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柴房里过于紧张,顾及不到,这一出来,没走几步,就觉得难受极了。
但铃木小兵卫伸出虚弱无力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仍是咬着牙,尽了最大决心,竭力以轻盈快捷的脚步,向记忆中的友军岗哨前去。
他虽然并不肯在外人面前说出来,但心里一直以自己四代都侍奉平手一门感到骄傲。从小曾祖父就吩咐过,平手老大人让我们从农民变成武士,这份恩情重过了富士山,咱们世世代代给他牵马,也不足报。
后来老大人死谏,久秀大人继了位,铃木小兵卫被分配到跟随汎秀大人,一路目睹了平步青云的全部过程。每次听说主公又创下稀世的功业,便觉与有荣焉,喜不自胜——尽管他自己一向没有斩将夺旗的运气,始终不曾得到厚赏。
即便是与加藤教明争执之后,遭遇贬值,前途无望,这份忠义之心,亦不曾稍减。
虽然自己好像并没本事为主君贡献太多力量……
摸黑走出数十步,铃木小兵卫心下觉得身后之人再也追不及了,又加快了脚步,变成疾驰。
再数十步后变成飞奔。
光着脚在夜里乱跑,很不幸的,左脚不知踩到了什么,一阵刺痛后感到血液流出,接着一滑栽倒于地,却又扭到了右膝。
铃木小兵卫无暇顾及这些,吐了口唾沫,连管带爬往前方远处有灯亮的位置冲锋而去。
。
第四十章 真假劫狱(下)()
“有人劫狱?这么大胆?真是耸人听闻的事情,不过很抱歉,小兵卫,现在我立即派人去城里送信说明情况,不过除此之外不能借一兵一卒给你。”岗哨的负责人是个熟识的同僚,一个没多大本事,但十分谨慎守规矩,刻板得不像尾张人的尾张人。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说的假话?!”铃木小兵卫目瞪口呆。等到送信给城里说明情况,再发出命令来追捕,那肯定是来不及了啊!
“当然不会。只是几天之前,小西殿特意提醒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头等大事是看守城里的物资,严防有人破坏,其他的事都要暂且放一边——话说你那关押的好像都不是什么要犯吧?”对方毫无隐瞒之意,一五一十说出上峰的指示,也没有掩饰对铃木小兵卫工作内容的轻视。
“连劫狱也不管了吗?这未免也……”闻言铃木小兵卫极为懊丧,心中甚是不以为然。
“如果我带着兵去跟你处理劫狱的事,疏忽了这边的戒备,导致敌方忍者趁机溜进城里放一把火,那个损失,把你和我的脑袋各砍十次,都不够赔的。”岗哨队长非常坚决,表示此事没得商量。
“至少分三五个人给我总可以吧?你这里不是有十多个值夜的吗?”铃木小兵卫已然失望透顶,但还心存侥幸企图讨价还价。
“不行。一个人都不行,否则就是违背了小西殿所传达过来的军令,后果会很严重。”岗哨队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又道“你既然跑出来了,老老实实将事情报上去,便不会算你渎职的。”
“可我心里实在过不去……现在岸和田城就是小西行长说了算?要调动任何兵卒,都要找他?”铃木小兵卫提到这个名字,不觉有些咬牙切齿。
“小兵卫,你冷静些吧,可别在外面公开直呼上峰的名讳……”岗哨队长皱着眉警告了一句,接着放缓语气,透露说“主公离去之前安排过了,守备的事就交给养伤的小西殿,不过,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伊奈殿的命令当然也是有效的,还有,听说大夫人为了安抚民心,派直虎殿下前天来了和泉……”
“那我这就去禀报!”铃木小兵卫顿时重燃希望。
“你不是神志不清了吧?直虎殿下在本丸,伊奈殿和小西殿在二之丸,而且这会肯定都睡下了,逐级通报上去,估计天都亮了……”可这希望瞬间又被打压下去。
“……好吧,没别的办法了!”铃木小兵卫急得满头大汗,心一横下了决心“你不派兵就不派兵吧,借我一套衣甲,一柄太刀,我自己犯下的错,自己来弥补!”
