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师傅圆寂了。”
圆寂——不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吗?
“不,是‘回’了另一个世界。”
再看那老僧恐怕有一百岁了吧,在这种险恶的森林深处,正是他命定的归宿吧。
而从他身体里飘出的白雾,是否是所谓的灵魂?
少年僧人脚下一晃,几乎跌倒在玉灵身上。原来他已经不吃不喝守在师傅身边三天了,怪不得骨瘦如柴。
玉灵赶紧搀扶着少年僧人,他再也没有力气拒绝她了,两个人互相依靠着走出森林,渐渐摆脱了黑暗和白雾,回到了稻田围绕的村子里。
村民给了少年僧人许多食物,村寺里几个胆大的僧人,由玉灵他们带路进入森林,找到了圆寂的老僧人。他们就在原地将老僧人火化,骨灰还给少年僧人保管起来。
少年僧人的身体太虚弱了,他被迫在村里休息了几天。玉灵每天都来看他,为他送些米饭和蔬菜。
他说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是老僧人将他领养大了,带着他在泰国各地云游化缘。他们属于一支特别的宗派——森林僧,从十九世纪起就在泰国的森林中修行。但近几十年来森林被大量砍伐,失去了家园的森林僧也就销声匿迹了。那位圆寂的老僧在五十年前,曾是泰国最著名的森林僧,他从没有接受过政府的馈赠,坚持在森林中艰苦地修行,远离喧嚣的尘世。而随着森林越来越稀少,老僧人也向越来越偏远的地方云游,直到进入这片泰北最后的森林。
而这十八岁的英俊少年,则是老僧人最后的弟子。他在师傅圆寂前接受了衣钵,可能成为森林僧唯一的传人。
玉灵看着他的眼睛,多么漂亮而柔情的男人的眼睛啊,它已经占据了十六岁少女的心。
是啊,他才只有十八岁,完全可以像村里的男孩们一样,从寺庙里还谷回家。
但少年僧人拒绝了她,他的生命是老僧人赐予的。他曾经在老僧人圆寂前发誓,要永远留在森林里修行,将森林僧的衣钵传授下去,在森林的最深处寻找世界的真谛。
三天后中,玉灵流着眼泪送别了他。
她知道他的心里也在流泪,只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因为那身僧袍和森林里的誓言。
一直送他到森林边上,他终于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会记得你的,如果我还不能忘掉我自己的话。”
玉灵真想抱着他的肩膀大哭一番,但却怔怔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只能让眼泪缓缓地打湿自己的手背。
少年僧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本子,交到玉灵的手里说:“这是师傅留下来的,我把它全部看过并记在心里,已经不需要它了,就把这个本子送给你吧。”
玉灵接过小本子揣在胸口,抹去眼泪送他转身离去。少年僧人再也没有回头,走入莽莽的森林深处,直到被落叶和藤蔓吞噬。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她每天都会在森林边等待,期望那张英俊的面孔出现。
然而,玉灵从十六岁长到二十岁,再也没有见到过这少年僧人。
他也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吗?
四
清晨,七点半。
除了萨顶顶和那神秘女孩外,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二楼,杨谋和唐小甜的房间。虽然,隔壁还躺着屠男的木乃伊,大家依旧要填饱肚子。用厨房里的液化气,和昨天从大卖场“借”来的各种食品,搞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冒险早餐”。
今天的气氛很沉闷,也许因为昨晚又死了个同伴,或是凌晨时那狼狗的嚎叫,每个人似乎都没睡好,大多成了无精打彩的“熊猫眼”。好几个人的手机电池用光了,其余的人都不敢再开手机,尽管从来都没收到过手机信号。
“这已经是我们在这里的第二顿早餐了!”伊莲娜以美国人的直接发泄了情绪,随后吐出一个好莱坞电影里的常用词,“Shit!”
厉书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用英语回应道:“但愿不要再有第三顿了。”
“除非我们今天都死了!”钱莫争却兜头浇了他们一盆冷水,“还是做好吃第三顿早餐的准备吧。”
杨谋首先吃完早餐,马上端起DV开始记录了。忽然,他听到有人抽泣的声音,镜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却是玉灵躲在墙角掉眼泪。
林君如安慰着她说:“别哭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不是你的错。”
“我是你们的地陪导游,小方和司机出事了以后,我就更要担负起全部责任。”玉灵仍穿着傣族的筒裙,只是好像已洗过了一遍,她低下头,长发遮住脸庞,向大家道歉,“对不起。”
杨谋放下DV走到她跟前说:“你的家人也在着急地找你吧?从现在起你就和我们一样,也是我们大家庭中的一员,我们会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看的。”
唐小甜有些醋意地拉了拉老公的衣角,杨谋只得又退了回去。
等到吃得差不多时,叶萧又到厨房下了一锅面条,然后端着热腾腾的锅上了五楼。
他是给顶顶和“无名女孩”送早餐去了。
走进五楼的房间,他发现那女孩的脸色好了许多,顶顶还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件很合身的KAPPA运动T恤。
叶萧把锅放在桌子上:“饿了吧?快些吃吧。”
“你可真是个好男人啊。”
顶顶把头发都梳到脑后扎了个马尾,看起来更精神了。她拿出两个洗干净的碗,给自己和“无名女孩”盛了面条。
虽然那女孩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MM的样子,但吃起面来食量还蛮大的,很快就把一大碗面吃得底朝天了。
顶顶吸着面条说:“你昨天晚上吃什么了?”
