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这种话!”健平以为大成是在拒绝自己,“你‘没怎么好好学’都此般了,你要好好学不是更无敌了?你这不是转着弯儿骂我们笨吗。”说着还回头冲我们躲着的地方问了句“你们说是不是啊”。我们见被发现了,没啥乐趣,便散了。我仍旧听着健平求大成:“大成,你说这‘没怎么好好学’的话不是见外了吗。糊弄别人行,可咱同一条村的,你是什么水准我还不清楚么。”大成无奈道:“我是真没怎么好好学。”
健平见大成如此推三阻四,怒了:“喂,你就算敷衍也换个词儿好不?你没好好学能出这成绩,难不成你真是天才?”大成认真地摇摇头:“我不是天才。实话告诉你吧,这课堂教的、书本写的我压根就不晓得有什么内容。”“啊?”健平是没听懂,我听着也云里雾里。
大成解释说:“其实,老师刚把试卷发到手中,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健平愣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这种事情太扯了。我更是见识过大成的卜卦能力,惊为天人。大成接着说:“除非某一轮测验的卷子事后老师不给讲评,不然我都可以把讲评时的状况推演出来,因此试题的每一个解答的步骤我都能按部就班写下来。”健平摸摸大成的额头,叹口气,回座位痛苦地翻看数学书去了。
我趁健平离开的空儿,跑大成旁边,问:“大成,你刚刚说推演?”“是啊,”大成说,“就像逻辑推理那样。”我一下子兴奋了:“太猛了,尼古拉斯凯奇!”大成听我飙出一句鸟语,说:“什么‘尼’‘奇’?”我“嘿嘿”笑着,说道:“尼古拉斯凯奇,老外,演电影的。”最近一放学我喜欢溜到租碟店去看电影,别人放什么我就看什么,“他演过一部片子,叫做《下一刻》,他的能力是把现实生活的各种可能性提前推演一番,但他只能推演两分钟之后的事情。”
大成跟着笑道:“有空我也找这片子看看。不过呢,我的推演不是推演可能性,而是直接推演以后的事情,是确定的,没有其他可能。你看,我说了这段话,你就一定会怀疑,然后说‘若是你面临两种选择的时候,你的任何一种选择都会改变以后发生的事情,比如我现在突然心血来潮从这里三楼跳下去’。你就算突然跳下去,但这也是由于我的提示,还有各种环境因素——比如你的性格、你之前所学的知识等等,促使你做出这样的选择,这是绝对的,没有其他可能。”
我挠挠头:“那岂不是很无趣?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了,你光坐在那儿想不就够了么?大家找你的话基本不用吱声了。”大成摆手道:“别,推演很累很无趣的。平时我不会去推演。”
我想了一会,萌生了一个念头:若让大成推演我们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会是什么样子呢?想到这,我兴致勃勃地跟大成提出这个想法。大成蹙眉道:“不好吧?很多因素制约世界的发展,虽然我可以从某一个部分分析出别个部分的发展趋势,然后汇总成整体的下一刻趋势,但这样很累很累的。”我说:“慢慢来么。不必一步登天,每日推一些,可以吧?”大成应了。
上了一节课,老师不留神的时候,我偷偷瞟向健平,见他直愣愣盯着黑板,眼神木然,我就知道他在推演了。
下课铃响,我连忙跑去:“怎么样,推到哪儿了?”他抬眼说:“公元前一五一四年,人类开始吸食香烟,人类文明的寿命减短十三万年。”我说:“才公元前一千多年啊……”他说:“我是从现在这部分的环境逆推到整体,接着根据整体来逆推,回到太初状态,然后再用关键因素来推演到那个时间的。”
我转为惊叹:“那算快了。这么一来,很快就能推到现在了呢。”他说:“没那么简单的。虽说用的是关键因素推,一来准确性不大高,二来我还得实时关注别的关键因素会产生,越往后越难推。”“那言下之意是?”“我累了,今天就到这儿罢。”
