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人您醒了?”清脆的少女声音不乏惊喜之意。
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端着瓦罐的女童,穿着绿色的和服,头上带着木雕的卡,看身形,大概只有十岁。
“我昏迷了多少天?”从重伤中醒来的人,最关系的永远是这个问题。
“大人有十四天没有醒过来呢!”女童走进门,把瓦罐轻放在地上,伏跪在汎秀身前。
十四天就是靠灌这些汤药来续命的?汎秀低头扫了一眼旁边的瓦罐,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那真是难为你了。”汎秀随口说了一句。
“”女童不答话,低下头去,脸却突然红了。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汎秀不解。这让别人看见,会以为我是调戏十岁女孩的死萝莉控的
不过,在这个时代,萝莉控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比如源氏物语喂喂,我在乱想什么啊
汎秀回过神来,侧朝向那个女童。
“你叫什么?”
“宁宁”女童小声答道,头埋得更低了。
宁宁?不会是北政所吧?
正待再问的时候,女童却突然爬起来。
“佐佐大人说,您一醒过来就要去通知他呢!”
转身跑了出去,木屐踩在地上,出清脆的响声。
汎秀看着窗外,不由得愣了一愣。
未几,佐佐成政来到了“病房”,后面跟着前田利家和另一个年轻人。
三个健壮的男人坐进来,房间立即显得不够用了。
“本来大家都要过来看讨取敌大将的英雄,不过想到你需要静养就没让那帮小子来打搅!”利家还没落座,就先开了口。
接着,揽着后面那个年轻人的肩膀,向汎秀介绍到:“这是河尻与兵卫,刚刚加入殿下的马徊众里面,顺便也带来让你认识了!”
河尻不动声色地挣开前田的手臂,对着汎秀躬身施了一礼。
“在下河尻与兵卫秀隆,请甚左前辈指教!”
“不敢当。”汎秀行动不便,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这也是未来的名将啊,汎秀心里这样想。
“与兵卫也是这次战斗立下战功被升为马徊的——话说甚左你真是太勇猛了!”说起战况,前田立即眉飞色舞,“单骑杀入敌本阵,直取大将级,实在太厉害了!”
汎秀却有些兴味阑珊,随口应了几句,把视线转向佐佐成政。
佐佐进门之后,只看了汎秀两眼,就一言不,端坐在地上。
“孙介大人(佐佐成政次兄)如何了?”汎秀心思一转,猜到了成政的心思。
“已经往生了。”成政勉强笑了笑,转过脸去,避开汎秀的目光,“武者殉国,正是死得其所!”
一阵压抑的安静。
利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甚左啊,这次的封赏,一定能买不少好酒吧。你可要快点痊愈,我还等着你请客呢!”
说完,揽着河尻的肩膀,转身出门。
汎秀面色茫然。
“又左(前田利家)的次兄,也在此战中战殁了。”
佐佐目送他们离去,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且,是作为武藏(织田信行)的属下。”
“果然是乱世啊”汎秀长叹了一声。
沉默片刻,成政突然又笑了笑。
“殿下对你倒是不错啊。特许在清州养伤,招来了从京都云游至此的大夫,又派夫人身边的侍女照护不过我等虽然嫉妒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林美作的级只有一具”
“级?我可不记得曾割下过他的级啊?”
“是你那两个家臣!连同林美作一共是七具级,消失了一年以后突然立下如此功绩,真是令人刮目,现在城中都在谈论你的武勇呢!”
“他们两个在哪儿?”
“你在清州不是还有一间屋敷吗?殿下让他们去了那里。接下来马上会有新的封赏,具体是什么地方就只有殿下自己清楚了。”
“噢”
正要答话,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内藏助啊,来看大英雄怎么能不叫上我呢?”
池田恒兴冲进门来,对着汎秀笑了笑,面色有些尴尬。
“上次甚左的初阵真是不好意思嘿嘿。”
汎秀有些茫然。
“什么事情,我完全都不记得了。”
“是嘛”恒兴目光游移,“忘了就好我也忘了。对了,这几年照护你的一直是宁宁那个丫头?”
