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者,显然都不好解决。
平手汎秀能想出好多个规避矛盾,争取人心的办法,但思来想去,总是缺乏足够的政治资本和渠道,要么就是需要很长时间酝酿。
于是,按照惯例,他将亲近家臣们集结起来,询问对策。
这段时间,平手汎秀自己只休息了五天,所以属下们自然也不可能得到超过这个数目的假期。但这并没有产生不满,因为现在的平手家是一个年轻气盛活力无穷,热衷于建功立业追名逐利的团体。
很多人根本就没怎么休息。
比如年近三十,出仕十余年,知行一千五百石,却连老婆都还没娶,专注于忙事业的河田长亲。连平手汎秀都看得着急了,吩咐阿犬赶紧帮忙找,暂时目标是定在野口政利的闺女身上。人选还是比较合适的,就是不清楚啥时能成。
再比如早就娶了妻成了家,但全然不管不顾,一心在外拼搏,作战则冲锋在前,搞文职一丝不苟,立下无数苦劳的山内一丰。他目前还是跟堀尾吉晴一样领一百石,但已经听到主君亲口说要加赠到五百,也就差个文书签署。
平手汎秀对外展示了“对纪伊之事有何见解皆可知无不言”的意思之后,立即收到了不少反馈意见,看来大家都没闲着,不少人是做过功课的。
大和尚虎哉宗乙借着教言千代丸读书的便利,最先提议说:“畠山金吾家上代家督,纪伊往日守护官,名讳政长的那位,广有人望,颇受领民爱戴,若能请他出来站台的话,一定能争取到不少人心。”
“我何尝不知此事?”闻之平手汎秀没好气地回答,“但那位政长殿下,自教兴寺合战败于三好之手,便引咎退隐,现在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和尚若是有消息,不妨透露一二,何必卖这个关子?”
“嘿嘿。其实贫僧也不清楚详情。”虎哉宗乙老老实实说到,“我只听说政长殿下前几年在大和多宝寺清修,后来改信了南蛮人的神佛,做了切支丹。料想近畿的南蛮人并不算多,仔细搜寻的话,应当很快就有线索。”
“这倒是意外惊喜!多谢虎哉大师了!”平手汎秀闻之大悦
“用得着贫僧,便是大师。等闲无用,便直唤作和尚。平手刑部您未免也太见风使舵了,应该一视同仁才对啊……”虎哉宗乙佯作委屈。
平手汎秀立即传话给拉斐尔·卡斯特路,通知尽快在近年受洗的本土武士里面,寻找畠山高政的下落,并且提出“让次子继承畠山家名号,避免名门绝嗣”的请求。
紧接着,没过多久,小西行长悄然求见,告之了根来众大佬杉之坊照算轻装简从拜访界町豪商津田宗及的机密情报。
“杉之坊照算名字倒是听说过,究竟在根来众中担任何职位?与津田宗及先生有何关系?”汎秀径直发问。
小西行长解释说:“杉之坊照算,其实是当代根来众头目津田算正的胞弟,过继到别家而已。津田算正目标太大仇人太多,不方便出面的事都交给此人。至于他们他们与界町的津田宗及先生……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碰巧同姓,就姑且抱着彼此利用的心态,认了个远亲而已!”
“原来如此。”平手汎秀颔首,“他们所谈何事?”
“是根来寺在求助!”说到这里小西行长目光炯炯,神采飞扬,“那帮假和尚,一直靠着出卖大米和铁炮过着奢靡的生活,这些年织田对近畿控制严密,尾美二国廉价大米进了京都、界町,铁炮生意则受到管控,所以根来寺的收入大受影响。而今织田弹正遇刺了,他们便想重新挤进来!但是商路已经断了好几年,没那么容易重新搭上……”
“所以想拜托界町吗?”平手汎秀若有所思,“根来寺到底有大规模的生意?界町的津田宗及先生,会答应他们吗?”
“会答应才有鬼了!”小西行长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其实也就是每年五万石大米,两百支铁炮罢了,放到界町根本不算什么大生意。织田上洛带来的是全新商机,加之您老人家在濑户内海的作为,现在大家都觉得根来寺的东西价高质次了,还按当年的价格采购,每年恐怕要亏损个一两万贯!不大幅降价,他们是别想回来了。”
听到这里,平手汎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每年亏损一两万贯的生意,界町不会有哪个商人愿意做!但我平手家却不妨去掺和一番。”
小西行长面露得计之色,躬身道:“殿下英明!倘若能借此机会控制了根来寺,区区一两万贯的亏损殊不足道!况且我们搞‘大米本位’,发放兵粮券,买大米总是不亏的!”
“呵呵……”平手汎秀冷笑了一下,“你还忘了一条,以前我为了扶植浅井,提高低价大米,每月都亏损接近千贯,把这个停了,根来寺那边自然可以从容处理——话说,这个情报,应该是界町商人们的最高机密了,就此透露于我,将来你如何自处呢?”
