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应了声“是”,把手中轮椅交给邬丽霞。
夏文远的书房很大,不过并不是想象当中摆满了古董字画和古典家具的豪华,反而相当简约。青木只注意到书房中间正对夏文远书桌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画的是一张红色椅子上一位熟睡的少女。
这幅画非常有名,哪怕青木并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也对它略有耳闻。这幅名为梦的画作是毕加索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青木还记得看过相关报道,说美国一个很有钱的基金经理花了一亿多美元,从拉斯维加斯一位大亨手里购得此画,创下了当年的天价。
“青木先生也喜欢油画?”夏文远注意到青木进门以后一直在看那幅画。
青木坦白地说:“一般啦,好的艺术是相通的,都可以直击人心。”
落座之后,佣人沏来了茶,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李卫领着一个老外进来来。
夏文远介绍道:“这是我的私人医生彼得,这位是青木先生,梅以求教授推荐来的。”
“哦,青木先生您好!”彼得的中文非常标准,他热情地和青木握手,“我是彼得斯托尔,来自宾夕法尼亚。我也是梅以求教授的粉丝。”
夏文远说:“彼得在我这里工作已经有十年了,他是个很好的医生。关于我的问题,就请彼得和你详细说吧,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尽管问我和丽霞。”
青木看得出来,夏文远有点累了。
彼得说:“夏老的身体一直非常好,但年初开始,他就经常出现失眠、噩梦的症状。刚开始,我们以为是他的工作压力太大造成的,也进行了心理疏导和解压。不久以后,他的身体出现了部分神经传导功能障碍。无论是我的实验室还是医院,都查不出原因。上个月在美国,经过好几轮专家会诊,确认夏老得了脑灰质风化症。”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且隐蔽的疾病,目前全世界只发现了不超过十个病例。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大脑灰质层逐步纤维化。所谓的灰质纤维化,就是聚集大量神经元细胞的大脑皮层,也称为灰质层,慢慢变成一种不活跃的纤维状结构,这种纤维质非常脆弱,就像在古墓里封存了几千年的衣服一样,被风一吹可能就成了飞灰。”
青木问道:“病因是什么?”
彼得摇头说:“由于案例太少,目前医学界没有明确的说法。不过有个很奇怪的共性,也许是巧合吧,目前已知的发病者,都是名人。”
“呵,还是个富贵病!”青木戏言。
彼得对青木如此不礼貌地当着病人的面说这样的话非常不理解,有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反倒是胡杏和邬丽霞大概了解了青木的性子,觉得没什么。
邬丽霞说:“我们老夏常说富不过三代,要持家有道,所以平日的生活并不算怎么奢侈,吃穿都还有度。”
青木抱歉地笑笑,觉得夏文远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彼得继续说:“这个病因为没有样本,得病的人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也不可能放到实验室里去随便研究,所以目前的进展非常缓慢。好在夏老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虽然我也说不清是怎么控制住的。”
青木问道:“已经有人因这个病而死亡了吗?”
虽然在夏文远面前说这个很忌讳,但这是不得不问的问题,好在他们一家人看起来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彼得说:“目前还没有,最严重的是植物人。我们判断这个病发展的最终结果就是这样,不会死亡,人会因为神经元细胞的纤维化而逐渐失去全部知觉,但脑干和延髓功能不受影响。”
“那你们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青木问。
“哦,是这样的,在这个病没有被发现的时候,夏老就出现了每天做噩梦的现象,一直延续到现在还没有好,所以我们考虑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我们也找过很多心理医生来,但是没有明显的效果。听说梅教授是心理学和神经科学方面的权威,所以”
彼得心说梅以求是权威,你可不是权威。他看了青木一眼,说:“听说梅教授去了哥本哈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教授只是朋友,又不是他老婆。对了,你不是教授的粉丝嘛,可以去问问嘛。”青木说。
彼得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心说这人到底是狂还是不通人情世故。他也算是医学界的出色人物,说自己是梅以求的粉丝只不过是客套话,哪里还当真来的,即便梅以求当面,或者他的雇主夏文远也不会这么没礼貌的和他说话。
青木也不管彼得在想什么,转身去看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的夏文远。
对于夏文远这样的身份,他当然不好上来就一顿催眠去看他的梦。而且像夏文远这样的人,人生起落几十年,若没有十足的定力,不可能坐到他今天的位置。对他催眠起来,自然不会像对付一般人那么轻松。
要走进他的梦境世界,还得一步一步来。
“夏先生,能说说你的梦吗?”青木问道。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夏文远睁开眼睛,“从今年正月开始吧,我就经常梦见有人要杀我。这个人对我了如指掌,他知道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弱点、我的过去,甚至一些我自己都想不起来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这样的梦每天都做吗?”
