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平手汎秀干脆来了一招以退为进,辞去和泉守护代之职。如此,一方面是让织田信长好好看看,畿内势力的真实立场;另一方面则是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
前者才是主要目的,但后者也是不可或缺的。
有时候汎秀会觉得,也许是取下和泉,振兴商业,管束国人和寺社这整个过程显得很轻松,让某些人(比如信长)误以为这个事情很简单,换了谁都能顺利做下去!
请辞之后数日,第一个目的还没影子,但第二个目的已经开始见到成效了。
和泉国内各界,包括商屋、寺社、国人众,全部都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络途径,表达了希望现任守护代留下的态度。
其中最积极的毫无疑问是商家。
平手汎秀创下“印字签花税”的制度,已经深入了人心,甚至传递到了周边地区。花百分之二的银钱,便能让大名出来为商业合同背书,并且在奉行所内留存备份,这让商人们心里的安全感提升了很多档次。
但就这么个简单的制度,也不是所有大名都能办得好的。和泉周边,模仿平手征收这项税额的势力不少,其中大部分都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人大肆提高征收比例,让商家难以接受;有的签了花印了字事后不认账,甚至故意侵吞事主财产;有的设计的签花印字内容太过简单,轻易就被伪造总之种种短视和管理不善的行为,层出不穷。
毕竟这个时代啊,大部分武士对商业的理解还停留在“零和博弈”的层次,把生意人都视作待宰杀的肥羊。万一平手中务丞走了,换过来的人就是这类货色,该怎么办?
“竞拍会”就更别提了。岸和田城下町中的“五日会”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奢侈品交易地点。数百名画家、职人在那里讨生活,艺术气氛非常浓烈。界町、京都、石山的富豪们也隔三差五就去那旅行,买下艺术品来充实门面。
效仿这个活动的也不少,但至今只有和泉一国这里搞得特别成功,最受艺术创作者和购买者们的青睐。这个时候说要换守护代,不禁令人担忧。
其次寺社也对平手汎秀十分不舍。
扶桑的名刹大社,多半都是有“不输不入”特权的,独立性很高。但近年来,大方向已经变了,绝大多数的大名都采取了各种手段来控制寺社,剥夺特权,像平手汎秀这样不仅不下狠手,还主动组织寺社联合自治的领主,可谓是再无第二个了。
虽然少数明眼人能看出,这个“寺社联合自治”,并没有当真给僧人神官们带来什么直接利益。尤其是平手汎秀的好友虎哉宗乙进来之后。但大部分宗教人士没有那么聪明,被这个“自治”名分所蛊惑的始终是主流。大众总是宁愿在窝头和咸菜中“自由选择”,也不愿被命令着“必须吃完这碗红烧肉”的,特别是在扶桑这么一个有分权自治传统的地方。
守护代换人的话,除非新长官是个非常虔诚每日吃斋念佛的信徒,否则寺社的地位肯定是一落千丈了,这让和泉国内几个最高层的住持和宫司很是忧虑。
另外,一向最难搞的国人众,同样满足于现状,不愿改变。
在此就要说到平手汎秀的“军役免除税”了。这个制度让不愿或者不能打仗的人有了第二个选择,所以很得人心。
相比之下,有的领主如柴田胜家,会对国人众压榨到极点,要求提供非常高的兵役;有的领主如佐久间信盛,会找各种理由没收土地,驱逐小豪族。这一点上,平手汎秀可是比同僚们强了许多啊。
虽然“刀狩令”和“带刀状”的政策,让人有点郁闷,但始终是温水煮青蛙,至始至终也没有让豪族们感觉特别不能接受。
出来对守护代人事变化表示关注的,有名声卓越的画家,有家财万贯的商人,有佛法精深的名僧,共同特点就是影响力高,但没有实权。
最终平手汎秀表示坚决拒绝,信长没吭声,幕府半推半就,事情就这么确定下来。
然后足利义昭果真采纳了建议,邀请近畿群雄上洛,一同参与幕府的茶会,“顺便”研究决定和泉守护代的接替人选。
织田信长本来是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但他可能是信任了平手汎秀的计划,或者单纯觉得好玩,摆出静观其变的态度。
正好秋收结束,闲着也是闲着,和泉守护代的职位也确实惹人注目。于是,足利义昭心目中说得上话的“近畿群雄”们,就这么集结到了御所,进行了数日的“集体活动”。人选包括了大和松永、河内三好、畠山、丹**多野、赤井、摄津池田、和田、伊丹等等。
这期间远在岐阜城,因“路途遥远,大雪封路”而安居美浓的织田信长甚至还有闲心给汎秀写了封私信,称到:“幕府所能倚仗的‘群雄’,不过如此而言,皆以降服本家之下,岂敢站出来为他人张目?”
