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时候,浅笑盈盈,宛如圣母,手臂却不老实,在孩子看不到的角度,悄悄伸进身边男人的衣衫里,轻轻抚摸揉捏,朝着敏感地区蠢蠢欲动。
石川数正倒是恍如未觉,依旧道貌岸然地在谈正事:“所以我建议,这次行动,要把军队分作两队,一者化装突袭山县昌景所部,另一者在后照应,见机行事。”
“唔……这倒也是……”德川信康很容易就接受了建议,然后脸上慢慢聚集起遗憾的表情,轻轻摇头道:“可惜这样一来,兵力就会不足,难以一举将山县昌景所部击溃了。”
“这一方面……”石川数正继续提出建议,“我们可以鼓动那些刚刚投降的三河国人。他们对武田未必就很忠心,只要局势变得混乱起来,大概不难说服。就算说服不了国人中的头目,也能想办法裹挟下层,让他们被迫参与动乱……”
“那么此事交给石川大人您负责!”德川信康十分迅速做了决定,很果断把这种需要政治和外交的任务扔给家臣,而他自己……“我则带着冈崎的精锐部队,伪装偷袭山县昌景。至于居后接应掩护,嗯……平岩亲吉大人,沉稳机敏,可担此大任!”
闻言石川数正点头同意:“没错!平岩殿他确实值得信任。”
筑山殿却心生疑虑:“平岩亲吉……我怎么记得这人一向冷淡倨傲,甚至经常公众挑刺让人无法下台,无论如何去看,都不像是忠心耿耿的人。”
石川数正忽然火气,不动声色甩掉背后那只做小动作的手臂,冷冷道:“那是因为夫人您久居骏河,尚不了解三河人的秉性,我们三河人自古不会卑躬屈膝,但内心的忠义却不逊于任何人。”
“呵呵……”筑山殿也不生气,只是眯起了眼睛,“好吧,但出发前,能否让妾身与平岩亲吉大人见上一面,单独聊聊?”
第六十三章 武田胜赖与德川信康(七)()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三更子时,清州城三之丸朝北的门户,与西出丸侧面的后门,忽然同时洞开。
成群结队的士兵,全副武装,鱼贯而出。
尽皆手脚轻巧,压低嗓音,战马也塞了口衔,在主人命令下保持着尽量小幅度的动作。
所能听到的,只有来自地面,脚步所引起的回震。
这当然也算是不小的动静,但在数百步之外,便难以觉察到了。
每支百余人的编队,才拿了一幅火把,隔得远一点的士兵只能紧紧跟住前方战友的背,相互小声提醒路况。
于是火焰所发射出的光线,也限制在了最低程度。
郎党们动作极快,却又不乱。足轻大将、足轻将、足轻组头三级指挥体系,权责明晰,每人只需按照训练中的习惯,牢记住直属上司的吩咐,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以百五十人为单位的各个团体。
而身披蜈蚣图案的“百足众”则都是目力过人、耐力出众的武士,每人皆提着油灯,在军阵前后反复来回奔跑,负责向足轻大将传递命令。足轻大将们若有任何疑问,也要第一时间代为通报上去。
同时,一起行动的则是身披黑衣带着面纱的“目付众”,也是跑上跑下,却不与任何人交流。他们的工作是监督各级官员,看看军中是否有尸位素餐,欺上瞒下,或者其他任何违反军法的行为。
这些足轻大将和其他特殊部队的诸般事务,分别汇总到十一名高级军官之处,再往上则是武田信丰、长坂光坚、迹部胜资三人众,然后由武田胜赖乾纲决断。
清晰的组织结构和森严的军法秩序,确保每个士兵都清楚问题的答案——自己的上司与同级是谁,自己在干什么,如何得到奖励,如何避免惩戒,意外情况该怎么应对,等等沙场上需要的一切。
武田胜赖模仿其父,建立了精锐的直属部队,并对麾下的信浓豪族联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所有规矩一应学全,效果亦毫不逊色。
甚至可以说,比其父的部队质量更高。
毕竟武田信玄改革甲州军法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腐败和懈怠的滋生,是人力所不能避免的。尤其这几年改变战略方向,敌人由鬼神一般的越后上杉变为修文偃武的骏河今川,战绩由胜负各半变为攻无不克,这忧患意识一下子就没了。
如甲斐之虎这般权威与手腕者,也只能保证有七成以上的直属士兵还保有往日作风。
而武田胜赖身边是更年轻,更有活力的团队,大家都畅想着未来的青云直上前途,甘愿忍耐一时之苦。
他本人也向来以身作则。
今天夜里,这位武田家的二代目,亲自背着贴身的装备与口粮,骑了以韧性见长的信州马,与麾下部署走在一处,除了从家里带来的那副用以表明身份的具足之外,身边没有任何贵重华丽的东西。
从清州城中缴获的金银细软,已经全部下赐给了各级将士们。而不方便带走的文玩书画,玉石雕塑,以及粮食器械,将在大军远离之后,被善后人员付之一炬。
这里面甚至包括了战时抓捕的女人,和长得清秀的男人。
很多出身良好的上级武士感到遗憾,但更多目不识丁的下层士兵为此振奋。
于是总计七千五百名之众,才能毫不犹豫地抛却辎重,轻装上阵,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井井有条地逐一离开了城市,毅然向敌方统治区奔去。