“呃——”小西行长愣了一下,随即果断地摇摇头,决然道:“欲建大功业,得罪几个商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哈哈哈……”面对这么一个直截了当表达**的狂悖之人,平手汎秀不禁大笑,“如此甚好!能否在五日内说服杉之坊照算来求见?出征四国的行动越早越好,我打算让你担任四千人别动队的军目付。”
“何须五日?两日后即把他带到岸和田城,请您拔冗一见!”小西行长的双眸,如火焰在燃烧一般,说完话拔腿便去。
如果能搞定畠山家和根来寺这两处,那么剩下的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本多正信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面前,一反常态地煞有介事,无比正经,郑重下拜说:“主公!属下刚刚从三河同乡那里,听说了一些石山本愿寺内部的最新情报。”
“辛苦了,情况如何?”平手汎秀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不料本多正信说出来的话信息量出人意料地大:“显如上人,正在为他十一岁的长女物色约定婚姻的对象,但始终未能寻觅到合适人选。”
“你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以平手汎秀的智力,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立即也肃然铁青了,“你是说言千代丸?”
“正是。”本多正信平伏下去,一拜至地,“主公请恕冒犯!您若是能够接受本愿寺家的嫡长女,以公卿高门养女的身份,嫁到平手家来,成为下一代主母的话,属下便有把握劝说显如上人成为我家的坚实盟友!”
第五十一章 政略联姻()
放弃做父亲的立场,纯以政治家的角度看,本多正信的提议确有可取之处。
净土真宗,俗称一向宗,是个很有特色的佛门支脉,其下层信众以热衷于发动一揆而闻名,武士阶级人人闻之色变。
然而,这个宗派的上层核心领导们,却并不是一味主张强硬的,反倒很喜欢同达官贵族结亲,还屡次劝阻信徒们起事。盖因上人和坊主们凭借宗教权力聚敛了无数财富,招募成千上万的僧兵,把寺院修筑得如同城堡一般,俨然已经是与“腐朽的剥削阶级”同流合污了。
当代宗主显如上人,外祖父是从三位权中纳言庭田重亲,岳父是从一位左大臣三条公赖,可谓天潢贵胄,朱紫华裔了。
本愿寺两代领导人,证如与显如两位上人,先后娶了二流公卿的嫡亲姑娘,与一流公卿的庶出幼女,家格升到了全新高度。和尚能结婚能生孩子还能把地位传给儿子这事就先不吐槽了,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不同之处在于,显如的妻子曾一度是近江大名六角义贤的养女,而且还有两个个著名的姐夫,一个叫做细川晴元,另一个叫做武田信玄。如此看来,武家的痕迹可能比公家更重。
本愿寺显如年幼丧父,十二岁便掌权继承祖先遗产,大概是养成敦本务实,不慕虚华的性格。看他这些年的举动,似乎倾向于与实力派大名结盟来确保石山的特权地位。只是,由于人们对他存在惯性的偏见和恐惧,行动并不太顺利。
凑巧,平手汎秀平日对各教派无甚特殊的喜好与偏见,又收纳过三河一向一揆的叛臣,在织田家内部被认为是倾向于容忍一向宗的“鸽派”人物。
值此经略纪伊的关键时刻,本多正信提出结亲的建议,再正常不过了。
平手家是最近蹿升于畿内的新锐实力派,地盘与石山毗邻,条件很符合。加之两个孩子的年岁正好相当。
倘若言千代丸成为本愿寺显如的女婿,杂贺党的态度一定会有大幅度改变。杂贺党这个军事集团缺乏严密的组织结构,完全是靠宗教信仰为纽带聚集起来的,铃木重秀之类的首脑也不过是豪族盟主而已,无法忽视底层成员的声音。
这就等于是能解决纪伊最麻烦的问题了。
长远来看,本愿寺向来是极好的盟友,作战十分积极又没有土地和金钱方面的要求,武田家只不过是个连襟而已,就多次空口白话说动北陆一向一揆出兵牵制上杉,平手若是成了儿女亲家,待遇是不用说了。
显如所求的,无非是石山的独立地位罢了。石山的土地与港町,农、工、商产业加起来,每年的收入不会超过十万贯,其实是可以容忍的。
不过——
毕竟是开了“法外佛国”的口子,将来领地上势必会出现打着信仰作幌子逃避赋税徭役的行为,甚至可能演化成恶性循环。
同时也等于是在思想领域埋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万一后世子孙受影响投向一向宗该怎么处理呢?教义本无好坏,但当前主流的临济宗是更利于统治的。
反复思酌之后,平手汎秀仍然很难下定决心。
平生第一次,对家臣的建议无法当即做出回应。
本多正信见状,继续劝说道:“主公!显如上人与其妻如春尼虽然是政略联姻,但夫妇敦和,举案齐眉,对这个年方十一岁的女儿也极为宠溺,相比起家世,更会重视女婿的品行与器量。属下以为,凭借我家少主的风仪与资质,足够说服显如上人做出些许让步……比如让他的女儿在名义上脱离本愿寺,成婚的礼仪地点也尽可按照平手家的规矩,不必牵扯到佛门的宗派之争……”
“还能这样吗?”平手汎秀略有些惊讶,转瞬一想明白过来,本多正信能这么说,就表示事情不是全无眉目,或许对方已经有了初步的意向,只等这边点头再进行下一步的交谈。
可为什么本愿寺要寻求主动的接触呢?
