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失去了中枢的话语权,只继承了家传敦贺郡代的位置,手下的五千兵卒,虽然看在其祖父面子上听命,却也总有不满。
思来想去,朝仓景恒决定暂时相信这封密函,但在接应“援军”时,排了一个前疏后密的阵容,命麾下的上田纪胜、赤座直则二人,只带少数老弱,却多给旗帜火把,装成大军,先行出城,主力则在后方戒备。
池田恒兴、堀秀政眼看计谋得遂,大为兴奋,待守军“主力”被骗出来,便改旗易帜,配合两侧的泷川一益、蜂屋赖隆掩杀过去。
却不料朝仓景恒早有准备,坚守住了城门,没让织田军浑水摸鱼,只丢了两个部下和三百多名杂兵而已。
所幸平手汎秀趁乱进击,翻过丘陵小径,亲带五百军汉,背着火油、干柴,绕过城墙,偷渡到金崎城下的港口,将木制的码头焚烧一空。
如此一来,守军虽然仍有三千以上可战之力,然而士气已渐渐衰落。
从一乘谷到金崎,最多也就三天的路程。但朝仓景恒已经守了九日,却丝毫没看到增援的迹象。
就算大军集结需要时间,至少叫个人过来送个信安定军心啊!
——当然,并不是朝仓家一点人都没派,只是守城军队被真真假假的事情弄得杯弓蛇影了,除非双眼看到朝仓义景亲自前来,否则便觉得是陷阱。
又过了两天,援军终于有了行动。
朝仓景镜带着两万余人,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勉强走到离织田家一百町(约11公里)左右,隔着一条河流,便开始修筑栅栏,挖掘战壕,不再前进了。
丹羽长秀和森可成没收到命令,自然也不主动出击。
本来就人心不齐,斗争激烈,又有了前面的教训,城内和城外的朝仓军显然难以建立起十足的信任关系。
一边是不知道援军在哪而人心惶惶,一边是不清楚城是否还能守而踟蹰不前。
四月二十日起,织田家集中了近千柄大口径的铁炮,开始进行威吓射击为主,白兵冲锋为辅的攻击。
三日后,信长审度局势,派遣与守将朝仓景恒相识的武井夕庵到城前叩门劝说守将投降,承诺给予两倍知行,并将养女嫁给其子。
朝仓景恒对此断然拒绝,客气但又果决地礼送出城。
但金崎城三之丸的守将赤座直则,认为他弟弟赤座直保被抛弃而死,十分不忿,当即就偷偷勾搭了武井夕庵,主动投降。
接下来,残余守军,就纷纷觉得大势已去了。
无奈之下,朝仓景恒便提出了交出城池,本人切腹,饶恕守军性命的方案。
信长慨然应允,并额外大方地宣布,朝仓景恒本人也可以安全离去。
仔细想想,这名敌将出身不凡,有一定的本事和操守,但又广受排挤,与其让他死在城下,成就一番忠义之名,不如放回去,或许能进一步加深敌方的内部矛盾呢?
