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馆三人。今天心情好,悄悄告诉你们,可别轻易透露出去——据我叔叔的女婿,也就是幕府的佑笔,他说——这些幕府重臣被贬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与织田管领过于亲近,这才开罪了将军大人!”
“竟有此事!”
“果然任何事后面都有阴谋!”
“真是水很深啊!”
闻者尽皆大惊。
只有一个没眼力劲的小声抱怨着“刚才不是说您舅舅的女婿是幕府书佐吗,怎么一会变成了叔叔了?”
这个不合时宜盲目纠结细节问题的人很快被无视了。
“那山口、建部、山崎又是什么情况呢?”
“嘿嘿,这事啊……一般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还好你们遇上了我!”中年的“万事通”低下头又喝了一杯,然后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天妇罗慢悠悠送人嘴边,充分享受了听者们的期盼眼神之后,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补充说“山口秀景,乃是南山城国人,素来与幕府政所执事伊势大人相善,三个月前忽然被问罪逐出,领地尽数没收。建部寿德,乃是邻近山城国的南近江国人,拥兵数百,本属当地守护管辖,却在南近江之乱结束后,摇身变为幕府‘奉公众’。山崎片家,乃是六角余孽的酋首,顽抗了数年,十几天前毫无预兆地被将军大人招纳,据说此人得到了很夸张的独立权限,引得许多幕臣不满。各位想一想,这些事情混杂在一起,明显是要有内部动乱的兆头哇!”
“噢,原来如此……”
“您这啥意思……”
说到这里,几个围观群众露出恍然受教的神情,更多的人则是茫然不解,完全无法讲话中描述的那几个国人众与现实情况对上号。
佐野新一作为不了解京都局势的外地人,也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不过他没怎么纠结这个,只是摇了摇头,叹道
“看来此地也不太平,我还是把这批货卖掉之后,老老实实回关东过活吧!对了,好像还听说和泉的平手家,越前的朝仓家也跟这个有关系?”
“确切说,所有邻近势力都不可能一点关系没有!”中年的“万事通”微笑着纠正到,“只是,平手和朝仓这两家牵扯得比较深罢了!”
“还请您详细道来。”
“咳咳……这天妇罗吃多了倒有些油腻,容我缓一缓……”
“老板,送一壶热茶上来!用骏河产的静冈茶!”
“哎呀,瞧您客气得,实在是多礼了,太多礼了……”
“话说那和泉平手家,越前朝仓家,究竟是在干嘛呢?”
“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无非就是卷入将军与管领之间的冲突罢了!各位也知道,浅井正在备前与浦上作战,织田、德川受到武田威胁,松永大人年迈体衰了,其他小势力起不到什么作用。平手家乃是织田管领旧臣,朝仓家呢,收纳了足利家遗腹子入嗣,是将军一门众,这两家便是本次争端当中,充当打手的!”
“没错没错,我猜就是这样。”
“想想确实说得有理啊……”
“岂止有理,没听说,人家叔叔的女婿在幕府任职吗?”
“等等究竟是叔叔还是舅舅的女婿来着……”
眼看着“事实真相”被披露出来,听众们的好奇心大为满足,纷纷开始各自议论起来。
一直专心听着的佐野新一突然插了一句“朝仓家倒罢了,本来也就是个为王前驱的角色。可平手刑部大人厉害得很,我看不会安心当个打手,说不定日后反倒是将军和管领两败俱伤,平手趁机独大。”
“这倒也说得通。”
“合乎情理。”
“真要是这样我不会感到奇怪的。”
对于出钱请大家听故事的“冤大头”,众人都是充满了好感,下意识便接受了这个推断。
而中年的“万事通”更是煞有介事地说,一定要拜托自己舅舅的女婿再接再厉,好好打听清楚实情。
“喂喂,到底是叔叔的女婿还是舅舅的女婿来着……”没眼力劲的人好不容易挤进来,立即又被赶出去了。
也有外地人觉得惊恐的,说“万一引发战乱,会不会波及我等?”
然后遭到一致嘲笑
“咱们京都岂是寻常地方?就算打起仗来,大名们也是要估计一个场面,不会株连过甚的。只需稍微出点香油钱,找一间寺庙栖身,保你无事。”
“出不起钱的泥腿子穷光蛋自然是要死上不少,我们却不必担心。京都附近历次战火,上一次我们体面人,还是几十年前的‘天文法华之乱’吧!从那以后再也没有……”
“什么叫法华之乱?明明是天台宗欺负我们法华宗,反倒说我们作乱?无非是天台宗认识的贵人更多,可以颠倒是非黑白罢了!”
“嘁——这叫得道多助!懂吗?你们法华宗到哪都闹事,当然不受人待见,我们天台宗则不然,广受公卿和皇家尊崇……”
“其实论闹事,法华宗可比一向宗差远了……”
“请问对我们一向宗有什么意见吗?敢不敢跟我到石山本愿寺走一趟?”
