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不唱摇篮曲 作者:森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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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不唱摇篮曲 作者:森雅裕-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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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桌上的脏玻璃杯,赛莲眉头稍蹙。从地上捡起一张五线谱纸擦拭杯子。并说:“市面上的葡萄酒为了调味或防腐,不少都添加了石灰、果汁、红草、硫酸盐、水银或硫磺之类的东西,家父曾向葡萄酒商协会抗议过多次,说太不卫生了,但协会老是以家父的话没有根据,一口驳回。”
  “我想他一定是个擅长品酒的医师。难道他不能以医学来证明他的观点吗?”
  “还没来得及提出证明就死了。”
  “真可惜。”我打开钢琴盖,用右手在键盘上随意弹奏送葬的旋律,“对了。你总不是来参加猫儿葬礼的吧。”
  “当然,我是来传好消息的。我设法找齐了交响乐团员。”
  不知不觉间,我的左手也爬上键盘,开始替右手伴奏。我一边弹奏一边皱起眉头,斜睨着赛莲。
  “您最好改掉这种看人的方式,会交不到朋友的。”
  “是哪些人脑袋锈透,愿意来弹奏我的曲子?”
  “弦乐部是一些在咖啡店或酒店弹奏音乐的人,管乐部是从军乐队中找来的。”
  “军队的人怎么可能违抗宫廷的命令?”
  “我可没有说是奥地利军队。”
  “你是说那些可恶加三级的法军吗?”
  赛莲点头。
  我简直哭笑不得。交响乐和酒店的余兴音乐及军乐不同,需要的训练也不一样。把会弹奏乐器的人集合在一起,并不表示就能组成一个交响乐团。
  “这次我就认了。只要他们肯来练习,我就尽力而为吧,离公演只剩几天了。”
  “对,就是这样。别再愁眉不展,像这样眼中闪着希望,多好。今天的练习怎么样?”
  “暂停。你呢?《魔笛》打不打算演了?”
  “很可惜,好像决定不演了。”
  “担纲演出‘夜后’的凯特琳娜一定也很失望。”
  “当然。不过,也有人心中窃喜可以不用听她唱歌。”
  我拿起《炉神贞女》的剧本,取出一张字条给赛莲看:“这是我今天早上发现的。我看不是不小心被夹进剧本内的。你以为呢?”说着,我把她带来的黑面包塞进嘴里。并将葡萄酒注入玻璃杯中。
  赛莲盯着手中的字条,双眉深锁。

