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对于年轻的我们曾是多么美好。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沐浴着党的阳光,熏陶着雷锋叔叔的祥风,在碧蓝如洗的晴空里放飞着理想的白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事业而奋斗……
不幸的是,正当拔节抽穗时节,我们也和全国人民一样陷进、卷入了那场“史无前例”的大劫难,而后又突然地被抛向了一个眩目着理想光晕完全陌生的“广阔天地”。历史和我们开了一个悲怆的玩笑!现实的反差、理想的异化、世态的炎凉、心灵的扭曲让充满理想主义的我们倍尝了近乎严酷的抽打和粗糙的磨砺,如同一场恶梦。
恶梦醒来,早已不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三十年前的花季少年,如今已是满头秋霜。那个时代留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滚滚滔滔地从我们的心底涌流出来。我们一忽儿噙着泪花,一忽儿忘情大笑,一忽儿陷入思念。那段历史老是在我们感情的潮水里浸来浸去。
于是,三十年后我们又聚在一起,难解的“知青情节”牵拽着我们再次向岁月年轮的纵深回望。
当年如花似玉的姑娘,红颜褪尽,眼角的细纹里写满了风雨;当年虎气生生的小伙子,沉稳老练,花白的鬓角上挂满了成熟的沧桑。面对历史,人生的教课书已让我们学会了沉静,领悟了冷峻。
没有了抱怨,没有了诅咒,也没有了当年的那种笑唱大风,更没有了那种无可奈何。我们只是深情的注目,挂着笑泪却极力透过时光隧道的无情寻找着当年的影子。他、她、他、她……他、她!
那对美丽亲切而又是那么熟悉的倩影怅然不见!
只一声低哑的叹息,便让我们的眼睛里又骤然潮湿,让我们的心中雁叫啾然——
王普济!李玉兰!
一个悲楚凄清的让人心紧的故事竟在上山下乡的破折号之后,又湿漉漉地展开……
一
他们二人虽然同在济南铁路第一中学共校,其实也和我们大多数同学一样并不认识,共赴茌平插队落户,却把早就相识的、并不相识的和刚刚认识的同学聚在了一起。下乡知青聚在一起,就有了兄弟姐妹般的亲切和坦诚,茌平的土地上铸就了我们绝大多数同学的共同爱憎和共同的魂灵。
1970年4月6日,王普济、李玉兰和另外9名济铁一中的同学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茌平,落户在城关公社何潘大队的三里村,开始了他们的知青生涯。三年以后,在村里小学当民办教师的李玉兰被推荐到枣庄师范学校上学。
在何潘大队的知青小组为李玉兰举行的欢送会上,人们都说了许多真情漾溢的希望和祝福的话,唯独王普济默默无语。后半夜,一支凄凉婉转的口琴声在王普济宿舍里呜哇呜哇一直吟诉到曦光微明……
三年多的知青生活风雨同舟,使得他们二人的思想感情已经悄然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共同命运中的相濡以沫、向往憧憬中的志趣相投把两颗年轻的心联在了一起。
大概从1971年开始吧,一些被“三结合”进“革命委员会”的干部开始执掌权柄了,他们的子女随即便兴高采烈地扑打着翅膀纷纷从乡间飞走了。可以说引起广泛不满的“走后门”**现象也由此发端,且***又在信中说到前门进来的并不是全好,后门进来的也并非全坏,这就更加助长了此风的蔓延。
千百万知青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扎根农村干革命啊?原来如此啊!”——军心从此涣散,理想从此崩溃。虚幻的“反修防修”大业失去了迷彩,未来又看不到出路和希望,于是知青们开始变得狂放不羁,玩世不恭,精神王国陷入了迷茫。
处于青春骚动期的男女知青们,一旦失去了理想的诱惑和奋斗的目标,失落的情感自然地便寄托依附在同病相怜的彼此身上。
在李玉兰临行前的一个晚上,二人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他们谈了很多很多。夜风啾啾,年轻人的心里彼此都很不平静,多少话语总也说不完,多少话似乎也无需再说。他们二人并肩在村外的小路上走着,似乎彼此都能感到对方的心跳。
李玉兰仰望着深邃的夜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两年毕业以后,我回来。”
王普济沉默了一会儿,说:“回来吧,我等你回来。”
李玉兰瞥了他一眼,扑哧一笑:“大队上何支书和村里人也都这么说。”
“是吗?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说。”王普济也笑了。
听起来不是什么豪言壮语,也似乎没有什么壮志凌云,这朴实挚切的话语,只有身处其境的知青才能品味出其中的意韵,可以说这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流露,也是他们当时唯一可行的选择。因为当时对学生的分配原则是“社来社去”(注:社即公社,就是从农村招上来的学生毕业后仍分回农村去),而面对知青们叵测的命运,他们也不敢有过妄的奢望。
或许也是一种天意的使然,李玉兰走后时隔一年,王普济也获准考取了聊城师范学校。
也就是从那以后,扎根茌平的“知青生活”开始了支离破碎,原先比较完整且颇有生气的知青小组,逐渐就象秋后的蒲公英一样风一阵雨一阵便七零八落地凋散了。
让人意想不到和凄凉的是,曾经那么轰轰烈烈锣鼓喧天波及到全国千万学生和家庭的上山下乡运动,竟是这么含含糊糊地拖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冗长,烟消云散了。
几乎每一个知青小组离去的同学在临行前都对自己曾经住过和即将告别的四壁徒空的栖身处情绪复杂地凭吊过。烟熏的黄土墙壁上残留着刚下乡时意气轩昂的壁报、宣传栏;残留着缀满豪言壮语的决心书、触及自己灵魂的心得体验及学习贫下中农改造世界观的经验交流。褪色的红纸上隐约可辨的“扎根农村干革命,反修防修筑长城”之类的标语口号。
如今这一切都将过去了,且过去的如此灰不溜秋!如果说它是对当时那个扭曲年代的一种辛辣讽刺和无情鞭笞的话,那么留在我们知青心里的则是永远难以磨灭的酸楚和隐痛。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能——谁能告诉我,什么是什么,什么是什么,什么……”今天听着李春波那苍凉的歌声,不正是对那时我们这一代知青结局的真实写照吗?
