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做这种事情,总是要小心一些,收起平日的旗帜和家纹才行吧……”
他兀自越说越远,却不见服部春安一脸苦涩,小西行长神色复杂。
终究服部春安按捺不住,拉住小西行长说:“我突然发现,这事还没有完全想好……先回去再商讨一下吧!”
只留下莫名其妙的淡轮新兵卫。
第四十三章 损失惨重(上)()
岸和田城二之丸的评定间里面,三位受到托付,负责留守的高级武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事情已经很紧急了,但珍贵的时间仍然在不断地浪费着。
是将“武田间谍捣乱”的消息公之于众,命令全体戒严,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包括派人带着正式命令追回船队?
抑或先把事情的严重程度隐瞒起来,先不让更多人知道,用官话将劫狱之事的影响消弭至最低,只派隐蔽部门暗中行动呢?
两个选择看上去各有优劣,后续反应难以估计,但总比坐着不动强。
必须有个方向,否则,你见了淡轮新兵卫之类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家虽然一向恭敬服帖,毕竟还是有地位有身份的国人领主,没有合适的理由,如何能指挥得动?
当然若是平手刑部大人本人在此,那倒是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军令如山了,但除此之外,就没人能有这个权威。
留守在岸和田城的这三位高级武士,当然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他们各自的身份都很尴尬,没有明确的人出来打头,便缺乏说话的底气,即便心里有了决断,也觉得说不出口。
小西行长一个外地商人,年纪又轻,纵然深受主君重视,任命“军奉行辅佐”,但显然尚不具有慑服同僚的能力。
服部春安倒是老资格的尾张人,人脉也深,然而因失了手臂的关系,“退居二线”已有十多年了,理论上并无什么实际权柄。
而伊奈忠次更不用说,他是个极为优秀的后勤管理员,却也只是个后勤管理员而已。
小西和服部从港口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三人从各种渠道获得消息,知道安宅家的船队是毫无预兆的临时取消了休假,提前开往尾张前线的。
如今看来,这个举动显然是充满了疑点的。
可对于如何处理这个疑点的问题,花了两三刻钟,也讨论不出个纲领来。
平手汎秀领兵离去之时,并未专门安排一个“留营副大将”之类的总管岗位,也没觉得有这个必要。
于是,事到临头,就面临了决策环节的困难。
小西行长性子急切,胆子又大,主张诈称取得了主公的授权,召集所有留守的中级干部,然后全部控制起来,逐一分辨,以防事态恶化,同时强行解除所有水军众的兵权,从中挑选快船去追逐安宅家的船队。
伊奈忠次向来比较光明正大,反感阴谋诡计,很不赞同小西的提议,相反,他认为,事已至此首先应该将基本的实情公布出去,让大众都参与到抓捕间谍的行动中来。否则让人生疑,搞不好产生更大的问题。
服部春安觉得这两人都不靠谱,然而他提不出什么方案,也无法说服二人。
僵持不下,小西行长焦躁不已,跑到本丸去,找适逢其会的井伊直虎,企图拉拢这位颇受重视的侧夫人为自己张目。
自从诞下了“梅若丸”那孩子之后,姬武士的作风安静了许多,不再将振兴家门的话时时挂在嘴边。此番出巡,乃是正室阿犬夫人,主动委托她作为代理,四处探望家臣的眷属,以安抚人心的。
但她的思维并未因此退化。
听了此事后,井伊直虎立即出面,截取了伊奈和小西的建议各半“的确需要召集所有要人,但不能明目张胆地控制,而是要公开劫狱之事,观察这些人的反应再作决断。同时要拿出敌方间谍确实从水路行走的证据,请小西殿,您以搜查之名,接过船队的指挥权。”
她这一说,各方倒是反应都还比较友好。
服部春安立即表示了赞同,小西和伊奈也能接受。
从身份上讲,她也适合承担决策的责任。
就算后面事情不顺利,被认为是下了错误的命令,姬武士顶多也就是被严令不得干政,加上床笫之间的惩戒罢了,反正她现在生下了庶出子,也不可能在事业上再有太多作为。
而家臣们,一旦有了这么大的政治污点,影响可就深远了。
……
开船一个时辰之后,安宅清康才深深出了口气。
到了尾张,让那群烫手的关东商人赶紧回家,然后给阿绫找个安全的隐居地点,接着把对应的那艘船上上下下好好清理一番,事情就再也查不出来了。
此时安宅清康已经大致猜到,狱中“武田间谍”被人劫走之事,多半与混在走私商队里面的“可疑人物”脱不了关系。
这实在是十分了不得的大事情,万一败露的话,他的宠姬阿绫,即使没有立即处决,也多半要到石川五右卫门,或者多罗尾光彦的暗狱里待上几个月。
想想跟死也没什么分别,说不定更可怕。
安宅清康不能接受那样的结局,所以必须尽力去销掉痕迹。
按阿绫那个叔叔的话说——“我们只是贩卖违禁品的走私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藏在箱子里混进来的。”
但这显然不足够有说服力。来调查的人绝不会相信的。
因此不能让人查到这一步……
等等!