  RTGBHI MJGCJQ ZFX ZHEB’LC
  WWQXANZI LQBQB
  AJ NFBYRBK YNZ WYO TACBXH
  WIEGENLIED MINUS NEIN…SCHMACH…N

  “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不过好像是蓄意夹在剧本里的,字条的内容和故意夹在剧本的情况。都很耐人寻味。”
  “您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说呢?这分明就是在传递讯息嘛。”
  “是谁在传递讯息?”
  “应该是席卡奈达吧。剧本不是他的吗?”
  “就算是他的好了,那他想把这个讯息传给谁呢?”
  “这个嘛……总不会是要传给您的吧?”
  “他没有理由选我。而且如果是席卡奈达写的字条,斯威登男爵绝对不会任由它夹在原稿中,原封不动的交给我。他至少会先察看一下。”
  “说得也是。”赛莲咬住下唇。陷入沉思,但想了没多久,又恢复了一贯爽朗的表情,说,“不论如何,我们要先解读这些字母的意思。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没错。至少我们知道这是为了保密,故意不直接写出来的讯息。从古到今,知识分子研究过各种解读秘密文件的方法。”
  “您是在说密码。对吗?”赛莲坐在桌子对面,很认真的问我,“譬如每隔几个字母才有一个有意义,或将一串字母以不寻常的方式切断,或打逗号来代表省略文字,或将本来应该在上面加两点的字母。故意用德文特有的变母音取代等等。”
  “三个字母的单字,像der,die,应该是冠词吧。”
  “不过,这里出现的三个字母组成的单字。像ZFX、YNZ、WYO,实在看不出什么共通性。冠词是以D开头,所以至少头一个字母应该一样吧。”
  “所以才需要解码表之类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摇篮曲》的乐谱可能就是解码表喽?”
  赛莲用食指指着我,做出“您答应对了”的表情。
  “如果这两份东西是提示,背后隐藏着一个秘密的话……那会是什么呢?”
  “多半是莫扎特死亡的秘密。”
  “譬如说什么?”
  “可不可能是他埋葬的地点?”
  “找到莫扎特的葬身之处,或许可以增加一个有价值的史迹,但需要为这种事而让许多人性命受到威胁,甚至一命呜呼吗?”
  “可是,如果发现遗体,可以证明他是被毒死的呢?”
  “你真傻。十八年前的尸体,现在不可能还保存得好好的。就算还剩下骨头,也无法证明是因中毒而死。”
  我心想,就算能证明,如果犯人是宫廷里的有力人士。一般市民也无处申冤。
  “莫扎特的死,背后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一点无庸置疑。不过。这张字条背后隐藏的讯息,应该是别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莫扎特的死只是一个大阴谋的一部分吗?真令我刮目相看。”
  “为什么?”
  “我还以为您……比较死板,除了音乐之外,完全不动大脑呢。”
  “你说得完全正确。”我说着。把《摇篮曲》的乐谱和那张字条并排放在桌上。
  “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是把歌词当作解码表。字条的第一个字母是R,这可能是暗示歌词中R后面的字母。”
  《摇篮曲》歌词中最先出现的R,是在第一小节的Prinz,R后面接着的是I。字条的下一个字母是T,歌词的第五小节中有个Garten,T后面的字母是E……
  “噢,有道理。可是如果不是指后面,而是指前面的字母怎么办?也可能不是后一个、前一个,而是后三个或前五个。还有……”赛莲盯着乐谱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把谱一丢。
  “不行啦。字条上有Q和X。但歌词中根本找不到对应的字母。”
  字条中其实还有一个棘手的地方,那就是很多字眼本身是有意义的,如WEGENUED(摇篮曲),MINUS(减)、NEIN(否定)…SCHMACH(耻辱)等。但就算知道这几个字的意义,依然不知道整张字条在说什么。
  吃完东西,我穿上惟一的那件旧外套。
  “您要出门吗?”
  “趁啰嗦的入室弟子来以前。先去散个步吧。”
  “您是在邀请我一起去吗?”
  “莫扎特临终时有谁随侍在侧,至今众说纷坛,不过大致都包括了妻子康丝坦彩和小姨子苏菲、弟子苏斯麦尔、正好造访的餐厅老板约瑟夫戴耶、以及医生。医生和康丝坦彩问不出名堂,苏菲在萨尔兹堡,苏斯麦尔六年前去世。所以只能去问戴耶。”
  “您现在要去戴耶的店吗?”
  “你知道地址。不是吗?”
  “嗯。不过。大概不会有什么收获。我以前也去问过他。”
  “反复问同样的问题。如果得到的答案有出入,就表示有问题。警察最擅长这一招。”
  “您挺清楚的嘛。”
  “年岁不能白长。”
  我拍拍费莲的肩膀。把她向外推,趁着将死猫装进箱子里的房东背对我们,溜上大街。