且不论这种结局的色调如何,历史将究竟给它一种什么样的定位,对于我们绝大多数知青来说,这段历史毕竟已经结束了。而对于王普济和李玉兰,则是一条新的风雨启程,又一种艰难人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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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这样。但我们无悔(二)()
二
1975年,李玉兰从枣庄师范毕业以后,果然又回到了茌平,分配在吴官屯联中担任语文教师。一年以后,王普济也毕业分配到了茌平赵官屯中学,他学的是体育专业,自然就任了体育教师。
此时的茌平县里,绝大多数的知青同学都已被名目繁多、方式不同的招生招兵招工及种种理由的特困、病退四下“遣散”了。苍茫的大地上只留下了一个悲凉得嗤心的空影余音。连年“**”的劫难把整个国家糟蹋得遍体疮痍,祸国殃民的小丑正在作着垂死的挣扎,举国上下在一片死寂沉闷中涌动着跳动和不安。
王普济、李玉兰面前的茌平大地,是一片更加肃杀、苍凉的景象,弥漫在他们心中的则是更加孤独、苦寂的思绪,往日朝夕相处的同学们都走了,而他们从此以后却要别无选择地在这里真的扎根下去了。
唯一能使他们感到温热和慰藉的是,在插队落户的几年里,他们思想感情上的变化使他们得以真诚地亲吻了脚下这方热土,拥抱了茌平大地,融溶了茌平人民朴实、诚挚、热情和坚韧的性格潜力。悲怆之感如惊鸿一瞥瞬时即逝,又一种热浪却涌翻而上,而正是这种热流烧热了他们的心房,烧红了他们的人格,引发了他们生命青春的瑰丽辐射。
他们没有忘记当年他们上学临行前,何潘大队党支部的何支书挚切的话语:“普济啊,等你毕了业,可要再回来啊,来教咱们这些娃娃让他们好有长进。”他们总是难忘临上车时乡亲们依依不舍,牵手相送的情景。
茌平县教育局的刘局长曾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咱们茌平的教育令人担忧啊!一些老教师死的死,病的病,垮的垮,教育战线缺人啊!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小学生教小学、中学生教中学无可奈何的现象。你们可是咱们县里教育上难得的生力军啊!茌平的教育,可不能再荒下去了!茌平期望着你们啊!”
茌平大地殷切的召唤,深深地感动了他们二人,把本来颇无奈的抉择化做了在艰难旅途上始终未泯的理想与追求,青春的热血再度澎湃。听从命运的安排吧,走到哪里都是路!
在吴官屯联中校园外的那条土路上,二人呼吸着田野里阵阵的花香,并肩徐行。
墨蓝的夜空里,星光灿烂。
李玉兰看着王普济,问道:“普济,你猜我在想什么?”
“唔?”王普济一愣。
“我在想,也许就是缘分吧,命中注定咱们和茌平已经有了解不开的缘分。”
“是啊,”王普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同学都走了,我们却又回来了,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既然回来了,那没说的,咱一要活出个样来,二要干出个样来。哪里的黄土不长树啊?是座山就要有石头!”
王普济铿锵有力的话让李玉兰感到十分踏实和一种极大的安慰。她一抿嘴,笑了:“那,咱两人就当茌平的石头吧。哎,茌平可是缺少石头啊!”
凡是发生的就是必然的,这是生活也是命运中不可逃遁的铁律。
就这样,他们二人又以当年知青下乡时的那种热情,如铺路石一般全身心地扑在了茌平县基层教育战线上。自然,他们把苦恋数年终成正果的家,也安在了茌平。无须讳言,他们的家除了温馨和谐以外,其他的一切都和现在的新婚暖巢不可同日而语,其简陋、粗朴、寒酸是现在的青年人难以想象的。
三
吴官屯和赵官屯相距约六七里路,为了工作方便,二人把简朴的新家就安在了李玉兰所在的吴官屯联中校园内,借住了一间教师宿舍。
乡间的早晨是湿漉漉的,田野上浮游着柔纱般的地气,每天早晨,他们都要早早地起床,匆匆地扒上几口饭,王普济便撩开两条长腿,象矫健的驼鸟向赵官屯疾行,那里的学生们正等着他去上课呢!