少数机动人马在侧翼警戒,大部分主力则是根据军令径直向北方行军。从清州城出发,一口气走了四十五町(4…5公里)的路程,丝毫没出任何状况,只是接下来遇到不太熟悉的河流与丘陵,才稍有点乱象。
有的人一不留神跟丢了队伍或者走到邻近的友军队伍,有的不小心走到泥地里把身后的人都代入坑,有的摔倒撞树不幸弄坏了手脚。
实在不应为此吹毛求疵,在十六世纪的年代,能执行夜间行军任务,就是一等强军。
根据事先军令,不管麾下士卒遇到什么意外,部队都不会做过多停留,而是果断抛下出问题的同伴,保持向前挺进。
最后面专门有五百人,走得慢些,火把举得很密集,仔细搜寻,专门收容落单的散兵游勇,或者是伤员,同时兼任殿后之职。
经过三个时辰左右,天色大白之时,武田胜赖的军队已经绕过了小牧山,蹚过木曾川两条支流,悄无声息的,由尾张中部偏南的清州城,移动到西北边境的岩仓一带。
这时有人来汇报说:“后手势已经收容了七十六人,速度进一步放慢,预计要比您差了一个半时辰到两个时辰的路程。这七十六人里面,桑原队占五个,藤泽队占三个,福田队占两个,青木队占三个……另外,直属于少主您的部队,保持全员,无人缺席。”
最后一句并不是要求汇报的内容,而是特意提出来拍马屁的。
这马屁拍到了点子,武田胜赖颇为得意,捋须道:“我这八百健儿,真可谓是上山可擒虎,下海能斩蛟。”
但旋即他又摇头叹道:“可惜这样的队伍,只有八百而已。信浓的国人众们已经十分努力,不该再苛责,但确实还是差了一些……”
正吇嗟,又有一员小将飞驰而来,下马跪倒,报曰:“先手势小坂队,发现前方革手、加纳一带,可能有织田数百驻兵巡守!其将不知何人,防备甚为松懈,好像连游击人手也没安排,只是毕竟敌人占了地理,将士莫衷一是,恳请少主决断!”
“嗯?”武田胜赖见了这个机灵利索的小伙子不免心生好感,上下仔细打量,大喜道:“你是小坂家的伦太郎?令尊是熊五郎大叔?”
“正是!想不到……想不到少主……少主居然……”那小伙子受宠若惊,立时热泪盈眶,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好个壮士!当年我在信浓时,常去你家附近神社玩耍。那是叫你喂马,还被马给踢哭了呢!不想如今已是这幅模样。”武田胜赖简单回忆了一下旧事,忽而神色一凛,口风转严,以命令的口吻询问到:“小坂伦太郎听令!既然那敌将身为松懈,你们小坂队,可有信心担任先锋,杀入革手城?”
“……当然有!”那小坂伦太郎稍一错愕,反应过来。立即以吃奶的力气,吼出最大的声量,来表明决心,最后才加了一句:“只是家父怕我们人手不够,能打胜,却不能全吃下,散逃者知道了我军动向,会影响少主大计……”
“好,英雄出少年!”武田胜赖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挥起马鞭指向前方,慨然道:“我的大计,就是要那些散逃的织田士兵,将我军的悍勇之处传达出去,让怯懦的尾张人不战自怯,所以,你还等什么?”
“是!”小坂伦太郎得了指令,果断拜了一拜,翻身上马,疾策而去,转瞬消失。
武田胜赖微笑着看他走远之后,收拢了笑容,对身边长坂光坚道:“待会,劳烦你带些人马,悄悄跟上去,若小坂队打得顺利,没必要抢他风头,但若不顺利,就给予增援支持。这孩子朝气蓬勃是好的,毕竟经验不足,正需多历练一番,折损在这就可惜了……”
长坂光坚心领神会,转身去点选人手。
接着武田胜赖又转向另一侧的武田信丰,小声交待说:“另外还有件事,你去注意一下……昨日千野、今福两位,相当于是为了帮我试探平手军布置,主动赴死的,理当厚赏其后人,然则,这事又不方便公开……暂时你先把那两位的儿子叫过来,找个理由,安排在中军本阵与我一道移动,万不能让人家父子战殁在同一场合战里面,否则剩下的孤儿寡母,可不好过。”
武田信丰闻言一怔,接着大为感佩,猛然点头道:“确实该如此!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亡在所难免,但咱们把郎党带出来,便要尽力对得起他们。话说……”讲到这里,武田信丰犹豫了一会儿,仔细遣词造句,筹措一番,小心翼翼将话题引申开去:“山县、高坂诸位大人如果知道了少主您这些作为,也一定会赞赏有加的。”
“哼……”武田胜赖听了这话倒也不怒,只是面带讥讽之色,轻轻一笑:“怕是他们会嘲笑我格外照顾信浓家臣吧!或许还会说些‘我们甲斐人一向有许多孤儿寡母,但到了战场便只知道奋勇向前,毫无杂念’之类的风凉话也未可知……‘武田四名臣’眼高于顶,没指着我的鼻子骂就算给面子了,不敢奢望他们的支持。”
“其实少主您有些误解了……”武田信丰尽管十分尴尬,硬着头皮还想解释一番。
武田胜赖却不给这个机会了。
他转过身去,面朝着亲兵们一挥手,大喊到:“诸位听我说!刚才已经查明,通往岐阜城的路上,前方只有少数老弱残兵敌人!大家加一把劲,今天日落之前,我们就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熊熊燃烧的岐阜城是何等壮观了!”