安宅清康忽然发现一个思维中的盲区。
——这么可疑,一点都没有说服力的话,为什么我如此轻易就全然相信了呢?
原因仅仅是,此话出自阿绫之口。
阿绫她当然不会欺骗我!
我和她之间的爱情是如此真诚热烈,相互间怎么会有任何欺诈隐瞒?这与武家门第那种传统腐朽,毫无感情基础的政略婚姻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安宅清康对此十分自信。
想到这里的时候,甚至不自觉微笑了一下。
然而立即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又想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可能性——阿绫固然不会骗我,但她的叔叔,会不会是一直在骗她的呢?
她一个什么都不懂,如白莲花一般柔弱而又纯洁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家叔叔的真实身份吗?
回想起来,“可疑之人躲进空箱子”这种理由,完全站不住脚啊!
为什么忽然主动说起可疑的事?为什么要用这么拙劣的借口?
故意卖个破绽?
如此不合情理,必定所谋甚大!
说不定整个平手家都已经在人家布局当中了,涉足期间的,可能都会被波及……
我要拯救安宅家,更要拯救阿绫!
安宅清康一瞬间下意识觉得“平手家管他去死,但我需要保护该保护的人。”
他第一时间回到船舱,找到因海浪而面色委顿的阿绫,神情严肃地吩咐道“抱歉,我需要马上把你叔叔他们一行人全部看管起来,详细的情况,后续会跟你慢慢解释,但现在非行动不可!”
阿绫的脸上果然露出困惑和胆怯之意。
安宅清康心中暗痛,搂过她说“以后……我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十分特殊,我不得不谨慎一点。”
话音落地,阿绫眼眶瞬间红了,缓缓低头下去,沉默良久,才嗫嚅道“妾身……刚刚给您准备了些点心,您从早上开始,就一口饭都没吃过了……”
见之安宅清康怜惜之意大起,低头一看,见女子双手颤抖着,捧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心头更是难受。
顿时他又把正事抛之脑后了,伸手郑重地接过食盒,轻轻打开,将温热的小馒头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起来……
。
第四十四章 损失惨重(下)()
大和国,信贵山城。
松永久秀的光辉历史被扫入了垃圾堆,这里暂时成为近畿西部通往东海道的中转站,无数武士、足轻、奉行、杂役,乃至行商、幼女穿梭期间。
为了感谢平手刑部大人“奉法讨逆,解民倒垂”的仁德之举,大和国本地的国人众们,聚集起三千余人,由柳生宗严的长子柳生严胜带着,主动提出要协助抵抗武田的“大业”。本不愿多事的筒井顺庆,为了争取在瓜分松永遗产上的话语权,没办法也只好命松仓重信领二千五百兵加入。
一如既往,平手汎秀承诺会负担全程的粮秣补给。
于是,经过一番复杂的过程之后,部队总数达到了三万上下。大军本已发布计划,要取道南近江、西美浓,进入尾张、三河一带,与西进的武田信玄作战。
然而在开拔之际,却忽然又紧急把军官们召集起来,传递了“全体止步待命”的指示。
如此反复,朝令夕改,全军上下尽皆愕然,不明所以,无所适从。
特别是各路的“友军”和“客军”。
负责传令的是岩成友通,他面无表情,用冷静的声调读完了简单的一句话,然后转身就走,没有留下询问的机会。
接着,那织田长益听了消息,立时大惊失色,在公开场合就叫道“莫非是在我等未关注的地方,出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剧变?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嚷,地头蛇柳生严胜、筒井家松仓重信俱都坐不住了,一方面鄙视这人没啥城府愧为织田弹正亲弟,另一方面却与之一样好奇,忍不住发问。
四国的十河存保、依冈左京、香川之景等人要冷静得多了,大约是见多了平手刑部大人的手腕,心怀畏惧之意,虽然面上疑惑,却并未立即付诸言语。
平手秀益、中村一氏、浅野长吉、拜乡家嘉,包括绝大部分的一门、旗本和外样家臣们,当然是对自家主君有信心的,然而此时也免不得有些讶然失措。
河田长亲已经外派了一年多,对中枢的情况也不怎么了解,但心下仍以“笔头家老”自居,立即便要对这群紧张不安的人们略加安抚。
长宗我部元亲速度比他更快一点,抢在前面起身,立于众人面前,淡定自若,风轻云淡,道“刑部大人何等人杰?便是有天崩地裂的剧变,他老人家自有手段,鄙人定敢担保不会出什么无法收拾的事。”
话音落地,四国诸人面色纷纷稍缓,显然信了此话。织田长益、柳生严胜、松仓重信等人为其风姿所慑,也都收敛起来,齐声致歉,接着赶紧交头接耳打听“长宗我部元亲”这人的情报。
正在此时,长宗我部元亲忽又一笑,话锋一转“然则我等庸碌俗人,不像刑部大人那样高瞻远瞩,一时不解也是难免。不如这样——我替大家去问问如何?”
