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县昌景嗤笑道“狮虎之女,嫁于鸡犬”,旋即亲自领了精锐赤备,乘胜追击,大破伊势联军,斩首无数,所向披靡。
可是半个时辰后,忽见前方出现栅栏与沟壑,左右两边杀出伏兵,后方亦有人包抄。
平手秀益、岩成友通、中村一氏、三云成持、织田信孝、津川嘉俊、筒井顺庆……诸多部队组成天罗地网。
八百赤备,在主将带领下,凌然不乱,死战不降,造成过千杀伤之后尽数受诛,一个不留。
混乱之中,山县昌景被数人围攻,乱枪戳死,头颅不知道该算作谁取下的,众人一合计,认为佐佐秀成示弱诱敌的表演非常完美,十分逼真,首功应该给他。
可儿才藏吐槽说:“他那不是佯装示弱,是真的……”,没讲完嘴巴被左右堵住。
中村一氏忽然想到:“雪千代大小姐知晓了今日的作战方案,会有什么想法呢?”这把天不怕地不怕的“鬼童子庆次”吓得满头大汗。
总之,皆大欢喜。
其余武田旗下的三河国人,如奥平氏、管沼氏等,瑟瑟发抖四散而逃,已成坐以待毙。但平手秀益展示出宽仁姿态,告诉他们只要以后效忠于合法的三河领主,即可得到中纳言中将的赦免,保全性命与部分领地。
对此德川家康当然是欣然从命,不会有什么意见,即便得知消息时嘴角抽搐了两下,那也一定是太高兴太激动的缘故。
战后,前田玄以携带者山县昌景的首级,第二次来到白鹰城,径直呈现了过去,曰:“山县殿可谓忠勇无双,纵然是弹尽粮绝,外无援兵,依然拼死一战,可歌可泣。”
秋山信友大为失态,眼眶湿润,脸色又红又青,吇嗟良久,满面苦涩,艰难吐出一句“便依平手中纳言中将的意思来吧!”
由是退城。
东美浓当地豪族,以远山氏为首,大川、小里、马木、久保、须渊、泽中……共计二千人,宣誓效忠岐阜城之后,原地解散。
织田信忠的反应与德川家康不一样,他很诚实地对前田玄以诉苦说:“平手中纳言中将主张宽恕,鄙人是绝对不敢违反的。可是,这些国人众多年前倒戈投敌,如今却未加惩罚,轻易得到原谅,以后怕是不好治理了啊!”
也不知道是真诚实,还是故意这么讲。
而秋山信友的部下,共计一千五百名甲斐将士,放下武器之后,允许自行离开。
平手汎秀特意嘱咐严令,必须遵守承诺,不得伤其一人。
如此拿下了二城,前田玄以再次赶到远江二俣城,企图故技重施。
孰料,马场信房得知山县昌景之死,反而燃起巨大的斗志,慨然道:“我甲州男儿,岂独山县兄一人而已?未知此事则已,今知此事,唯有死战了!”
于是交涉失败。
前田玄以未尽全功,颇为沮丧回来报告。
平手汎秀宽慰道:“助我连克白鹰城、长筱城,已经是奇功殊绩,何必再作苛求呢?”
命令授予知行一千石,为本多正信贰副,共掌佑笔文书之事。
至于剩下一个远江的二俣城,实在没法智取,那就索性强攻吧!
平手汎秀在三河留下一万人,同东美浓的织田信忠并力,向信浓给予压力。
其余四万,除少量留守长筱之外,尽数向东,前往远江战场。
正巧在这时,传来消息,按兵不动数个月的武田胜赖,终于忍耐不住,亲率大军,离开踯躅崎馆,出阵向西南方向进发。
看来是连丢两城之后,无法接受坐视第三城沦陷。
劝说北条、上杉罢兵共同对付平手的奢求,大概已经不做侥幸的指望了。
第一百章 德川的坚持()
原本,元龟八年(1575)的冬季没有冷到冰风彻骨天寒地冻的程度,尤其是在临近海域的骏远三地区。只要保障了棉衣和柴火的供应,就不会有太多非战斗减员。
但十二月底,东海道仍是飘下了连天不绝的鹅毛大雪。
感受到的气温倒不算很低,然而脚下踩到的积雪也是真实的。
这给行军和运输造成了不少的困难。
畜牲拉动的车辆,轮子会深深埋进积雪当中,受到阻碍。牛马的健康也会遭到考验,还存在防水的隐患问题。
人力就更不靠谱了,区区直立猿无论是力量还是耐性都不值一提,用在这种恶劣条件下搬运的话,每运一百斤粮食,可能物流人员就得吃掉七十斤。
已经从船上卸货,堆放在三河沿岸的大笔粮食、柴火,不能顺着往下传递,真的是非常尴尬。
强行运输其实也不是不行,充其量人力物力的消耗翻个五倍十倍罢。只是,毕竟此战打击武田胜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最后一处据点二俣城,对德川家来说可能很重要,但对大局而言,就未必值得做出牺牲了。
平手汎秀总之还是放慢了节奏,让士兵沿着海岸缓缓移动,以便于能接受来自水路的后勤补给。
