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各个击破。”
听到这里,平手汎秀便大抵明白了。河尻秀隆应该是趁夜袭击了柏原城,执行斩首行动,击败了泷野贞清。
孤军深入,处在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下,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成果,真是不凡。
沉默了片刻,平手汎秀有点不解织田信忠为何没回话,但也未细想,而是打算继续再问些细节,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轻声低语。
“拷问了老弱妇孺吗……”
织田信忠颔首皱眉,喃喃自语了一句。音量不足以让众人听见,却清晰传到下手平手汎秀耳中。
没想到二代目在纠结这个。
平手汎秀愣了一愣,心下暗叹,随即轻轻咳了两声,投去提示的目光。
织田信忠察言观色,立即领会了意思,连忙整理心绪,清了清嗓子,对着稻叶贞通温言抚慰到:“美浓众奋勇作战,辛苦你们了!传回的情报也很有价值,这份功绩,我一定会铭记于心的。现在您就先去休息吧。”
只是他说话的时候,眉关依然紧锁,眼中也包含着散不开的忧愁之意。
倒是把稻叶贞通吓得够呛,不明白哪里得罪了二代目大人,一走出营帐大门,立刻就战战惶惶,汗出如浆了。
直到平手汎秀偷偷派了人去解释一番,方才令其放下心头这块大石。
第八十五章 人间地狱()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之后,大军继续开进。
织田信忠留下了丹羽氏胜等人,命他们在已经占据的地盘之内清扫残敌,建立据点,安抚平民,恢复治安。这两人所部,共计三千六百人。
再加上守着后路的织田信包,突前的稻叶一铁池田胜正,被突袭后失去建制原地整修的畠山昭高,以及河尻秀隆所率领的别动队,这些都暂时离开大部队独自行动。
于是原本三万二千三百人的庞大军队,经过逐渐“瘦身”之后,就只剩一万余人,指挥和补给都大为灵活了。
先锋稻叶一铁带着美浓众,次锋池田胜正带着摄津众,在第二日的行程中,依然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连续屠灭了五个小砦子,歼敌三百多人。
这种几百石规模的国人众,若是不能抱团取暖,在大军面前是毫无抵抗力的。只需要先用铁炮、弓矢齐射三轮,再以精锐死士猛冲,便可轻易打垮。
直到七月初八的下午,稻叶一铁所部深入到名张郡的最大据点——柏原城,情况才骤然一变。
隔着百丈距离,就听见前方喊杀冲天。派人过去侦查一下,发现这柏原城竟然在被人围攻。
而且,城里的守军打出了织田家的旗号,城外的攻方反倒是当地的土著居民。这些原住民以老弱妇孺为主,甲胄和武具十分落后,但悍不畏死,士气极高,面貌癫狂,打得城里的正规军十分狼狈,摇摇欲坠。
稻叶一铁见状,也来不及分辨原委,连忙就地展开阵型,并请求次锋池田胜正合兵,准备接应城里的友军反击。同时委派了老伙计安腾守就回去向大本营通报。
织田信忠和平手汎秀受到报告,也都惊诧莫名。
河尻秀隆作为突袭别动队,采用斩首战术,一举拿下柏原城,干掉了伊贺众大头目之一的泷野贞清,这倒是在意料之中。
但他如何引发了周遭妇孺百姓的刻骨仇恨,以至于被围殴呢?
此刻多想也是无益,唯有尽快见到当事人,才能知晓详情。
于是军令自上而下传达,催促士卒们加快脚步,向柏原城进发。
大部队再次做了一分为二,八千名主力撇下行李,先行开动,留下水野信元带着二三千人运送辎重。
途中织田信忠还曾询问,如此分兵是否存在隐患。但平手汎秀解释说,我方人数远远多于敌人,就算分成十个队列,依然能保证每个队列都不会处于以寡敌众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分兵反而是最大化利用了数量优势,限制地方的机动能力。
赶在日落之前,大军勉强赶到了柏原城下。而且刚好就收到了回报,说是稻叶一铁、池田胜正配合城里的河尻秀隆,已经取得胜利,守住城池,歼敌无算。
这时候天空西面已经布满夕阳,如火焰般殷红又如轻纱般朦胧。
但平手汎秀来到城门口的小山坡上登高一望,眼见的景象却与天色形成鲜明对比。
尸山骨海,血流成河,一望无际的残骸不规则地叠成一堆一堆,还有空气中腥锈与硝烟交杂的浓郁气味挥之不去。
四方形的狭小城池,边长不过数丈。城外百步范围内,全部被死者的尸体铺满,染成稠密的暗红色,导致完全看不出土地原来的颜色。
内脏和白骨从伤口处外露,处处可见。引来了一些飞虫、野犬还有食腐的乌鸦,在这屠宰场里大快朵颐,间或发出欢快的声音,愈发显得恐怖。
简直可以说是人间地狱!
粗略估算一下,这方寸之地,一日内恐怕至少有三千人丧命!