“那就麻烦长宗我部殿下了!”
不少人下意识点头赞同,甚至包括了一部分平手家的旗本和外样家臣。
河田长亲心下着急,然而考虑到自己身为“四国总代官”的身份,不宜出面与土佐守护产生争端,连忙以眼色向中村、浅野、拜乡等人示意。
中村一氏和加藤教明都反应过来,一左一右窜到长宗我部元亲身旁,口说着“怎么能劳烦堂堂一国守护殿下做这上传下达的事”之类的话,紧紧拉住。
长宗我部元亲见状不慌不忙,仿佛皆在意料之中,正待出言辩解,却忽然听到周遭一声巨响,不禁一愣。
原来是坐在角落不引人注意的佐佐成政,用力拍了下桌子,宏声道“好不容易才集结大军,下定决心,我倒要问问,究竟为何推迟与武田之战!也必须由我去问才行,各位请不要争抢!”
众人面面相觑,一齐松手低头。
佐佐成政这姿态做出来了,自然没人会与争,但是大家对他的印象,也都恶化了一点——虽然本来也未见到多好。
有人心想不就是仗着织田家的势力吗?须知现在织田二字可没那么好使了!这跋扈作风再不改,将来可有你受到报应的时候!
有人暗骂不就是仗着与刑部大人是准亲家关系吗?你本人有何功业可足称的?靠裙带关系上位,反倒引以为豪了?
……
其实佐佐成政心里也是很委屈的。
这段时间他渐渐察觉到事情的节奏不太对劲。
织田家的同僚皆知,佐佐成政此人,生性刚直,不懂弯弯绕绕的道理,而且一言九鼎,十分看重义气。所以对平手汎秀所说的话,原本他是深信不疑的。
但他毕竟不傻。
来到畿内转了一大圈,花了三四个月的功夫,并未如愿促使援军早日抵达尾张,只得到了一堆虚伪而廉价的承诺。
堂堂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理论上是最有责任去领导大家对抗武田逆贼的,但他这几个月忙着编造罪名,收编和吞并山城、河内二国的国人众。
堂堂三国守护平手汎秀,实际上是最有实力派出援军去支持织田与德川的,但他这几个月却是接着延历寺之事,攻灭了松永氏,占据了信贵山城。
各位贵人们,无不是整天喊着天下大义,但言和行明显不太一致。
足利义昭也就罢了,本来也不指望他做啥靠谱的事。
但平手汎秀……他可是织田弹正所重用的旧臣,而且是尾张旧友,还是佐佐家的准亲家,关系十分密切,从小就跟亲兄弟一样相处。
被这样的朋友欺骗,可就太伤感情。
“延历寺炎灾”发生得很莫名其妙,事后佐佐成政隐约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
现在回头想想,当真是不解决松永家,就没办法支援织田吗?还是以此为借口,扩展其个人势力呢?
简直容不得深思啊。
不过佐佐成政琢磨不明白细节,也不好追究,只是督促着平手汎秀,早日事情了解,赶紧出兵,别让织田家那帮孩子们担惊受怕了。
所幸摆平了松永之后没再出幺蛾子,出兵的时间终于规划好了,粮草什么的也准备妥当,一切都在朝理想的方向发展……
然后,在正式出发之前,不到十二个时辰,平手汎秀突然来一个“行动取消,原地待命”的反应。
佐佐成政是真的忍不住了。
他恨不得一路冲进信贵山城的天守阁里,拧着后领子把平手汎秀揪出来,往那张可恨的脸上打一拳,好好问一问,他现在还究竟有没有把尾张织田氏当成“自己人”。
很显然,这一段话里,只有第一句话是有能力做到的。
也就是“一路冲进信贵山城的天守阁里”。
看门的认识他,所以佐佐成政不经通报就要硬闯,也没敢真拦,只是很坚决地让他先解下刀剑。
于是他气势汹汹大跨步地进了门,上了楼梯。
然后看到平手汎秀半卧半坐仰倒在地板上,懒散放荡的样子,越发怒火上头。
不过,再怎么着,也没有执行“拧着后领子把平手汎秀揪出来”这一步。
佐佐成政并不清楚,倘若真敢这么做,下一瞬间他就会倒在血泊里。只是他的常识还是压过了情绪。
因此他只是铁青着脸,伏身施礼,冷言质问
“将士们都已经准备妥当,请问刑部大人,为何忽然取消进兵的命令?若无合适的理由,恐怕会引起军心大乱!”
听闻此言,平手汎秀并不作怒,只是苦笑了一下,悄然伸手向某个方向,轻轻摇了一下,接着把面前一张状纸递过去。
佐佐成政伸手接过,草草一扫,顿时呆如木鸡。
上面写着十分简短的几行字——
“淡路水军船队,两日前在熊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