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大兵团正面作战,丹羽氏胜、生驹亲正这等人,在友军保护之下多少能立下苦劳,不过斩将夺旗之功是甚少的了。而独当一面,受到强袭之后,崩溃速败的例子却是不少。
倘若选取适当的精兵,隐藏行踪,趁夜突袭,疾进掩杀,或许能一举击破之,然后再乘胜毁掉土木工程,排除威胁。甚至倒过来设法引水冲击东军也不是没可能的。
让平手秀益、拜乡家嘉、加藤光泰所部出战,抑或是这次赶来助阵的德川信康、三云成持也行,以精锐敢战之兵,袭取上游阵地,粉碎敌方唯一的胜机。
似乎应该这么做才对。
想到这里平手汎秀便打算下令安排。
然而刚刚招了手,心下又觉得总有不妥之处。
根据多年战场经验,以及对织田信长其人的了解,隐隐总觉得,分兵攻打上游,可能才真是中了对方的阴谋诡计。
良久犹豫未定,又连连传来家臣请求禀报的呼唤声,平手汎秀打算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再仔细考虑。
先神色如常,着手处理面前的几件事。
于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检查了车阵的布置,确定了前线军粮的储存地点,惩罚了两名违反纪律的下级军官。
之后回到军帐里,正在吃着晚饭,忽然有武田元明、京极高吉等人紧张不已的赶来求见,见面便问:“刑部大人,听说东军的织田弹正派人占据了上游,准备建造堤坝,积蓄水力,使用水攻?据说是要等到聚满了水,再放出洪流,让石川水位暴涨?那到时候我们岂不是……岂不是有些危险?”
平手汎秀一愣,连忙以“我已悉知,不足为虑,明日便有应对之策”等等虚词应付过去,好好安慰鼓舞了一番。
接着不及休息,又有报告说,幕府的大馆晴忠、上野清延在外等候接见。
叫进来一问,还是问的水攻之事。
于是哭笑不得,将安抚鼓舞之辞再重复一遍,勉强把访客送走。
然后赶紧派人追查消息源。
岩成友通、小西行长都否认有外泄。
忍者队自查,一时也没有看出什么不正常的苗头。
服部秀安和石川五右卫门调查问询了半天,到了午夜才得出一个推测性结论——好像是有一些身份可疑的“友军”,通过递纸条、说闲话、涂抹文字的方式,在四处散播不安定情绪,详实细节还不清楚。
具体是谁就很难查证了。
毕竟现在身边的“友军”有点多。
因此服部秀安和石川五右卫门神色很有点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表忠心说尽快找出来。
平手汎秀当然也对此表示了相当程度的重视。
然而他的表情并不像家臣们那样充满了严峻和忧虑的因素,相反,久违露出了淡定从容,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笑容,断然道:“才刚刚开始建筑堤坝,就传得满城风雨,这说明敌方是生怕我们不知道啊!如果真要玩水攻,就应该反过来,尽量隐藏消息才对。所以我看这所谓的‘水攻’,恐怕是虚有其表的,没有必要花太多心思理会。”
家臣们都有些茫然不解。
河田长亲进言道:“尽管如此,但士卒的情绪怎么办呢?”
“那就陪着织田弹正假戏真做吧。”平手汎秀笑道:“让伊奈、长束他们俩亲自负责监工,赶紧招募民夫,在石川左岸给我修一道土墙出来!”
