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颤抖起来。如果伯爵此刻就在我身边,我可以立即相信维娣所说的不是真实的,他不在我身边我才能够更冷静的分析。我一定要问问维娣,如果我能更清楚尤苏里这个人,或许更容易知道内情。
玛格要我到城里买些缎带好让她用在给小查罗士做的一件袍子上,她说:〃麦妮娜,你一定要去,因为你会选择颜色。〃我独自上街去,白天在葛堡附近进出无需人护送,而且我单独上街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葛拉斯维耶堡,比起塞尔凡尼堡规模小多了,不如说它是个富丽的郊外宅邸,因为它实在不够称得上是个古堡。我听说葛家在北方四十哩外还有另外一个规模大得多的古堡,但是葛家人比较喜欢这儿。葛堡的外观优雅,胡椒罐形的尖塔,灰石砌成,轻微倾斜的城墙,从上面可以俯览,遥望整座城市。正是上午时分,太阳正要往上爬,再过一会儿,就是艳阳高照,燠热的中午了。我走进城里,有几个人向我打招呼,有个坐在篮子上的妇人问我孩子过得好吗,我告诉她小查罗士得到最好的照顾。
〃可怜的小东西,竟然被人丢弃,小姐,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妈妈,要是被我碰上,非扭断她的脖子不可。我真会的,就像贝瑞先生扭断他的鸡的脖子一样。〃
〃可是太太,没有人比小查罗士受到更好的照顾呢!〃
〃我知道,而且有个年轻的妈妈……她真是个好妈妈,而且这么快就做妈妈了!才结婚几个礼拜。〃她抱着篮子左右摇摆着,自以为说了一句很幽默的话。
〃夫人很疼爱孩子的。〃我说。
〃愿上帝祝福她。〃我走过去,遇到我的每一个人都向我提起孩子的事。选好缎带,我想要去喝点咖啡,吃点法国甜点再回去。我坐在蓝色遮阳伞下,杜兰太太端来咖啡,她和我聊了一下子有关孩子的事,说那孩子被人遗弃在城堡门口多么幸运。
她离开后,我陷入沉思,想到维娣言谈中对伯爵的恨意,想到奴奴也是如此,她们两人对伯爵的恨都是因为对尤苏里深厚的感情所致。我对尤苏里了解不够,先前我以为她只是个暴躁的忧郁症患者,现在我才知道有人对她忠心耿耿的。奴奴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对她的忠心是意料中的。维娣情形不同,她神智清楚,个性独立,和雇主的女儿交情深厚,显然这个女儿是与众不同的。只要想到伯爵和他的风流韵事,我就陷入五里雾中。蓝色遮阳伞挡住了阳光: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吃着甜糕,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有人在看着我。
阳光普照的上午,在城中心竟然会有这种感觉,实在很不寻常。于是,我尽可能不经意地转过头,看到离我几张桌子之隔有个男人,我的脸一转过去,他也立即转身直盯着前方,我相信他先前一定在注意着我。我突然想起曾经在巴黎到葛拉斯维耶堡的路上见过他。他曾经到过一家我们住过的客栈,他头部和肩膀的形状使我很容易认出他来,他的脖子比一般人短,肩膀圆圆的。头上戴着黑色假发,高高的帽缘遮住他一部份的脸庞。他的打扮和常人无异,身上的夹克和裤子都是棕色的,他的衣着和往常在城市和村庄所有的人一样平凡,并不会特别引起人家的注意,只是他头部和肩膀的模样使我立即认出来。我不得不想象他为什么注意我,他在那儿做什么?除非他听说我是从堡里来的,是新少奶奶的表姊,最近在城堡门口捡到一个弃婴。那个男人的确令我不安,尤其自从上次我在个路上几乎丧命那个事件发生之后,我一直提心吊胆的。我起身离去后仍然在想着那位戴深色假发的男人,也许他是住在那家我们曾经去过的客栈里。我看我必须小心的求证,我走回贩卖缎带的商店,选购一些花边,走出商店经过咖啡馆时。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离开市区,快步走向城堡,走到斜坡时回头张望,那人正朝看我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跟着我,保持一段距离。回到堡里,我还在想着,要让维娣谈尤苏里并非难事。她正坐在花园中,手中拿着针线,我走了过去。
