开了。听人说那时候可风光了,生意好得不得了。后来超市越来越多,附近又有了大卖场,小超市就不怎么红火了。老李也老了,就守着不温不火的小超市颐养天年。
柳营巷的人大多都盼着拆迁,坚决反对如毕生花者只她一个,但不想拆迁的人也还是有的,老李就是其中一个。
毕生花撩起超市的塑料门帘,门口的感应器发出“欢迎光临”的提示音,不知是没电了,还是太旧了,声音沙哑得仿佛老人一般。
老李正在整理货架,看见毕生花进来,笑道:“哟,花花呀,要买什么东西?”
“不买什么,就进来看看。”毕生花说。
老李很高兴:“快坐快坐,这年头不买东西还知道来看看老街坊的年轻人,也就你了!”
毕生花也不坐,只随意地靠在前台柜上,问:“正阳哥和嫂子还没回来吗?明天就过年啦!”
老李叹口气:“唉,娶了媳妇忘了爹,说是娃娃要上学,今年就在澳洲过年,不回来了。”
“澳洲现在不正放暑假吗?”
“谁说不是呢?大概是要补课吧。不过正阳说了,等我这儿拆迁了,让我也去澳洲享受享受去。”老李脸上皱巴巴的褶子里荡漾出一丝幸福的向往。
“您不反对拆迁啦?”毕生花有点奇怪。
老李说:“早晚要拆,反对也没用。我说花儿呀,你也看开点,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说过,时代不同了,老辈儿欠下的债,不用你们小辈儿来还。”
“我晓得的。”毕生花笑笑,又和老李闲聊了几句,就出去了。
再往前是武老板的武生面馆,不过已经关门了。这也是家老店了,武老板是外地人,早年间就来吴中做小买卖,从馄饨挑子做起,后来开起了这家店。毕生花小时候就爱来这儿吃面,他家的奥灶面做得好,爆鱼、卤鸭、焖肉、虾仁,料足味美,一点儿也不比昆县的百年老店里做出来的差。
青木和乌鸦来了以后也很喜欢来这儿吃面,乌鸦常念叨,除了如花的酱肘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家的面浇头了。
武老板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一回就是半个多月,要开年过了元宵才回来。
武生面馆的隔壁是六婶儿的成衣铺子。六婶儿是上世纪老国营服装厂的裁缝,服装厂倒闭后,她就在柳营巷开了这间成衣铺。
那年头很多人过年还习惯裁几尺新布,来做身新衣裳,后来大家习惯了去商店买衣服,还要讲牌子,成衣铺就成了补衣铺。几年前,六婶儿还戴着老花镜在铺子里踩缝纫机,给街坊修个拉链,敲个裤边什么的。后来六婶儿的女儿生了二胎,就让六婶儿帮忙带孩子去了,铺子租给了一对做煎饼的山东夫妻,不过门头上还有“囡囡成衣铺”的字样。囡囡是六婶儿的乳名,到老了还有人这么叫她。
前面是钱大爷的家。钱大爷阔气,有店铺也不开店,装修成个老式小酒馆的样子,却只招待自己的老酒友喝酒,门口竖块牌子:私人场所,闲人免进。有人说他大材小用,完全可以家里招待朋友,铺子租出去赚钱。他说就想给自己留个舒坦的门脸,让朋友进出门走得方便。
钱大爷喜欢养鸟,有一只八哥,过去总炫耀他的八哥聪明,可自从煤老板来了柳营巷,就显得他的八哥不怎么聪明了。钱大爷每回见到青木出来遛鸟,就会说:“和老八聊会儿呗,带带我们,我家老八现在还不会说囫囵话呢!”煤老板总是嫌弃的别转头:“死八哥太笨!”
毕生花想起这些就笑了。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看过去,往事就历历在目了。
可是,早晚要拆的啊!
无论毕生花多么反对,无论黄子强怎么帮忙,这地方早晚要拆迁的,那棵老柳树早晚被移走。
而且那天园文局的测绘人员来过一趟以后,她越发担心起来。她清楚的记得那人说,方圆几里都是树根,这和她从爷爷那里听来的事儿多么像啊!
她不知道那个测绘工会不会回去一五一十地汇报,如果园文局的领导真把这个当回事儿,来研究研究这棵树的底细,会发生什么呢?也许会当成特别珍贵的树种而保护起来,那样倒也是好事,最怕的是他们非要把树根挖出来看一看,或者以此为噱头,大搞旅游赚钱,那这树估计是要完了。
她又走了一阵,不知不觉转进了侧面的老巷。巷子进去是老农贸市场,最后的菜农正坚守阵地,一遍又一遍地吆喝着:最后半天,卖光收摊!