“这……”小西行长瞠目道:“人家在上游蓄水,我们却在下游筑墙防守?恐怕要花十倍代价才能达成对等效果。”
“无妨。”平手汎秀大手一挥,“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虽然账目已经不宽裕了,但我相信现在这个关键时刻,界町、石山的商人愿意再提供十万贯的贷款。”
第二十五章 兵来将挡()
正当石川两侧的“东军”和“西军”为了“水攻”之事而殚精竭虑之时,各地持着不同立场的诸侯也被卷入了激烈的争斗当中。
比如越前的朝仓景健和朝仓景镜互相宣布“取得决定性胜利”,并分别向平手汎秀和织田信长请功,要求给予名分认证以及金钱、物资上的支援。
武田胜赖在东海道布置了两千人作试探,上杉谦信也有再次跨过越中的态势,他们在北信浓和西上野的交战又一次结束了,现在全部打出“上洛讨伐乱党”的旗号,至于究竟谁是乱党暂时还不确定,要取决于后续发展。
相应的,德川家康在远江、一向宗在加贺,则是表现出强硬防守的姿态,并严厉谴责敌军的毁诺行为。
当然,大家都知道,由于秋收将近,组织大军需要更多精力,他们估计不会真的轻易打起来。
西国的毛利家倒是动了真格,吉川元春一万三千人攻入但马,来势汹汹,剑指生野银山,别所长治领七千五百兵,前往妙见山,借地形固守,亦是分毫不让。
孰料,小早川隆景暗中已经说服备前的宇喜多直家,见敌重兵已经离开,方才挥师二万,水陆并进,直取播磨。
留守在室津城的,是别所长治的亲戚淡河定范,仓促间仅有二千余兵卒可用,寡众悬殊,岌岌可危,但他得知城外有众多骑士,心生一计,放出二十匹年轻健美的母马,施展“美马计”,令攻方的坐骑们性起失控,脱缰肆蹄,兵遂不战而乱,自相践踏,狼狈撤退。
宇喜多直家一见风声,便最早逃回到备前,然后还颇有余裕的准备好了营帐食物,殷勤接应了小早川隆景的败军,令后者火冒三丈却又无话可说。
毛利家山阳一路的攻势就如此瓦解。
山阴那边,吉川元春面对易守难攻的地形,也是徒呼奈何,只能把愤恨发泄在周边的一圈支城上面,全部烧毁了事。别所长治的主力几乎没有受到战损。
此役令淡河定范扬名,“东军”的整体气势稍稍高涨。
再到九州群雄,亦都表达了鲜明的立场。而且并非是仅仅借助大义名分而已。
大友宗麟显然对平手汎秀在南海道的扩张十分耿耿于怀,尽管四面楚歌,仍然派遣了三百条船、五千精兵,来到四国岛上,意图协助妹婿一条兼定恢复统治,顺带支持了一下前途未卜的三好长治。
相应的,岛津、龙造寺等却只在口头上指责大友氏,实际忙着在其他战线扩大地盘,似乎是在坐视“祸水东流”。
同样北伊予隶属于毛利家麾下的河野氏,也不可能积极地去跟大友家作对。
由于河田长亲被调走,长宗我部元亲也不在土佐,群龙无首之际,一条兼定获得一定程度欢迎,很快聚起二三千人的“义军”。
负责留守四国西部的是中村一氏,他自己手上自然是没多少兵的,加之任职时间尚短,又不是什么善取人心的豪杰,于此一道,无法与敌人相争。
但中村一氏别出心裁,借助大友军异地作战,四处劫掠,引人反感的事情,巧妙地说动了当地的有力国人众西园寺公广,令这位颇有实力的“文武全才”态度转为平手氏的临时盟友,并成为抵抗军的核心。
同样是被赶出家门的前任大名,与一条兼定截然不同的是,三好长治没有受到阿波、赞岐国人众的欢迎。
一方面是他人望太差,另一方面,也是平手军的威势太深入人心。
三好长治在大友家的帮助下,尝试联系了十几家豪族,然后第二天那十几家就全部跑到浅野长吉那里去通风报信以示忠诚了。
尽管浅野长吉只带了极少的随从,身边兵丁不满百人,看上去毫无任何威胁,但是国人地侍们依然畏之如虎。
