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秀尊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那倒不是因为张小鬼说得太多。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还是沉默寡言的。但骨子里又想不出什么高明的策略。
张小鬼喝了一口清茶,然后点上一支烟:“唉,你猜怎么着?有人顺藤摸瓜追查泄密者直到梁城市公安局的头头。我在他的额头上打了个叉后扬长而去。如果我的上司不愿管这事,好吧。我要是再上别人的当我就不是人。”他盯着司徒秀尊,他说着,嘴边挂着一丝苦笑。他的双手按在她的书桌上。
这是他在她面前摆出的挑战吗?司徒秀尊不知道。他期望在她的脸上打个叉,或是试试她敢否在他的脸上打一个问号呢。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
——从此这成了我的正式座右铭。他说。
——内容是什么呀?
——凡事要留有余地。为人悠着点儿。
——我以为什么至理名言呢?
——这是美国人说的。
——尼罗河上的惨案,比利时大侦探说的话成了你的座右铭?
——我崇拜他。
C
机场的候机厅里游荡着梁城市检察院和公安局刑警队的人员,而梁城市检察院的人完全不知道有公安局刑警队的人在常欧阳普良的人还预先知道,上官英培可能与栾蓓儿一起去旅行。梁城市检察院的人也在找她。
上官英培无意中从几个梁城市检察院的人身边走过,他们都是一副商人打扮,手拿公文包和一份《梁城日报》。他们同样对他也不在意。栾蓓儿早些时候也从那些人身边走过。幸亏化了妆,不然他们会发现的。栾蓓儿想。
上官英培在靠近主售票处时慢了下来。栾蓓儿在那里同一个售票员说话。这看上去很正常。他为不信任她而突然感到内疚。他靠在角落里等着。在柜台边,栾蓓儿出示了她的新身份证,买了三张票。两张票用的是黄婧娜和钱树芳的名字。那女人几乎没看她的照片。谢天谢地,不过栾蓓儿知道人们很少看起来像他们身份证上的照片。到省城机场的航班大约半小时后起飞。她购买的第三张票用的是栾蓓儿的名字。那是飞往绿城的航班,半小时后离港。她是在显示屏上查到的海岸边上的一个城市。她会迷失方向的,开车到海边,或许会溜到太平洋里去。她不清楚她如何达到那个目的,但她必须步步为营。
栾蓓儿解释说她是为老板买到绿城去开交易会的票,老板马上就到。她得快点,售票员说:“她还得办理登机手续。十分钟后就要登机了。”
——没问题,栾蓓儿向她保证:“她没有等上官英培,所以她可以在登机口办理登机手续。”
售票员把票送给她。栾蓓儿想,用真名买这张票很安全,因为她用黄婧娜的信用卡支付了所有的票钱。而且她办理登机手续时要使用的惟一的另一张身份证是真的。正是栾蓓儿。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然而她大错特错了。
上官英培看着栾蓓儿时,一个念头突然让他一惊。他的枪。他必须登记后才能通过安全检查,否则就糟了。他挤到栾蓓儿的身边,吓了她一跳。
他拍了拍她,飞快地在她的手拍了一下:“嘿,我的小鸟。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看着售票员漫不经心地说:“我有把枪需要登记。”
售票员微微抬起眼睛。
——你是国际刑警?
上官英培点点头。她开始处理必要的文件。他向她出示了假身份证,她在他的票上盖了个戳,而后往电脑里输入信息。他交了枪和弹药,填了申报表。售票员在枪盒上加了标签,然后他们离开了售票柜。
——对不起,我刚才把枪忘了。上官英培望着前面的安全门:“好哇,他们在门口布置了人。我们得分开过去。记住,一定要镇静。你一点也不像栾蓓儿。你要把自己想象成别人。
虽然栾蓓儿感觉她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但他们还是平平安安地通过了安全门。正当他们走过航班信息显示屏的时候,上官英培扫了一眼登机口:“请从这边走。”栾蓓儿一边点着头,一边注意这里的门是如何布局的。到绿城的登机口近得很容易进入,而离往绿城的登机口很远。她笑了笑:“好极了。我们成功了。”
栾蓓儿边走边打量上官英培,他为她做了许多,她为他要做的事感觉不好,但打定主意这是最好的办法。为了他们两个人。他们到达了前往绿城的登机口。他们被告知再等一刻钟就要登机了。那里排了很长的队。上官英培看着她:“你最好打电话预约到西丽湖的小飞机。”上官英培和栾蓓儿走到一排电话挂机前,她打了电话。
——都好了,栾蓓儿说:“现在我们可以放松了。”
——是的。上官英培冷冰冰地说。
——哦,栾蓓儿环顾了一下四周:“对不起,我得上趟洗手间。