毕生花从农贸市场边上的巷子走过,在网吧前停了下来。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让柳营巷人至今唏嘘不已的大火就是从这儿烧起来的,老刘家一大家子人,还有在他们的毛纺厂里打工的工人,就在那一夜死了个干净。
现在已经知道那场火是刘槐安放的,但当时的人可不这么说。那时都传言是天火,是刘家有人干了缺德事,惹老天爷发了怒。
可毕生花在很小的时候,坐在爷爷的膝盖上听故事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自从当年华家的一场大火后,桑树营周围十里的桑树全死了,自此几十年没长过一棵桑,不管移栽还是扦插都活不起来,倒是柳树长了一排又一排。可刘家毛纺厂的大院里却长出了一棵桑树苗。
爷爷说那是千年老桑的魂魄复苏了。他就去毛纺厂找活干,暗里好照顾桑树。后来桑苗渐渐长大,刘家人却因为嫌桑树碍事,把它砍了,只留下一个齐地的小树根。接着刘家就起火了。
爷爷其实没说起火是因为刘家人砍桑树,但毕生花自动在脑子里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了。
爷爷躲过了那场大灾,因为着火的时候他去了医院,等着他的小孙女出世。
毕生花就是在那一夜出生的。
爷爷特别疼她,可能也是因为她初临人世就救了爷爷的命。
虽然大火和毕生花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死了那么多人,每逢听人提起,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就是亲历者,在大火中挣扎,无处可逃时,只好舍弃了身体,将灵魂逃出来,匆忙投了个胎。
第525章 除非我死了(加更)()
网吧的对面有一幢十几层高的老楼房。那是以前的供销社大楼,在当年也算是高楼了。大概是对面毛纺厂的大火把整片的气运都烧光了,在那以后,供销社就一年不如一年,也再也没有红火过。
刘槐安就是从这栋楼上跳下来的。
楼下的店铺都拉着卷闸门,只有一家房屋中介公司的门开着。照往常,他们早就放假了,大过年的不会有人来买房或租房,但不知为何,这时候还有一个小伙子在里面坐着。
小伙子隔着玻璃门朝毕生花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电脑,过一会儿再抬头,发现她还没走,就开门出来问:“要租房子吗?”
毕生花摇摇头,心说明天就过年了,哪有人还租房子,就问:“你们还不放假?”
小伙子说:“放了,明年搬新地方了,今年最后一天,就过来看看。”又递过一张名片补充道,“我是店长,您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
毕生花“哦”了一声接过名片:“怎么要搬地方了啊?”
“这地儿据说风水不太好,经常死人。”小伙子说起这个有些腼腆,不像个做中介的,“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忌讳这个。”
毕生花笑道:“那行不忌讳这个啊!你看前面那些卖菜的,不都卖的好好的?”
小伙子说:“嗨,反正这片也快拆迁了,早搬晚搬一个样。”
“拆迁你们也有补偿吧,现在搬了多可惜?”
“租的铺子,补偿不多的。何况补偿是给公司的,再多也不会分给我们做业务的人。”
毕生花又抬头看了一眼大楼,墙面上的马赛克大部分已经脱落,连墙皮都斑驳裂开了。
是该拆迁了啊!她想。
她又绕菜场走了一圈,想在附近的空地上寻找当年残留的桑树根的痕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一路沿着熟悉的街面和店铺,又回到那棵挂满了星星的柳树下。此时的星星还没有亮,不发光的时候它们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玻璃泡泡。丑陋的电线粗暴地在树枝上捆扎着,一点儿美感也没有。
毕生花知道有些东西是只能隔着朦胧的夜色远远地观看的,不若这柳树是活的,枝条上总沾满了生机,无论你远观还是近看,那生机都能让你满心满眼地充实,浑身都像和它一起光合作用了一般的舒坦。即使像这样寒冷的冬天,柳条上也黄黄绿绿的留着许多叶子,让你对春天的到来充满了希望。
这树是绝不能动的,除非我死了。她这样想。
关于建桑园的事情,毕生花已经思考了很多天。
黄子强倒是不错,找了几个专业做城市和园林规划的人过来帮她出主意。
吴中以丝绸闻名,桑林很多,但以桑树而闻名的园林倒未曾见过。既然名叫桑园,当可以蚕桑为特色,这在吴中的园林中倒也独树一帜,而且县志里一鳞半爪的记载也总算能找出些依据,放大一番,寻根溯源,找点历史名人和故事都不难。
问题是,这地方几十年不长一棵桑树,现在要建个桑园,却满园子都是柳树,实在奇也怪哉,叫人摸不着头脑。而若叫柳园,那在园林中又太普通了。
当然,这些还都是可解决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还是钱。
重建桑园不是说把地买下来,在上面造一座园子就可以的,总要在周围辅以配套,如桑林美食,高品丝绸街等等,如此才能保证将来可持续的发展,让桑园如其它园林那样以园养园,经得起风雨。
黄子强没有那么多钱,也没那个能力用这样的项目规划去说动政府。
毕生花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能帮得上她。一个是梅以求,一个是夏文远。
梅教授虽然无官无钱,但他说话的份量极大,只要他为桑园说上几句话,吴中的官员们应当会给他这个面子,项目审批不会太难。
不过教授去了美国还没回来,看上去是要在那边过年了。
夏家的财力足够做这件事,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青木对夏老爷子有恩,看在青木的份上,他们不至于不帮这个忙,就算钱不给足,只要他肯牵头做这件事,自会有人跟进。
不过她不好直接去找夏文远,而认识的人里面能帮她递上话的,也只有胡杏了。
毕生花在树下站了半天,终于决定去找胡杏说说。
她原来对胡杏的印象并不好,一个女警官,整天正事儿不干,屁颠屁颠跟在青木后面,认识不到一天就送个一万多的打火机,一准儿是个狐狸精。但后来认识久了发现这丫头是个耿直的人,出身豪门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可能是职业关系,性格中还有豪气的一面,和她的脾气颇有几分投缘,就慢慢改变了态度。
青木离开后,因为几个孩子的关系,两人间常有走动,没了青木,她们的关系反而变得亲密起来。
胡杏没想到毕生花会来刑侦队找她,见了面笑道:“师娘,你怎么来了,有事儿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毕生花瞪了她一眼:“别瞎叫。”
“那可是我的乌鸦师叔交代的,得叫你师娘!”胡杏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毕生花请进了会客室,然后才认真起来说,“我上完这半天班就要离开警队了,花姐你啥事儿说吧,趁我还在这里,拼着被扒了这身皮,也帮你徇一回私。”
毕生花被她逗乐了,说:“你特么的过了今天想不扒也得扒了,倒是到我这里来慷而慨之了!”