王普济教的是体育课,全校十几个班当时就他一个体育老师,讲解要领、示范演示、辅导保护,一天课下来累得他是口干舌燥、筋骨酥软。当夕阳落下时,他送走最后一个学生,收拾完场地及用品,便又开始返回吴官屯。
那条长着野草的土路啊,你究竟承载了普济多少奔波劳顿!寒来暑往,春华秋实。你默默无语,却真实地记录了一个最后的知青含辛茹苦,殚精竭虑地报答曾经养育他的人民大地的赤情轨迹。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王岩降生了。望着这个呱呱坠地在第二故乡的知青后代,小两口流泪了,说不清是喜,是忧……
为了帮助他们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难,由组织上出面协调,把李玉兰调入了王普济所在的学校,三口人的小家随之也迁到了赵官屯。
而一心想着为茌平教育翻身尽力的李玉兰,把嗷嗷待哺的儿子托付给远在济南的婆母,随即便来向校领导请缨了。
赵官屯中学的王兴中校长(当时是教务主任),望着面前这个清秀端庄的女教师,心里不由升起十分的敬意。对于李玉兰的人品和业务能力,他是耳有所闻的,李玉兰的到来,无疑也是他们这所学位的一大福音。
他有心将这块好钢放在最需要的岗位上,但又有点儿犹豫不决,因为……
李玉兰似乎看出了王兴中的心事。她朗然一笑:“王主任,有什么工作你尽管分配,我一定尽力完成。”
王兴中说:“目前咱学校最缺的就是英语教师,这直接关系到学校的教学质量和声誉。你……能不能接英语课?”
李玉兰坦率地说:“我学的专业是中文师范。这英语,几乎都忘光了。”
王兴中沉吟了一会儿郑重地说:“李老师,我很希望你能挑起这个担子。不管怎么说,你是正规师范毕业的教师啊!”
“那好,我就努力做吧。”李玉兰见王兴中说到这个份上,也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谈何容易?当时“**”动乱期间的师范水平,能胜任本专业的工作就已不错了,更何况改行易辙地教外语呢?要说容易也容易,干不好还干不孬吗?反正是偏远农村的一所普通学校,糊弄着教呗!
然而,李玉兰却从未这样想过,更没这样做过。或许她仅仅是为了感谢领导的关心和信认;或许她是因感受到农村教育的贫瘠而萌发的一种行为冲动,也或许是为了报答养育她的茌平大地,也或许是她的理想憧憬被现实压榨后所呈现的一种生命力的反抗和奋挣……
不管怎么说,李玉兰确实是真诚地全身心地投入了这项工作。她把学校里仅有的几本皱巴巴的英语书收集起来,自己又跑到县城、跑济南到处求购英语自学和教学用的参考书,既是临阵磨枪也是攻坚苦战。
她在学中教,教中学,日夜兼程,追星赶月。为了正确掌握和提高英语的听读能力,在学校经费无法解决的情况下,节衣缩食、自费买了录音机、教学磁带。要知道,当时她和王普济两人的工资合起来也不过是六十多元钱!
当然,王普济对李玉兰的这一切都是全力支持的。
天道酬勤。李玉兰经过一个阶段的拼搏奋练,竟然毫无逊色地在英语课堂上挥洒自如起来!
李玉兰和以后知青老同学谈及当年学教英语时曾深有感触地说,当时真是赶着鸭子上架啊!特别是那些该死的单词,死活就是记不住了,一天到晚地嘟嘟囔囔地写呀划呀,累得脑仁疼!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玉兰执教一年以后,赵官屯中学在全县英语统考中成绩斐然,名列前茅。
学校里的老师们高兴,学生们高兴,王普济更是高兴了。他磕磕巴巴地学着用英语对李玉兰说:“wish you(祝你)……wish you……”却再也说不上来了。
“你少来这套‘威士尤’吧,还是让我把‘威士尤’送给你吧!”李玉兰也高兴得脸色绯红,咯咯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那好,让咱们共同‘哈罗少乌基嗄,夫塔哥达也基夫别廖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王普济在中学时学的是俄语,这是他唯一记住的也是他高兴时顺口说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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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这样。但我们无悔(三)()
四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这条巨轮终于从迷雾浪谷中挣脱出来,调正了自己的航向。 ?
大地激动得颤,中国巨轮在加、加!
茌平也迎来了历史上最灿烂的时期。广袤的大地一扫十年浩劫后的阴霾,打破千年僵化封闭的思维模式,撩开了大步前进的巨足。
躬身执教的王普济、李玉兰更是把心贴在了他们所钟情热爱的事业上了,用王普济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活要活出个样来,干要干出个样来!”他们活得怎么样暂且不说,干得怎么样,在赵官屯中学却是有口皆碑。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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