第六十四章 武田胜赖与德川信康(八)()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三河的德川信康,也想策划一次夜间行动。
但被石川数正和平岩亲吉严肃地劝阻住了。
原因很简单——冈崎目前这些部队的士气和训练程度,没有强到那个理想的程度;如果强行命令他们通宵行军,势必会有大量掉队的情况发生。出发时候四五千人,可能到达目的地就只剩三千人了。
对此德川信康亦是哑口无言,只能从谏如流,含泪接受惨淡的现实。
一番讨论折衷之后,冈崎城的最高领导层制定了一个三更动员,四更出发的计划,期望可以最大程度的出其不意。倘若顺利,便能在正午时分摸到山县昌景的营盘边上,接着在取得足够多的战果后见好就收,火速回转,还可以当天夜里就安然凯旋。
久战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有成熟的诈降计划,也不现实。
大家只是为了挫败武田军的士气,顺带展示三河德川家的实力而已。
德川信康、石川数正,还有旁听的筑山殿都对事情始末细节,十分明了,或者说……自以为十分明了。
但半路被拉过来的平岩亲吉就有点懵圈了。
他本来为了城防日夜殚精竭虑,时时惶恐不已,已有了玉碎的打算,突然间来到军议,发现自己家的少主和重臣,不知怎么掌握了敌方的信物、口令、旗帜、服饰之类一大堆东西,做好了伪装偷袭的准备工作……
换了谁也很难反应过来啊。
还有,这么大的事,至少应该到滨松城去禀报一声再行动,更稳妥一点的话,甚至要联系尾张的织田军,以及据说已经到达的平手援军,这样成功率才会更高。
这满肚子疑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然后筑山殿找他私下里好好交流了一番,才让平岩亲吉勉强接受目前的方案。
但他的表情却变得十分忧虑,心事重重。
也不知道,到底筑山殿是说了些什么话呢……
石川数正很敏锐地发现了同僚的异状,但以他的立场,实在没啥底气站出来开解——事已至此石川数正已经意识到自己走上了十分艰难的不归之途,唯一的出路,可能还真得指望在当下的合战中取得足够多的筹码,并期待于战后潜在的大洗牌中占得优势,洗掉身上的污迹。
能想办法弄死眼前这个恶妇就最好不过了……
筑山殿倒是成竹在胸,稳如泰山。她只是以一个关心孩子的母亲身份旁听而已,但言谈举止,俨然如实权在握的女王,似乎已经将冈崎城当作自己的家产,而非是属于她丈夫和儿子的。
这个女人十分为自己在宫廷阴谋的领域上成就感到骄傲,于是就认为庙堂和沙场的事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而德川信康,却是真的完全没有觉察到气氛的变化。
少年的二代目,幻想着未来的胜利与荣光而激动不已,喜笑颜开,乐不可支。当然,兴奋之余,他也没忘了拿着武田胜赖提供的布阵草图,与自家情报部门的信息相互印证,反复比对,没有放过任何可疑的细节。
对于奇袭部队的编成,各分队的职能配置,异常紧急的处理预案,也发挥自己最大程度的才智,尽力逐一做了考虑。
若他并非德川家的继承人,而只是一个军奉行的话,那真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无论以任何标准,至少在合格线以上。
筑山殿漠不关心,认为此事很简单,石川数正和平岩亲吉各怀心事,另有旁骛,于是出兵前十个时辰,都是德川信康在唱独角戏。
这个少年做出了自己理解范围内的最优布置,找到每个相关足轻大将以上的家臣做了动员和勉励,亲自分发了干粮和军械,然后怀着满腔的斗志与乐观主义入睡。
他们母子所预想不到的是——
三河的武士们,当着少主的面,固然是一个个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一转身,却有半数以上,对于主动进攻武田军的计划感到困惑,纷纷找到石川数正或是平岩亲吉诉说心中的担忧之情。
冈崎的两位重臣,本来自己都是于心不安,却还要帮忙安抚下面的兵将,实在是不容易……
不管怎么说,元龟五年(1572年)六月初三的凌晨,被点到名字的家臣,仍是按照规定的兵役负担数字,带着郎党,挎着刀剑,骑着战马,披着具足,来到了冈崎城的北门,汇聚成一支数千人规模的军队。
这说明德川家康十余年来的经营还是比较成功的,尽管边缘地区的外样纷纷叛变,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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