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时,找到失血过多晕倒在街道上的一名友方武士,有士卒认出,此人便是“没啥本事,寸功未立,又喜欢仗着资历倚老卖老,让人厌恶”的铃木小兵卫,以前在军中效力,后来出了事,才走关系调动到警视厅工作,负责看守监狱。
出的那事,就是小西行长亲自过手的“案件”。然而听了这话,他只觉得瞠目结舌,汗如泉涌,方寸全乱,不知所措,哪有空想旁余的。
又过得少顷片刻,士卒们将那已渐渐小的火势扑灭,发现几具烧得半焦的尸体,初步辨认,疑似有几个是被害的狱卒们,还有几个看不出来的。
接着铃木小兵卫被抬到暖处,止了血流,灌了汤水,渐渐复苏清醒过来。
小西行长连忙张口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说出一句蠢话“铃木殿,这是怎么回事?”
铃木小兵卫见了面前这张脸便觉得厌恶,但也知道兹事体大,不可含混,皱着眉头耐住性子,老实答道“禀小西殿,我正在院子里值夜,不料遇上两个化装成雇工的贼子。估计他们是在味噌汤里下了迷药,我与部下喝了这汤,纷纷倒在地上……”
“两个人?化妆成雇工?”小西行长忽然打断到,“是不是一老一少?”
“是的。”铃木小兵卫大为讶异,“我还没说,您就知道了?难道已经查到眉目?”
讶异归讶异,他倒没想到“监守自盗”那一层去。
“先不说这个……”小西行长眼珠流转,岔开话题,“就两个劫狱的贼子,怎么搞成这样,又是死伤,又是放火的?”
“唉,我那兄弟,没死在战场居然死在这里……”提到这个,铃木小兵卫双眸中顿时泪光闪动,忍不住叹了一句,才正色回答说“先是这两人,后面又来一批穿夜行衣的黑衣人,两边好像不是一路的,相互还打了一通……”
“什么,两拨人?”小西行长瞪圆了眼睛,“什么鬼?快说说详情!”
“是,是……”铃木小兵卫一五一十将昨晚发生的事情逐步道出,从中途独自苏醒,去岗哨求助,求不到救兵,再到自己借了装备孤身折返,正好撞见黑衣人行凶,与之搏斗一番,伤敌、毙敌数人。
叙事过程中,对于他自己的智慧与勇力,免不了稍微夸张一点,而队伍惯常的偷懒睡觉之事,略去不提,只推说是味噌汤里的迷药导致。
小西行长倒是没有察觉其中猫腻——或者说察觉了也懒得计较,听罢便皱着眉仔细思索,不再理会。
那铃木小兵卫本来就因为监狱被劫和老部下惨死而心绪极坏,此刻被冷落了一会儿,未得到回应,觉得自讨没趣受了轻视,更是懊恼,常得罪人的大嘴巴又忍不住张开了
“话说那城角的岗哨,有二三十人,只要分给我五六个,便足以将昨夜的黑衣人众一网打尽。可惜小西殿,您有令在先,让他们决不能轻动……”
此话一出,周围空气顿时凝固起来。
一圈人等尽皆不敢接话,纷纷假装有事在忙,没听见说啥。
小西行长被当众指责,又被打乱了思绪,十分气恼,开口正欲呵斥,抬头见了铃木小兵卫那满不在乎的脸,忽然想到什么,却是收住脾气,“呵呵”冷笑一声,不去与他计较,而是转身朝向士兵们发令“你们就地沿着血迹展开搜查,我去城里召集更多人手!那一行黑衣人受了不小的伤,轻易是逃不远的,咱们务必要捉拿住才是!”
