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再次谋图天下霸业。
双方心照不宣,各取所需的情况下,花了大半个月时间达成一致。
于元龟六年八月二十日这一天,在远江、骏河边境的八宝寺定下盟约。
木下秀长代表平手氏,快川绍喜代表武田氏,适逢其会的细川藤孝姑且代表幕府,织田、德川也各自派人列席。
首先是武田家承认了拥立“义辉遗孤”是个错误,将来要忠于唯一正统合法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
其次,一度“勾结三好逆贼”,又“将武田引入歧途”的前任关白近卫前久,各方一致同意交给朝廷处置,但由于看管不力,当事人逃脱。武田家会为此赔罪,平手家与幕府则会表示谅解。
最后,确立了武田的守护权仅限于甲斐、信浓、骏河,对于其他地域的非法占有不受承认,承诺将归还给合法主人,但言辞暧昧地没有规定截止时间,各方都假装没意识到这个绝大的漏洞。
消息传出之后,御所的足利义昭大喜过望,破例亲自手书了三千四百字的长文,送到阵前,用了无数子虚乌有不着边际的词汇来吹嘘平手汎秀“戡乱平镇”的“伟大功业”。这封信中,他真心实意和政治需要的部分,可能各占了一半。
相应的,朝仓氏的军队,本已趁着竹中重治染病、柴田胜家与坂井政尚不合之际,攻克佐和山城、永原城等一系列要塞,剑指京都。但听闻武田罢兵,平手将会回到近畿,他们三日内就撤退了一百多公里折返越前。
倒是北畠具教是个刚烈之人,只破口大骂武田信玄又一次出卖友军的无耻行为,宣称会与泷川一益作战到底。但伊势的局势并不似他的决心那么坚定,国人豪族们一贯是最能见风使舵的,当初可以见武田家势大背弃泷川,如今一样可以见平手家腾达而叛离北畠。
至于宁愿丢了北近江老家给朝仓祸害荼毒,也不肯跳进火坑与武田对敌的浅井长政。还有他的军师黑田孝高——谁知道会有什么样子的表情呢?好歹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也得到了备前的港口与但马的矿山,总不至于要恼怒吧?
总而言之,元龟五年(1572年)的秋日,看起来不太会是能平静度过的样子。
……
为了确认某些值得关心的事情——也就是武田信徐娜对那封“私信”的读后感,平手汎秀没有急着折返近畿,而是在远江多呆了几天,暂未回到风暴最盛的地方。
然而,时局的变化已经是昭然可见了。
德川家康丝毫没有因为远江、三河尚未收复的失地而有所挂怀,反而是向平手汎秀摆出了充分的谢恩姿态,逼供逼近感激涕零,隐约中将“平手刑部”视作了“织田弹正”的接班人,举止甚至有些类似长宗我部元亲的样子,但言辞却也颇有分寸,并无半点过度谄媚,落人口实之处,这又与土佐姬若子有所不同了。
倒是冈崎城的德川信康,对于过早达成合议相当不满,情绪一直低落,也对平手家的人很是无礼。幸好他老娘筑山殿长袖善舞,心思玲珑,短时间内就建立了不错的口碑,人们看在这份面子上也不与那个二愣子计较了。
另一方面,据说德川信康的妻子五德私下派了侍女到平手军中询问“贵家少主言千代丸殿是否在此?可否一见?”的话。这个也确实是任何男人都比较难以忍受的事情……
平手汎秀在第三次听说“德川家的夫人真是高贵识大体又有智慧的女人,可惜三河大人(家康)并不甚珍视”时就开始有所警惕了,不过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具体该警惕什么,反而一时颇为茫然了。
与此同时,织田信忠很显然也在积极地调整心态。
武将的阵亡与数次的战败似乎被尾美二国的统治者所刻意忽略了,收复东美浓的事情也没有多提,反倒是在追击阶段有所表现的佐佐秀成——亦即平手汎秀的女婿,渲染成了大英雄,得到了赏赐宝刀、授予感状、以及在岐阜城二之丸别馆居住的权限。
这里面的姿态十分耐人寻味。
另外织田信忠还在小范围的筵席上,以晚辈的身份,向平手汎秀和德川家康,以及织田长益、佐佐成政等人,寻求婚事方面的建议。
原本他应该娶武田家的大小姐做正室,但现在双方才刚刚勉强停战,也明显没打算长期维持和平,硝烟味都尚没散去,暂时没有履行婚约的意思。
现在岐阜城只有一位侧室夫人是筒井顺庆的堂妹,假如筒井家在抵御武田时表现得足够好,说不定织田信忠会搁置娶妻,甚至将侧室扶正。
女人在内宅的地位,与男人在战场的表现,经常是相辅相成的。
然而事情并未如此发展。
所以织田信忠就把这事拿出来,当做一个政治筹码来使用了。
以他的年龄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可谓是在大战历练中有所成长了。
织田信忠现在的境遇,最好能让足利义昭或是平手汎秀的女儿过门来巩固地位,其次德川家的姑娘也行,可惜都没有合适人选。
退而求其次,他希望伊势代官泷川一益来做老丈人,正好人家那里有适龄闺女。
并且委托了身为姑父的平手汎秀帮忙交涉。
这个选择堪称是目前情况下,十分精妙的一步棋。
泷川一益既不像柴田胜家那样狼狈失脚,也不像平手汎秀那样反客为主。而是安稳本分地控制着北伊势二十万石的地盘。