按一般的道理是说不通的,总不至于怕女儿嫁不出去吧?才十一岁的小姑娘而已,过得三四年再出阁也是不晚的。
唯一的解释是——
本愿寺显如感到不安了!
看来,不只平手家对一向宗感到麻烦,一向宗也对平手家颇为忌惮吧?
说不定,显如正在担心,无双智将平手刑部会不会再施奇计,借用幕府的名号和织田家的兵马平定纪伊,令他失去杂贺党这个重要的左膀右臂呢。
舍此之外,再无别的解释了啊。
或许,当初足利义昭任命守护的时候,就想到这一点了?
平手汎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直言质问:“弥八郎,此事是你自作主张提出来的吗?还是身后有人委托呢?”
本多正信听了这话,愣了一愣,接着重重叹了口气,复又伏下身去,道:“我便知道瞒不过您!其实是下间少进借着能乐的机会向我透露了些许风声,但没有给出任何肯定的承诺。属下觉得此事可行便厚颜向您进言了,因并无实信,就没有说出下间少进的名字来……”
下间少进,即下间仲孝,本愿寺的能乐师兼中枢文官。
沉思了一会儿,平手汎秀开口道:“我姑且记下此事了。既然对方毫无肯定的承诺,我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这是自然。”本多正信不住点头,“只要您允许的话,属下一定会尽力从中调节,达成对平手家有利的局面。”
“去吧……”平手汎秀收敛眉目,挥了挥手,没有明确表示可否,却是给予了默认的态度。
“是!”本多正信心领神会,灵活矫健地急退出门。
……
思考了一番本多正信的话,又找几个家臣,询问了一下石山的情报之后,平手汎秀初步有了个印象,遂回到御馆当中,与正室夫人说起了此事,正好嫡子本人也在一旁。
与丈夫不同的是,阿犬听完之后的关注重心全然在另一个地方:“言千代丸今年虚岁是十岁了,确实也该稍微考虑这个问题……若是借公卿养女的身份进来,门第上自然无忧了,只不知道本愿寺家的大小姐品性如何?会不会有些特殊的生活习惯呢?”
平手汎秀稍有些错愕,滞了片刻后回答说:“从有限的情报之中,听说是个端庄贤淑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
“也对,毕竟母亲是三条左府家里出来的呢,教养一定是不成问题的!”阿犬似乎还挺热心的样子,“不过出身太富贵,可能有些不知世情,未必能成为贤内助,也许年岁长大些也就无碍了,但也不一定……说到底,还是要至少见一见才放心啊,殿下,您可以安排一下吗?”
平手汎秀抚着额头叹了口气:“人家的闺女我也不曾见过——在此之前,对方可是石山本愿寺,一向宗的大本山出来的,难道不应该先考虑这个么?”
“噢……”阿犬很听话地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然后开口说:“一向宗有过不好的名声,也曾经与三河德川家交战过,但是并未与我们有直接的敌对关系。倘若他家的大小姐当真端庄贤淑的话,妾身觉得不必计较太多外界问题。”
“嗯……你说的也对!”
平手汎秀只能苦笑了一下。听了“并未与我们有直接的敌对关系”这句话,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被原本历史造成的固有印象给绕进去了。在本位面,石山本愿寺一直隐忍不发,尚未成为织田公开的敌人,当年信长一开口就是五千贯矢钱,显如也立即给了,这被认为是“识大体,知进退”的举动。
阿犬身为织田之女,平手之妻,似乎对一向宗的印象还不错。
“呃……妾身不懂什么道理,若是说错了什么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阿犬见状有些惶恐。
“没什么错,只不过我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担忧罢了。”平手汎秀拍了怕她的肩膀宽慰道,“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其实并不是眼前就对一向宗有什么意见,而是着眼日后潜在的风险……”
阿犬似懂非懂。
“父亲大人……可以让我说几句吗?”言千代丸神色变幻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开口说话了,“您前几日才说过,最近局势很乱,我们平手家也面临着不少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遇到挫败。既然如此的话,不是应该先解决近忧,再兼顾远虑吗?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一向宗的风险而拒绝他们。”
话说得倒是挺有道理。
只是,平手汎秀听了总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孩子……虚岁才十岁,难道就盼着娶老婆了吗?须知此事即便商定下来,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正式成婚少说要等三五年功夫呢!”
阿犬闻言,歪头笑得眯起了眼睛:“我们的言千代丸,长大了呢!也到了急着想要元服当大人的年龄了!”
而言千代丸的脸则顿时红成了一颗番茄:“我……我……我不是……我没有……您二位……您二位别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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