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无忌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就是半天前的事,寄奴。”
刘裕转过身,看着正大步入殿的何无忌:“无忌,你怎么来了?”
滕恬之说道:“何军主是奉命引苻丕军队来枋头就食的,顺便来黎阳看看,而刘鹰扬的军情,也是他向我汇报的。”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无忌,刘鹰扬现在非常危险,慕容垂既然有如此强力的军队,可以一举击溃丁零大军,那他的本部人马绝不会象看上去的那样虚弱,他明显是在诱敌,刘鹰扬正在步入他的陷阱,整个大军,都有覆灭之虞!”
第九百一十五章 轻兵冒进五桥泽()
何无忌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对王氏兄弟沉声道:“燕军在击溃丁零军队后,去了哪里?你可知道对面的主帅是谁?”
王懿抢道:“带兵的是慕容农和慕容麟,他们击破丁零之后,没有趁胜追击,甚至都没有去抢占丁零的大营,直接就向西南的方向去了,好像是邺城那里的方向。”
刘裕这下脸色大变:“什么,往邺城方向去了?”
连滕恬之都惊得站了起来:“哎呀,看来刘鹰扬有危险啊。”
刘裕二话不说,转身就向着殿外走去:“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鹰扬他们陷入危机。我得去救他们!”
何无忌伸出手,拦住了刘裕:“寄奴,不要冲动,你没有接到命令,现在离开是擅离职守,再说,黎阳城现在兵马不过数千,你就是全带上,怕也是杯水车薪啊。”
刘裕咬了咬牙:“我不是去带兵援救,是要亲自拦下刘鹰扬。”
何无忌摇了摇头:“不行,寄奴,他是主将,如果只是通报敌情,派飞鹰过去比你人过去得要快。你不可能指挥得了他。”
刘裕沉声道:“现在大军是在追击,我们北府军的行军速度你是知道的,飞鹰根本不可能追上大军,只能到邺城的留守营地,等那边再派人去追,只怕仗都打完,黄花菜都凉了。只有我亲自出发,赶上大军才行。”
何无忌沉声道:“可就算你赶上了又如何?我一直跟着刘鹰扬,他现在满脑子就是一举击垮慕容垂,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你这里没有探马回报,没有有力的证据,如何让他信服?要换了你是他,突然跑来一个人,跟他说放弃前面唾手可及的敌军,你会听吗?”
刘裕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了那面谢玄给过他的金牌,正色道:“如果来得及的话,哪怕是用这面金牌,代表玄帅对刘鹰扬下令,也是不得不做了。我得对上万弟兄们的生命负责,对我们大晋的国运负责。北府军组建有多困难,多不容易,我们都知道,万一折在这里,这元气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何无忌双目炯炯,直视刘裕:“寄奴,你若是以玄帅的金牌强压刘鹰扬一头,以后恐怕就会跟他翻脸成仇了,咱们当兵的都知道,最反感有人以权势逼自己就范,再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全军将士都一路抢了过去,你这时候逼刘鹰扬收兵,是断了弟兄们的财路,只怕大家伙儿都会跟你过不去的。”
刘裕大声道:“我这是在救他们,命要是没了,要这财物又有何用?军情如火,顾不了那么多了,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谁是谁非的。”
何无忌叹了口气:“既然你意已决,那就去做吧,滕太守,还劳烦你赶快集合人马,挑选出精兵北上,去接应刘鹰扬他们,何某不才,愿意带领他们。”
滕恬之连忙点头道:“好好,有何军主统领,我大可放心,只是,只是这黎阳城的守备…………”
刘裕转头正色道:“若是大军失利,这黎阳再多两万人马也难以防守,滕太守,请你速速联络谢镇军,让他发兵接应,而苻丕军队若来,引他们去渡口就食,千万不可放其入城。”
滕恬之正要说话,却只见刘裕飞奔而出,只一眨眼间,那魁梧伟岸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府衙之外。
邺城东北,二百里,五桥泽。
这里是一片荒原,漳水从此流过,宽约三十余步的河面之上,座落着五座年久失修的桥梁,一条黄土大道,贯穿两岸,而路边则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沼泽,被丢弃的辎重,军械扔得满地都是,而大批全副武装的晋军,正从这些桥梁上跨过,奔走如飞
刘牢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立于路边,在他的身前,虎狼一样的北府军将士们,身着重甲,扛着长槊,跑步向前,四列标准的行军纵队,如同奔马一般,将士们在这冬日里的呼气,混合着他们浑身上下热腾腾的汗水所蒸发出的薄雾,让这清晨的荒野,陷入了一片诡异的迷茫之中。
刘毅和孟昶也骑着马,在刘牢之的身边,二人的脸上挂着笑容,刘毅一指路边的荒原之上,星星点点,尽是土灶的痕迹:“大帅请看,这些灶是昨天三更到四更的,只剩两千多了,这说明燕贼已经逃散了大半,现在还跟着慕容垂的,不过两万多人,差不多也只有他慕容氏鲜卑部落了,那些乌丸,丁零,匈奴和羯人仆从,怕是跑了个精光。”
刘牢之的紫面之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看来我军的速度还是起了关键的作用,慕容垂万万没有料到我们从组建到出兵能有这么快,更想不到从广陵到河北,我们只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就到了,得益于我们多年来的准备,一路之上都有现成的军粮,省去了转运的麻烦,部队可以扔下辎重一往无前。”
孟昶平静地说道:“大帅,话虽如此,但到了河北之后,这些优势就不存在了,我军如果出击距离太远,是不是有点危险?而且我总觉得慕容垂不至于这样不战而退。”
刘毅笑道:“彦达,你就是太过谨慎了,还没改掉文人的那套臭毛病。我们早就分析过,这回慕容垂被迫敌前撤退,主要是因为后方给抄,丁零人和张愿所部去打他老家了,那才是他的根本,无论是将士的家属还是库存的粮草辎重,都是他不能损失的,所以只有放弃围攻邺城,去解燃眉之急了。我们若是这个时候停下来,让他有机会打败丁零军队,那才叫真的麻烦。”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希乐说得不错,这几日我们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现在看起来他们的步兵几乎全部溃散了,这说明慕容垂走得如此匆忙,几乎是扔下步兵,只带骑兵,要想两条腿跑过四条腿,还得再加快点速度才行。传令,所有将士,脱下盔甲,扔掉辎重,轻装上阵,给我全速追击!”