过了几天,放月底短假了。这天我正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大成跑来找我,呼哧呼哧地喘气儿,话都说不上来。我一面帮他抚背一面道:“不急,慢来。”
好不容易等他缓过气来,他说:“我推演出来了,但不知对不对。”说着,他眼里还透出些许的惊恐。我忙问:“什么情况?”他指指天空。
“天上一片火红,我们躲在一个山洞里。外边,下着好大好大的陨石雨。”
第四十一章 窥
“窥”是个很好玩的字儿。将其拆分,就可以得到“穴”“夫”“见”仨字;解释起来也很简单——“洞”“男人”“看到”,理顺了便是“男人通过洞来看到”,“洞”可以理解为某些物体上的缝隙,而“男人”也延伸到所有人了。
这字儿讲白了,就是偷偷地看。
说到偷偷地看,不得不提起我最近的感觉。近些天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我,如影随形,但我刻意去找寻这人的时候,他或她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家中还好,也就是晚上会认为有人在窗外,还隐约听到若有若无的男孩说话声,可是每次起来看,都是树影;在外边就似乎真的被人跟踪了,背脊寒意阵阵,有种目光在上面锁定的难过。自己在家的时候,空寥寥的房间,让我心生胆怯。
姥姥说,若一个人独处,某刻突然害怕的话,则说明他的附近有脏东西。晚上不敢睡了,我就会禁不住去想象那脏东西长的什么样:双眼空洞,周边的肉已经陷下去,骨瘦如柴的男尸;没有脸,两边都是头发,分不出正反面的女尸;全身只有一个大脑和一只眼、几根神经和血管连着的怪物……想到自个儿埋头躲在被窝里发抖。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健平,健平说:“没有的事吧,你还怕鬼?”这时再顾面子没有意义,毕竟我已经一周多没好好睡觉了。我点点头。健平便一直笑,我郁闷地望着他捧腹跺脚。笑够了,他说,找师娘(女巫,专门给人红白事作法)吧——不对,师娘最近在隔壁村帮人家的去世老人做守灵的法坛,得三天才回,不如去卫生所吧,周医生给你请张符。我作势要打他,他嬉笑着躲开,转口说:“玩笑话。你去看看,他说不定还是个心理医生呢,虽说一定是业余的。”然后便跑了。
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顺着这个比方,周医生连兽医都不是,不晓得他能否对症下药?
周医生今天破例没有看杂志,而是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作为礼貌,或者开场寒暄的言语,我随口问他在写些什么,他告诉我他在写小说,接着竟然大肆阔谈他年少时的梦想——当一名有头有脸的作家。我嗤笑:“不想当作家的医生不是好司机。”他窘了一阵,要换话题——还真当我是来与他聊天的了。我赶紧说了正事,他说:“我大学的时候学过一点心理学,皮毛而已。你信得过我么?”我应着头皮应道:“信得过。”
他问我具体的细节,我一边回忆那种感觉一边把我所掌握的被人监视的线索告诉他。他说:“我觉得这不是心理学上能解决的问题。”我大惊,说:“那是什么方面的问题?”周医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目光的聚焦逐渐移到了我的身后:“因为——”他拖长了声音,“你是真的被跟踪了。啊!”末了这厮还大叫一声,我吓得整个身子从椅子上震起来,全身肌肉紧张,腿软得像瘫了似的,倚在椅背动不了了。
“哈哈,”周医生站起来,“怎么样,这么一吓之后,是不是没那么怕了?我真聪明,这叫以毒攻毒。”
死周医生,看来他近段时间沉迷于武侠小说了,用这种破烂招数来整我。我等浑身有些劲头了,一步一滑走出村卫生所。如此一来,唯有等师娘回来了——这不着调的周医生,信不过。