她眨了眨眼睛,怯生生地回答:“我不知道。”
“又来了!”顶顶无奈地向叶萧摆了摆手,“她总是‘我不知道’。”
“耐心一些,她会告诉我们一切的。”
叶萧说起来很有自信,他紧盯着女孩的眼睛,那眸子总是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觉得已开始掌握主动了——再坚硬的冰块也有融化为水的时刻。
这时顶顶也吃完了:“上午你准备做什么?”
“嗯,我想去城市周边转转,探探有没有出城的其他道路。”
“我也要跟你们去!”
“不,你留在这里,好好地守候着她——”叶萧转眼又看了看“无名女孩”,微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会很乖的。”
“如果我把她也带上呢?”
叶萧只能把顶顶拉到另一个房间,耳语道:“第一,她可能会逃跑我;第二,她出去会引来那条狼狗,那我们所有人都要惨了。”
顶顶无奈地叹了一声:“好吧,那今天我就牺牲一下,留在这里做个典狱长。”
“对,你们就待在这个房间,哪里都不要去,离那条狼狗越远越好!”
“万一它冲上来呢?”
“把门锁好再用柜子顶住,我不相信狗会自己撬锁!”
她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也不相信。”
两人回到“无名女孩”面前,她依旧安静地坐着,正翻着房间里的一本旧书。叶萧看了下封面,是个对镜梳妆的古代女子,竟与昨晚发现她的场景一模一样。再看书名却是《聊斋志异》,是台湾出的繁体字版,自上而下的排版更近似于古书。
“干吗看这个?”叶萧疑惑地问了声,“没读过吗?”
“不,从小就读,已经读了一百多遍了,但还是喜欢读。”
叶萧撇了撇嘴角:“你怎么和我表弟一样?”
“我知道你的表弟是谁。”
女孩这句干脆的回答,让叶萧为之一震。但他不想再纠缠这种问题了,低头轻声说:“昨天早上,加油站对面小巷里的人,是不是你?”
对方沉默了十几秒,终于幽幽地承认道:“是我。”
“谢谢你!”
叶萧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神色异常地古怪,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为什么谢我?”
女孩仍执拗地追问道,而旁边的顶顶也觉得很奇怪。
“因为你救了我们的命。”
叶萧边说边走出房间,飞快地跑下五楼——是的,昨天上午在加油站对面,正是这神秘女孩的出现,吸引了叶萧等人的注意力,他们才离开了危险的加油站,跑到马路对面的巷口去。否则,他们都会和司机一起被炸得粉碎的!
五楼,顶顶重新把门锁好,回头看着女孩的眼睛,宛如面对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正喷出旋涡,吞噬一切时间与空间……
五
八点十五分,探险队从“大本营”出发了。
由于昨天发生的许多变故,决定把三组人变成两组人,这样每组人数增加,也可以互相照应。
童建国、钱莫争、杨谋、玉灵、成立构成第一组,五个人正好坐一辆宝马车,向城市东部进发。
叶萧、孙子楚、林君如、伊莲娜构成第二组,他们四人步行去城市的西部。
两组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通向外面的通路。
绝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两天时间过去了,仍未有半个救援人员出现,与其等着像屠男那样一个个死去,还不如冲出去试试有没有活路。何况昨晚找到的神秘女孩,说明南明城里还是有人的,说不定能找到其他人,起码要搞清这里的状况。
这回再也没人反对了,就连一向缩在妻女身边的成立,也主动要求随队出去探险。
留守部队也分配好了,除了顶顶在五楼照顾神秘女孩,其余的人都留在二楼——厉书、黄宛然、秋秋、唐小甜,还有法国人亨利。
厉书也想一起出去探队,但叶萧决定把他留下。大本营里有五个女人,但只有一个男人亨利,而且是个伤病员,必须再留个男人防范万一。考虑到厉书的英文最好,与亨利的沟通没问题,便让他“镇守”后方了。
第一组人坐上宝马,带着南明地图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第二组人则步行拐向另一个方向,孙子楚手里拿着地图抱怨道:“叶萧,你也该弄辆车来开开,省得我们天天练马拉松。”
“我不觉得在这里有必要开车,而且坐在车上只是走马观花,很可能遗漏掉许多有用的线索——假设昨天我也开车的话,就不可能发现那神秘女孩了。”
林君如不禁附和道:“有道理啊,你这个公安还真不简单。”
“切。”自负的孙子楚不以为然,他摊开地图说,“好了,别自己瞎走了,还是看看地图该走哪条路吧。”
叶萧却是胸有成竹地说:“我在昨晚走过的路上做过标记了。”
“昨晚?你走的哪条路?”