索性将姿态做足,在朝仓景恒带兵退去时,让平手汎秀众目睽睽之下上前告别:“日后阁下若觉得在越前纷扰掣肘太多,难以伸展才志,不妨来织田家看看。”
让一般人去说这番话,或许是无用的。
但朝仓景恒看到名震天下的织田弹正和平手中务居然如此求贤若渴,通情达理,感动得快要落下眼泪来……
第九章 琵琶湖奉行()
拿下金崎城的过程,大抵能算是“智取”。不过细算下来,花费十数日,折了二三千兵将,虽未动摇根本,却总也是些跌打损伤。
于是织田家大军在城附近稍作休整,抚恤死伤。
约三千人的守城军被允许安全离开,信长骑着骏马,趾高气昂地亲自目送着这些失去斗志的士卒垂头丧气地向北撤退。
按照先前的约定,没有伤害其中任何一人,包括了守将朝仓景恒。
这不是因为信长有多守规矩,而是因为他希望三千败军,将恐慌的情绪带回去,并引发敌方进一步的内部分歧。
这一招在别的地方或许都用不上,但在越前却可能会很好使。
因为朝仓家制度森然严谨,官僚体系成熟,是战国大名里少有的异类。这也是他们延续十一代,无论子孙贤与不肖都能维持统治的原因。
不过,凡事一体两面,享受了官僚体制的安全与稳定,就不得不面对官僚体制的僵化与虚伪。
一般的大名,只要身先士卒,不避雨矢,横刀立马站在军前大吼一声“老子今天跟你们拼了!”,便足以令大部分的家臣兵将们奋发鼓舞,勇猛无畏。
可是朝仓家不行,文官奉行们会告诉你,这样是有违祖制的,十分危险的。
朝仓义景也完全不是那种有魄力的人。
织田信长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同时,平手汎秀早在金崎城已被烧毁的港町里面,寻了僻静处,给自己建造了一座临时居所。
并且就在入城这天,等到了派去琵琶湖的沼田佑光、拜乡家嘉、石川五右卫门等人。
事关紧急,平手汎秀无心寒暄,见了面立即便问:“情况如何?”
沼田佑光虽然来回奔波,却依然保持着整洁光鲜,闻言只是沉着淡定地矜持一笑,躬身道:“幸不辱命。琵琶湖上共有八家豪族,总计船百余艘,水夫七百人,可运载士兵三千六百人。其中有五家早有意归附织田家,只求继续享有在此地谋生的权利;还有两家往日并不太与我亲善,这次却同意借船,属下请了石川大人派人暗中盯梢;只有一家仗着有比叡山延历寺做靠山,出言不逊,已经由拜乡大人擒下首脑,等待您发落。”
“做得不错。”汎秀先是做出肯定,而后略有疑惑,“如此规模的豪族,能跟延历寺有什么干系?”
沼田佑光功课做的很足,立即清晰答道:“据说那家人,每年会给寺里献上银钱十贯,咸鱼两百条。”
“这就能算是有靠山吗?”平手汎秀哂笑不屑。
对面沼田佑光也觉得可笑,但另外两个家臣却不以为然。
石川五右卫门伏身解释:“主公!其实延历寺那帮和尚,本身的财产并不多,全是靠小村庄小家族们的供奉,才得以锦衣玉食。所以但凡是有过进献的,哪怕只是五石玄米,三贯银钱,延历寺向来都会稍加庇护。许多村子明明穷困潦倒,却还挤出一点余财送到寺里,就是为了防止大名滥加赋税。”
拜乡家嘉口舌笨拙,不善言语,但也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亏了此二人都是出身底层,所以才知道这些事。
平手汎秀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下令道:“你所说……倒也有理,目前姑且没必要得罪佛家。上野助(沼田佑光)你就多跑一趟,带一百贯礼金去延历寺,想必能平息此事。”
众臣齐称英明。
又思酌片刻,汎秀继续追问到:“上野介,你与这群琵琶湖上的水军众打交道两年了,能否知道他们过去几十年的生存情况呢?”