——好吧,你最好快点。
——我会的。说着她挤了出去,上官英培若有所思地瞟着她。
他在机场外的一辆轿车里。梁城市检察院指定了一名联络员在航空公司监视检察院要找的人的旅行情况。由于与不止一个航空公司共享订票系统和数据以及输入的密码,梁城市检察院的工作做起来要容易一些。检察院要求在主要的航空公司订票系统里,栾蓓儿的名字要打上记号。这个要求刚刚得到允许。
他对着耳机麦克风说:“她刚订了大约半小时后起飞到绿城的航班。”他说了航班号和登机信息:“冲上去。”他命令候机厅里面的人。便抓起电话通知司徒秀尊。
上官英培正在翻阅有人丢在身旁的一本杂志,突然两个身穿西服的人飞跑而过。过了一会儿,一对身穿西服和风衣的男子也急匆匆地走过,朝着同一个方向。上官英培马上跳起来,朝四周望望还有些急匆匆的人,看见没有,他便随人群而去。
梁城市检察院的人匆忙走过女洗手间,穿西服的人跟在后面。一分钟后栾蓓儿走了出来。那些人消失在人群中时,她出现了。上官英培看到栾蓓儿从卫生间出来便慢了下来,又是一个假警报?当她离开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时,他知道他的担心得到了证实。他一直盯着她,她看了看手表,加快了步子。哼,他知道她要干什么,要乘另一个航班。从她看表并加快步伐的样子,那航班一定是马上要起飞了。他在人群中挤着穿行时,用眼睛扫了一下前面的通道。从这里走,前面有九个登机入口。他在显示屏边停留了两秒钟,眼睛在列表上自上向下飞快地移动,挨个搜索登机口,直到找到闪烁着登机字样的到绿城的航班。他搜索了一下,看到往绿城的航班也正在登机。是哪一个呢?哦,总能找到一个确定的方法。
他向前疾奔,穿过候机区,设法超过她而不引起她的注意。他在能看见前往绿城登机口的地方停下。匆匆跑过他身边的那些身穿西服的人们正站在登机口同表情紧张的联航工作人员讲话,然后板着脸孔离开站在隔板后面,眼睛盯着人群和离港区。肯定是梁城市检察院的人。去绿城的航班正是栾蓓儿要登的航班。
但是有些事情不可思议。如果栾蓓儿用了假名,怎么……继而上官英培吃了一惊。她不能用假名购买两张仅隔几分钟起飞的航班机票。那会引起售票员的注意。她用了真名是因为需要身份证登机。哦。她正在向他们走去。她要出示机票,工作人员会打信号,然后就完了。
他正要转身时,他发现了刚才从他身边跑过去的那两个穿着风衣和西服的人。根据上官英培的经验,他们正若无其事地密切监视着梁城市检察院的人。他凑近了一点,由于外面天色阴沉,他费劲地看到了他们。一个人手里拿着什么。当上官英培再作努力要看清是什么东西,或者是他认为的东西时,他脖子里透出一阵凉气。突然间情况急转直下。
上官英培挤出走道,今天好像住在梁城市市区的人都要乘飞机似的。他看到栾蓓儿穿过走道。再过一会儿,她就要超过他。他朝人群冲去,被人放在地上的提包绊倒了。他重重地跌在地上,当他跳起来时,栾蓓儿超过了他。他只有几秒钟了。
——黄婧娜?他叫了起来。
起初没有反应,但继而她停了下来,四处张望。她若看见他,上官英培知道她可能会跑。但是她停下来,给了他需要的时间,他绕过来走到她身后。当他抓住她时,栾蓓儿几乎要跌倒了:“转过身,跟我走。”她拉住他的手指:“上官英培,你不明白。请放开我。”
——不,是你不明白。梁城市检察院正在飞往绿城的登机口等着你呢。
——埃这番话让她楞住了。
——你搞错了。你用你的名字又订了一次票。他们会监视那种情况的。栾蓓儿,别以为他们是傻子,他们知道你现在在这里的。你听我的没错。
他们尽快地退回到原来的登机口。人们正在登机。上官英培抓起他们的包,但不是上飞机,而是一转身,拉着栾蓓儿就走。他们出了安全门,走向电梯。
——我们去哪儿?栾蓓儿说:“飞机要起飞了。”
——在他们关闭整个候机厅寻找我们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儿。
他们乘电梯到一层,走了出去,上官英培招手叫出租车。他们上了一辆,上官英培给了那人一个地址,出租车开走了。这时候上官英培才看着她。
——我们不能上去绿城的飞机了。
——为什么?那张票用的是我另外的名字。
上官英培膘了一眼司机,那个老家伙正靠在座位上听收音机里的流行音乐。上官英培很满意,仍然低声说话。”因为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售票处查看谁为栾蓓儿购买了机票。然后他们就知道是黄婧娜买的。他们还将知道上官英培同你一起旅行。他们就会描述我俩的样子。而后查看为黄婧娜和订票的情况,当我们在机场走下飞机时,梁城市检察院就会等着我们。我们就得束手就擒。”
栾蓓儿脸色发白:“他们行动那么迅速?
上官英培气得浑身发抖:“你知道你究竟在和谁打交道吗?”