她说:〃我们该好好把握现在,时候不多了。〃
〃你是指这份宁静。〃
她点点头。〃不知道巴黎发生了什么事,那儿一定很热。很奇怪,天一热,人也比较暴躁些,夜晚,大家都跑到街上来,皇宫附近人潮汹涌,有人演讲,有人咒骂,有人说恐吓的话。〃
〃政府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伯爵正在开会。〃
维娣摇头说:〃仇恨太深了……再加上嫉妒,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如果暴动一开始,我可不愿意成为落到暴民手中的贵族。〃
我想到伯爵是个傲慢,高不可攀,目中无人的人,心里就害怕,在巴黎街头他可不能像在自己的堡里那样作威作福的。
维娣说:〃那是报应,芳登德利比伯爵是个专制的暴君,他的话就是法律,现在是推翻他的时候了。〃
〃尤苏里为什么要嫁给他?〃我问。
〃可怜的孩子,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以为布鲁索夫妇很宠她。〃
〃是的,他们为她安排最门当户对的亲事,除非在贵族中找对象,否则不可能嫁得更风光的。他们要她享有荣华富贵,只要嫁得风光,她就会有幸福。他们希望她能拥有一座雄伟的城堡,显赫的头衔,一个全国知名的丈夫,至于他是不是个魔鬼化身,就不重要了。〃
〃他真的那么坏吗?〃我几乎用很悲哀的语气问道,希望她说几句他的好话。
〃他们结婚时他还很年轻,他比尤苏里只大一两岁,却已经是个犯罪高手,他十四岁时就是个调情圣手,你也许不相信,但我可以告诉你,那时候他已经在搞七捻三,他结婚时才十八岁,就已经公开养小老婆,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葛布丽叶乐格朗。〃
〃她给他生了个孩子,你大概知道艾丁尼是怎么被带到堡里去的。你能不能想象,把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瞎混所生的孩子,带回家里向不能生小孩的妻子炫耀,还有比这更缺德的事吗?〃
〃我同意这是很缺德的行为。〃
〃太缺德、太狠毒了,除了自己的淫欲,他从不想到别人。〃
〃我认为尤苏里有这样的父母、有你、还有奴奴,她可以不嫁给他的。〃
〃你知道他的为人。〃她斜着眼看我,不知道她听到我和伯爵之间什么谣言,显然她一定有所闻,否则她不会有如此猛烈的表现。她警告我:〃他身上有某种魔力,是邪恶的诱惑力,似乎有许多女人对他情不自禁,和他扯上关系,就像踩进流沙里,流沙都是很美的,它希望你踩上去,你一旦踩上去,就不由自主的沉下去,除非你有足够的机智逃开,否则一定会迷失自己。〃
〃你认为有完全邪恶的人吗?〃
〃我认为有些人以压在别人头上为傲,他们以为自己高过一切的人,他们的需要与欲望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和欲望而不顾别人的痛苦。〃
我提醒地说:〃你离开他以后,他仍然照顾你,给你房子住,使你和乔斯能过舒服的日子。〃
〃当时我也觉得他不错,后来才知道他别有用心。〃
〃他会有什么用心?〃
〃他可能要我别再过问他家的事。〃
〃为什么?〃
〃可能是他对尤苏里另有打算。〃
〃你不会是指……〃
〃亲爱的小姐,我很惊讶像你看起来这么聪明的人竟然甘愿受欺骗,我想别的女人也是这样的。可怜的尤苏里,我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去接她,她来到客厅,走到他面前,那时候,两家的婚约已经敲定了。哦,那真是椿美好的姻缘。布鲁索家族是个古老的大户,几世纪以来,财富流失了不少,芳登德利比家族可以弥补他们的不足,这样的女婿不但也出身名门,而且财富无边,社会地位又高。女方需要钱,这门婚事,女方所得到的补偿,大过给女儿办嫁妆的花费。这样的姻缘是各取所需,双方都得利。〃
〃尤苏里呢?〃