“喂……你至于……”岗哨队长还想劝阻,但看到一双坚定不移的眸子,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好吧!我还有一套备用替换的在这,不是公家的,是我私人的,借你也无妨,看身形应该是合适的……”
……
铃木小兵卫在两个士兵帮忙下,换上了老朋友的备用甲胄,抄起一柄太刀,一支胁差,一副藤弓还有二十多支箭矢,也不废话,道了声谢,大步流星就往回赶。
他心想那劫狱二人组人手并不多,想要救出犯人没那么快,自己动作迅速点,总是赶得上的。
赶上之后,一个人栏不拦得住,暂时倒来不及考虑了。
大不了死在岗位上,也算英勇牺牲,对得起家门,远远好过窝囊渎职。
至于“铃木”的苗字,还有两个堂弟可以继承呢。
一念至此,铃木小兵卫觉得浑身上下的酸痛都为之一缓,劲头回来了一些,脚步愈发加快。
虽然依旧是漆黑一片的深夜,但他对地形是很熟悉的,只要排除了慌不择路的心态,就不会有麻烦。
疾行二三百步,约莫感觉到已经靠近,渐渐放缓身形,尽可能隐藏响动,悄悄凑了上去。
片刻之后,渐渐听见仍有人声响动,铃木小兵卫不禁暗喜,心想为时未晚。
再往前,却又觉得不对,声响似乎越来越大,听上去竟是刀兵相加一般!
莫非是上面安排隐蔽的巡逻队,发现了劫狱之事?
那可等于是有人亡羊补牢,再好不过!
虽然自己就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了。
铃木小兵卫心里认定,监狱里肯定管着隐藏了信息,没被查出真实身份的要犯。普通贼寇不可能有人管的,黑道中的大人物,或者是别家的间谍,才会有同党冒险前来解救。
按捺住好奇心,他取了弓箭在手,凑近院墙一看,顿时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了。
那一老一少,两名伪装成雇工,进行劫狱的“间谍”,已经都在血泊之中,老者仰倒于地,身上插着数只箭矢,少者侧身扑街,背上有道极深的创口。
贼子伏诛,当然不是坏事。
然则……
杀了他们的,好像也不是啥好人哪?
一眼扫过去,七八个身着黑色夜行衣,戴着口罩,看不见面容的人,有人提着短弓,有人配着忍者刀,要不是院子中间燃着大火堆,够亮堂,恐怕黑暗中都瞧不着人。
这些家伙,却又是什么来头?
倘若是平手家的人,在自家领地,需要如此掩饰吗?
铃木小兵卫惊疑不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此刻,院子东边,牢房敞开的门里,有了一些动静。
两个相对高壮的黑衣人,架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犯人,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黑衣人对着领头者开口道“牢里的人也都被迷倒了,目标已经确认,其他的,要不要料理掉?”
“不用!”领头的黑衣人毫不犹豫摇摇头,“无需节外生枝,待会放一把火,烧掉此地,那些犯人若是幸运醒来,定会到处逃窜,还可以掩护一下我们。”
那领头模样的人做了决定,余者尽皆听从,十分麻利,迅速将救援目标放到担架上抬起来,另有人把仓库里的稻草取出,在院中四处散落,似乎是要生火。
这群人要放火烧毁现场了——那我该如何是好呢?
铃木小兵卫并非善于分析观察和总结的聪明人,一时完全琢磨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觉得一片茫然懵懂。
前面那俩化妆成雇工劫狱的是谁?
后面这一共十来个黑衣人,又是哪来的?
难道是不同的势力都来劫狱,相互厮杀起来?