五年内四次登陆扫荡,打得阿波、赞岐两国豪族丢盔弃甲,闻风丧胆,再加之平手汎秀作为“南海探题”一直是间接通知,没有实施过严苛的压迫,众人很难生出反抗的想法来。而十河存保、三好康长等人则是出于对个人和家族前途考虑,坚决与过去划清界限。
三好长治忙了半天才找到了两三个支持者,没奈何只能灰溜溜低下身段再去恳求大友宗麟再增加投入,这当然没那么容易实现。
由宇和郡的西园寺公广为中坚,阿波、赞岐提供后援,于是中村一氏和浅野长吉也动员出了数千军队来对抗大友军的入侵。
然后双方在伊予国浮气郡试探性地展开交战,经过两个时辰后西园寺公广寡不敌众,被迫后撤,一条兼定随即紧追不舍,斩获颇丰但自军阵线也彻底混乱。次日凌晨,提前进入林中埋伏的西园寺家臣土居清良,仅带着铁炮兵百人,于大雾弥漫中到处开枪射击,营造十面埋伏的假象,接着趁乱奇袭敌方本阵,活捉一条兼定,令其兵不战自溃。
……
收到各方消息的时候,平手汎秀已经在石川的西岸初步建好了几段土垒,确保就算是洪水来临也能有办法应付。
这期间,隔河相望的两军间或进行了火器的对射,或者小规模突击厮杀,单边已经产生了超过四位数的伤亡,但两边的主帅仍未投入主力作战。
东军的明智秀满一度趁夜色在下游成功偷渡,绕后袭击,烧毁了少量的军粮和物资仓库,但被三云成持及时发现,损兵折将狼狈后撤。
西军的山内一丰也曾借助友军的火力掩护率领六百人越过河流,并在对岸站稳了脚跟,可惜后续增援稍慢,就又被柴田胜家反推回去。
合战开始已经一个月,仍是彼此对峙,寸步难进,打消耗战的局面。
这段时间下来,河流上游的水位没有太过异常的上涨——至少没有涨到足够引发洪流的程度。
生驹亲正、丹羽氏胜所筑造的临时蓄水工程似乎成了无用功。
当然,平手汎秀花费了比敌人多三倍功夫弄的土垒也大概率派不上用场了。但他的财力远不止敌方三倍,所以还是不亏的。
蓄水为兵的策略失效,四国的一条兼定、三好长治又不够得力,掌握着濑户内海水运之利的西军看上去正处于优势。
拥有六七万人的东军完全没有办法跨河去进攻车阵,那等于自寻死路,人数优势难以发挥。后勤反而成了问题。
不到四万人的西军却可以每天都毫无顾忌地吃着大白米饭。
一直到八月中旬,眼看着水攻、四国变乱的话题已经即将冷却,又发生了一宗新闻,说是“三鹿屋”的各地分店,忽然反常地接收到大量以“兵粮券”抵换大米的业务,疑似是刻意挤兑。
同时作为“三鹿屋”主要供货商之一的高野山根来寺派人致歉,说可能无法履行原本定于今年秋后的六万石粮食合同。
这在四下战乱,生产很可能受影响的背景下,就显得是雪上加霜,对平手氏商业集团的信用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商家和町民看到类似的风声,肯定会积极采购囤积粮食来规避风险,尤其是经过了去年的经验教训之后。
如果处置不当,西军可能会面临有钱买不到粮食的窘境。
对于一次接一次的盘外招,平手汎秀终于决定不仅是应对还要反击。
首先他派人在商界传播说:“织田弹正得到京都、奈良等地商人的帮助,是因为许诺得胜后将驱逐界町的会合众,将地盘和特许经营权赏赐给有功之臣。”
这个真假姑且不知,但非常符合情理的谣言,令界町豪商们如坐针毡,中立者纷纷向津田宗及靠拢,加大了对平手家的支持力度。甚至连一向与木下秀吉关系极佳的今井宗久与千宗易也不得不所有表示,来维持在“会合众”当中的地位。
得到更多支持之后,平手汎秀进一步宣布,以糙米每石八百文,玄米每石一贯,白米每石一贯零三百文的高额价格公开向列国商人收购粮食。
