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弑杀之时英勇奋战,死不瞑目的悲壮身姿,更赢得大众的同情分。
所以他虽然继位之后,一辈子颠沛流离,穷困潦倒,没完成什么值得一提的功业,但却赢得了相当多幕府家臣,乃至一些僧侣、文人、町民和畿内国人众的敬佩爱戴。
这份情绪以爱屋及乌的形式继承到“武辉丸公子”的身上。
沼田佑光,他绝对不是唯一一个四处奔走疏通关系,企图向足利义昭施压的人。
旧幕臣们居中串联,想必应该能说动一些朝廷、宗教界、文化领域的大佬,但缺乏地方实力派背书的话,真的能够阻止得了击败朝仓,风头正劲的公方大人吗?
这可真是难说了……
十月初六,良辰吉时,平手汎秀在京都迎接了凯旋的足利义昭,彼此各自很是吹嘘了一番,你说我“一举击溃盘踞甲信数十年令世人畏惧的武田大膳,救织田、德川等忠臣于水火,堪为天下武士之范,当世第一兵者”,我说你“全赖公方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更是亲力拿下逆党的中心人物,功业不减鹿苑院(足利义满)当年。”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题中之意了。
随后平手汎秀建言说:“叛乱虽然已经平定,但各处留下的疮痍不容忽视,河内、大和、近江、越前、伊势等诸国都陷入混乱不堪的状态,臣下认为,幕府应该及时派遣得力的人手,重新恢复秩序才是啊!”
闻言足利义昭亦点头赞成,并答曰:“劳烦刑部大人了!这当然是我应该马上着力的事项。您坐镇和泉、纪伊,我看应该对河内、大和的治安多上一点心才是。另外听说四国也有不少人攀附逆党,对此幕府暂时鞭长莫及,还要您多多费心。”
平手汎秀立即正色伏拜说:“义不容辞。”
如此谈笑晏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会面第一日,安排了到足利家菩提寺的祭典事务,过程十分复杂,能抽出来的交流时间不多,但双方已经趁机达成了高度一致。
得到了一定的承诺之后,平手汎秀安心回到了京都南郊妙心寺休息。
三日后,估计幕府的祭典也该都办完了,再次前往御所拜会。
可没想到,这次足利义昭倒是不给好脸了,竟然拒而不见,卫兵回应说“今日公方大人日程已经安排满了,请平手刑部明日再来。”
令人大为惊讶,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平手汎秀想着也不能白跑一趟,打算找认识的公卿逛一逛拉拉关系,却半路上碰到山科言经主动上门,对方称“正有事要找刑部大人参详”。
这可正巧。
平手汎秀忙问何事。
山科言经说:“前日公方大人谴使访问朝廷,说‘内大臣’之职虚设已经数月,想询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言下之意,显然便是将军自己有意了。结果,堂上诸公商议之后,回复的意见是‘宜以万里小路惟房大人叙任’。公方大人得知此事,十分不悦。”
原来如此!
平手汎秀闻言明白足利义昭心情不好的理由。随即又问:“这与鄙人又有何关系?”
山科言经哭笑到:“前日不是说好的么?朝廷有意让您右迁‘正五位下刑部大辅’,此事似乎被人泄露了出去……”
平手汎秀无言以对。
当年室町幕府还没那么衰弱的时候,征夷大将军出任内大臣是有传统的。如今足利义昭自以为颇有中兴之相,也想取下这个名分。可没想到公卿高官们,因各种原因对他印象正坏,竟然如此果断的拒绝了。
按说朝廷面对着压制了近畿的武士政权,是不应该如此硬气的。
此事只能解释为,公卿们认为足利义昭仍然是虚名为主的花架子,而非掌握武力的实权者,觉得他不敢干出什么过于强硬的事情来。
偏偏,就在这同时,平手汎秀得到了朝廷的尊重和认可。
如此一比较,也难怪足利义昭心态失衡了。
得知前后之事,平手汎秀很是思量了一番,才想到应对之策。
……
次日一早,如约到御所拜会,这次得以顺利觐见。
足利义昭神色如常,谈笑自如,仿佛心中全无半点芥蒂。
而平手汎秀却是无心寒暄,没说几句,便主动问起:“不知朝仓家那些参与叛乱的人,公方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理呢?”
足利义昭一愣,立即答到:“左卫门督(朝仓义景)在京都幽闭思过,前波吉继、富田长繁等人勒令切腹,朝仓景镜功过相抵,朝仓景健当受嘉奖……这些都已经有了决定,唯有亡兄遗子,武辉丸公子,我不知该如何处置。实在不忍治罪亡兄的唯一血脉,但赦之则有损刑法威严,或许刑部大人您有何高见?”
平手汎秀闻言作为难状,低头闭目不语。
良久足利义昭忍不住问:“刑部所思何事?”
平手汎秀嗫嚅不言。
见状足利义昭越发好奇,反复催问。
平手汎秀方才言道:“我刚才想,当年……镰仓殿(源赖朝)亦是幼时卷入叛乱而被捕,平大相国(平清盛)不忍杀害这个有亲缘关系的孩童,免除死罪,只将其流放伊豆……”
此言一出,足利义昭骤然色变,凝神不语,半晌才勉强笑曰:“刑部大人所言甚是!然而,无论是朝廷还是幕府内部,都有不少人劝我慈悲为怀……该当如何是好呢?”