“一开始不是,大概隔几天做一次,后来间隔时间就越来越短了,到最近只要睡下去就一定会梦到他。”
夏文远说起梦境的时候显得有点沉重。
“虽然是个梦,但我有种感觉,如果我在梦里被他杀死了,我真的会死。所以,我坚持和他搏斗,想尽办法和他周旋,但是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对我的了解也越来越深。我已经力不从心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青木问:“这个人长什么样?”
夏文远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病容愈发重了。
“准确的说,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影子。”
第46章 袅袅烟气升,幽幽梦中沉()
虽然说得不是很详细,但对青木来说足够了。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夏文远阻止这个噩梦,因为人做什么样的梦取决于他自己,有时候并不是外力能够干涉的。但无论如何,青木必须要到他的梦里看一看。
“夏先生,你现在睡不睡得着?睡得着的话,不妨小睡一会儿。”青木说。
夏文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说道:“你是要开始给我治疗了吗?我当然睡得着,只是不敢睡而已。”
“oh,no!”彼得看起来有些生气,连英文都蹦出来了,“我是夏老的私人医生,你有任何治疗方案都必须先告诉我,只有我同意了你才可以实施。我要对夏老的身体负责,我有这个权力!”
邬丽霞也说:“是啊,青木先生,虽然我们信任你,但你总得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做吧。”
夏文远没有说话,显然也同意他太太的说法。只有胡杏笑吟吟的不说话,她知道青木要干什么。
青木心说给有钱人做事就是麻烦,就说:“既然是噩梦,我总要先进去看一看,夏老梦里的那个影子是什么,然后才能决定做什么。”
“你说什么?”彼得差点笑起来,“你是说你要趁夏老做梦的时候进入夏老的梦里去?天哪!那不可能!除非你是上帝!”
邬丽霞和李卫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没有说话。
夏文远看着青木,眼神流露出他的怀疑。
青木说:“看来你是不同意我的方案了。”
彼得说:“我当然不同意。谁知道你要干什么?我必须保证你的方法不会对夏老产生伤害。”
青木摇了摇头,没想到彼得这么固执,就说:“那我们换个说法,我就是想坐在夏老身边看着夏老睡一觉。而且,我也不必单独看,你和他们都可以一起在旁边陪着。”
“这”彼得似乎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了,“这倒是没问题。”然后他看向夏文远说,“您想在哪里睡?我去给您准备氧气和呼吸机。”
“不用了,我就这样眯一会儿就行了。我一个老头子,躺在床上,你们都在边上看着,感觉瞻仰遗容似的。”夏文远自嘲道。
邬丽霞说:“呸呸呸!睡觉就睡觉,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去给你点沉香。”她从博古架上一个香盒子里拿了一根线香,点着了插在小叶紫檀的香插里。
夏文远笑笑,然后握住邬丽霞的手,靠在轮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大家都看着青木,想知道他会怎么做,就连胡杏,虽然猜到一些,也还是好奇。
夏文远很快睡着了,看上去他的确很累。
彼得一直盯着青木,神情有点紧张。他的表现可以理解,毕竟,一旦夏文远出了什么意外,尤其是健康上的问题,就意味着他不但要失去工作,而且很可能会遭人质疑他的能力。
李卫站在离夏文远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这是一个保镖应该保持的合适距离。
青木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看起来很有耐心的样子。彼得不禁感到有点奇怪,在他的想象当中,青木也许会施展什么巫术,在夏文远的身边跳大神一样的疯癫一番。
胡杏看见青木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睛望着远处不知道哪里。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香案上点燃的沉香,香头烧过的部分歪了过来,那一截灰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掉落下来。
她发现青木的眼神其实是空洞的,目光并无聚焦的点。
这家伙不会已经进去了吧?胡杏想着,他此刻在外公的梦里会做什么呢?