说起来,魔王大人没事喜欢写私信聊天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有时候,家臣那里发生妻妾不和,或者子女教育问题之类的,信长也会寄信过去问询表示关心,扮演“知心大叔”的形象,对此汎秀是无法理解的。
不过,另一方面,平手汎秀似乎已经有一年多没收到过类似的私信了。这次重新收到,说明经过最近的举动,信长对自己的友好度似乎有所回升。(虽然对眼光是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这个效果,算是歪打正着吗?
思索片刻之后,平手汎秀也立即回了封信,语气恭谨,态度却十分笃定,预测说,近畿那群人讨论的结果,一定是有利于幕府,而不利于织田家的。
事实上,这个回信才寄出去两三天,还没有送到,京都那边,就已经得出了结果。
经过“一致研究决定”,饭尾贞遥、御牧益景和野村定常,三个略有名气的武士,被推举为和泉守护代的候选人。足利义昭很谦卑地表示,最终的结果由织田信长来决断。但这两个人其实都是足利家的死党,选谁都是一样。
其实义昭当初早就想把自己的亲信委任到各地了,但那时和泉还是有敌人环伺的前线区域。义昭对自己的亲信缺乏信心,不觉得他们能站得住脚,所以退而求其次,让织田家中看起来比较友好,存在拉拢可能性的平手汎秀去任职。
这么一任命下来,没有什么重大理由,肯定是无法换人的了。但谁料到平手汎秀居然这么配合,把和泉平定下来之后,主动辞任了。
足利义昭不是看不出来其中有蹊跷,但他的思维终究还是受到时代局限,将畿内各国守护职役看得极重要,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事实上,虽然号称是“众人评定”,实则是幕府方随便提了几个人名之后,所谓的“近畿群雄”立即就表示赞同,并不曾提出反对意见。这让义昭眼前一亮,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对抗织田的新办法。
另一方面,信长可谓是被结结实实破了盆冷水。
他已经多次公开地表示了,对界町一地的浓厚兴趣,但近畿的诸势力对此视而不见,只顾着附和足利义昭的看法。
如此就说明,那些人并不觉得自己是臣服于织田,内心认同的仍是足利幕府。
这个认识,在平手汎秀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信长不知为何就是有种盲目的自信,觉得他自己是一呼百应的龙傲天,还感染到了织田家的一众家臣。
如今,用一点点微小的代价,换取织田信长清醒起来,还是很值得的。
而且和泉国的掌控权,显然也没那么容易就被幕府方面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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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缓称王()
数九寒天,北风刺骨,积雪旬日不化,沿着被冻结的江河之畔前进,便感觉到湿冷的寒气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能轻易穿透一切棉布和墙壁,无论添加多少件厚衣服,都全然无用。
作为从五位下的朝廷官员,以及一个已卸任的守护代,平手汎秀当然有资格乘轿子或坐牛车赶路,但那就显得太“脱离群众”了,不利于营造正确的“武家门第价值观”。故而他一般是不会拿出那套行头的,除非是必须要彰显身份的外交场合。
这就带来另一个困扰——骑马或者步行的话,就没法同时用手炉了,只能与普通士卒一道,同甘共苦。这些年来,冬季是越来越冷,越来越难以忍受了,顶着寒冬腊月赶路,实在艰辛。
起初平手汎秀是坐在马上的。
他的第一匹战驹是柴田胜家所赠送的“秀江”,那是个拥有着伊比利亚血统的黑骊,现年十五岁,早已退休安详天年了。有此经历之后,他对伊比利亚马情有独钟,于是就趁着与葡萄牙商人交易的机会,顺带加以引进,只是育种过程不甚顺利,至今只能满足自用,难以推广。
马是好马,保持了体能上的优势也比较适应本地环境天气,但骑在鞍上,静坐不动,胸口对着北风,冷意不断灌进来,冻得直打哆嗦。
后面平手汎秀干脆就下来步行了,身体活动展开,血液流通起来,渐渐要好受一些。可是双足踩在雪地上,寒水侵进了毛沓,脚又冰得难受。
于是走了大半个时辰,又不动声色地变成骑马,如此反复几次,总是勉强捱过去。看着周围的随从和侍卫们,汎秀开始怀疑,是否最近养尊处优太过。
其实不仅是他本人,身侧的菅屋长赖在冰天雪地里,更是显得很挣扎。
然而左右前后,平手家的臣子们,却仿佛都感受不到这刺骨寒意一样,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快乐的情绪。
因为这不是去行军打仗,没有任何危险,而是陪伴主君前往岐阜城,参见织田大殿。
而且并不是与其他驻外重臣一道述职复命,乃是织田信长亲口点了名,派了菅屋长赖这个亲信侧近作特使,召集平手汎秀回来商讨国事。
这可是很了不得啊,信长素来是独断专行,不设谋主的。即便是偶尔从谏如流,也要提建议的家臣亲自执行,才会给予奖励。单纯运筹帷幄出主意的人,在织田家并无立足之地。这也是竹中半兵卫这等人隐而不出,静待天时的原因。
而今平手汎秀单独召回来当参谋,是破天荒的事情,无疑体现了非常深层次的信任和重用,足以让那些欲抱大腿做走狗而不得的人们嫉恨得发狂。
同时外人也更觉得,平手汎秀得到了“从五位下中务少丞”的官位之后,运势依然很亨通,卸任和泉守护代只是一个暂时性调整,并不意味着贬谪。
在场的随从侍卫们对此当然是非常乐见的。平手汎秀身家阔绰,赏金手笔一向不小,也不吝对基层人员提拔栽培,所以他在士卒中拥有的威望是很高的。
陪同主君一道在雪地赶路这种事,于下层武士而言,岂不是积攒政治资本的好机会吗?区区严寒,算得了什么呢?