说完回首望了一眼,带有如同看向死人一样的轻蔑含义。
铃木小兵卫不解其意,却也毫不客气,怒气冲冲地反瞪了回去。
……
随着天色渐渐亮起,城里调集出了足足二百人,在城下街町里四处搜捕查询,终于顺着血迹,从一个废弃宅子的枯井里,捞出一个臀部中箭的嫌疑人。
自不用说,大刑伺候。
那人看着只是个半大孩子,稚嫩得很,被抽打得不住痛哭流涕,哇哇大叫,嗓子都哑了,却只是摇头不肯交待。
于是小西行长找来多罗尾家的“专业人士”接替操作。
然后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从贼人口里撬出一些情报。
那人承认了他是“透波里”的下忍,为武田家办事。但身为下忍,能接触的情报不多,只知道是奉了某位上忍的命令,去救他失手被擒的儿子——便是那个化名“佐野新一”的年轻人,一路是从骏河登船,辗转濑户内海,前天下午才到和泉的,其余事项一概不知。
小西行长大惊失色,赶紧命心腹送密信到平手汎秀那里,又与伊奈忠次、井伊直虎分享此事,接着马不停蹄到“警视厅”找服部春安商量。
听了分说,服部春安疑惑道“岸和田城的城下町中,居住军民三千,来往客商行人多时四五千,少时一二千,有一两个隐姓埋名潜伏起来的却也正常,要说十多人的队伍避过我的耳目上岸,决计不可能。最近五日之内,从港口登录的大型商队,只有三家,但情况都与你说的不符……”
虽然没听到好消息,小西行长犹不死心,要了那三个客商队的信息,到宿屋一一盘查,无奈地发现,果然都没有作案条件。
再回来又把唯一的俘虏拷问一番,要求说出详细流程,可那半大小子不停哭爹喊娘,竟说自己一路都被吩咐呆在船舱深处不让出来,上了岸又被严令呆在房间不让走动,根本不知具体行动路线。
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复又回到第一现场,地毯式的检索。
终于有人发现,除了那个屁股中箭的小孩儿,还有另一条淡一些的血迹。
可那血迹,只延伸了不到二百步,就淡到完全不可见了。
隐约判断,对方逃亡的方向可能是码头港口,到底究竟是不是,谁也不敢打包票揽这个责任。
小西行长顿时头大了。
倘若对方确实是从港口船上来的,却又不是服部春安所说的大型商队,那只有三种可能性——
其一,这群贼子,是化整为零,分散潜入的。但这与俘虏的供词不符。
其二,他们在岸和田城边上有据点,并非从远方突袭而来,这亦与供词对不上。
那么剩下唯一可能性,劫狱的黑衣人,恐怕不是伪装成商队,坐商船而来,反而是混在平手家的军船当中登岸的!
这就不是简单的劫狱事件了!
而是十分严重的,涉及敌国忍者的政治事件!
劫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倒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现在看来,那人其实身份挺大的,只是咱们没查清楚……
真正可怕的是,潜伏在自家军船上的十多个忍者,可能造成的更多破坏。
小西行长思来想去,觉得后果实在严重,又找了伊奈忠次、井伊直虎、服部春安等人,开了紧急会议,说必须搜查军船,找出可疑人士。
话音落地,伊奈忠次大为愕然,一拍大腿“此话却不早说!两刻钟前,我刚刚签了字,令一支船队按约定运送物资到尾张,提前建造兵站……算算时间现在可能已经开动,万一贼子在那船队上……”
举座皆惊,倒是井伊直虎这名妇人最为果决,立刻喊出“火速追回!不可耽误!”
“我这就去!”
小西行长哪里坐得住,连蹦带跳就起身。
“我也随你!”
服部春安亦一跃而起。
他十多年前断了支胳膊,早不能与人动手了,但通过不断努力练习,日常活动倒是同以往一样矫健。
两人并肩,疾驰而去。
忽而服部春安轻声问道“我听说,劫狱的人,竟然有两波?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听上去,前面那一老一少,两个劫狱的人,倒似乎并非敌人,反而像是……故意做戏一般。”
小西行长被人道破秘密,顿时沮丧不已。
换了别人提这个问题,他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要怎么做,但面对服部春安,却是不敢发火,只能哭丧着脸恳求道“求您看破不说破吧!其实是主公有个指示传下来,我擅自做主,加了点醋添了点油,可不曾想,竟是弄巧成拙了……”
。
第四十二章 泥足深陷()
“什么?你叔叔说,怀疑在登岸前,商队的货箱里面,可能混进了不明人物?”
安宅清康的神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大惊失色”的程度,他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又不自觉一脚踩上去,侧向滑倒,撞到房中的梁柱上去,额头顿时红肿了起来。
但一点也没感觉到疼。
因为他心中早已被后悔和惧怕填得满满的了。
“呜呜……殿下……我叔叔只是个普通商人,哪里……哪能分辨得出这些呢……直到今天……到今天才……才偶然察觉……察觉一些迹象……”
名叫“阿绫”的美艳侍妾匍匐于地,已经哭成了泪人,声音嘶哑得紧,连话都无法完整说出来了。
“你……你这败家妇人!……唉!你知道这要是事发了会如何吗?抓武田间谍是最近的第一要务,偏偏你们又是关东来的,这下可说不清了!”安宅清康半躺在地上,双手抓住头发胡乱用力,满脸通红,捶胸顿足,懊丧不已,第一次对这位宠姬发了火。
“呜呜……都是妾身的错,连累了您……”见状阿绫哭得更伤心难过了。
“我……”安宅清康稍微抬了头,看到这幅梨花带雨柔弱无助的姿态,一瞬间生出怜惜之意,但终究又被怒火冲下去,没好气斥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你那叔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辜,总之摊上这麻烦事,绝无好下场了!”
“只能拜托殿下了!若能度过此劫,我叔叔就算散尽家财也……”阿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爬过去抱住男人的大腿,“妾身……妾身自幼父母早亡,全凭叔叔婶婶……全凭叔叔婶婶养育,实在,实在不忍见他们……见他们有什么不测……”
娇滴滴的美人投怀送抱,本是不忍拒绝的。
然而她口中话一出,安宅清康顿时更加恼火,伸手在地板上重重一拍,借力跃起,怒道:“你这是什么见识?这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吗?就连我,掺合进去也不一定保得住命在,到时候你也一样要被砍头!”