胡杏就咯咯笑起来。
毕生花又问:“你真不干了啊?”
胡杏叹口气说:“唉,没办法啊,投错了胎,哪像花姐你那么自由!”
毕生花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咱俩换换出身,你肯?”
胡杏说:“换换就换换,我有什么不肯的,就怕你不肯吧!”
毕生花说:“去,我才不叫你师娘呢!”
胡杏说:“这下承认是我师娘啦!”
俩人又互相开了几句女孩家的玩笑,便说起了正事。
胡杏听完毕生花要重建桑园的想法,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毕生花急了,说:“你倒是说句话,能不能帮我给你外公递个话,不行我就自己去找他。”
胡杏说:“这事儿吧我看不用麻烦我外公了,我来做就行。”
毕生花说:“你?我听黄总给我找来的人说,可能要投二三十个亿,还不保险呢!”
胡杏说:“没事,只要我愿意脱了这警服,我妈都由得我。就算不能一下子动那么多资金,我还可以去忽悠我两个舅舅投钱。另外,你是美美的干娘,从干女儿那边借点钱不算过分。你知道你干女儿有多少钱吗?”
“她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钱?”
“她是小孩子,但可是我小姨的独苗啊!我小姨又是霞姨唯一的女儿。她继承的,等于有我外公留给霞姨的一份,我小姨的一份,和她单独的一份。这些产业现在都有专人在打理,加起来,在整个夏家,恐怕也只有我两个舅舅比她多,别的人都比不上。要不是她年纪小,估计能上富豪榜呢!”
毕生花咋舌不已。
“而且”胡杏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去年底我小姨偷偷回来过一次,就是带回青木消息的那次,我们见了面,据她透露,美美爸爸留给她们的财产,恐怕比我外公留下来的,还要多得多!”
第526章 谁都不正常()
浓雾终于缓慢地散去了。
人们先相互看见了对方的脸,然后看见了他们身后的树。天上的日又朦胧地出现了,不过这一次,尽然是两个太阳同时挂在天的两边——
一颗是朝阳,一颗是夕阳。
而中间的天空,却依稀能看到一些星点,簇拥着一个黯淡的圆形的东西,像一张鬼脸挂在天上,那应该是此地的月亮吧。
对于拉姆拉的异常景象,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在这个时空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大家小心翼翼地起身,来到山坡的高地上,从灌木的缝隙间朝湖面上望去。
一艘停泊在湖心的船影便轰一下砸进了他们的眼眶里。它实在太大了,相对于这个人可泅渡的湖,像一座山一样屹立着。
“是军舰!”鲍里斯轻声叫道。
“好像是美制护卫舰,看上去有点眼熟。”伊万补充道。
人们的心便提起来,这军舰很大可能就是摧毁科考船的那一艘。如果被它发现,只需一颗炮弹打过来,他们便都要完蛋。
佩特鲁身上有望远镜,拿起来小心翼翼地趴在草丛里看,就好像狙击手生怕镜片的反光会被对方发现一样。
“等等,我好像见过它。”佩特鲁看了一会儿说。
“让我看一下。”伊万匍匐到佩特鲁身边说。
佩特鲁把望远镜递给伊万。伊万看了一眼,就十分肯定地说:“太平洋第三舰队的剑鱼号护卫舰!难怪那么眼熟,我在服役时研究过美军的全部舰只,每一艘的样子都在我脑子里。”
青木听着名字耳熟,忽然想起来,看着司徒说:
“我在拉帕岛遇到你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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