又熬了两夜,我去找师娘,她打开门,我差点儿就激动得扑上去痛哭——总算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把情况一五一十跟师娘说了,师娘皱皱眉:“小该,你最近晚上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女人和你说话?”我一愣。
确有此事。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遇到了一个自称“天狐”的女子向我诉苦,并要求我收留她;我答应后,她却不知所踪,一直没露过面。
见我肯定,师娘说:“嗯,就是她了。”我问道:“难道是她在监视我?”师娘引我进屋,扯了张凳子让我坐下:“那倒不是她,可也和她有关。你遇到的天狐应该已经修炼上百年了,这在《玄中记·说狐》中就有记载——她们修炼五十年就可以变作成年女性,修炼足百年便能读心、养蛊和魅惑。你感觉一直跟踪你的,应该是她种的蛊。这种蛊叫做‘窥’,只是藏在暗处看着人,它就能成长。”说罢,师娘要求我回去,她晚上守在我家附近,一旦有何风吹草动,她便现身作法捉妖。
当晚我没怎么敢沉睡,正迷糊之间,突然听到屋外响动,我跑到客厅,拿起家里的手电筒便往外跑。院子里,趁着月光,我见到师娘正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那人死命挣扎,我上前帮手按住,将其压倒在地。我打开手电筒,这一照不打紧,师娘和我都惊叫出声。
“铁子!”
那人是铁子,龙叔家的小孩,念小学的时候,与我是同班的学生,我是班长,他是副班长;后来在我们初次坐火车的体验中,他走丢了。现如今他出现在眼前,我又惊又喜,说不出别的话来,独有死死把他抱住,泣不成声。
他不敢回家,师娘好劝歹说,安慰了他一番,他才答应师娘带他到他家中,和他家人说明一切。我又是几乎一夜无眠。
想到这么久了,偷窥我的人居然是铁子,我不再恐惧,心内只有怜惜:在外多年,他一定过得很苦,风餐露宿的,他衣衫褴褛在街道旁一边乞讨一边问路的情景定然无限悲凉。好不容易找回来,他大约很想先见我这个挚友,听他述说这些年的凄惨生活,但也许他又担心我不待见他,他无从诉苦,只得偷偷在我寝时站在我窗前自言自语——流浪的日子令他的为人处世变得小心翼翼,是因为在外受过不少欺负吧。
想到此,我便能安然入睡了。铁子回来,终究是值得开心的,不管是他、他的家人,亦或是我。
这事大概算是完结了。可没过几天,我怎么还是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我?
第四十二章 照妖镜
一连阴过好几天,总算得一回阳光普照的好天气。白日打开窗帘,阳光从纱窗射进来,被墙壁阻住了去路。我背对着光源,一边晒太阳防止自己发霉一边不安定地左右摇摆。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阳光在腻子上被窗帘隔出一个方形,框住我的影子,随着我的摇摆,影子接近方形的边缘时,靠近的那部分影子就会被扯长,仿佛是把橡胶拉得变形一般。我便这么玩着,乐此不疲地过了一个上午。
午睡过后,当着我爹娘不在而住我家照顾我的哑巴寡妇柳阿姨把我弄醒,指手画脚告诉我,师娘(女巫)找我到她家去一趟。“别玩那么晚,约莫些就回家吃饭了。”她比划着的意思是这样。我“哦”地应了一句,就跑出去了。
到了师娘家,必要的寒暄过后,不等师娘开口提她找我有什么事,我便一股脑将上午晒太阳时的发现告诉了她。她说:“嗯,这个是光的衍射。”我丈二金刚:“‘光的演社’?意思是不是光的表演……之类的。”师娘望着我愣神了半晌,大概也没想通我在说什么,只是晓得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解释道,所谓“光的衍射”,就是……说了大堆,她还给我用木板隔住水盆中的水做了个波的衍射实验,我算清楚明了了,才作罢。
