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王国宝的弟弟王忱,在当年的乌衣之会上,也正是此人前来,公然地跟谢家表明对立,还拉走了不少中小世家。与其兄长王国宝相比,此人身形短小,形如猴子,却是极有才华,而那王国宝年轻的时候仪表堂堂,是著名的美男子,就算现在中年发福,但仍然是五官端正,却是心术不正,满腹草包,这对兄弟,也算是天生的极致对立。今天,王国宝知道谢安不来,自己就没出面,却是派出了这个才华出众的弟弟作代言人,就是要镇住场子的。
谢玄的眉头微微一皱,一边的王恭正要上前却迎向王忱,却被谢玄悄悄地一把拉住,低声道:“阿宁且慢,让寄奴先自己对付,不行我们再上。”
刘裕却是没有听到身后的两位的对话,这次他挺身而出时,就把刘穆之和王妙音等人留在了后面,这会儿他虽然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得到伊人正捏着一手香汗,看着自己的样子,而他的心中豪情顿生,一如置身于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哈哈一笑,对着王忱说道:“王长史(王忱现官居骠骑长史,而骠骑将军一职则暂时闲置,他属于虚衔的高官),我可没这么说,我说的是,各位世家公子,可以在这里高谈阔论,是因为我们的流血牺牲。至于大晋是不是离了我们就不行,那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王忱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转而哈哈大笑:“好好好,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刘裕,你可真是谢镇军带出来的好兵,上次在乌衣大会上就已经是狂得没边了,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世家子弟,居然还敢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将军,而不是个小小军主了?”
刘裕淡然道:“天下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至于是否有理,跟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官职有关系吗?王长史,你是不是以为靠着你,还有在场各位的显赫家世,高官厚爵,就能让苻坚的百万大军不战自溃,弃甲卷戈了呢?”
王忱给一时抢白地说不出话,一边的刁逵见势不妙,冷笑道:“刘裕,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军功就可以胡说八道。难道打仗就靠你们这些匹夫之勇就能打赢?你也不想想,你们的兵器甲仗,铠甲弓弩是何人提供,不想想你们每天吃的穿的,是谁供给的?不是我们这些世家的贡献,你要跟秦军打仗,只怕只能光着屁股,拿着木棍去,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嚣张吗?”
人群中不少人都附和道:“就是,刁刺史说得对,你北府兵再强,也是靠了我等捐出的钱粮兵器,要不然打的什么仗!”
“没了你们北府军,我们照样可以找到不怕死的,敢拼命的,狂什么狂!”
“谁给了这厮在这里咆哮的权力?谢幼度你也不管管吗?”
也有些人在议论道:“好了好了,各位留点口德吧,这刘裕毕竟是战斗英雄,论功第一,他这样说也没啥大错啊。”
“咱们世家也给了其他部队不少粮饷军械,可都打成什么样了呢?上次君川之战前,咱们大晋的宿卫军连人家秦国的边军都打不过,北府军一出,秦国百万大军也败了,这总是人家的功劳吧。”
“刘裕可不是一般的军主啊,他可是跟谢家的外孙女订了亲的,再说了,他跟刁家兄弟原来就有仇,这时候出面来反驳,也不一定是多狂妄吧。说不定就是旧恨新仇一起来呢。”
“嘘,小声点,神仙打架,路人退散,他们谢家跟王家要干起来了,咱们还是离远点好,给牵连了才叫倒霉。”
刘裕的耳中听着这些议论之声,神色却是平静如初,他看着刁逵,眼中偶尔冷芒一闪,刁逵给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想要逃避他的目光,却是躲不过去,干脆一咬牙,沉声道:“刘裕,别以为你有谢家的庇护,就能洗清你以前的罪行了。你跟咱们兄弟的账,以后再算,今天你在这里挑衅我大晋的世家,引发众怒,哼,就算我不收拾你,别的世家子弟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这回,没人救得了你!”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刁逵:“请问我怎么挑衅大晋的世家了?难道说出事实就是挑衅?如果不是因为谢家出面组建的北府军,请问在场的各位,扪心自问,现在还能心安理得地出现在这里,来购买那些秦国俘虏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就算是王忱和刁逵等人,也不敢否认这个事实。一边的庾悦干笑了两声:“北府军不是谢家的,是朝廷的,是圣上下令组建的,并不是谢家的私兵。刘裕,你这样一口一个谢家的北府军,是何居心?”
刘裕看着庾悦,冷笑道:“敢问庾长史,既然朝廷组建军队,为何你们几位不去组建一支大军呢,为何你身为司徒右长史,世家贵胄,在国难当头时,不从自己的庄丁佃户里征发兵丁,为国分忧呢?在场的人人都知道,谢家在北府军的组建上,呕心沥血,不仅自已一家出了多出其他部队几倍的军饷,还让大批的谢家僮仆从军,可谓出钱出人,每年耗钱亿万,说句谢家组建的北府军,怎么了?”