两人还能对付,十人可就难了。尽管对方只穿着夜行衣,带着简易武器,但看架势应该都不是善茬啊……
这片刻迟钝,便见又有一黑衣人从柴房里出来,沉声道“三个士兵,都被迷倒,两个没绑,一个绑住了。虽不知是什么情况,反正我都一人一刀了解了。”
听在耳里,似乎是那三个士兵都遭了不测。
两个警视厅的下属也就罢了,另一个可是尾张农村带出来,跟了自己不少年的私兵啊!名虽主仆,实有昆仲之情。
听了这话铃木小兵卫只觉血往上涌,脑子一空,不自觉撞在身旁一颗小树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什么人在哪?”
这微不足道的动静,却似乎被那群黑衣人的首领发觉,目光迅速锐利投射。
铃木小兵卫心道不妙,但正值血气上涌的关头,一点也没想着逃跑。
何况他是个武家子弟,从来只学了弓马刀枪的本事,跟对面这群疑似忍者的不明黑衣人较量躲藏功夫的话,恐怕没什么赢面。
“可能是猫吧,我刚才检查过,院子周围没有任何人……”
另一个黑衣人还挺放松的,大步向这个方向走过来。
见此,铃木小兵卫发了个狠,借助矮墙和小树的掩饰,悄然无声地举起手里的弓和箭,轻轻打开,迅速瞄准,松开弓弦——
“嗖”的一声,这箭矢直朝着黑衣人的头目而去。
一明一暗,隔着又只有不到十五步,岂有脱靶之理?
只可惜铃木小兵卫究竟非是百步穿杨的神射,一箭只中了黑衣人头目的腹部,而非瞄准的胸口,并不能一击致命。
那人应声倒下,哄然激起一地灰尘,却还有力气发号施令“不好,被发现了!土蜘蛛津八殿后,根本丸放火,铜马小隼护着少主,赶紧撤离!”
众人纷纷应是,各自行动起来。
那边铃木小兵卫早有重新拉起弓,没有全力拉满,只拉到一半,以速射之法,对准了最接近自己,只有四五步远,那个禁不住走神的黑衣人,击中了对方的肩头。
而后,黑衣人终于发起反击,连连破空之音,伴随超过十个小黑点飞袭而来。
砰砰数声,铃木小兵卫感觉到被击中了四次。
但其中三枚暗器,都被他身上的甲片挡住,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只有一支手里剑旋转着划过,割破了胴丸和笼手之间的上臂,但创口不深,对行动影响很小。
忍者基本上不会携带任何有破甲能力的重型武器,所以他们完全不能与全副武装的武士正面对抗!
当然,如果事先知道是十打一,还是有办法无伤取胜的,只是黑灯瞎火的谁知道确切人数呢?
想到这里,铃木小兵卫倒生出一点歪门急智来。
他假装身边有部下,朗声发出命令“我来对付断后的这几个,五郎,金左,进太,你们继续追!”