织田信忠得到白鹰城后,难以令士兵踏雪在山间前进,只能止步,向南信浓施压的计划无法达成。
德川家康艰难地保持着对二俣城的围困,不过显然无法在如此气候下支撑太久。
在如此情况下,前田玄以智取二城的功勋就尤其显著了。要不是有他在,现在各处战线可能都围不下去了。
这个身材矮小相貌滑稽的年轻和尚,一时被平手汎秀大肆嘉奖,以至于引发了嫉恨的地步。
恶劣天气对守军将领马场信房来说也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只会让士卒的惨淡程度进一步恶化。
可是于踯躅崎馆的武田胜赖而言,却等同于得到珍贵的利好。甲斐、骏河未被大雪波及,道路和野外的情况相对比较良好,大体上可以正常行军。
也就是说,获得了一丝难得的主动权。
然后,大概由于已经丢了两座城,武田胜赖实在没脸不去坚守第三座,终于果断了一会,亲自带兵,出甲斐,越骏河,转眼便来到了京丸山下,距离二俣城,已经在咫尺间了。
而平手汎秀只能望着长达四十公里的雪路兴叹。
自己不打算贸然出兵,同时还建议德川家康索性撤回,不要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弄出什么不好的大新闻来。
二俣城是东海岛上的交通枢纽,方圆数十里丘陵地区的门户所在,也是附近唯一便于人口聚集的场合。
武田信玄掌握了此地,就断绝了德川家康向远江国北部施加影响力的渠道,于是天野、山内、松井等豪族地侍,没有任何选择,不得不卖身投靠。
是所谓兵家必争之地。
大家都知道,武田氏一向是比较善于驾驭外样的,法度森然,令行严苛,但也会物尽其用,根据实际情况安排合适的任务,晋升机会当然是劣于甲斐谱代,却也不是一点没有。
直接来说,可以看到的结果是,最近二三十年来,信浓、骏河、上野各地几乎没有出过国人众反叛或者被调略的例子。
因此德川家康对于收复二俣城是非常急迫的。万一再拖下去,怕是当地的土豪地侍们与武田渐渐接下深厚的关系,那就难以收拾了。
顶着大雪封路,三河远江的一万七千兵,硬是不肯撤围。
新入伙的平手氏侧近家臣前田玄以,亲身近距离观察了德川家的补给队伍之后,向中纳言中将回报说:“以这个效率,前线大概有五分之一的士卒难以饱腹,四分之一的人无法得到充足取暖。”
两个令人忧虑的数字。
平手汎秀与德川家的板仓胜重进行了沟通,后者的态度却是:“鄙主正在考虑,解除对部分家臣的动员,撤回一半的部队,尽量以直属精锐保持攻势。我家虽然处于窘境,但二俣城中的守军肯定也是奄奄一息了,再坚持数日,必可制胜!”
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此心态,倒也值得理解。
二俣城不仅是由南向北的必经之道,也是由北向南的门户。这个据点掌握在武田胜赖手里,就等于说对方随时可以派人偷袭滨松,等于德川家臣民头上始终悬着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利剑。
前几年是因为数量质量都劣势,野战实在打不过,更没办法围城。
现在机会来了,又如何肯放弃呢?
德川家康亲自在风雪之中坚持不退,还派人给平手汎秀传回一封慷慨激昂的亲笔。
内容令人不禁嗟叹。
信函中主要说了三件事。
第一是表达了平手中纳言中将的感激之心,同时承认,此时建议撤兵乃是常理,自己不敢怀有丝毫抵触情绪。然而为了德川家的利益,只得一意孤行,十分惭愧,但身为武人,此时亦有绝不后退的义理所在。
第二是说,已经对家臣们通知过,今日若战死于此,纯属自取灭亡,怪不了他人。今有庶子二人皆尚幼弱,唯有长女已成年,如果当真不幸,就拜托中纳言中将大人,为德川家物色一个合适的婿养子,继承家业。
第三,则是建议了一套以德川家康自身为饵,险之又险,悬之又悬的克敌制胜方案,请求平手中纳言中将大人采纳。当然如不采纳,也没有任何抱怨。
通篇读下来,只觉得一位百折不挠、坚毅果决,而又深明大义、知恩图报的武士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看完,平手汎秀没有发表意见,唤诸位重臣过来商议。
老资格一门众平手秀益草草读过,半是赞赏半是唾弃地评价说:“这位德川三河大人,演技是越来越厉害了!”