尤其是针对山城、大和、近江、尾张等国的中小型粮商,或者村民自治团体。向他们许诺,如果之前与京都的商人签订好了合同,也不要紧,大可反悔了事,把粮食运到和泉来卖出高价即可。其中产生的违约金,平手家将代为补偿。
玉越屋、三鹿屋、春田屋的商人,以及临济宗、一向宗的僧侣们,接收到命令,把平手汎秀的授意带到了东军的身后地盘。
不到十日,双方在经济战当中的位置就发生了根本改变。
现在轮到东军的士兵担心了。
对此言千代丸——现在已经该叫做平手义光,他还不太理解,他表示疑问:“并非所有商人都会被价格与合同约束,总有些人是为了商业以外的原因而选择立场,我们花再大的心思,也不可能真的令织田弹正买不到粮食。”
平手汎秀笑而不语让他好好再想。
不过,没多久河田长亲就在私下碍不过少主的请求,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确实不可能真的让织田弹正买不到粮食。我们只需要让东军的士兵,觉得他们有可能会买不到粮食,就足够了。”
第二十六章 孤注一掷()
八月下旬,到了该要进行农收的时节,畿内的气温日复一日迅速降低,秋风如利刃一般收割落叶,每日太阳升得越来越晚,降得越来越早。
“阿嚏!”
“阿嚏!”
满眼血丝一身疲倦的木下秀吉忍不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喉中似乎进了什么不吐不快的异物,鼻子也被自己捏得通红。
“救出主公时还是炎夏,转眼便到了寒秋,木下殿大概是忙于公务,居然忘了加几件衣服。”明智光秀敏锐地透过现象找到原因。
“啊哈哈……”木下秀吉下意识紧紧裹住衣服下摆,缩着肩膀尴尬笑了笑:“太忙了,每天都有无数的客人要去接见或者拜访,一时就没顾得上……”
“是这样啊?”柴田胜家这才注意到,顿时十分不满:“你家那位出自生驹氏的夫人未免太不尽责了!有空让我老婆教一教她做武家之妻的义务!”
“没有没有……”木下秀吉连忙否定:“其实,倒是我忙得脚沾不了地,有一个月没回过家门了,经常在外面投宿,也难为她一个人在家里……就算有点脾气也正常……”
“那都是为了正事啊,这女人怎么不知轻重缓急?”柴田胜家依然是吹鼻子瞪眼睛抱怨了几句,然后仿佛想到什么,环视左右,紧走几步,从一个侍卫手里,抽出一条看上去是皮毛材质的物事来,喜道:“家里那婆娘,非说什么年纪大了受不得寒,让我晚上出门务必带上这件毛毯……我反正肯定用不上,倒是藤吉郎你……嘿嘿,年纪轻轻的身体不太行啊!这玩意儿送你了!”
“这就不好意思了……”木下秀吉伸手拒绝,却又忍不住“阿嚏”一声,然后连连咳嗽。
“反正我礼都送出去,要是不收,那就是不给我面子。”柴田胜家态度强硬地把毛毯仍在同僚的身上。
“唉……那就谢您好意……哎哟还挺沉的……”木下秀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
石川以东,织田信长的营帐外面,三个家臣焦急地等待着。
战阵之上的形势,可谓是瞬息万变,争分夺秒的。
然而织田信长的身体状态也是相当不乐观的,前后请遍了京都所有名医,个个都说要静养,不宜外出,不宜见人,更别说率军出征了。
柴田、木下、明智三人花了好几年的心思才把信长拯救出来,正待大展宏图,肯定不能重回隐居养伤的状态,那等于前功尽弃,信长自己同样决计不能接受。但也不敢折腾得太狠,怕真出了什么大问题,弄得万事皆休。
所以近侍说“弹正大人难得熟睡着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