平手汎秀倒吸了一口凉气。
元服十五年来,历经大小二三十战,原以为对人间惨剧已经看得够多了,却从没见过这么高密度的尸骸。
尤其是——
肉眼所及之处,至少一半的死者,是未着片甲,只穿着粗麻布衣的平民百姓,更不乏老辈与妇人。
比如前方不远的位置,尸体头部已经被践踏得血肉模糊,但从身形上看得出来是女性。这人腰间被斜着割出一尺多长的大伤口,五脏六腑和肠子都翻了出来。她原本的衣服早成为勉强裹在身上的破烂布条,手里至死都紧紧握住的短刀上,血液虽然浓稠却还未完全凝固,仍在缓缓往下滴落,不知道是从谁身上留下来的。
左边紧挨着的是一具白胡子老人的尸体——事实上“白胡子”这个特征描述已经显得不太准确,因为整个须发一半都被血和泥浸染过了。这老人身形佝偻,骨瘦如柴,身上连一片铁器都没有,只有好几道被刀剑和枪刃贯穿的痕迹,完全看不出参与过作战的痕迹,他真的是死于作战而非屠杀吗?
再两步远还有一具,远比平均水平矮小得多,明显是个半大小子,也许还不到十岁,从身高看未必及得上平手家的言千代丸那小子。这是少见的面目清晰,污痕较少的尸体,额头正中被铅弹命中,死的时候还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呈现出狂热、激动和彷徨交杂的神色。但他的两只手掌,却捏着一支被踩折的竹枪……
至于那些被截断的残肢断骨,被整个割下的半边面庞,就连平手汎秀也无法直视。
这时候听得身后“哇”的一声响。
转身看去,只见织田信忠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弯着腰呕吐了出来。
其他逐一跟上来的诸位将领们,或是悲悯难忍,或是惊惧失措,或是目瞪口呆。
不提旁的人,仅平手家军中,向来淡定的平手秀益和河田长亲也都傻了眼,一副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样子。
而本多正重、拜乡家嘉、沼田佑光等等,已然是各自抓着佛珠、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低头自语。
汎秀也自觉心绪难安,又岂能苛责家臣们呢?
唯二镇定自若的,是两只老狐狸,松永久秀和蒲生定秀,或许他们曾经见过更夸张的场景吧。
众人静静等待。
直到二代目把腹内的酸水都吐了出来,只剩下干呕的时候,平手汎秀才悄然上前,低声提出建议:“请少主先移步城中,稍加安歇之后,再来询问事情原委吧。”
织田信忠听闻此言,强忍住肠胃的不适,面色戚然地点了点头。
第八十六章 艰难的决定(上)()
为了预防疾病,平手汎秀在大军驻扎下来之后,连夜组织人手收集柴火,将几千具尸体集中起来,加以焚烧。
当然,也少不了要请几个和尚念经超度,以维持人心的安定。这项工作就交给了筒井顺庆。
尚未腐烂的人类躯体,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生出一股诡异的香气。
织田信忠本已进城休息,并勉强用了些稀饭。但就寝之前,闻到自城外焚烧处传来的味道,又是大吐特吐,几近虚脱。于是他索性闭门谢客,让副将平手汎秀暂时负责军队。
想来二代目才十三四岁,今日之前都还未曾见过真血,第一次上阵带兵就遇到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容易承受得住。
于是平手汎秀花了一些时间,按惯例安排各备队轮流执勤,在柏原城周围休整。而后开始着手调查附近平民百姓疯狂围城的原因。
暗地派了服部秀安和石川五右卫门去进行便衣调查,表面上则是找来当事人了解情况。
然则连问了数人,都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所知有限,语焉不详。
包括亲自带领奇袭部队的河尻秀隆,他是这么说的——
“前面战斗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鄙人带着二千余人,在未引起敌方注意的情况下就包围了伊贺国的一座边陲据点比奈知城,那城主下山乡垣兵力衰微,毫无斗争,还没等我发动进攻,便主动请降了。而且那家伙倒也十分‘识时务’,投降之后主动将他所知的情报悉数透露,还指出一条偏鄙小路,领着我等长驱直入,奔袭柏原城而去。原本我只打算先发制人壮壮气势并不指望一举大胜,但见到这样的好机会,却也不愿放过。”
听到此处,平手汎秀先前的疑惑得以解释。
看来不管哪个地方,总会有带路党的存在,也难怪斩首行动如此成功。只是,后面是怎么变成那副血腥场面的呢?