庾悦从小到大没这样给人当面批过,一下子脸色通红,指着刘裕,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好你个军汉,你可知道,你,你是在跟谁说话?”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失地论斩谢玄威()
刘裕冷冷地说道:“当然,不过是在跟一个只靠着祖上的荣光袭爵,为国不立寸功,面对外敌时踪影全无,战胜之后出来争权夺立的败家子说话。庾长史,别人怕你,巴结你,可我刘裕看不起你,你庾氏若有血性,有本事去把祖上丢掉的荆州之地抢回来呗,做到这点,我当场把舌头割了,如何?”
庾悦气得眼珠子都要崩出眼眶了,怒目圆睁,对着刘裕怒吼道:“刘裕,你个下贱胚子,竟然敢如此侮辱我!来人,给我打,打死了我担着!”
庾悦身后的十几个健仆左顾右盼,有两个胆大的捋起了袖子,象要上前,可是刘裕的目光如冷电一般,扫过这些人,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配合着他岩石一般的表情,震得那些个健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刘裕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只说了一个字:“敢!”
只这一个字,就如同给那些人施了定身法一样,毕竟北府军头号勇士,首功之臣的威名太盛,大晋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那天阅兵献俘大会之上,所有人也见到刘裕身披虎皮,第一个走向太庙的英姿,这可是战场上实打实的英雄,远非这些平时欺软怕硬的打手家丁可比,那股子凛然的杀气,让所有人都脚下生根,手心冒汗,哪敢再向前一步?!
刘裕的目光落到了瘐悦的身上,这会儿的庾悦,跟他的手下们一样,也给震得浑身在发抖,汗如雨下,这些个世家子弟,平时眼高于顶,可当他真正地面对这些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铁血男儿时,心理上也是彻底地畏惧了,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地发着抖:“刘,刘裕,,你,你可别乱来,这,这可是天子,天子脚下,岂,岂容你犯了王法…………”
刘裕突然朗声大笑,声音如洪钟一般,震得所有人耳膜鼓动,就连四周的一些大树上的鸟雀,也都震翅高飞,只见刘裕的双眼之中光芒炯炯,直刺庾悦:“庾长史,你现在说王法了?说天子脚下了?刚才是谁,在这里纵仆行凶,还说什么打死了主子担着的话?怎么了,欺负不了别人,怕给人修理的时候,就要王法了?王法对你来说是什么?保护你为非作歹,行凶杀人的护身符吗?”
庾悦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兄长庾楷的眉头一皱,转而看向了刘裕身后,捻须微笑的谢玄,行了个礼:“谢镇军,咱们同为世家子弟,多年来也有联姻交好,现在虽然立场不一,但念在多年的旧情上,还是留点面子的好。刘裕这样咄咄逼人,你作为他的长官,却是不发一言,这样不太好吧。”
谢玄微微一笑:“这里并非军营,现在也并非战时,从昨天开始,领过赏钱后,北府军就暂时解散,也就是说,我也管不了现在的刘裕,不过我提醒一下各位,刘裕,是北府军的英雄,君川,洛涧,淝水三战,都先登破阵,杀敌成百上千,受创数十处,为国流血流汗,论功当居北府军八万将士的第一人,我大晋能从秦军百万来犯的压力下得以保全,靠的就是这些将士的血战,且不说我谢家与北府军的关系,人若无感恩图报之心,与禽兽何异?刚刚解除了危险,就看不起保家卫国的战士,岂不是寒了将士之心?若有下次强敌来袭,还有谁肯保卫各位?”
谢玄一开始是笑着说,后面神色越来越严肃,声音也越来越高,到了最后,只有他的那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广场中回荡,经久不息,直到几十秒钟之后,不少声音才从人群中响起:“是啊,谢镇军说的对,咱们做人不能忘本啊。”
“不错,就是北府军的浴血奋战才让咱们渡过了危机,刘裕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是这么个理啊。”
“我们不应该这样轻视这些武人的,是我们的错啊。”
刘裕的神色平静,向着人群行了个军礼,正色道:“各位世家公子,刘裕知道,国家有难,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无论是世家高门,还是我们军营将士,还有那些为国捐钱出力的草民百姓,大家是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这才有了淝水大捷,但是秦军刚退,这个时候我们更需要团结,以后无论是借机北伐,还是防止强胡再犯,才能不至于象上次那样被动。今天刘某现身,不是想要挑拨世家间的关系,而是因为有人刚刚打退了外敌,就想着要出来争权夺利,再次制造大晋内部的分裂和矛盾,刘某气不过,才直言指认那挑拨是非之人,大家说,我做的过分吗?”
不少人开始喝起采来:“刘裕,做的对,做的好。”
“刁家兄弟确实不象话,你们就不能安静点吗?”
“就是,谢家也好,刘裕也罢,都是国家的功臣,在这个时候你们跑出来跟他们作对,到底安的什么心?”
刁逵和刁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刁弘咬了咬牙,尖声道:“搞的好像就你谢家,就你刘裕为国战斗,为国立功了似的。哼,淝水大战的时候,我们也陪着会稽王在前线,就在八公山上,若不是我们扎了大量的草人,让苻坚误以为是军士,他也没这么容易撤退。我们也是有功之人,难道连说话的权力也没了吗?”