第九百一十六章 天师三杰小林现()
刘敬宣睁大了眼睛:“父帅,这样太过冒险了吧,我军胜在甲兵犀利,装备精良,靠的就是这铁甲钢刀,若是不着甲,不带拒马之类的军械,碰到大批敌军主力,如何应战?”
刘牢之笑了笑,自信地说道:“兵贵神速!”
孟昶的眉头微皱:“大帅,虽说兵贵神速,但是我军若是放弃了甲胄与辎重,突然遭遇敌军骑兵,如何抵挡?”
刘牢之不在乎地以马鞭指向四周:“敌军军心早已经散了,我军还没有杀到,就这样丢盔弃甲,若是真的发现我军出现在他们后方,根本不敢作战,只会一哄而散,现在慕容垂众叛亲离,前有丁零人的突袭,后面面临我军的追击,只要两者同时杀到,那他必败无疑。若是我们在这里仍然不紧不慢地行军,只会给他抓住机会,先破丁零,然后就可以收拢人心,跟我们整军再战。”
“当初苻坚放慕容垂去关东的时候,也是以为他不过几十护卫,不可能从事,结果让他成了今天的气候,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打蛇不死,必受其噬,今天我们已经把慕容垂逼入了绝境,只差这最后一口气,咬咬牙,冲上去,他的意志就先垮掉,我相信我们北府军的将士,有着最好的耐力,最精良的武器,最强的战斗技巧,即使没有铁甲和拒马,也能战胜燕军,传我将令,就说北方百年来的财富,都在慕容垂的军中,击败燕军之后,所有战利品,任众军自取!”
刘牢之下完令,眼中冷芒一闪,打马而去,刘毅笑着看着一边的孟昶和刘敬宣:“这时候就是要比用兵狠,如果是刘裕在这里,也会跟大帅作同样的选择的。”
他说着,大笑几声,也紧跟刘牢之而去,刘敬宣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传令兵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大帅的军令传达,一刻钟之内,所有辎重和盔甲都留在南岸,轻装前行!”
他说着,跳下了战马,在一边开始解起自己的衣甲来,一边脱,一边对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孟昶说道:“彦达,这里就交给你看守了,你带二百人留守,若遇大批敌军,记得放狼烟。”
孟昶叹了口气,回头指向了身后的十余辆大车,上面放着五颜六角的坛坛罐罐:“把这些五石散也带上吧,我觉得你们会用得着的。”
道边,一处小林里,几百名北府军军士,正在解脱身上的重甲,与在这五桥泽路边换装的其他军士们不同,这些人的内里,都穿着紧身的天青色劲装,上绣天师道的符案,而为首三人,赫然正是孙恩,卢循和徐道覆。
徐道覆那九尺高的身形,在人群中如同一座小山,异常的显眼,而他身上穿的盔甲也是足有两层之多,这让他解起来也特别地麻烦,两个弟子在他的身后解着背后的布扣,而另一个则弯着腰,解他的腿甲,徐道覆本人一边解着手臂上的缚膊,一边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连甲都不让穿,碰到敌军可怎么办?就是要轻装前进也不能这样命都不要了吧。”
孙恩这会儿已经换好了道装,长剑背于身后,长须飘飘,微微一笑:“三弟,急什么,你这些天来不是一直骂着这些铠甲太厚重太碍事吗,怎么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徐道覆恨声道:“就是因为这些天都穿了这么个玩意,累得老子机巴都软了,真要打仗的时候却要脱掉,这他奶奶的不是耍人玩吗,前面白穿了?”