——什么?栾蓓儿也发火了。
——他妈的。现在我成了杀人犯了,梁城市检察院的人都追到我的头上来了。他绝望地用双手抱着头:“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切真是他妈的突然。我成了一个替罪羊。我不干,我不会干的。”
栾蓓儿开始抚摸他的肩头,但又把手缩了回去。她看着窗外:“很抱歉。我的确很抱歉。”她一只手按在车窗上,让玻璃外的凉气渗入她的皮肤:“听着,把我交给梁城市检察院好了。我要告诉他们一切真相。”
——如果梁城市检察院相信你的话,那太好了。但是,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栾蓓儿不知道他是否要告诉她为司马效礼工作的事。
——现在不说了。上官英培实际上在想那门口的人,以及另一个人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现在我要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透过车窗看着波涛滚滚、灰蒙蒙的还乡河:“我不知道我能否告诉你。”她说得很轻,他几乎听不见。
——那好,我想你能。我想让你尽最大的努力。
——我觉得你不会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
她终于转过身来,脸色潮红,躲避着他的目光。她紧张地摆弄着衣角:“我原以为你不跟着我会好一些。你知道,我原以为那样你会更安全。”
——扯淡。他厌烦地骂着。
——我说的是真的!
他扭过身来紧紧抓住栾蓓儿的肩头,栾蓓儿惊慌地往后退着:“听着,栾蓓儿,不管他们是谁,他们已经搜查了我的房间。他们知道我牵扯进来了。不管我是否和你在一起,危险对我都是一样的,事情也许比想象的会更糟。你到处乱跑想甩掉我,一点他妈的用处都没有。”
栾蓓儿一搡他:“他们已经知道你卷进来了。记得你的房间的情况吗?”
上官英培摇摇头:“那些人不是梁城市检察院的。”
她看上去很惊愕:“那是谁呢?”
——我不知道。但梁城市检察院的人不会装成邮政局的邮差。梁城市检察院的第一规则是,全部出动。他们会来几十号人,人质救援小组,警犬,再加上全副武装。他们进来,把你抓走,就算把案子结了。上官英培把整个情况考虑了一遍,声音变得平静了。他想刚才在登机口等你的是梁城市检察院的人。他深深地点点头,他们不掩饰他们的身份。在登机口那两个人,但他知道我们的栾蓓儿幸运地活着。
——哦,顺便说一向,别客气,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又回到梁城市检察院的地盘,问题多得找不到答案。也许我应该让他们把你抓走。他开玩笑地说。
——你为什么不呢?她平静地问道。
——整个经历就像一场梦,但是我到何处才能醒来呢?从现在起,我们俩就形影不离了。你最好习惯和男人单独在一起,我们从这里开始就不可分开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上官英培,你……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了。我真想把你杀了,我发誓。他夸张地伸出一只大手,攥住她的手腕。然后他坐了回去,目光显得呆滞。
栾蓓儿不想把手抽走,不是她不能。她真的害怕他会把手挥过来。她想,这可能是上官英培有生以来发的最大的火了。她终于坐了回来,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心脏跳得很快,好像她的血管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她感到了气短和憋闷。
在梁城市你可以就金钱、权力、忠诚而撒谎。你可以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她见得多了。那是世界上最难受最残酷的地方,在那里,人们靠金钱关系和肉体关系以及跑腿生存,在那里,每一个新日子,每一个新关系,都可能成全你,也可能毁掉你。栾蓓儿在那里能够成长起来,实际上,她喜爱那个世界。直到现在她仍然相信,即使最黑暗的地方也有太阳升起的时候。不能只看见梁城出了一点事儿,就把希望和光明也抹杀了。
栾蓓儿不看上官英培,害怕看出他眼睛里的东西。他是她的一切。虽然她几乎不了解这个男人,但不知怎的,她渴望他的尊重、他的理解。她知道这两样她都得不到。她不敢奢望。
透过车窗,她盯着一架迅速爬升的飞机。再过几秒钟它就要消失在云层里。不久乘客们就只能看到下面的层层游云,好似下面的世界突然消失了。她为什么不能坐在那架飞机上继续上升,到达她能重新开始的地方呢?为什么那样的地方不能存在呢?为什么?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呀,如果单纯地为了自己,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D
司徒秀尊闷闷不乐地坐在一个小桌旁,手掌支着下巴,不知道这个案子的调查是否进行得顺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刘建安的汽车。它已被很专业人员清洗了,她的专家小组不能给她提供任何真正的线索。她刚才查了实验室。他们仍然在摆弄那盘录像带。她心里很烦,最糟糕的是,栾蓓儿竞在她的眼皮底下溜掉了。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提升为梁城市检察院的副局长了。她敢肯定,当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会有来自局长以下的成堆消息。她想像得出,那些消息没有一个是赞扬她的。甚至就此机会别有用心的会大作文章。嫉贤妒能永远存在。
司徒秀尊和张小鬼在机场的办公室里。他们已详细查问过卖给栾蓓儿机票的那家航空公司的售票员。他们看了所有的监视录像带,那个售票员一眼就认出了栾蓓儿。司徒秀尊认为那个女人就是栾蓓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