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又惊又喜,此人正是毛球身边的跟班冯迁,自从君川一战之后,他们也从铁匠营里重归大军,这还是第一次相遇。
刘牢之点了点头:“冯迁知道如何联系毛球,你们也是旧识了,到时候,就让他来向毛球下令。”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明白。先锋营的弟兄们,整队,半刻钟之后,全体出发!重伤不起者留下,其他人全部跟上,掉队落后者,军法从事!”
刘毅等人齐声高呼道:“诺!”
一刻钟之后,一条火龙,沿着洛涧,向着东南方向,急速而行,刘裕手持两根火把,跑在最前面,而他的身后,三幢重装步兵,紧紧跟随,人人的脸上,都是充满着兴奋,尽管经历了一场恶战,但是获胜后的激动加上刚才的片刻休息与补充了酒肉,让这些钢铁战士们又是重新变得能量满满,斗志高昂。
刘裕等一帮老弟兄跑在最前面,三个幢主刘毅,檀凭之,何无忌全都围在他的身边,边走边聊,檀凭之笑道:“寄奴哥,你现在是军主了,这本就应该是你的位置,恭喜恭喜。”
刘裕微微一笑:“瓶子,都是靠了大家的帮忙和努力,我只不过是尽了点自己小小的职责罢了,没啥可说的。打完这仗后,我们还要面对苻坚的大军,到时候,人人都能取万户候!”
何无忌哈哈一笑:“寄奴,我就喜欢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刚才在河滩上给飞石压制的时候,我们都慌了,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个计谋,带我们脱困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兵书上的常识,如果敌军远程兵器厉害,盾胄难挡,就得想办法跟他们贴到一起,斗狠,这样就发挥不了他们的兵器作用了,秦军大营有五万大军,投石车和弓箭手众多,我们先头部队出击,他们一定不会暴露所有的兵力,所以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就能冲过涧去,到了涧对面,投石车就发挥不了作用,要解决的,只不过是敌军弓箭手啦。”
刘毅点了点头:“这个想法真的够巧妙,也足够大胆,不过,寄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与敌军直接对射呢?要说百步之内,靠着两层铁甲硬挡还行,但是五十步还要继续前进,你就真的这么看不起秦军的弓弩吗?”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这一战,打的就是心理,我们冲过河去,已经是让敌军大惊了,虽然着甲军士当时不过二百,但夜色加上雾气,敌军看不清我们的后续有多少,以为我们有什么神力,从我们百步开始推进时,他们的气势就泄了,发的弩力不足平时的七成,几乎造不成杀伤,所以我也敢断定,即使是五十步上,只要我们鼓起硬气功,他们仍然不能对我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说到这里,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环顾左右,说道:“现在知道我们平时的苦练有多么值得了吗?那些在烈日下曝晒,在丛林中忍受虫蚁叮咬,在冬天以雪擦身,甚至犯了军纪后要承受几十上百的军棍打击,那些泡在药酒里炼出的铜皮铁骨,那些血汗交织,不堪回首的日子,造就了我们的铜皮铁骨,这些绷紧的肌肉,足以成为我们的第三层铁甲,我相信,即使再进十步,他们也射不死我们!”
魏咏之哈哈一笑,三片兔唇都在飞舞着:“奶奶个熊,看来平时的这些打真没白挨,这些苦真没白吃,老子现在爱死终叔了!”
所有人都跟着开怀大笑,甚至热泪盈满了眼眶,在这一刻,平时流出的汗,吃过的苦在战场上真的救了大家的命,这两年多来训练时受的一切委屈与血泪,这会儿都变得那么地值得,就连身上的那些棍痂鞭印,也变得那么地可爱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突然说道:“可是,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挨这一弩呢?我们五十步的距离也可以射溃敌军呀。”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因为我要的不是溃,而是崩!”8)
第四百九十七章 行军途中夜论兵()
向靖摸着自己的脑袋,睁大了眼睛,边跑边问道:“溃和崩?有啥子区别?”
一边的孙处哈哈大笑道:“铁牛,你那脑子是木头做的吗?溃,是军队打败了,撤下阵来,但还是有纪律的,而那个崩嘛,就是刚才秦军那样,完全无法用军纪和命令来约束,所有人一通乱跑,相互冲撞,相互践踏,我们只要象赶鸭子一样追在后面就行,最后一合计,他们自己踩死的都比我们杀的多呢。”
向靖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啊。寄奴哥,三蛋子(孙处的外号)说的对不对啊。”
刘裕笑着边跑边拍了拍孙处的肩膀:“三蛋子,可以啊,连这个也知道了,看来没少看兵书。”
孙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跟着寄奴哥久了,就知道要看兵书才能当个好将军,在北府军这么好的机会,不上进可惜了啊。”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要这样。面对面的厮杀,是杀不死太多人的,就是我们那种三十步距离的集中连发,也没射死一千敌军,但是剩下的几千敌军因为恐惧而逃跑,后军撞前军,前军踩后军,这样互相践踏,一是完全就失了阵型和指挥,将帅的命令无法下达,二是黑夜之中互相残杀和踩踏,死的人可比我们动手杀要快得多了。”
“这五万秦军,就算是五万头猪,我们五千人一人砍十个,只怕三天也砍不完,但要是这样一哄而崩,自已踩自己,自己杀自己,那不消两个时辰,就能死个精光,所以兵法有云,兵败如山倒,而我,要的就是他们的这个崩!”