越讲越气,他恨不得给面前这没见识的妇人踹上一脚,或者打两耳光,但瞧了那千娇百媚的面容,终究狠不下心去,重重叹了一声,一掌只拍在旁边的柱子上。
“原来是这样……”阿绫抬起头,泪水稍微止住,但脸上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了。她仰头望着男人,声音充满了绝望,“殿下,您说,我的叔叔,是不是,一定会死了呢?”
安宅清康凝视她良久,不忍说出“是”字,违心地摇了摇头:“不一定,这要看那些偷偷上船的‘不明人士’究竟是什么来头。如果只是什么江洋大盗,那不会是大事。但万一跟武田家有任何的关系……”
甚至连面前这个女人,也非死不可——这话他没有讲出来。
“……也会连累到殿下您吗……”阿绫怯生生露出一双明眸。
对此安宅清康没有答话,他也不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到了哪一步,不敢轻易断言自己能免收波及。
在这个场合,沉默反而是最吓人的。
于是阿绫又哭得更厉害了。
她抽泣了半天,眼中忽然闪出一丝无奈的决然:“如果说……是妾身为了赚取,盗取了您的手令,才允许他们上船的……至少……至少能保证您的安全吧……”
“这?!”安宅清康瞠目结舌,仿佛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女人:“你这是什么胡思乱想?这么一来你可就必死无疑,再无回旋余地了!”
“但是,您身上的嫌疑就没有了!而且,主犯是我的话,叔叔他……是不是也有机会可以活命呢?”阿绫的肩膀依然在不停抖动,鼻子也在不断抽搐,但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
“不行!”安宅清康脱口而出。
他不是没想过,交出这个侍妾,来保全自己。
但事到临头,他才知道,自己内心里,决不能坐视这个最爱的女人去死。
何况人家还主动提出,代为承担责任。
这无疑让安宅清康心中的爱意更加澎湃了。
他下定了决心,眼中透出凉意:“放心吧!我会让所有人都不用死,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叔叔!”
“……殿下,您……”阿绫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并不欣喜,反而是甚为惶恐地又哭了出来:“您可别做傻事……您不值得为了我这样……”
“别再说了!赶紧收拾一下行李!我们会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风头过了,我再安排人接你回来!”安宅清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
小西行长和服部春安赶到码头,得知安宅清康亲自押着二十六条船,运了八千石粮食、三千石木材、一千五百石军械,已经出发开往尾张,去为后续与武田的战争做准备工作了。
此事有“总奉行”伊奈忠次签字背书。
理论上,淡路水军其实是处于休假当中,但安宅清康主动削减一天假期,来办公事,旁人自然不会拦着,只要他摆平了
码头的奉行眼见两位大人物煞有介事地急匆匆赶过来,似乎吓得不轻,说话都有点磕磕碰碰,前言不搭后语,很是耽误了一会儿。
服部春安不太了解水军的事务,却也能看出面前这人是不中用的,于是将小西行长拉到一旁,附耳问到:“我们要想将船队追回来,该怎么做?”
小西皱着眉回答说:“运着那么多货物的船队,行动是很慢的。只要我们乘了快船,很容易赶到。只是……船和水手从哪来?”
“最好能用主公那八艘南蛮船。”服部春安幻想到。
“都停在淡路岛州本城那里!去一趟就得大半天了,何况……”小西行长欲言又止。
“何况什么?”服部春安不解。
小西苦笑着就要回答,正见和泉水军淡轮新兵卫,带着几个跟班路过。
服部春安识得此人,连忙走上前去,打了招呼,询问道:“淡轮殿,别来无恙,在此有何贵干呢?”
“哈哈……”淡轮新兵卫没察觉出紧张的气氛,爽朗一笑,提起手中的篓子:“竟然遇上服部殿和小西殿,真是有缘分!其实鄙人是刚刚去海里,打了几条大鱼上来……正巧碰到二位,不如到寒舍一同享用如何?”
“这个以后大有机会。”服部春安急匆匆地岔开话题,“我们有些急事要办,淡轮殿,能否借您几艘快船,和相应的水手用用?”
“……啊?”淡轮新兵卫面上顿时为难了,“服部殿您这个……今天才刚轮到我家的儿郎休息……您先说说是干什么事吧?”
“这个事……”服部春安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立刻明白,刚才小西行长吞吞吐吐的原因。
两人都不是水军的直接领导,不能轻易调动,只能请求人家配合。
但你这一请求,人家肯定要问具体目的。
可是这目的,也不知道适不适合说啊。
现在只是怀疑劫狱的人在安宅家船队上面,然而并无实际证据。
好像不适合在外人面前说啊!
还有……小西行长先前说什么“弄巧成拙”,难不成里面有什么不能让外界知道的辛密?
淡轮新兵卫见此倒没有多想,只以为两人要做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活”,于是笑呵呵地说:“其实,鄙人一直是希望能有机会为两位大人效劳一番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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