胡杏一边想着,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虽然已经多次见识到青木的本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有准备地观察青木施展他的特殊能力。
也许是盯着的时间有点久了,胡杏觉得眼睛有点酸胀,周围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精神也恍惚起来,所有的景物都罩上了一层空气膜,就像炎炎夏日里远处蒸腾的柏油路面。
尽管如此,她的注意力也没有被分散,她始终注意着青木和她外公的一举一动。然后,她看见外公的眼球开始动了,她知道重要的时刻来了。
夏文远的眼球快速动起来的同时,胡杏发现空气也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和抖动,像有人往水里扔了一块石头,波浪一样的空气扩散开来,一圈一圈的,从每个人的头上滚过。
整个空间都在扭曲。
这种扭曲的力量不可抗拒,胡杏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压缩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扭啊扭的,周围到处都是迷乱的光线。
接着,好像有人往她那纸片一般薄薄的身体里吹了一口气,她就像一个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然后又变成了自己正常的模样。
不过刚才那一下还是让她觉得胸口有点难受,就像被大石块压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好在缓过来了。
她看见夏文远已经醒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茶。他对着茶杯吹了两口气,喝了一口,然后交给了霞姨。霞姨拿着茶杯出去了。
夏文远没有叫别人帮忙,自己按下了轮椅扶手上的电动控制开关,开着轮椅出了房间,来到了阳台。
胡杏跟了过去。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花园里的花儿开得正艳。这个花园胡杏不止来过一次,但从来没有在外公书房的阳台上欣赏过这里的美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花儿的样子和从前是不一样的,就像重新用画笔渲染过了一样。
夏文远似乎很享受这种美,慢慢从轮椅里站了起来。胡杏有点担心,她知道外公的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站立。
夏文远往前走了两步,腿脚看起来很利索,一点儿也没有蹒跚的迹象。他靠在栏杆上,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着抽了起来。
啊,怎么又抽上烟了呢!据胡杏所知,她外公两年前就戒了烟。
虽然身体好点了,但也不能抽烟啊,好不容易才戒掉的呢!不过胡杏可不敢直接去训斥她外公,他在这个家族中有着无可抗拒的威严。她决定一会儿去告诉霞姨,也只有霞姨能够劝得动他的外公。
她正在想着的时候,夏文远忽然一步爬到了栏杆上面,摇摇欲坠。
“啊,太危险啦!”胡杏大叫着想要去拉住他的外公。
就在这个时候,青木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拉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干嘛阻止我?你不知道老人家这样很危险吗!”她责问道。
青木说:“梦是一个人独立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主人,就是这个人的意识本体,其他的一切都是这个意识创造出来的。当你在别人梦里的时候,一定记住,不要惊扰到他的意识本体。如果你惊扰了他,或者破坏了他建立的规则,这个空间就会因为没有支撑而坍塌。除非你的精神力量强大到足够改变他人梦境空间的规则,或者这个空间的主人意识不到你的存在,否则你只能做个偷窥者。”
胡杏听得稀里糊涂:“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旁观者”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意思灵光,“你是说,我们在我外公的梦里?”
她刚意识到这一点,天空就塌了下来,花园、屋顶、阳台和地砖都倒卷而起,所有的东西,连同她自己都被卷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第47章 梦魇人不禁,呼吸当调匀()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从被窝里伸出手,打开床头柜的灯,坐起来,有些人可能还下了床去干了点什么。
但实际上,灯没有开,你还在被窝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只是这个梦太真实了。
接着,你发现你不能动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你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有时候也可能睁开了,但你的身体就是动不了。
你能感受到身体的存在和周围的事物,你知道只要动一下手,或者翻个身就能彻底醒了。
你难受得要死,拼命呼吸,想动又动不了。
这时候,你即醒着也睡着,在半梦半醒之中经受折磨。
事情发生到这里会有一个分水岭。
有些人会在经历痛苦的挣扎后成功醒来,大口地喘气,心有余悸;
有些人则又沉沉睡去,几次三番重复这个过程,第二天浑身无力,疲惫得像在颠簸的马车里和三个情人过了一夜;
还有一些人拥有比较清醒的头脑。他们会在梦魇发生的时候告诉自己不要挣扎,放松,再放松,虽然这个过程也很痛苦,但只要能彻底放松下来,就意味着摆脱了梦魇,如果不能,则趁着放松的机会蓄力,然后一举醒来。
假如你是第三种人,那么恭喜你,你拥有强大的自我控制力和精神操控力。你不会被轻易催眠,也不容易被洗脑,即使进了传销队伍,也是让你的上线最头疼的那个。
胡杏就是这种人。
在警校读书的时候,她不但系统地学习过心理学,还接受过严格的心理压力测试。她的意志力足以在发生梦魇的时候冷静地控制自己。
在她看来,梦魇,就是意识和潜意识在打架。
人将醒的时候,意识正准备唤醒自己的身体,潜意识却不甘心退居幕后,便和意识争夺起身体的控制权来。
人的意识和潜意识虽然同属于自己,本应合二为一,却不知在进化过程中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不被催眠的情况下唤醒自己的全部潜意识,也不能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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