刘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兵败如山倒?!说得好啊。寄奴,可是为什么你就断定,到三十步的距离一阵攒射,就能射崩他们呢?为什么五十步的距离不行?”
刘裕微微一笑:“崩不崩的,不是看杀死了多少敌军,如果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军队,就好比刚才的梁成所部,就算死个百八十人,也可以通过轮换,把前排损失惨重的军队撤下,换上后面的生力军,就象我们列阵长槊攒刺一样,捅上半个时辰,也能杀死多少对手,这就叫相持。”
何无忌笑道:“以正合,以奇胜,此为兵法要义,寄奴,你这个就是出奇不意,逼近敌前,再大量,瞬间地杀伤敌军,以彻底摧毁他们的士气吗?”
刘裕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不错,就是如此,本来我们冒着火石冲过涧来,二百余人列一线密集阵型推进,已经严重地挫伤了他们的士气,甚至让他们怀疑我们不是人,而是鬼。在一百步到五十步的距离上,我们被他们轮番射击,身上插满了箭矢,而屹立不倒,秦军的士气,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但是他们毕竟训练有素,主将又亲自上前压阵,以部曲亲卫作为一线指挥和都督,所以又稳住了阵脚,加上他们的前方有上百面大盾,我军如果在五十步的距离和他们对射,虽然可以击溃敌军,但是形不成那种追着打的效果,秦军可以很快地派出新的重装部队轮换前方的那些个弩手,打到这步,我们就输了一半,因为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拖上片刻,敌军的援军一到,我们就只有撤了。”
“因此,我们就只能继续推进,距敌三十步时,敌军心慌射出最后一矢,而这时候他们的轮转也陷入混乱,外面的人想逃回盾墙之中,里面的人想出来,所以挤成一团,这时候我们三矢连发,瞬间能击毙敌千人,这种迅速的,大量的伤亡,最能打击士气,近距离的弩矢射击,撕裂人体,脏腑横流,对所有附近的活人,都是巨大的刺激,即使是再凶悍的人,看到自己的战友在身边给活活打穿,撕裂,也会神智错乱的,这时候,就是崩,任何将军也无法掌控这样意志垮掉的军队了。”
所有人都叹服地连连点头,檀凭之长舒了一口气:“寄奴哥,认识你这么久,这可是我瓶子最服你的一回。把人的心理掌握得这么准,简直是那些秦军肚子里的蛔虫啊。”
刘裕微微一笑,却听到孟昶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寄奴啊,最后秦军那个将军带着部曲反突击的时候,你一弩就毙了那将官,这也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
刘裕笑道:“还是彦达(孟昶的字,在这些糙汉子里,饱读诗书的孟昶算是个异类,又不似刘穆之因为太胖而上不了战场,所以其他人的外号都是兔儿爷,三蛋子,狗剩之类,唯独对他,是表字相称)你观察得细啊。不错,在推进之前,我就观察到敌军主将的站位了,那人一开始是在阵后,后来我军前进时,前军动摇,他就继续往前,但还是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以此人的武艺,百步左右,一发矢难以致命,需要到五十步左右方可。”
刘毅笑道:“所以寄奴你一定要推进到离敌三十步的距离,一举把敌军射崩,然后敌将必然按捺不住,要亲自向前弹压溃兵,顺便带着自己的部曲亲卫发起反突击,这时候,兵荒马乱,就可以一箭毙敌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这是射杀敌军大将最好的机会,平时大将都在阵后,又有重重保护,杀之甚难,但这时候却是孤身前突,这就给了我们好机会了。此人并非庸将,在如此困难的时候还能组织部曲反击,但另一方面,只要把他击毙,那敌军的士气再无复振可能,剩余的前军士兵,必将四处奔溃,冲撞后面的军士。”
何无忌灵机一动:“咦,寄奴,按我军的阵法,前军与中前军,中军,左军,右军之间都要隔开一定距离的,起码是百步之多,就是防这种一军奔溃,冲散后军的情况,难道这千余秦军溃兵,就能冲掉他们后面的几万大军?”8)
第四百九十八章 威慑敌胆擒姑纵()
刘裕哈哈一笑:“无忌,问得好啊。这就是我观察情况之后的选择了,因为秦军意识到他们前军顶不住,已经在毁栅填沟,让骑兵在前方的弩兵后面列阵了。”
“梁成虽然是百战宿将,但终归还是百密一疏,他以为这个河滩只有五六里宽,可以阻水防我军的冲击,但同时,也把他的几万大军的布阵空间压缩得基本没有,千余弩兵当然不至于冲散全军,但要是天师道的那些个杀神,追着后面的万余步骑一通杀,那就没问题啦!”