〃她呀,被他迷住了…像其它女人一样。后来她来找我……常常来找我。她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来到奴奴面前要她亲她,搂她,她把她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她感到困惑了。她说:'维娣,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当然我没见过,从来没有像他这样的人。'她走起路来像梦游一样,她太天真了,对世界一无所知。她以为生命是一场美好的梦。〃
〃你看到他时有什么感觉?〃
〃当然我还不认识他,我以为他很有魅力,也很有风度,所以能吸引她。他以前的不良记录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和奴奴都以为他配得上她,我们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
〃多快?〃
〃他们到一所别墅去度蜜月,那地方叫威耶斯柏荷班,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比一般城堡小,四周都是迷人的田野……很宁静……是度蜜月的理想地点……但那要有一位理想的丈夫才行,可是他差得远了。〃
〃你怎么知道?〃
〃只要看到她就知道了。我们……奴奴和我……先到塞尔凡尼去等他们回堡,那是尤苏里首次离开奴奴,奴奴像失去小鸡的母鸡一样,不停地叫着,她不眠不休地和守夜的人在瞭望台上等候着。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才看到她,就知道她吓着了。可怜的孩子,没有人教她到底什么是生活……尤其是和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她简直吓坏了,她怕他……怕任何事,才不到两个星期,她整个人都变了。〃
〃他那时也是太年轻了。〃我又为他辩护。
〃年纪虽不大,经验却很丰富。他一定发现到她和他以前所认识的放荡女人不同,我相信他们回堡时,她已怀孕了,因为没多久就很明显了。对她来说是项很大的考验,她怕生小孩,因此我们比以往更亲近。她常常来找我,对我说:'有很多事我不敢让奴奴知道。'并且表示伯爵太让她失望了,她多么想独处,婚姻生活和她所想象的多么不同。在等候生产的几个月里我们常常坐着闲聊,她告诉我一些她称之为'受罪'的事,现在又有别的事情在等着她,就是'生孩子'。她说,'维娣,我一定要生个男孩,如果我生个男孩,以后就再也不必受这种罪了。如果是个女孩……'说完就全身发抖,紧紧抓住我,从此之后我开始恨他。〃
我说:〃毕竟,这是许多人对婚姻的看法,尤苏里的问题也许在于她没有预备好。〃
〃你还在帮他说话,可怜的尤苏里,生玛格丽特之前她病得可不轻呢!奴奴一直怕她熬不过去,但我们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接生婆,直到孩子生下来,我永远忘不了当她知道是个女孩子时,那一脸的失望表情。当时她非常的虚弱,医生说,如果她再生孩子就会有生命的危险,医生说:'此后她别想再生孩子了。〃你可以想象她当时像个被加冕的皇后,奴奴和我都松了口气,因为小宝贝终于又回到我们身边了。〃
〃伯爵一定失望极了。〃
〃他气得发疯,像个疯汉,不是骑马,就是架着车狂奔,不知如何是好,人们说他一直在咒骂着他的婚姻,他有个不管用的妻子…一个女儿,却没有儿子。你一定听说过他压死一个男孩。〃
〃是的,里昂的孪生兄弟。〃
〃与谋杀没两样。〃
〃那不是故意的,只是个意外,而且他补偿了那个家庭,我听说他很善待他们,我们都知道他是为了里昂。〃
〃他并没有什么损失,他就是这样的人,冷酷无情,然后他又把他的私生子艾丁尼带到古堡里,告诉她,如果她不能给他生个儿子,别的女人可以给他生,他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冷酷的事来。〃
〃她很伤心?〃
〃有一次她对我说:'维梯,我才不管呢!反正我绝不屈服,他尽管可以有二十个私生子,我就是不给他生个合法的儿子。'你看他多么残酷,根本不管妻子的感觉,公然地把艾丁尼带进堡里。艾丁尼现在有希望了,他的妈妈也有希望了,他们希望艾丁尼成为合法的子嗣,好继承他的产业,但是伯爵故意不这么做,他喜欢他们烦躁不安的样子。〃