随着武田西上失败的大局,北畠具教在南伊势的起伏势必要失败,正巧织田茶筅丸又莫名横死,接下来泷川一益占据伊势全境指日可待。若织田信忠能以婚姻手段牢牢抓住他作为一翼助力,尾美二国的一盘棋可就算活了。
平手汎秀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也没有理由拒绝,而是欣然接受。
各方当即约定,在两个月内完成典礼。
在驻留远江这段时间,除了织田、德川之外,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就是被武田信玄释放出来的幕府使者细川藤孝。
这位源氏贵裔、朝中官员,名职要员、文学大家,私底下不断感慨,说什么足利氏的权威恐已不足安定天下,平手刑部如今堪为列国之范,以及“救鄙人脱身于囹圄之恩,势必涌泉相报,终有效忠之日”之类的话。
起初并未被当做一回事。
但连说了四次之后,平手汎秀半开玩笑地建议道“阁下贵为兵部大辅,又是幕府要员,更乃天下文化人的表率,要让您替我效忠,听起来实在是惶恐,不敢置信。”
而细川藤孝,却是下定决心一般,接过话头坚定地说“鄙人一旦回到京都御所,便将犬子送往和泉,学习茶艺,届时还请刑部大人您多加照拂。”
言下竟有遣子为质的意思。
闻言平手汎秀十分惊讶,心中难以想象,被武田信玄囚禁的半年,细川藤孝的精神状态究竟发生了何等变化,才会变成这样子呢?
第九十六章 多事之秋(下)()
在众人不太理解的目光之中,平手汎秀足足在远江多呆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因秋收的关系,各地战事普遍进入了休整期,大部分诸侯收起刀兵而开始进行幕后的操作与交易。
织田与德川毫无疑问不会轻易放弃收复失地的努力,但武田家对他们而言仍是颇为强力的目标,而且这两家各自内部也都存在问题。
泷川一益成为织田信忠的岳父之后,借大局之利平定了伊势十一郡,还夺取了敌方居城大河内城。北畠具教、具房两父子出逃乡间,企图效仿六角,在山林地带的四个郡里面进行游击作战。
可是伊势一国的局势远远未能称得上平静。许多反对派只是见到风向不对才暂时蛰伏下来,内心仍在等待再起的时机。而泷川一益未必有那个手腕,能以不见血的方式除掉这些独立性颇强的国人豪族们。
借武田之势才勉强整合起来的朝仓家则似乎又陷入内纷,还没轮到被秋收算账,倒先开始推卸各自身上的责任,据说是分成三派,分别以敦贺、北之庄、一乘谷为核心,彼此敌视,不停地互相攻讦。
近江全境得以恢复,但后续处理仍是麻烦十足。
柴田胜家觉得自己是代替信长执掌南近江的不二人选,坂井政尚等实力派却对他十分敌视并推举带病的竹中重治,后者被认为是有足够人望在危机时团结国人众一致抵抗朝仓军的仁厚长者。地头蛇如蒲生定秀则保持着微妙的中立态度。
同时远离近畿,不愿过早与武田冲突的浅井长政,也忽然派了宫部继润、安养寺经世等人回到老家,申明对北近江的控制权。不过他这段时间放弃守卫领地的姿态已经引发严重后果,高岛、朽木、新庄等国人众已经向幕府靠拢以期获得庇护。
还有河内南部和大和西部也都出现权力真空,这些地方基本是靠平手家的实力安宁下来的,外人暂时难以插手深入。但毕竟名分未定,也不排除会有异想天开,妄图一步登天的野心之辈出没。
近畿的许多人——包括了自己人和外人,老朋友和陌生人,武士和公家,僧侣和商户,上至朝廷与幕府高层,下至企图抱大腿的土豪地侍——他们都想尽办法,希望得到平手汎秀的支持。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前前后后居然收到了四百三十封书信。
这本该是以仲裁者身份,返回近畿,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但平手汎秀并不为之所动,而是认为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持续留在远江前线。
通过各种手段,竭力打探武田家的内部情报,终于在二十多天后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
武田家一门众当中的长者,武田信廉、武田信丰都离开了甲斐,分别去向信浓和上野,安抚当地民众的情绪,解释铸造金币掺杂铜料之事,武田胜赖却留了下来。
三河山县昌景、远江土屋昌次在确认停战后,轻车简从回踟蹰歧馆述职。东美浓的秋山信友没有动身但派了嫡子,骏河内藤昌丰则是由于嫡子伤重不治,派了次子作代表。
穴山、小山田、木曾、诹访、真田、小幡、葛山、奥平等等,许多臣服于武田家的地方实力派,陆续被要求家主或者嫡子在月内前往主家参拜。
踟蹰歧馆附近街町上,天台宗僧人出现的频率明显提高,还有几家经营土木生意的商屋似乎业务繁忙,推测可能有庙宇、佛塔之类的新建筑在准备修筑。
……
综合信息之后,平手汎秀有了七成把握,终于安心离开了远江,踏上返程之路。
临行前,面对织田、德川两家以及其余当地过来送行的人,他瞧着甲斐的方向,状似无意忽然说了一句:“我的玩笑之言,若是令武田大膳气坏了身子,倒是一桩罪过了。”
有心人问那玩笑之言究竟是什么?