河尻秀隆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从下山乡垣口中得知,柏原城的城主泷野贞清,虽然被推举为名张郡三十多家国人众的首领,但其直属领地也不过十来个村庄而已,仓促之下,只有不到两百兵力。我等奋力攻城,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拿下这座小城。这里面还得提一下您派过来帮忙的山内一丰大人,他身先士卒,不避雨矢,第一个冲进墙内,斩下了泷野贞清的首级。不愧是您平手家出来的人啊。”
这个事情就有些令人惊讶了。
山内一丰这家伙虽然作战积极勇敢,但身材膂力并不出众,剑术枪术也难言精湛,论武勇在平手家排不上前十名,想不到这次居然立下斩将夺旗的大功。
不过依然是没说到事情的重点。
所以平手汎秀摇了摇头,象征性地道了一声“承蒙谬赞,愧不敢当”,便不再言语,等着对方继续。
然后河尻秀隆的神色就开始阴沉起来,苦笑道:“我知道您想问的是什么,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说实话,破城之后我只随意派了些人看守敌军的家眷妇孺,就去做别的事了。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妇孺们激烈反抗,连杀数人都弹压不住,城中还起了火,混乱中一些人逃了出去,说什么‘织田家要把伊贺的人杀光’之类的谣言。我连忙派人追捕,却不料四面八方的刁民纷纷闻讯赶来加入战局……”
说到这里,河尻秀隆重重叹了一声,显得疲惫不堪,难以坚持。
看着对方眼里的血丝,可能连续两天没合过眼了,平手汎秀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了。
接着,与其他参与奇袭的将领逐一交谈,依然没什么实质性收获。
无论毛利长秀、不破光治,还是身中两箭躺在病床的山内一丰,所描述的情况都与河尻秀隆大同小异。
众人对于“逼降比奈知城城主下山乡垣”和“奔袭半夜强攻柏原城”这两件事都是印象深刻,但对后续的混乱局面都是毫无头绪。
于是也只能作罢,程式性地履行副将职责,对有功之臣口头上做了勉励,放他们回去休息。
最后平手汎秀还接见了一下临阵倒戈的比奈知城城主下山乡垣。按说这类“弃暗投明”的人都要加以赏赐树立成典型,但此人原本的势力太小了,就算给他知行翻个倍,依然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再看他形容猥琐,语无伦次,卑躬屈膝,畏首畏尾,一副不堪造就的样子,汎秀也就只给了营业性的笑脸,没兴趣与他多谈。
直到入了夜,自家的特务头子归来之后,才带回来一条值得关注的信息。
服部秀安化妆成普通足轻,与奇袭队的小兵套近乎,从那里得知,在附近百姓“暴动”之前,城后有一座规模不大但香火旺盛的神社被不知道什么人焚烧了。这件事情令俘虏们的情绪十分激动。
又过了许久,已是第二日的黎明时分,石川五右卫门才风尘仆仆地回来复命。
这位号称“夜行五百里”的昔日大盗,气喘吁吁,面色潮红,一进房间便叫到:“主公!在下化妆成本地农人,向群山深处走了两个时辰,才遇上逃难的人,现已得知了昨日暴乱的大体原由。”
“嗯……辛苦你了。”
平手汎秀语气依然平淡,但面上却露出些微的欣赏之色,还亲自倒了一杯茶水,信手递了过去。
且不说最终的成果,仅以工作态度而论,石川五右卫门就比服部秀安更值得表扬了。
当然,后者是自幼跟随多年的老臣,本身的存在就有额外附加价值了,也不宜因此批评。
石川五右卫门没有故作姿态,而是双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沉声道了一句“多谢!”。便支起身子,恢复到精神抖擞的状态,开口说到:
“回禀主公!在下已经问过了十几群逃难者,根据他们的言辞分析,昨日发生暴乱,一则是因为传出‘织田家要杀尽伊贺人来献祭恶魔’的谣言,二则是有人滥杀百姓,烧毁寺社。二者相辅相成,愈演愈烈。后来河尻秀隆大人企图镇压,反倒引发更大的动乱。”
“是这样吗……”
平手汎秀不自觉地捋着胡须,皱了皱眉头。
这个结论并不令人满意。
谣言这个东西,愚昧年代之中是经常出现的,并不足为奇。至于滥杀无辜,在战乱中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为何偏偏这次就弄出大事来了呢?
石川五右卫门察言观色,立即补充解释道:“主公有所不知,伊贺穷乡僻壤,本地山民们愚钝粗犷,而且大多信奉一些奇怪的鬼神,很容易被谣言鼓动。另外,昨日确实有些人大肆杀戮无辜妇孺,并用不堪入目的方式侮辱尸身,行为很像是做一些淫邪的仪式……”
“等等!”听到这里平手汎秀大为皱眉,打断到:“你说的‘有些人’是指谁?”
刚才的话不得不加以注意了。
“杀戮无辜妇孺”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用不堪入目的方式侮辱尸身”是什么鬼?
身处这礼崩乐坏的乱世,下限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刷新了。
石川五右卫门岿然正色,一字一句地答道:“正是临阵向我军倒戈,并且为奇袭部队指引路线的下山乡垣。”
这位平民出身的“侠盗”,虽然竭力压制唇舌,但平手汎秀仍可从语气中,听到一股明显的愤怒之意,显然,是对滥杀无辜的下山乡垣极为不满。
平手汎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五右卫门啊……话说,我记得,似乎你小时候是在伊贺长大的。”汎秀意有所指的问到。
“的确如此。”石川五右卫门收敛眉目说到,“但在下出生在山田郡,对名张郡并不熟悉。况且我离开家乡已近二十年,早没了故识,除了百地三大夫那个仇人之外,已不记得任何人的名字了。”
“你的意思是说,并非因为乡情,才对下山乡垣这人不满吗?”平手汎秀直截了当地发问了。
石川五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