  找到肯特纳街一一一二号。门口挂着一个相当俗气的“银蛇亭”招牌。告诉客人餐厅开在地下室。
  走下陡峭的楼梯就是餐厅大门,里面几乎没有任何灯光。
  “中午以后才开始营业。”半开的门后。可以看见一个男子坐在柜台后面住外看。
  “是我啦。戴耶先生。”         
  地下室晦暗的气氛,因为赛莲活泼的声音而变得明亮。戴耶扶扶眼镜。看清楚后,脸上浮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对他而言,这或许就是最亲切的表情。
  “啊!赛莲。听说你这次要演出《魔笛》?”
  “被取消了。”
  当约瑟夫·戴耶站起来欢迎我们进去时。我讶异的发现他相当矮小还不及我的肩膀,使我几乎怀疑他的身体有缺陷。不过。他矮归矮,胸腹的肌肉结实,显然营养状况很好。
  “这位是路德维希·范·贝多芬老师。他有事想问你。”
  “啊!我们这儿常有音乐家光顾。格鲁克、莫扎特……还有萨利耶里都来过。”
  他大概老花得厉害。不断用手扶正眼镜。
  “我替您倒杯咖啡。”
  虽然口中这么说。但他却光端来一个烛台,点上蜡烛,这似乎是他表示欢迎的方式。
  “听说莫扎特临终时您在他身旁,是吗?”
  或许我的问题太唐突。戴耶的眼镜几乎掉下来。
  “没有前奏,立刻进入主题——这完全符合您的风格。”
  “没办法,我生性笨拙,不懂客套。”
  他脸上再度浮起笑容。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大概遽降了一级。
  “他离世的那一刻我不在,因为是在半夜时分。在那前后,我倒是获准在旁陪伴。”
  不知道是否觉得会妨碍他回忆,这个年过半百的矮小男人取下眼镜。陷入深思,请我们喝咖啡的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在感觉身体不适时。莫扎特已经过了一段和单身没两样的生活。他的妻子康丝坦彩以需要静养为由,长期居住在维也纳郊外的巴登,一直到丈夫几乎无法走动才回到他身边。
  在那一段时间,莫扎特在家如何照料自己的饮食,外人不得而知。不过有一部分饮食是到“银蛇亭”解决的。
  十一月中旬。莫扎特憔悴虚弱的来到“银蛇亭”,坐在旁边的小房间内。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时钟。心中挂念《魔笛》上演至今的情形。
  平常莫扎特都喜欢叫啤酒,但那天很特别的叫了一杯葡萄酒。但其实并没有喝。
  戴耶见他脸色发青,表情扭曲,好像痛苦不堪。忍不住问他:“您是不是在波西米亚喝太多啤酒,把胃搞坏了?”
  莫扎特无力的摇摇头,说:“胃的情况还好,因为我已经学会如何消化各种东西了。”他说着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黯淡。充满不祥的阴影。
  “我觉得音乐正从我的身体抽离,我忍不住全身发抖。心慌意乱。”
  那次以后没多久。莫扎特就已不能出门,戴耶经常外送餐点到他家。
  莫扎特在病床上仍不断叮嘱弟子苏斯麦尔。告诉他如何完成《安魂曲》的剩余部分,并不时唱出男高音的声部。
  有时,他也会哼出鼓声。但他因为肾功能衰退而有尿毒症的症状,嘴唇和面颊常因呼吸困难而发出气喘的声音,让人无法分辨到底哪些音是他想加入的鼓声。

  “听说他是被毒死的。”
  “我也听说了。他穷得经常饿肚子。而且老是在外面吃,这种机会是有的。不过,我们店里的食物绝对没有问题。”
  “就算平常交情不好的人请他吃饭。他也会去吗?”
  “您是说萨利耶里吗?他和莫扎特表面上交情不错。至少从未正面攻击过莫扎特。”
  “这就是那个意大利人的作风。”
  “嗯。萨利耶里很会做人。莫扎特的葬礼他也出席了。”
  “听说葬礼当天气候突然变坏。送葬的人都不得不半路折返,是真的吗?”
  “没错,突然刮起大风。不是人家说的风雪大作,而是风沙太大,尘埃满天,根本没办法前进。”
  “真的没有人知道莫扎特葬在哪里吗?”
  “嗯。”
  “菲理斯或席卡奈达可能知道吗?”
  “他们两人没来参加葬礼。席卡奈达正在忙《魔笛》上演的事。他是那出戏的主角。”
  “菲理斯呢?”
  “菲理斯已经自杀身亡了。”
  “他有没有可能知道莫扎特埋葬的地方以后才自杀?”
  “不可能。”戴耶一口否定了这个说法,“他在莫扎特葬礼的前一天就死了。”
  “怎么会?”赛莲跳了起来,“我父亲是在十二月六日自杀的。”
  那是我和彻尔尼在圣物座的资料中查到的确切日期。
  “看来似乎有必要详细调查调查。”我自言自语道,并将眼光投向柜台后成堆的花,“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嗯?啊,您是指这些花吗?莫扎特的未亡人再婚,今晚要在这里举行庆祝派对。”
  一句“无聊”几乎从我嘴边溜出来,还好我及时发出一堆无意义的声音掩饰。