平手汎秀并不回答,只左右巡视。
足利义昭立即明白,命无关侍者皆退下,只留一个护卫,说:“此人乃我的第一心腹,绝不会泄露机密。”
至此平手汎秀轻叹一声,下拜到:“前面的话,公布出去也无妨,但从现在开始的话,若被人知道,您和我恐怕都有灾难了。”
足利义昭肃然躬身回礼,道:“请赐教。”
平手汎秀道:“对付朝廷公卿,最好的办法是让京都乱起来。一旦治安受到威胁,他们才能意识到武士的重要性,并且给予幕府应有的尊重。”
足利义昭眼神一动,显然被言下之意惊到,但未置可否,只是继续问到:“那幕府内部的反对声音又该如何?”
平手汎秀道:“那就必须引导分化,让这些人内部产生矛盾了。”
足利义昭屈身向前问:“如何引导分化?”
平手汎秀作歉意状:“这就要委屈公方大人您,牺牲一点个人形象了……”
接着将想好的计策附耳传授。
足利义昭起先有些恼火,仔细思索了半天,最终咬牙切齿道:“如若计策有用,一点坊间流言实在算不了什么。”
平手汎秀话已说完,却如泥人端坐不动。
足利义昭心知对方的诉求,郑重开口道:“鉴于四国的情况一直不太安宁,我有意效仿奥羽、九州,设定‘南海探题’一职,统辖南海道六国,此人选非平手刑部莫属。另外,河内南部六郡,大和西南部五郡,各需要一名代官任职,不知您有无可推荐的人选?”
第一百零一章 舆论的分化引导()
十月十二日,立冬。
奥羽、北陆已是滴水成冰,折胶堕指,人皆闭户千里的局面了,就连近畿一带,也是白雪皑皑,冷风刺骨,不宜外出了。
元龟四年被认为是数十年一遇的寒灾之季,按说是极其偶然的不幸遭遇。然而元龟五年的情况,却并无明显好转,完全没有按正常预期中的那样恢复以往规律。
尚未进入十一月,便已经到了必须要烧火取暖的程度,依旧可算是难得一见的天气,市面上柴火的需求量大幅增加。
京都御所附近,原本随着足利义昭“中兴”以来,日渐重现繁华姿态的商业街町,瞬间变得冷冷清清。比之夏日盛时,游客十去其九,来往客商亦减半,大部分店铺也随之关门打烊,节省成本。只有酒场、宿屋之类涉灰的高利润经营场所,还依然坚挺。
当然,他们的高额利润肯定不只是来自于贩卖酒水和提供住宿——这两样顶多算是赚个辛苦钱。真正值得一提的是附带的赌博和皮肉生意。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京都的治安似乎有恶化的趋势,竟传出有公卿高官家里遭到持刀人破门抢劫的恶行事件来。
舆论推测大概是赌徒在赌桌上输光了银钱,或者酒色之徒在游女身上散尽家财,然后才铤而走险。
这令社会各界人士都感到惊惶,唯有武士们毫不在意的继续寻欢作乐。
毕竟这战乱年代本来就是多活一天算一天的,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是别当武士改行更好。
如沼田佑光这般,有些小权,不缺闲钱,但又买不起豪华大宅,养不起一堆仆佣的中级武士,在京都附近随处可见。其中有的是幕府的家臣或附属外样,有的是各地大名派过来的“驻京使者”,有的是落魄之后望风投机企图再起的野心辈,甚至有的是专门做掮客谋生的当地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寒冬腊月百业皆废,一群无所事事的汉子会做些什么事来取乐,用脚趾也想得到。
这天气没人愿意早起,难得没有公务处理,沼田佑光是快到午时初刻,才包裹得紧紧的出了门。舍马就步,只带一个拎包的随从,慢慢悠悠转了三个街角,来到熟识的“渡川屋”,对卑躬屈膝的门童唤了句“一切照旧”,便昂然迈步入内。
随从则留在了玄关与门童闲聊。
不需要思考辨认,双脚凭着惯性轻易穿过庭院与长廊,来到最里处,有扇丝毫不显眼,看着平平无奇,隐私性不错的矮门。低头进门,左转,行十余步,右手又是门帘。推门再入,前行再向右,便可见一间设了围炉,铺满榻榻米的宽广房间。如此曲折连通,确保了取暖和隔音的需求,充分彰显身份,是老爷们喜欢的作派。
尚未进门,只知房间里烟雾缭绕,酒香四溢,不断传出男男女女嬉笑打闹和赌具撞击银钱晃动的声音,画面是可想而知的。
沼田佑光不禁皱了皱眉,花了些时间整理思路,平复情绪,推门步入,笑称来迟,在一片揶揄与欢迎交夹的戏谑声中接过倒满的酒盏,连饮了三杯,十分自然地坐卧在某处靠着火的好位置,随意将身边最近的游女抓过来,上下其手的亵玩,哈哈一笑,放松下来,加入狂欢。
……
这一放松,就是一两个时辰。
在场的男性客人都释放完毕,游女们——其中也有穿着女装的清秀男子——得了赏钱,纷纷叩拜于地,感谢武士老爷们拔冗慰藉,而后退席。
片刻之后,沼田佑光脸上沉耽于酒色的迷醉神情瞬间消散,清了清喉咙,敲着地板正色道:“诸位该醒醒了吧!很不幸,我今日来,带来的是坏消息。”
“……啥?这是哪来着……”
“这酒的后劲好足……脑袋都有点晕了……”
“唉……刚才那娘们好像……”
好些人还是东倒西歪四仰八叉地捂着头不省人事,似乎听不见正事。
沼田佑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之意,提高声量说:“很抱歉,我未能完成诸位所托。无法让平手刑部支持我等的行为。甚至……传言说平手刑部以平大相国(平清盛)和镰仓公(源赖朝)的事例,劝公方大人当机立断杀人灭口。相应也有人说,幕府可能会新设‘南海探题’的职位,授予给平手刑部,以奖励这份忠诚。不过后面这些事都只是耳闻,真伪尚未分辨。诸位对此怎么看?”