同时猫着身子换了个方位,起身伸手取了三只箭矢,张弓全射了出去。
这不是玩“多重箭”,而是为了让对方错误估计本方人数。
目前的情况下,一个武士不行,但四个的话,确实足以追着十个忍者跑了。
接着他弃了弓,拿起太刀翻过矮墙,一声怒吼,冲了上去。
黑衣人果然不疑有他,纷纷仓皇后撤,只有两人硬着头皮,持着短小直刃的忍者刀上前阻拦。
仗着兵戈甲胄之利,铃木小兵卫大开大合,挥洒自如,压制两名忍者不成问题。
只是人家彼此照应掩护,倒也没那么容易杀掉任意之一。
同时一个瘦小的黑衣人,已经开始点燃满院子铺满的稻草了,而其他的,已经溜出了院子门。
铃木小兵卫瞧得心中焦急,手中动作越发激烈起来,忽然右臂单手持着刀柄,举过头顶,向左边猛砍而去。
左边黑衣人看得分明,双手抓住忍者刀一格,右边那人立刻欺身近前,刺向草摺与膝铠中间的缝隙。
孰料铃木小兵卫不顾自保,无视右边那人,并不收刀,反而用左手迅速抽出腰间胁差,使出一试蹩脚的拔刀术,斩在左边黑衣人的胸口。
那人闷哼一声,被切开一尺长的创口,鲜血四溅,立扑。
然而铃木小兵卫的右大腿也被人家狠狠刺了一刀,疼得哇哇大叫。
但这并未让他停下,反是狠劲大发,抄起不伦不类的“双刀流”向右边一阵乱砍。
这要是碰到剑术高手,便等若送上门去找死。
可是,右边的黑衣人显然不是啥正面作战的高手,一时来不及后退,又无法有效格挡,瞬间身上鲜血淋漓,渐渐不支,终被砍到脖颈,也是不活了。
铃木小兵卫忍着伤痛,意欲再战,却见四周火势渐起,完全分辨不出方才那群黑衣人去哪个方向了。
剩下那个放完火的小个子黑衣人,对于满地鲜血似乎有点惊恐,胡乱抛出几只手里剑,又掏出短弓,软绵绵射了一箭,便转身逃了。
见状铃木小兵卫还想要追,勉强走了两步,却哪里走得动?
望着最后一个黑衣人远去,他灵机一动,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回身两步,取了弓箭,朝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这个距离和光照,以铃木小兵卫马马虎虎的武艺,最多也就三成把握。可今日不知是否运气爆棚,箭出之后,只听着“啊”的一声,显然射中了!
他心中大喜,从火堆里旁边,取了一支火把,瘸着腿连滚带爬往前走。
艰难走出十几步,借着火光一看,原来对方正好被射中屁股,现在走起路来比自己还难!现在趴在地上已有了泪腔,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战斗意志。
狰狞的笑容出现在铃木小兵卫脸上。
他杵着太刀一步一步走近,心想抓住了活口,总算一个收获,稍微有点脸面去面对主君,以及惨死的部下了,心中稍觉安慰。
接着,忽然一颗蜜枣大小的石块迎面飞来,准确打到头盔之下,面甲之上,双眉之间。
铃木小兵卫头晕眼花,啪的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
然后他发现,右腿根部的伤确实是很重啊,疼得要命,不住流血,配上这一堆甲胄,倒在地上还真难爬起来!
反倒是那个瘦小的黑衣人,扔完石头之后,迅速拔出箭矢,捂着血流成河的屁股,一蹦一跳窜进街角黑暗当中。
见状铃木小兵卫气得冒火,可实在无法翻身起来,复又取了弓箭再射。
但运气不在站到自己身边了。
连续两箭失了准头之后,黑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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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弄巧成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当晚,城内深夜得了通报,知道有人劫狱,亦是颇觉惊奇。井伊直虎谨守身份,伊奈忠次另有要务,事情便小西行长身上。
但说那小西行长,于另两人面前,煞有介事,如临大敌,匆匆召集两队人马,计六十余人,赶往事发地了。
可一出了二之丸,他倒收敛了焦急之色,仿佛不当回事,慢吞吞迤迤然,不慌不乱整队列盘,徐徐前进,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悠然去到“犯罪现场”。
此时天已经半亮了。
一路走来,光明浩荡,直到瞧见熊熊燃烧的火焰,才骤然一愣,不敢轻忽了,赶紧加快脚步。
却只见到,焚烧殆尽的监狱了。
有两个关押中的犯人,正在往外面跑,恰好遇到,被当场拿下,明显不是纵火劫狱的正主。
小西行长见之愈发忧心忡忡,立即遣人四处搜寻。
没多时,找到失血过多晕倒在街道上的一名友方武士,有士卒认出,此人便是“没啥本事,寸功未立,又喜欢仗着资历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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