谢玄微微一笑:“没人不让你们说话啊。只不过不能乱说话。刁弘,你说我谢玄当年纵容刘裕行凶,来攻打你们,请问可有证据?你们当年可是南徐州刺史,还是带兵上任的那种,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带的家兵部曲就不下一千人,这样的实力,刘裕当年是带了多少人来攻击你们呢?”
刁逵的额头开始冷汗直冒,强辩道:“黑夜之中,黑夜之中看不清多少,只听到外面杀声震天,然后,然后这刘裕就杀进来了!”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是么?那请问你们当时的手下军队何在?作为刺史,被人夜间强攻刺史府,要是连你们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还谈何镇守一方?以大晋律,身为地方长官,守土有责,无论是敌国入侵还是有贼人作乱,如果无法退敌,必须得以身殉国,否则以失地论斩,既然你们说当年挡不住别人的攻击,那就与失地无异,二位,是不是要我现在向圣上参一本,治治二位当年之罪呢?”
第六百二十九章 刁氏兄弟无地容()
刁氏兄弟目瞪口呆,本来这与谢家交易之事,就是当年的绝密,也就是刁弘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给刘裕抓了出来,一时恼羞成怒,才干脆把当年的事情给抖出来的,这会儿给谢玄当众反击,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厉害,要么承认刚才的话是胡言乱语,要么在指责谢家之前,自己就得先掉脑袋,刁弘的脸吓得比他抹的那些白粉还要惨白,求助似地看向了王忱。
王忱勾了勾嘴角,心中一边暗骂这两个草包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层世家间的潜规则就是斗而不破,没到能一击毙命的地步,绝不可以撕破脸,不过现在二人毕竟是自己的属下,直接弃掉,只怕以后也没人肯跟随自己了,就是当着这么多世家的面,也得咬牙撑着。
王忱哈哈一笑,向着刁逵说道:“刁兄,你今天是不是记错了呀,当初你跟我说的,是有盗贼趁夜突袭刺史府,最后还靠着谢镇军的护卫,才打退了这些贼人,那盗贼自称是刘裕,可你并没有看清样貌,怎么今天说的,跟那时候和我说的不一样呢?!”
刁弘咬了咬牙,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没好好调查,听信了谗言,刘裕在京口的名气很大,又在之前在我们刁家开的赌场里输了钱,扬言报复,想必那晚是秦军的奸细想要刺杀我们兄弟,所以故意假借了刘裕之名,我刚才因为被刘裕指认,一时有气,就把当时的传言拿来说事了。”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刁弘,这么说来,你当时并没有看到刘裕来攻击你,更没有什么我指使刘裕来攻击你的证据,当初我明明是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说是我指使刺客来攻击你,是不是这样?”
刁弘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另一边的脸高高地肿起:“都是以前刁某的一个护卫,叫刁球的,从那个晚上起就不停地说是谢镇军收买了刘裕等江洋大盗,来攻击我们,也怪我兄弟大意,初到京口,也没啥仇人,只有刘裕在我们的赌场闹过事,有点过节,这才认定了刘裕就是攻击刺史府之人,甚至,甚至因为谢镇军你出手太及时,还误以为是你的指使。”
谢玄冷笑道:“刁弘,你当我谢玄是什么人?你哥哥不过一个南徐州刺史,你当时连个官身也没有,却拿了刺史节杖在京口招摇过市,本来只凭这点,我就可以把你拿下。作为刺史,不去察觉治下有胡人奸细和杀手在活动,却一心想要捞钱,在京口这个重镇要地作威作福,若是大晋官员个个如你们这般,只怕不用秦军南下,也要亡了!”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什么?秦国奸细?”
“怎么回事?秦军奸细居然到了京口?怎么我从来没听过?”
“太可怕了吧,京口离建康这么近,这秦国奸细怎么过的江?!”
刘裕沉声道:“各位有所不知,秦军为了南侵,早就派了各路奸细混入大晋,刺探军情,就连寿春这座重镇要地,也被其早就派人渗透,要不然,怎么可能一天之间,就沦陷于胡人之手呢?”
谢玄点了点头,沉声道:“刘军主在洛涧之战前就亲自去了寿春,严防死守,但就是因为内奸的原因,而被秦军趁夜攻下的,这点,当时的寿春守将,徐元喜徐将军可以证明。徐将军,我说的对吗?”
人群之中,站出了身着布衣,一脸惭愧之色的徐元喜,他低着头,说道:“谢镇军说的一点不错,当时秦军奸细,连我的长史都收买了,夜间开城,导致寿春陷落,我死不足惜,就是差一点害了刘军主啊。”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之色:“就是因为有刁刺史这样的人,做官不想着为国为民,只图自己捞钱,却不知外敌早已经潜入,当时要不是谢镇军正好身在京口,识破了胡人奸细,只怕他兄弟二人的首级,早就给人取了去。刁逵,刁弘,你们当时被谢镇军所救,不思感激救命之恩,还在这里血口喷人,还要不要脸!”
所有人都向着刁家兄弟投来鄙夷的目光,让这二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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