  “总算发现了矛盾的地方。”走出店门,我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边嘟哝边吐气。
  “我们已经知道莫扎特葬礼当天天气很好。但萨利耶里和戴耶都异口同声说当天强风大作。这一点很值得怀疑。”
  “您现在要去哪里?”
  “去天文台查查当天的纪录。”
  “您还真会到处走动,去天文台要一直走到河畔大道哟。”
  “最多走三十分钟吧。”
  “有人觉得走三十分钟挺累的哟。”
  “你是说你要跟我去吗?不必了。”
  “不,我跟您去。卡尔叮嘱我别让您一个人行动。”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别虚张声势。您现在的情况呀,如果有人问肉要烤多熟,您可不一定听得见哟。”
  “还好我听不见,才把命捡了回来。”
  “也有人因为听不见而丢了小命呀。”说着,赛莲拉住我的手臂往旁边闪。一部马车几乎擦过我的肩膀,猛冲而去。
  “途中会经过史提芬大教堂。要不要去翻翻教区史录?”
  我点点头,感到意气消沉。

  十二世纪开始建造,前后花了半个世纪才完成的史提芬大教堂,屋顶上有大小不同的哥德式尖塔,可说是维也纳的象征。
  一七九二年,法兰兹二世继位以后,实施都市计划。将原本集中在教堂四周的民房拆除,在教堂四周空出大片广场,确立了圣堂的权威。多亏此举,维也纳市民不论从街市的哪个角落,都可从与大尖塔的相对关系看出自己的所在位置。不但如此,北侧的钟楼上有一只以十七世纪从土耳其军队夺来的大炮铸造而成的大钟。按时敲响,成为和人民生活密切相连的建筑物。
  “莫扎特在死亡前半年。通过市议会的决议,受聘为大教堂圣诗班的副乐长,是个无给职。我也在那个圣诗班里唱过歌。”
  凭着赛莲的这层关系,这次我们不用假借占领军的虎威,就得以顺利阅览资料。
  “我快结婚了。想来调查一下家谱。”
  “这就是你结婚对象吗?”
  听到赛莲随口编造的谎言,教堂职员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而且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没礼貌的当着我的面拼命摇头,然后才到后面搬出资料。

  一七九一年
  十二月五日
  (街市)九七○号
  (名称)渥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宫廷乐长兼宫廷室内作曲家
  (天主教)
  (男性)
  (年龄)三十六
  (病名及死亡种类)急性粟粒疹热
  (埋葬日期、地点)十二月六日、圣马克斯公墓

  ——史提芬大教堂司事屋死亡名簿
  
  十二月六日
  莫扎特 全名沃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
  第三等葬礼 奥地利宫廷乐长兼宫廷室内作曲家。
  维也纳劳恩史坦巷小凯撒屋九七○号。
  教区教堂 史提芬大教堂
  罹患急性粟粒疹热而死。
  圣马克斯公墓
  三十六岁
  共收取八元五十六分奥币,四元三十六分归教区,四元二十分归教会。马车费用三元。

  ——同教区史录

  “没错。莫扎特埋葬的日期就是十二月六日。”
  “有些奇怪。”
  “为什么?”
  “五日死。六日就埋了,很不寻常。除非是传染病,平常要经过四十八小时才能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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