平手汎秀避而不答,称“此非武士所应有的言论。”
倒是细川藤孝,待平手汎秀退席后,捋须一笑,低声说:“在下虽出身武家,亦可算是文人,说一说倒无妨。”
然后将那些“撤退转进,其疾如风;包抄突击,其徐如林;荼毒百姓,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言论详细讲述出去。
众人听之,尽皆惊呼平手刑部大人实在是太高明(毒舌)了,武田大膳就算是这么被气死了,也不能说他老人家心胸狭窄。
毕生追究和维持的荣誉,被人这么批驳得一钱不值,偏偏人家还证据确凿,言之有物,这如何能不气得吐血?
然后细川藤孝进一步总结说:“武田大膳花了数十年功夫,才让四邻觉得‘风林火山’是四个非常可怕的字。但有了平手刑部这一席话之后,天下人再听到这几个字,就只会心一笑……可别小瞧二者的区别啊!”
此话由天下闻名的文坛领袖讲出来,让听者印象尤其深刻。
……
九月初三,平手汎秀慢慢悠悠到达南近江草津一带,在金胜山寺落脚,安顿下来之后,当地一个年轻俊秀的僧人便上前恭维,夸赞“刑部大人一番慷慨凛然之语,竟然令武田大膳羞愧而亡,料想阁下当日的身姿,应如斩妖除魔的金刚罗汉一般万夫莫当。”
和尚不愧是读了书的,马屁拍得很有文化气息。
闻之平手汎秀十分欣悦,当即打赏了十枚小金币作香油钱,总价值约为二十五贯左右。那和尚见了更是兴奋不已,完全变成了哈巴狗的谄媚模样,恨不得要把菊花都献出来才好。
可惜,刑部大人并不热衷此道。
就在这寺里,平手汎秀命士兵们稍作休整,并接见了泷川一益、柴田胜家、竹中重治等人派来的使者。
包括分给泷川的那支象征性的援兵,也在野口政利带领下顺利会师。
由于在远江前线拖得太久,各处的利益交换均已完成,进入稳定阶段,不再需要外部伸手调解,泷川与柴田都只是简单表达了祝贺与感谢之意。竹中则在除此之外,还透露自己身体渐渐好转可以理事,另外隐晦提示说,中枢可能将有微妙变化,说不定咱们两人有合作机会。
自织田信长自愿接受管领之位,被足利义昭软禁起来之后,京都的局势其实一直都很耐人寻味,竹中这话看起来好像只是老生常谈。
但平手汎秀出于对“美浓麒麟儿”的了解不敢轻忽,连忙派人加紧调查。
两日之后,传回来的消息令人十分惊诧:
当今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居然在有限的统治范围内发起了动员令,号称要发动亲征,讨伐“逆贼”的越前朝仓!
正好秋收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寒冬又暂时还没到来,接下来两三个月确实是可以用兵。
山城国各地,以及河内国北部,近江国西部的不少豪族响应了征召,带人来到御所效力,预计总规模会在一万以上,甚至可能接近一万五千。
这可能是室町幕府百年以来,第一掌握如此规模的直属军队。
如此可见,足利义昭趁着畿内变乱,推行的一系列集权化进程,还是颇有成效的。现在将军家已经不完全是个空架子了。
作为天下武家之首,幕府如果不能在战场上赢得荣誉,只靠名分度日,始终会被轻视,总有沦为傀儡的危险。
但若能保持一定的战力,再与名分相配合,就有望扭转局面,取回一定实权。
足利义昭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强忍着内心对刀剑与鲜血的恐惧,特意找了这个难得的时机,挑了越前朝仓这么一个缺乏军事传统,而又正逢内乱的超级软柿子,企图重振威风。
但平手汎秀依然不太看好他。
原因很简单。
敌人固然不强,幕府军却更是羸弱到不堪一击的程度啊!当初围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豪族,都差点要翻船,那份记忆可是历历在目。
人家越前朝仓好歹是个正经的大名,说弱那是相对织田、浅井而言的,以前跟若狭国人众、北陆一向一揆之类的较量也是打了不少胜仗的啊!
虽然……据说是明智、木下、柴田这批织田旧将的存在大大提高了幕府军的战力,但提高范围究竟多少可就难说了,而且,下意识总觉得这三人凑到一起,事情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呀……
平手汎秀很了解足利义昭的性格,知道这位公方大人是外宽内忌的人,一旦下定决心,绝非外人可用言语劝动的。
本来指望着,以击退武田,骂死信玄之威,成为幕府的拯救者,正好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