檀凭之长叹一声:“寄奴,还记得我们当年刚进北府军,飞豹幢时的情况吗?当时终叔也是把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聚一起杵着,**上折磨,精神上侮辱,还把兔顺子给打得死去活来,是吧。”
外号兔顺子的魏顺之跟在后面,脸色一红:“奶奶的,瓶子哥你能不提这碴吗?一想到老子就他娘的屁股疼,唉哟。”
他说着,突然一声惨叫,仿佛真的因为跑步而牵扯到当年的伤处了。
所有人哈哈一笑,檀凭之却是摇着头:“你们还记得当年终叔说过什么了吗?他说,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京口武魁首,也不要以为南下杀了几个人就是真英雄,这些都在战场上保不了你们的命,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是身边的战友,是阵型,是铁一样的纪律!”
檀凭之的话,字字铿锵,听得正在奔行的众人,全都沉吟不语,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以及跑动时身上甲叶的撞击之声,还在不停地作响。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别看终叔也好,刘鹰扬也罢,平时对我们凶神恶煞的,但那是真的为了我们好,个人的武勇,在战场上是没有用的,只有团队,纪律,阵型,才能保我们的命,才能杀到敌军。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服众命令听指挥,就是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要无条件地服从,因为一个人失去位置,就意味着给身边的同伴露出了致命的空档,他的性命,也处在危险之中了。”
刘毅笑道:“不错,那些秦军,看起来纪律严明,但在真正的危险之中,还是想着自己逃生,咱们是北府兵,京口佬,不能丢这人,就是死,也得死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刚才那仗已经过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全歼梁成所部,现在的情报显示,在采樵滩上的,是敌军的丁零部落,翟斌所率的万余人马,这些人是作为援军加入支援梁成的,因为他在寿春攻城战中损失不小,但显然梁成信不过丁零人,就把他们打发到了别处。瓶子,兔子,你们跟姓翟的有些交情,现在想说什么吗?”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寄奴哥,你的意思是,阵前劝降翟斌?”
刘裕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事,他们的家人子女,还有部落都在秦国,就算今天梁成全军覆没,甚至就算我们明天可以击溃秦军,翟氏丁零也不太可能直接阵前投降。”
檀凭之讶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此战,鹰扬将军的意思,是要全灭五万梁成的部队,但是这个灭,未必要杀,在我看来,留着翟斌,比消灭他更好。”
何无忌的脸色一变,急道:“寄奴,你别多想了,消灭翟斌,可是军令,军令如山,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如果不执行,那就是死罪。”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小兵,可以只执行命令,但现在我是军主,就必须为明天的大战所着想了,大家想想,君川之战,我们是怎么赢的?”
檀凭之的双眼一亮:“对啊,当时你是消灭了俱难的部队之后,又把俘虏的俱难给放回,让他到彭超的大营中,让所有将士看到他们全军覆没,所以士气一下子降到冰点,我们再用疑兵恐吓,他们就全军溃散了。”
刘裕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把梁成的人马全部消灭了,也许无人回到秦军大营报信,苻坚也会隐瞒前军的战败,这样不会对敌军的主力,造成大战前士气上的打击。”
魏咏之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敌军败兵回大营去散播失败的消息,以震慑敌胆啊。可是既然这样,为何刚才不跟鹰扬将军明说呢?”
刘裕摇了摇头:“你们还看不出来么?鹰扬将军和天师道的人一样,是想要夺取更多功劳的人,今天这一战,我们明明是立了首功,但是他却把我们支开,去翟斌那个方向,显然是要争夺击杀梁成的主功了,而那一万丁零人马,不过是给我们的一些安慰罢了。”
刘毅恨恨地说道:“想不到玄帅三令五申不得抢功,但是在鹰扬这里,还是不能避免啊。寄奴,你说的对,从他在战前把阿寿这小子调回亲卫,就知道这肥水是不会流外人田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自然。北府军的组建,多是在两淮一带游荡战斗多年的那些流民帅的私兵,平时结坞各立,战时则占山为王,都是些刀头舔血,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肯参军不是有多高的道德,而是要有现实的好处。北府军的军饷本就三倍于其他军队,又允诺战后可以保留战利品,首级也可以作为加官晋爵的条件,自然是人人难舍,从另一方面说,咱们老虎部队的高昂士气和冲天战意,不就是被这个所刺激的吗?”
檀凭之叹了口气:“寄奴哥,我听明白了。咱们这些人,跟你是过命的交情,可以不计较这个,但是按你的说法,要是把翟斌全给放走了,咱们这三幢弟兄,不是两手空空了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说要让翟斌把失败的消息传回秦军大营,可没说放过他的一万人马啊。这些丁零贼,跟着秦军一路南下,打家劫舍,杀我国人,让他们就这么全回去了?对得起死难的同胞吗?起码也得留下七千个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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