我说:〃人们只能说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很不幸。〃
她以尖锐的眼神望着我,失望地摇摇头。
我说:〃最起码尤苏里为他生了个女儿。〃
〃她很少关心这个女儿,我想这个孩子使她想起生产所带来的痛楚。〃
我尖锐地说:〃那又不是玛格丽特的错,我认为妈妈关心女儿是极其自然的事。〃
〃玛格丽特很快就显示她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而奴奴对孩子也不太有兴趣,所以照顾玛格丽特的事大多落在我肩上,我很溺爱她,她真是个快乐的小天使,活泼、任性、冲动……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改变。〃
〃我很奇怪尤苏里为何对她漠不关心。〃
〃从此以后,她就是这样无精打采的过日子。玛格丽特生下没多久,她又受到另一个打击,就是她的母亲过世,她的母亲一向非常的疼她,母亲的死对她的打击不小。〃
〃她母亲死得很突然?〃
维娣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她是自杀的。〃
我很惊讶。
维娣继续往下说:〃对的,我们大家都吃了一惊,我们没有人知道她病了,以前我们只知道她体内患了某种疾病,是她告诉我们的,后来她病入膏肓,大夫也束手无策时,她便服下过量安眼药死了。〃
〃就像……尤苏里。〃我喃声道。
维娣语调坚持地说:〃不,尤苏里绝对不会是个自杀的人,我知道她不会,我们曾经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她是个虔诚的教徒,深信有永生,她常对我说:'维娣,不管我们今生承受多么大的苦难,都是很短暂的,我常常告诉自己,越是苦难我们越是要忍受,到了得享安息的日子来到,我们就越是喜乐。我母亲虽然受苦,只要她能稍加忍耐,她所受的苦就不会白受,只是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唉,要是她能再忍耐一会儿就好。'然后她抓住我的手说,'要是我知道,要是我能和她多谈一会儿……'〃
〃可是仍然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我知道,她还没有忍受极端的痛苦。〃
我提醒她:〃当时你并不在堡里。〃
〃我离开古堡后,两人就互通鱼雁,每星期都通信,她要知道我的生活情形,因此把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告诉我,对我毫无保留,这成了我离开古堡后两方面的约定。她在信中告诉我说,我们的友谊比从前更亲密,因为藉着写信比较容易表明心里的感受。所以我对她的认识才增加了不少……我离开她以后反而比与她在一起时了解得更深,因此我认为她绝不可能自杀的。〃
〃那么她是怎么死的?〃
〃被人谋杀的。〃她说。
我回到房里,不想再和她谈尤苏里的死,也不相信维娣的话,维娣是毫不怀疑的相信伯爵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我也知道她是在警告我。在她的心目中,我也是被他迷住的女人之一,在被他遗弃之前受他重视,像那个生了艾丁尼的女人曾被他重视过一样。虽然这些事我都明白,但我却不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他过去的风流韵事我都清楚得很,他也从不向我隐瞒,但我确信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与别人不同。我经常以为我可以忘掉过去的一切。一切事?谋杀?可是我不认为他会谋害发妻的。他曾经辗死里昂的哥哥,但那是不同的,虽然造成悲剧,但他是无意的,这当然不能算是谋杀。我正在沉思时,门被打开了,玛格探了头走进来,她不像平时那样兴高采烈了。
〃什么事不对劲?〃我叫道,我正躺在床上,看到她进来,用手臂撑起身体。她在穿衣镜前坐下,愁眉苦脸地望着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