……
眼看着话题又开始不可避免地扯偏,佐野新一悄悄退出了人群,回到角落里休息了一下,喝点水润润嗓子,准备继续找另外两伙人,分别聊一聊西边和东边的形势。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先是马蹄和人声,接着是大门被人强行撞开。
发出的巨响令所有人都惊愕地安静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是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入。
为首一个戴牛角兜穿南蛮胴丸手按刀柄的武士耀武扬威地大步走进来,踹到呆立挡路的人,右腿踩着矮桌,哼了一声,左右扫视,抽刀劈在地板上,轻蔑喝道“得到线报,这宿屋里有人聚众作乱,妄议国事,造谣污蔑我们万寿无疆的将军大人和永远健康的管领大人,于是特来查证!不想死的,赶紧给我抱着脑袋乖乖趴下!”
。
第三章 抓错人也无妨()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管是谁请各位收拾我的,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四倍,五倍都成啊!全身家当您都可以拿走!只要饶了我这条狗命!”
刚被逮住,没经过丝毫拷问,佐野新一便已经十分脓包地哇哇大叫,声泪俱下,无耻求饶。
与其说是被吓到,不如说是疑惑。
这礼崩乐坏的战国乱世,碰上兵匪并不是稀奇事。破财免灾嘛!敢出来当行商人的,这点觉悟是必须要有的。
问题是,那群士兵既未搜身,也没逼问财产在哪,而是径直绑了就抬走,一点没耽搁。
倒像是真的在执行逮捕任务,而不是趁机发财似的。
真是奇了怪了……
最开始士兵们冲进来的时候,还只是奇怪,这件跟法相宗清水寺关系密切的宿屋,哪家的军官这么不长眼居然直愣愣冲进来搞事?
还说什么“妄议国事”的借口……
太搞笑了,全天下的街町,谁不是边喝酒边吐槽政事?你管得过来吗?如今这战国乱世,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罪犯都抓不完呢!
估计是赌博输钱输红了眼,一时鬼迷心窍想用这种办法勒索钱财吧。
法相宗如今混的不如天台、临济,也不像净土、日莲那么深入百姓,但毕竟是源远流长的旧势力,根基深得很,岂是一介中下级武士轻易得罪得起的?
——当时佐野新一是这么想的。
但现实的发展与预想完全不一致。
宿屋的老板倒是表现得很正常,大步走出来不停作揖,高声喊着“各位老爷明鉴,我这里绝对是清白干净的场所,清水寺的高僧也时常过来走动”,同时悄悄将装满金子的小袋往不速之客袖子里送。
可那带队的武士竟是摆出刚直不阿的作派,没等宿屋老板近身,便满面凶狠地一把推开,铁青悍然道“今天是严格办事,搬出谁来都不好使!别说是清水寺,就算是比叡山延历寺,石山本愿寺,也不好使!”
接着就是狼如羊群一样横冲直撞,吓得住宿的客人们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原本佐野新一觉得自己肯定不是什么显眼的目标,索性按人家说的,老老实实地抱着脑袋闭上眼睛,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毫不反抗,任人宰割。
然后他就在黑暗当中感觉的手脚被擒,腰背遭缚,心道不好,连忙睁眼企图挣扎,却发现已经被五花大绑了。
开口还想争辩,却又被麻布塞口,布袋套头,结结实实成了粽子,被倒提起来甩了几转,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继而就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番折腾之后,佐野新一虽然晕头转向,倒渐渐从混沌错愕中冷静反应过来,察觉到事情不对,连忙不住求饶。
显然对方不是求财的。
也不是看中了男色。
亦不像是绑架了勒索赎金。
想来想去,只怕是仇家雇来的杀手?
仔细想想,带头的武士和几十个士兵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所属势力的家纹或者其他标志,搞不好真的是拿钱办事的盗贼恶党……
至于为什么盗贼恶党能够攻入法相宗所庇护着的宿屋——这个问题一时想不到了。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佐野新一被扔到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浑身上下搜查一顿,然后解除了脖子以上的束缚。他来不及睁眼观察情况,先立即伏倒在地喊出求饶,也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普通的商贾了。
寻常生意人就算是互相有些金钱争端,又哪里需要用到这么严重的手段?
先是企图用财帛打动这些亡命之徒,声嘶力竭毫无反馈之后开始痛哭哀悼祈求同情,说着“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老婆还生了病天天要吃药”之类的话。
很显然依旧得不到任何想要回应。
六七名配着刀的带甲士兵分站两边,中间是个坐在小马扎上,看不清容貌的黑衣人幽幽说了一句“再说这些废话,就把舌头割掉。”
佐野新一立即乖乖闭嘴。
“这就好,我最爱跟识时务的人打交道,多省心啊!”黑衣人轻轻一笑,“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多罗尾光彦,目前替某位贵人办事。至于您呢……说说吧,武田家派你来京都来,意欲何为?”