新贵侧近前田玄以却是评价说:“此语不尽然。倘若说是演技,那德川三河大人恐怕已经演了五年十年。倘若能演上五年十年,那就也不能算是演了。”
闻言平手秀益摇摇头不置可否。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独善其身从无党羽的本多正信,却不知那根筋被触动,忽然轻叹道:“玄以殿所言甚是!真真假假,哪能分得清楚呢!”旋即反应过来,收敛这一抹罕见的情绪,恭敬进言:“无论如何,现在恐怕只能同意德川三河的建议,完全找不到否认的理由。”
“对方越是声称毫无怨言,我们越是不能弃之不顾啊。”中村一氏说了一句大家都懂的话,之所以说出来只是为了显示一下存在感。
或许也不是大家都懂。有些人可能并不懂,或者懒得去懂,比如平手秀益、拜乡家嘉等。
一旁的浅野长吉皱眉摇头道:“四国的十河赞岐、三好笑岩,包括美浓织田,大和筒井我看,他们就不会做出这种令人头疼的事情来。”
“但这便是德川三河不同凡俗之处。”此时平手义光昂然挺立,走进帐中,慷慨下拜道:“父亲大人,既然德川三河有如此令人敬佩的斗志,我们平手氏,也不能居于人后了哇!”
第一百零一章 武田的平衡()
冬日的傍晚,气温降到冰点以下,虽不至于彻骨冰寒,却也令人瑟瑟发抖。
武田军停留在了离前线只有半日路程的距离上,明日一早就能驰援至二俣城下,若是顺利即可解围。
然后从容驻营休整,为明日做好准备。
非常巧的是,二俣城差不多正好是降雪区的边境,武田军一路之上最多吹点风,没感受到什么致命的影响。
而平手一方,就必须踩着深度达到接近一尺的积雪,跨越两到三日的脚程,才能到达前线,堪称艰难困苦。
这是武田上下还能保持较高战意的最大原因了。
经历了整整一天的劳累,除少数值夜人员外,大部分将士都已早早爬到营帐里面去呼呼大睡了。
但武田胜赖,却一个人盘腿坐在枯黄冰冷的野外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丝毫不觉得冷。
侍从仆役们不得不辛辛苦苦地把柴火扛过来,在湿冷的环境下艰难点燃,以防止总大将出师未捷先受风寒而倒。
还要拼命扇跑烟火气,怕不小心熏到了。
始终武田胜赖就仰首向上盯着看,偶尔嘴角泛起诡异的笑容。
不知道的还以为疯了。
确实有侧近过来试探了一下,被不耐烦地斥走,才放下心来,告诉大家,主公只是心情不佳,并没有失去心智。
中下级的家臣们无法了解上层的事情,不过某些心思敏锐的人,还是能猜测得出总大将如此失态的原因。
武田胜赖一坐就是一个半时辰。
决定回去睡觉的时候,双腿都已经麻木不堪了,靠着两个健壮男仆左右扶着,才勉强能走动。
不过冷风一吹,安静半天,心绪反而好了起来,还有闲工夫笑几声。
终于能抛开杂念专心思考问题了。
白天被各位一门众和重臣家老的连番轰炸,吵得脑子都要快开花了,到后面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最后又是内藤昌丰站出来,一句“真不希望土屋兄弟的鲜血白流了”才镇住场面,终止了争执。
表面上回到不计前嫌,相忍为国的程度,暂时服从了命令。
现在武田胜赖可以好好捋一捋那几个敏感问题了。
首先,秋山信友弃城撤兵的事情,确实存在争议,既存在指责他失地有责逃跑无胆的控诉,也存在称赞他顾全大局保住士卒性命的褒扬。
两者看起来都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其实只代表了部分极端家臣的想法而已,皆不可取,显然均是不利于士气的。
直接来一个“功过相抵,继续任用”好了。
各不偏废,正得其中,应该就是先父维持家臣团平衡的方法吧?
至于山县昌景,壮烈牺牲,悍不畏死的精神固然值得传颂,但是,客观上讲,毕竟还是中了奸计,没有坚持稳守不住的策略,才导致的。如果一旦过分地将其抬高,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追究总大将救援不够及时的重大责任呢?
那可不行!
一定要遏制这种不良势头。
那么,就定位为“其烈可叹,其行不可取”如何呢?
应该就很合适了。
关键时刻,即将开始决战,主君的威望当然不容动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山县昌景已经亡故就不必说。如果秋山信友能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然后在即将开始的战争中戴罪立功,冲锋陷阵,那就最好不过了
——武田胜赖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但他迅速就抛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想起了先父的教诲:不应该宽以律己,严以律人,应该反过来,宽以律人,严以律己。
家臣只要还保持着忠诚心和进取心即可,无需再由什么过分要求。倒是身为家主要时时有所反思,看看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其实秋山信友仍是值得信任的良臣勇将,需要好好考虑如何任用。
偶尔思索起来,还是多少会有一点不满的。
不是大众普遍认为,只要能打胜仗,主君的威望就能不断提升,内部的矛盾自然平息的吗?
为什么攻下了天神山城、二俣城、白鹰城,扩大了战果,打得德川、织田抬不起头来,依然压制不住家里的各种意见呢?
果然还是当年“诹访四郎”的因素吗?
家臣们依然认同的是死去的嫡出大哥,而不是被过继到信浓去的庶子么
这特么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有谁能在出生之前,自由选择父母和时机的吗?
倘若当真为了这个永远无法更改的原因,那只能挥刀杀人,除掉所有不满者才算数了。老实说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