“押送之路。”
四个人笔直向西走了十分钟,叶萧忽然在一条路口右拐了。
孙子楚立即叫住了他:“去哪儿啊?”
“看那边地上。”
他们低头看着人行道上,有三块排成品字形的砖头,伊莲娜急着问道:“这就是你的标记?”
“昨晚,我和顶顶带着女孩回来的路上,每经过一个路口都留下这样的记号,以便下次不会迷路。”
“GOOD!”
叶萧带着他们向北走过好几个路口,都看到这种品字形的砖头阵。孙子楚仔细研究地图说:“喂,我们方向不对了,应该向西才能出城。”
“先跟我去个地方再说。”
他们拐进一条更小的街道,路边种了些不知名的树木要,两边都是花园洋房,看起来异常幽静,足够做恐怖片的景地了。
林君如想起台北也有这种小街:“看来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啊。”
终于,叶萧在一个花园前停下来,低矮的木栅栏后面绽开着荼蘼花。
这就是昨晚捕获神秘女孩之地。
眼前的房子也如那女孩一样神秘吗?
四人轻易地跨过栅栏,穿过布满花丛的小径。那蔷薇似的枝叶上,簇拥着无数白色的花团,散发着浓郁诱人的香气,伊莲娜惊讶地问:“这是什么花啊?太漂亮了!”
“荼蘼花!”
身为大学历史老师的孙子楚回答了她的问题。
“怎么从没听说过?”
“嗯,确实极其罕见,过去只存在于传说中。荼蘼花,学名悬钩子蔷薇,拉丁名:Rosa rubus。一般在春天花期结束时开放,无比奢华艳丽。因为是花期最后时节,百花即将凋零,所谓荼蘼过后,无花开放,《红楼梦》里即有‘开到荼蘼花事了’。”
孙子楚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一番,居然把拉丁语都翻出来了。
但林君如看着那些白色的花朵,困惑地摇摇头:“可现在是九月啊!”
“这个嘛……这里是东南亚,气候当然与中原不同了,不能以春夏秋冬来划分。荼蘼花开代表女子青春已逝,也意味着一段感情的终结。爱到荼蘼,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也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失去,在古人眼里是美丽与灭亡的共同体!”
“死亡爱之花?”
“加十分!恭喜你有长进了!”看到林君如与自己产生共鸣,孙子楚更来劲了,“套用《暗香》的歌词便是‘让心在灿烂中死去,让爱在灰烬中重生’。”
林君如继续以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好忧郁好特别的花啊。”
“昆曲《牡丹亭》杜丽娘游园中也有‘那荼蘼外烟丝醉软’的唱词,正暗示她刚目睹春天的美丽,便将要郁郁寡欢而死的悲剧。”
他说得眉飞色舞,就差提嗓子吟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了。
叶萧实在看不下去,厉声喝断了他:“够了!我们到底是来探险,还是来听你讲古典文学普及课的?”
孙子楚总算闭上嘴巴,四个人踏过花园,来到小洋房的正门口。
整个屋子都灰蒙蒙的,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屋檐上长满野草,伴着四周的荼蘼花香,伊莲娜拉了拉叶萧的衣角说:“这房子让我想起《闪灵》。”
“别怕,我进去过。”
叶萧第一个推开房门,顶上立时掉下来许多灰,屋里升腾起一片黑色烟雾。他遮着头跑进去,又挥手招呼其他人,他们只得硬着头皮进去。里面一团漆黑,叶萧打起手电筒,照出一条残破不堪的走廊。
墙壁上的石灰大半剥落了,地上的灰尘也积得厚厚的,四处弥漫着陈腐的气味,林君如掩着鼻子说:“天哪,这里怎么可能住人呢?”
说罢她就被灰呛得咳嗽了几下。叶萧也没想到居然是这副景象,昨晚怎么没这种感觉呢?他想到小时候看过的《聊斋》,书生晚上见到的华丽屋宇,到白天却成了破庙与荒冢,原来这都是女鬼或狐精的障眼法。
推开旁边一道房门,是个面对花园的小屋。窗户敞开可以闻到花香,叶萧这才注意到这窗户装饰极其精致,是植物几何图案的阿拉伯风格,宛如来到一千零一夜的异境。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只有张小桌子放在当中,上面有一枝蜡烛的残迹。
没错,昨晚神秘少女就在这间屋里,他也是从这扇窗户跳进来的。
伊莲娜突然叫了一声,大家都紧张地回过头来,原来墙上还镶嵌着一面镜子——椭圆形的镜子蒙着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擦过了。伊莲娜站在镜子前,无法看清自己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女子轮廓。
昨晚的女孩就对着这面镜子梳头的吧?但那么模糊怎么看得清呢?也许只是面对一点烛光?
这时,最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伊莲娜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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