“确实略知一二。”说到这个沼田佑光仍是胸有成竹,“琵琶湖水军百年前就开始盘踞此地了,当年还向幕府交纳十分之一的赋税,丰年会有三百贯之多,灾年则是一两百贯。”
“也就是说,他们一年到头的收入,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才三千贯?”这个数字比汎秀想象中还要低,看来湖运确实不能与海运相比。
沼田佑光答到:“的确如此。正是因为微不足道,所以最近几十年近畿群雄都不放在心上,没在此事上花费心力,于是琵琶湖水军便无人管束,自由妄为。这几年来,织田大殿大概也是日理万机,方才尚未顾及。”
这时石川五右卫门补充道:“其实六角、浅井早都盯上了湖运之利,只是他们一南一北互相敌对,各自掌握琵琶湖沿岸部分地域,水军众归附其一,便等于得罪了另一家,这倒并非是他们本性狂妄。”
“石川大人说的是。”沼田佑光发言被打断,并未作色,只是委婉提出不满:“但石川大人有所不知的是,水军对此大多是忐忑不安的,他们也都希望能有德高望重之人,保障畿内的安全。”
石川咋舌没再说话。作为前任“游侠”,他对自由自在不受管束的琵琶湖水军众似乎颇有相惜之意,难得地为其回护了两句。
平手汎秀看在眼里,却不放在心上,反倒已经考虑到别的问题。
琵琶湖这点地盘,确实没什么油水,但既然处在眼前,总是要想办法处理一下的。
一念至此,开口对沼田佑光说:“上野助,我若向织田弹正推荐你担任‘琵琶湖奉行’,一体管理水上事宜,你是否有意呢?”
“琵琶湖奉行?”沼田佑光一愣,“是您临时想出的职位吗?”
“正是。”汎秀捋须一笑,点点头,“我看织田弹正他也看不上这点收入,日后水军众交出来的赋税就算作是奉行的俸禄,正好合适。”
这个职位,确实是突发奇想。
沼田佑光此人,卓有才干而又迂执古朴,委以重任则难以安心,弃之不用又嫌可惜,留在平手家负责处理华而不实的礼仪外交事务,可以说是勉为其难的折衷选项。今日眼见他对琵琶湖事务处理得很妥当,不如干脆谋个专职,更能名正言顺地指挥那些水军众。
俸禄虽然不高,权力也不算大,但若得到应允,便成了织田家的直臣了,将来可以在文官系统里进一步发展,亦或者等到对丹波、若狭、丹后等地动武时发挥作用。
总而言之是公私两便,既不耽误人才,又扩大了“平手派系”的圈子。
以前往织田家主动和被动推荐过的人已经不少了,松井友闲现在是中枢文官,德山则秀当上了旗本军足轻大将,水军的九鬼嘉隆、菅达长更是都有一面之缘,侧近众的堀秀政、仙石秀久亦受过推荐……再加上亲朋友好和与力寄骑,保持着有一定影响力,但绝不越界的姿态。
沼田佑光稍一思索,知道此事利大于弊,毫不犹疑地伏身道:“那便多谢您举荐了!”
事不宜迟,平手汎秀当即就带着当事人去请示了。
此刻织田信长还骑在高头大马上巡视着,听到汎秀的提议,哈哈大笑,答道:“确实有必要派人管理湖面,但琵琶湖上不只有水运,还有渔业及割取芦苇的收获,不可一概而论。这样吧,你说的沼田佑光,便委任做‘琵琶湖舟船奉行’,再设一个‘琵琶湖渔狩奉行’——把平古种吉叫过来!这个职位交给他了!”