卢循哈哈一笑:“我的好姐夫,入了道门这么多年,脾气怎么还是这样啊。”
这几年来,这天师道三杰倒是学起东晋的世家,玩起内部联姻了,孙恩的妹妹孙尚英嫁给了卢循,而卢循的姐姐卢婉容则成了徐道覆的妻子,三人的关系,也成了天师道内牢不可破的同盟了,这次孙泰为他们争取到了随北府军出征建功的机会,也让他们以个人名义分别加入了各军,但到了这战前准备的时候,军中的这近千天师道弟子,还是集中到了一起。
徐道覆把一片臂甲扯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的一堆甲胄之上,把一个头盔砸得直接滚到了一边,他气鼓鼓地说道:“打从娘胎里出来,我就这脾气了,其实我气的倒不是白穿了这么多天的盔甲,而是气这刘牢之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战前居然弃甲,这是要大家伙儿去送死吗?”
孙泰笑着摇了摇头:“三弟,别这样,这一战只怕是打不起来的,你看这一路行来,燕军的辎重盔甲扔得到处都是,而听刘毅说,从灶台可知其兵力,现在跑得只有两万不到了,哪还有什么斗志和战力?”
卢循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怕未必吧,我们这一路前来,虽然看到一路之上尽是敌军抛弃的辎重,但是敌军的逃兵却没见到几个,难道通通变成了鬼吗?”
孙泰的脸色一变:“二弟,你也觉得燕军有诈?”
卢循点了点头:“慕容垂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我想他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打败,我军过河后,他初战甚至小胜,就这么不战而走,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孙泰勾了勾嘴角:“桓玄那小子好像跟慕容垂有些联系,如果真的有危险,他是不会坑我们的,现在我们换装,就是两手准备,如果没有别的消息传来,就跟刘牢之继续冲击,以后按我们的原计划行事,在北方,尤其是二弟你的河北老家大力发展信徒,若是桓玄那边来信…………”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间,一声凄厉的鹰啸之声从空中传来,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抬头向天,只见从东北方向,一只苍鹰展翅而来,在空中盘旋几圈,俯冲而下,停到了孙恩的肩头。
孙恩一打响指,一个手下上前递上了一条上好的五花肉,孙恩丢给了这只苍鹰,顺手从它的腿上取下了一个羊皮小卷,展开一看,尽是用符文谶语写的密语符文,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纸小卷,脸色一变:“燕军伏击已设,前方危险,速离!”
第九百一十七章 金银财宝在眼前()
孙恩说着,把这张羊皮小卷扔到了一边的火堆之中,顿时就化成了一缕青烟,而那只苍鹰也展翅而起,直上云宵。
徐道覆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看着林外那些开始轻装飞奔的北府军士们:“我们,我们要不要通知一下他们?”
孙恩一回头,双眼之中冷电如霜,刺得徐道覆一下子闭上了嘴:“愿三清帝君保佑他们,无量寿佛!”
一里之外,刘牢之驻马道边,冷冷地看着密林之中,大批天青色的身影穿林而出,向着西南的方向急行而去,一边的刘敬宣赤着上身,倒提着大铁锤,恨声道:“这些天师道的家伙,果然靠不住,真要打仗就跑路了。”
刘牢之冷笑道:“反正我也从来没信过他们,与其指望他们,不如指望他们的那些个五石散,还好我让孟昶和刘毅他们看着这些东西,没让他们一起带走。”
刘毅的眉头微皱:“刚才有只苍鹰入林,好像是有什么人给天师道的人什么提示,要不要我们追上去问个明白?”
刘牢之摇了摇头:“不必了,现在追击燕军才是首要之事,天师道的人无非就是想进邺城罢了,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邺城早已经成为一座空城,死城,想要从战争中得到好处,得向前,而不是向后。”
刘毅勾了勾嘴角:“可是天师道弟子有近千人,战力还是很凶悍的,本来我们可以让他们打头阵,就算燕军还有什么杀招,也可以让他们先试出来,这下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刘牢之冷笑道:“无妨,少了些来争功分东西的也好,传令下去,田洛所部为先锋,诸葛侃所部继之,刘袭和高素两部在左右两翼展开,我自率中军跟进,希乐,敬宣,随我出击!”
刘敬宣与刘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得令!”
五桥泽北,五里,一处小高岗。
慕容垂坐在一张胡床之上,桓玄和慕容兰分立左右,桓玄的脸上神色轻松,而慕容兰去了面具,绝色的容颜上,秀眉深蹙,在她的面前,万余北府军已经全部渡过了漳水上的几座桥梁,开始在五六里宽的正面集结,展开,而前锋两千余人,几乎全都是赤膊上阵,或提精炼宿铁刀,或举矛槊,飞奔向前,让人惊奇的是,以这样的全速出奔,两千多人的动作几乎是整齐划一,无论是步频还是奔跑的速度,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慕容垂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真的不错,北府精锐,今天我是亲眼见识到了,难怪能横扫天下。”
桓玄笑道:“只可惜过了今天之后,天下再无北府军。”
慕容兰咬了咬牙:“桓玄,你刚才放的飞鹰是什么意思,给谁通风报信哪!”
桓玄淡然一指五桥泽的方向,远远看去,大约一千左右的青色身影,疾驰而过,已经越漳水而南:“只不过是告诉了我天师道的朋友,放心,他们不会通知北府军的。”
慕容垂点了点头:“我相信桓公子这时候一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桓玄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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