平手汎秀走到岐阜城的时候,正好是冬至日,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三天。这个日子并不会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重要庆典,却也多少算个节礼日,所以城里在举行聊胜于无的祭礼,也做了些没啥特色的传统食物。
据说天台宗、真言宗等密教宗派,会有非常别致的“星祭”,汎秀有时候会好奇,偶然想见识“台密”和“东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惜织田家中流行的是临济宗与日莲宗。
不过,就算城里真有神秘的祭礼,他也是无缘参观的。急性子的信长甚至没给出休息时间,就立即派人召见。
平手汎秀当然知道事情的缘由何在。
起因就是前段时间织田信长表现出对幕府的持续压迫,身为其中关键人物的平手汎秀,心知无法说服,故而使用了“以退为进”的手段,主动辞去了和泉守护代职役,建议足利义昭召集近畿群豪共同商议接替人选。
结果,以丹波波多野、赤井,摄津池田、和田、伊丹,河内畠山、游佐等人为首,这群被信长视作臣从者的势力,却都表现出支持幕府的态度,拥戴了饭尾贞遥、御牧益景和野村定常这三个幕府谱代家臣来接替和泉事务。
这让自视甚高的信长感觉像是挨了耳光一般。
若是足利义昭主动跳出来与织田对峙,那并不可怕,大不了以势压制嘛,类似事情早就做过好几次了。然则近畿“群雄”们的态度就不得不让人警惕起来,这群人单独来看,没有一个能拿出超过三千的军队,但若被幕府捏合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好在信长这个人一向实事求是,不盲目追求面子,而是务实地思索解决问题的方案。
故而他急匆匆地将平手汎秀从几百公里外唤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疑问:
“如万千代(丹羽长秀)、权六(柴田胜家)、吉兵卫(村井贞胜)等,皆言近畿已经唯我织田马首是瞻,缘何甚左(平手汎秀)你独具慧眼,看出其中隐患呢?”
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
平手汎秀一时就愣住了,甚至都来不及观察一下岐阜城本丸的新装修。
确实,信长这家伙的自信心素来有点盲目和夸张,但也不是说无中生有的。他也是得到了错误的印象,才会对局势过度乐观,失去了准确的判断。
按这句话来看,这个“错误的印象”,是来自于丹羽、柴田、村井等人的。除平手以外的织田重臣们,好像都同时低估了幕府的号召力,而又高估了织田家的人望。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别人一齐看走眼,独你一人避免呢?
好像只能有两个解释,要么是自己的智术远胜同僚,要么是其他人忠诚度有问题,故意报喜不报忧。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免有自卖自夸,贬低群臣的味道。
若是明智光秀或者泷川一益,或许就真这么说了,信长一向欣赏自信的人,这也是他们作为外乡人能得以青眼的原因之一。
但平手汎秀可不是这种风格的。
所以他沉思半晌,伏身回答说:“这是因为丹羽、柴田、村井诸位大人,都是不世出的俊才豪杰,无法理解小人物们的想法。
这种不知是褒是贬的话令信长哂笑了一下:“那甚左你,又如何?”
“在下虽然也有些微不足道的智术,但骨子里却有一半小人物的成分啊”汎秀故作谦虚,说了一句自己也未必相信的话。
“请详解!”信长依然是如往日一半言简意赅,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却比以前更有礼貌了。这是因为朝廷官位的关系吗?可是,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官位,难道不是信长他老人家帮忙要过来的吗?
平手汎秀有点不明白,但嘴里的话却没停下:“这几年以来,本家如疾风怒涛一般席卷近畿,震动天下。在这样的局势下,身怀抱负的豪杰要么就主动来投,希望获取建功立业的机会,要么就站在本家的敌对方,企图逆转大势取而代之。但天下豪杰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缺乏长远眼光的凡庸之辈。”
“凡庸辈会如何?”信长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汎秀从容答曰:“多半都是趁着前些年的变乱,赚下一丁点产业的小势力。他们根本考虑不到整个天下的局势,心里全是自家的‘一町三反田’,失去了开疆拓土的勇气,却怀着侥幸,希望现在这种日子能够持续下去所以,幕府越是衰微无实权,织田家越是强大,这种人的立场反而是越不可靠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些看不清局势的遗老遗少们。既不想冒着风险搞扩张又不甘心被家臣化,只想一直当个自由自在的土皇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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