师娘收起这些临时从家用物品中抽调出来的实验器材,说:“说到光的衍射,我倒是想起来,家里收藏有一个道具,它便是用光的衍射的原理做成的。”我一下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师娘对着里屋叫道:“小胡,拿出来吧。”小胡?师娘家里什么时候来了人,还是进了里屋;我印象中就我进过她家的里屋,那段时间是不得已住在她家,师娘好心收留我,粮食都由柳阿姨提供。
我正胡思乱想着,只见一名长发美女穿着师娘的衣服、踱着妖冶的步伐从里屋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貌似镜子的东西。很奇怪,她的身影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师娘见我直愣愣着那女子在发呆,轻拍了我一下:“没礼貌,见到漂亮姐姐就睁大眼盯着别人瞅。”我窘道:“不是……这姐姐眼熟。”
“是吧。”师娘笑着说,“我来介绍吧。这位胡姐姐,就是之前在你家,让你收留的天狐。小胡,他不用我给你介绍了吧?”胡姐姐冲我友好地微笑道:“不必介绍了,我和小该是好朋友。小该对不起,那晚跟你撒谎了。”
原来是天狐——胡姐姐,难怪方才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呢。她甜美的外表、柔腻的声音这么一道歉,不管谁——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给捅了天大的漏子都得原谅了。我连忙摆摆手说:“没关系的。”师娘耐不住了:“你俩别腻歪了,当着我这个外人,羞不羞。”说得好像胡姐姐和我是情侣似的,我脸立马像喝了高度烧酒一般又红又烫:“师娘,不是的,这个——”见胡姐姐笑而不语,我也不好意思解释了,毕竟这样很没有礼貌。
师娘说:“好罢,不开玩笑了。”让胡姐姐递过那镜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道具——照妖镜。”“啊?”我惊诧了: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师娘解释它是什么光的衍射的原理做成的,一套一套,煞有其事。师娘将它拿来对着自己,臭美地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换了个角度,喊我到她旁边:“看,胡姐姐在里边是啥样子。”我凑过去。镜子的中心有一个突起的小杆,小杆上撑着一块半透明的晶体,光线便是透过晶体射到镜子上的——或许这就是师娘说的所谓“衍射”吧。
再看镜子里,胡姐姐的脸没变,只是毛发都变成了花白的,虽然奇异,但似乎也蛮好看的;师娘把镜子渐渐往下照,看到胡姐姐的臀部有很多根毛绒绒的尾巴在上下摇啊摇。我看了许久,觉得非常好玩。
见我如此热忱,师娘把镜子塞我手里:“你先玩着,等下让你胡姐姐给你除蛊,这也是我今天唤你来的目的。”镜子到手,我立马拿来对自己照。
“师娘?”“哎。”跟胡姐姐正说着什么“收回石涡的蛊”之类的话语的师娘转过头来应道。我奇怪地指指镜面:“为何我照自己,出现的是一只蜘蛛?”师娘笑道:“那不是蜘蛛,是有十二只眼睛的蛊,也就是上回我跟你讲的‘窥’。”“哦。”
师娘回过去,刚想和胡姐姐继续说话,可能是想想不对劲,猛地又扭脸对我说:“你刚说什么,只见到一只蜘蛛?那你看不到自己么?”我摇摇头:“难道不是说看常人是瞧不见的么?”师娘反问道:“那我刚才梳头发是怎么梳的?”我想想也是,那为何就是不见我在镜子中的倒影呢?
胡姐姐闻言,几大步来到我身边,念念有词了一阵,缓缓在我背上一拂:“蛊给你除了。这可奇怪,照妖镜咋的看不到你呢?我还说呢,这‘窥蛊’怎么老养不大。前段时间叨扰你入寝了吧?不好意思啊小该。”师娘附和着:“是啊,怎么就看不到呢?”说着看看眼前的我,再瞅瞅镜子。
师娘示意我和胡姐姐玩着,自个儿却坐在那边自言自语:“按说,这照妖镜照见的并不是人的表面,而是透过表面所射出来的灵体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