这话音落地,屋子里的人才逐渐醒转过来,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
一时也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那个醉得最厉害的家伙,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含混不清地开口道:“若无……若无平手刑部加势,事……事恐……恐必败!请恕鄙人……我……鄙人恕不……不奉陪了哈……”
说完话竟拔腿便走。
周围的人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着,倒是没谁想到阻止一下,都看着那人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往外挪动。
沼田佑光面色顿时铁青,捏紧了拳头险些要揍人,但思前想后还是强行忍住,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动怒,故作大方地说:“我们本来就只是因为志同道合,而临时在此聚会而已,并未结下任何誓约,当然可以自由出入。若还有别的人怀着如此消极的想法,不妨请自便。”
此话一出,还真的又站出三个人,嘟嘟囔囔说什么“只靠我们这些乌合之众什么都做不了”之类的话,跟着离去了。
见之沼田佑光瞪圆了眼睛,简直说不出话来。
本来是碍于面子,假惺惺说了一句“自由出入”,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多人退出!
不过这些人的消极态度亦有理由。毕竟是他沼田佑光办事不力,未能成功说服平手刑部的。缺乏这个对中枢最具影响力的地方实力派背书,只靠大众舆论,确实没什么底气与堂堂将军大人对抗。
其他的大名,要么是鞭长莫及,要么是实力不够,要么是在座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人能搭上关系,总之都存在各种各样不适合的原因。
事情发展到现在,沼田佑光自己也不免稍有些悲观了。
却只见,这时一个酒意较浅的高瘦武士愤恨地拍着桌子一跃而起,怒喝道:“各位切莫忘了,我等曾经都是收到义辉公的感召而从列国来到京都的热血之辈!义辉公被宵小之徒暗杀,在座诸位,包括鄙人在内,全都没有半点察觉,已经可谓渎职,堪称死不足惜了!倘若今日不能勉力保住武辉丸公子这个遗孤,有何面目行走于天地之间?”
这慷慨激昂之词,终于将士气重新拉回来一些。
一众听者听得热血沸腾,纷纷起身叫好,沼田佑光大感欣慰,重新开口道:“其实我们尚有不少友军,像我这样剧中奔走联络的至少还有六七个,聚在一起便是不小的力量……”
他原本是想这么说的。
但才刚吐出两个字,忽然刚才讲话的高瘦武士又拍着桌板吼道:“其实我们的路线该调整一下!先前只以‘保住武辉丸公子性命’为目标,根本不知从何下手!现在我倒是有个新思路!诸位想一想,公方大人如今已经三十五岁了,却尚未有过子嗣,很可能此生就这么一无所出,如果我们把请愿的方向改一下,劝谏公方大人以武辉丸公子为养子,继承家业,是不是更为有力呢!”
“这可不行……”沼田佑光连忙要阻止。
他知道这种说法会有很大问题。仅仅是“劝说饶恕武辉丸公子性命”还是有一定成功率的,但是“劝说以武辉丸公子为养子”就等于跟足利义昭撕破脸,一点成功率都没有。
这世上,有的人到了三十五岁还没子女,便认命服输,开始物色养子人选。但也有的人,到了三十五岁还没子女,依然坚信只是妻妾的问题,坚信自己绝对生得出孩子。
很可惜,现任征夷大将军是后一种。
然而,沼田佑光没来及阻止,另一个矮胖武士却立即抢了话头,对高瘦武士表示赞同:“太对了!就该如此!这里没有外人,我冒死讲一句犯忌讳的——原本义辉公的亡故便是一场令人意想不到的变乱,当今公方大人的继位也是情理之外的事,归还于武辉丸公子,才是正理!”
“没错!”高瘦武士立刻以更大声量回应,“若此举成功,二十年后,我等辅佐武辉丸公子中兴幕府,方才对得起义辉公的厚恩!同时也可以各自扬名立万,光大门楣了!”
紧接着那矮胖武士转过脸来看着沼田佑光,十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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