“啊?”佐野新一先是茫然不解,继而神色大骇,连连摇头“您实在误会了,我一个小小的生意人,哪有本事跟武田家扯上关系,更不敢得罪您说的什么贵人了。各位老爷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喂喂!刚夸你识时务来着,这么快就不给面子了?”自称多罗尾光彦的黑衣人语气稍微低沉了一些,“我跟大哥二哥不同,一向不喜欢迷药和拷问的,奈何不这么干解决不了问题啊……”
说完他兴致阑珊地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手下持着道具上前。
见状佐野新一还想辩解,却被强行扣押着,往嘴里灌了些莫名的浑浊粘稠液体,不多时便浑身发软,头晕目眩,胸闷气堵,恶心难捺,说不出的难受,渐渐目光呆滞,神思不属,似乎是意志大为衰减。
另有一人提着大半桶肮脏发臭的水,抓着疑犯的脑袋便往桶里按,算着时间浸了几个呼吸,提出来缓一缓,容他稍作透气,便继续往水里按。
如此重复,务必保证痛苦万分,却又不能晕过去。
一刻钟之后,多罗尾光彦再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掩藏身份到畿内来?”
已经被折腾掉半条命的佐野新一昏沉沉答道“我……表面是售卖……售卖漆器,实则……实则是从……从矿场上私自……私自运了金银出来……金银出来走的是……走的是奉行山元大人的路子……偷的是精练前的金砂……金砂要运到西国去兑换……不敢再近处做后续处理……”
闻言多罗尾光彦微微讶异,眉关紧锁,沉思不语。
对方交待问题的态度倒是很老实,但说出来的内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真的抓错了人,还是说这是武田家高级间谍人员的防护手段?
方才先上药汤,再用水刑的套路,乃是近些年刚刚发明出来的实用技巧,比很多看起来血腥吓人的招数更好使。
能挺过这一招,后面再怎么严刑拷打也未必凑效了。
多罗尾光彦先吩咐手下继续问,自己转身从地下室离开,在过道里转了两个弯,来到另一处隐蔽的居所。
那里有个短胡须的中年胖子在等候着。
外人若在此,定会惊讶叫出——这短胡须的中年胖子,不正是“汉庭屋”的大老板吗?原来跟冲进来闹事的,竟是一伙的!
怪不得堂堂法相宗清水寺的名号,也镇不住人呢……
“汉庭屋”的老板躬身做礼,口称“若组头”。
多罗尾光彦赶紧拉进,急问到“望月大叔,特意叫我过来,将这商队九人一网打尽,究竟有几成把握?我看那三名随从五个保镖,都不像是知晓内情的样子,为首一个叫什么‘佐野新一’的,只交待说他是勾结奉行盗窃金矿……”
“这个……”短胡须中年胖子的宿屋老板苦笑了一下,“此人最近两年来三次路过京都,举止都很显眼,这一趟我们连续四个据点都在监控,相互印证之后觉得有问题的可能性是十成十了。不过……有问题的行商,也不一定就是武田家的间谍,也可能是别家的,或者是有其他隐情……”
“也就是说,可能真的只是窃取金矿的贼人而已了?”多罗尾光彦大为失望摇头,“唉,本来以为是大鱼,抢在我两个哥哥前面杀过来……算了,我还是再审问一下,也许是个极善于隐藏身份的高级暗探也说不定。”
“您也不必过于失望。”宿屋老板开解道,“按刑部大人的意思……只要抓住武田家派出来的探子,就足够了……可没说一定得要真的。”
“……此话怎讲?”多罗尾光彦疑惑不解,“倘若是假的,抓住又有何用?也问不出武田家的策略啊?”
“这个嘛……”短胡须中年胖子的宿屋老板嘴角泛起诡笑,“老夫觉得,刑部大人这次并不一定是为了获知敌方的策略,才命我们加强行动的。不管这个‘佐野新一’究竟是否为武田家的间谍,咱们只要做实了证据,让天下人都觉得属实即可。”
“……嗯……啊……噢……”一番思索之后多罗尾光彦终于明白过来,眼中闪出赞许之色,“不愧是望月大叔,小侄少不更事,资历浅薄,日后还望您老人家多多提醒,方才能继承多罗尾家的事业。”
“这个自不用提。”被称作“望月大叔”的宿屋老板呵呵一笑,捋须道“您那两个兄长,并非做忍者的良才,我们这些老人对他们不做指望。否则这次有了消息,怎么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呢?”
“多谢!多谢!”多罗尾光彦感激涕零,“望月大叔的爱护小侄铭记于心,日后必有所报答!”
“废话先不提了——此地终究离京都只有半日路程,出了这种事情,就算我事先打过招呼,明天也该有奉行带兵上门查案了……”
“不碍事,我今晚就撤退!”
“带着九个囚犯,您可得千万小心。”
“无妨。织田、浅井、德川几家的注意力都不在畿内,其他势力的忍者不值一提。”
“您可不能轻忽了松永家的部队。虽然他们现在是低调了,当年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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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刑部大人在看着你()
多罗尾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