想来言简意赅的大魔王难得一下子说这么长一段话,令平手汎秀有些诧异,一时没反应过来。
接着想一想,才发觉信长不动声色地表面采纳了建议,却又加上了制衡和监督的手段。
当然,汎秀对此也没什么不满的,常规操作罢了。
第十章 意料之中()
在平手汎秀的提议下,织田信长又加以引申发挥,设立了“琵琶湖舟船奉行”和“琵琶湖渔狩奉行”两个职位。
前者负责监督湖里的水运,由汎秀所推荐的沼田佑光担任。后者负责管理湖里的渔产、种植、芦苇等副业,由织田家侧近众平古种吉担任。
信长还煞有介事地签了两张正式的委任状,并让佑笔书写了一封向琵琶湖上众多水手、渔民介绍织田家威仪的公开信,显得十分隆重。
其实,织田信长本身倒未见得对琵琶湖的水上产业有多大兴趣——否则上洛之后早就派人接收了。然则这毕竟也是彰显声势的事情,惠而不费,岂可拒绝。
何况平手汎秀已经做好了前期的接触,还亲自推荐了人选,总是要给“从五位下中务少丞”一个面子的。
当然,给面子归面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轻易全盘答应,多少要留个监督制衡的手段。
所以又加了一个人进去,把湖上的事情分成两个项目管理。
琵琶湖上搞水运人其实并不多,八家豪族,水夫七百,船百余艘,每年二三千贯的摊子而已。至于捕鱼、割取芦苇谋生的就更少了,估计人数不超过四百,规模不超过千贯。
但不管怎么说,派了个奉行在此坐镇,即刻有了政治上的象征意义。以前的六角、浅井,包括畿内旧日霸主三好,或是无力顾及,或是没那么多人手,于是织田家只凭这一点,就显得比往常的领主们更为有力了。
平手汎秀也很满意。别的不说,至少现在能光明正大地去征调船只了,顺便还可以暗中再调查一下水夫们的底细,万一觉得谁有问题,就以织田家的名义处理掉便是。
这个小插曲,令村井贞胜、武井夕庵等文官领到了额外的加班任务,但对前线的战事,并无影响。
敌方的代理总大将朝仓景镜,收纳了被放回去的残兵之后,更加坚定了以静制动的方针,在府中一带的交通中枢驻扎下来不走了,只是日复一日地命令士卒加固阵地,建筑栅栏,挖掘壕沟。
其西面是国见岳,东边是部子山,地形都很险要,不方便大军通行。丹羽长秀领着森可成、泷川一益,共计一万二千人马的先锋队,三大名将仔细寻找了两日,也丝毫看不到战机,只能尝试正面进攻。
结果是互有伤亡,僵持不下,不了了之。统计下来朝仓方估计损失四五百人,织田家则折了七八百兵卒。
去强冲人家扎好的营帐,损失肯定是更大一些。
丹羽长秀素来谨慎,见此便不再前进,静止待命,写信回去请主将定夺。
信长听了汇报,同样束手无策。
原本想好的策略,是攻打朝仓家最富饶的敦贺,利用敦贺与一乘谷之间距离遥远,首尾难顾的弱点来打击敌方有生力量。
结果人家的主力大军丝毫没有救援的意思,敦贺守将更是果断地放弃阵地后撤逃走。
是该说对方贪生怕死,一盘散沙,还是该说他们稳如泰山,断尾求生呢?
如此轻易得了敦贺,固然足喜,但如果就此退去的话,那就让人心里很别扭了。若不能给予朝仓家主力造成一定的创伤,日后敦贺可能不仅收不上多少税,反倒要消耗大量兵力来防守。
织田信长意志十分坚定,当即就在诸将面前宣布:“此次出战,即便是强攻,也一定要取些要人的首级方可返程,何况朝仓家勾心斗角,必有可乘之机。”
说完,他先是命令堀秀政安排中军前进,接着让村井贞胜调拨三万贯银钱,然后又接见了几个了解越前详细的朝仓旧臣,准备用上正合两套手段。
平手汎秀内心认为朝仓家根基深厚,不是须臾就能打倒的,但他也没必要触魔王大人的眉头,不会将想法公之于众。
其实织田这十几年,除了攻略美浓费时费力之外,讨伐六角、北畠、三好,都是一上来就把对方打得五劳七伤,乐观的情绪早在将士们心中蔓延,何必要与大众唱反调呢?
因此,汎秀只是老老实实执行军令,跟着大部队来到前线。
与先锋的丹羽、泷川、森等人一会,交流下来,发现敌将朝仓景镜的阵型确实是四平八稳,看不出破绽。
于是愈发无话可说,只等着信长大人下令就好。
就在这时,从近畿突然传来一条变乱的消息。
平手汎秀与其他重臣一起,被叫到大帐之中,与信长一道听取汇报。
而传递情报的人,乃是织田家忍者组织“飨谈”的首领,人称小十藏的神秘人物。
据他所说,是消失多年的三好长逸、三好政康两人,突然出现在了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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