“应该是吧。”汎秀不确定地答道。
“居然”恒兴脸上浮现出经典的奸猾笑容,“这个丫头虽然不是绝色却是十分有趣,我一直以为殿下会留着自己没想来是用来奖励功臣的”
“只是照护伤员而已,胜三郎你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听不下去的佐佐成政出声打断。
“照——护——伤——员。”恒兴一字一顿,“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啊。”
成政抬头望着天花板,决定无视这个混账。
恒兴犹在喋喋不休:“难道照护的时候没有什么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汎秀皱紧眉头。
“比如换洗贴身的衣服之类的,或者还有更进一步的?谁知道呢?”
汎秀微笑地盯着恒兴,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音节:
“滚!”
战后的处置,与汎秀所知的历史并无不同,柴田和林请罪,信长未加追求,信行在土田御前的斡旋之下也保住了性命。
接着就是各人的封赏,先是森可成和丹羽长秀,接着是泷川,而前田和佐佐也各得到增俸百贯的奖励。
至于汎秀,因为重伤未愈,具体的赏格还没有出来,不过论功绩,至少会比前田和佐佐高出许多
ps:史上的北政所,此时只有七岁,此处为了情节需要,把她的出生提前了几年。
至于宁宁有没有做过归蝶的侍女,这个参考了山冈的书,小说家言不必当真。
第二十四章 封赏(中)()
皮肉之苦,来得快去得也快,醒过来之后,不消十日,各处的伤口都渐渐愈结。不过面对“至少静养一年才能恢复元气”的医嘱就只能报以苦笑了,先前借着各种借口,得了信长默许才能匿身半载准备战事,现在却是没什么理由了。
寄居城中,既无书也无酒,闲暇下来,只能同照护自己的小姑娘随意聊几句打光景。旁敲侧击之下,得知她果然就是浅野长晟的养女,也就是未来的北政所,被选为归蝶身边的侍女。
如此的话是应该顺其自然,还是该做些什么呢?汎秀思索了半响,终究难以下定决心。
醒来之后的第三天,信长闻讯来访,身边没有家臣跟随,只带着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姓。
见了面之后,突然觉对信长的排斥感少了许多,莫非真的是如他所言,找到了共同的敌人,就能够化敌为友?
信长进了门,只扫了一眼,没有一句寒暄,也不曾问询伤势。好在汎秀也在信长身边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早已熟悉了他的处事之道。
“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信长突然问道。
汎秀一愣,而后答道:“自然是先岩仓而后美浓。”
这次轮到信长愣住,忽然哈哈大笑。
“我是问你甚左有何打算,你却以为是在问织田家吗?”言外之意,区区平手汎秀的身份,还不足以谈论大事。
“如此臣下僭越了。”汎秀知自己会错了意,也不解释,只是轻轻一笑,欠身施礼,颇有几分荣辱不惊的味道。
信长脸上,反而显出激赏之色。
“那么,就与甚左论论国策,且看继承了平手爷爷几分的见识!”
说完,哂笑一声,居然有些挑衅的味道。
汎秀依旧面沉如水,色不稍移,只答了“遵命”二字,心下却是为之凛然。出仕多年,自己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恶动喜静,沉默寡言,但是此刻,即使是为了维护先父的面子,也要显出几分本事来。毕竟是拥有后世记忆的人,别的尚且不谈,策论一条,却能够稳胜他人一筹。
另一方面,两三日无所事事,也的确憋了太多精力。若是能以惊人之语换取信长的重视何乐而不为?
信长稍加思索,开口问:
“岩仓暗弱已久不必再问,然则美浓如何?”
“兵多将广,只宜智取而不宜力敌。”
“如何智取?”
“无非离间、分化、笼络、调略而已。”
“汝视斋藤义龙何物?”
“斋藤义龙英武非凡,然而身患癞症,无可医也。其子幼弱,势必不能震慑群雄。况且弑父犯上,终不得人心,所谓得道多助”平心而论,前半句是事实,后面完全是扯淡。
“好了!”信长厉声打断,不过从表情上看,他并不讨厌这种形式的恭维,“取下美浓之后,又该如何?”
“坐拥尾美二国,当剪除隐患,伺机上洛。”
“上洛?那六角、三好如何?何又谓之隐患?”
“君臣失矩,日久必乱。”
不自觉间,由下对上的回应,变成平等对话的语气。
“此皆外事,内事当如何?”
“列国之中,有检地,刀狩,乐市三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检地,乐市的确是强国之策,然而刀狩又是什么说法?”(一不小心说出尚未出现的政策。)
汎秀平伏下身子,逐一解释。
后世的知识,再加上这一世的了解,言之侃侃,往往不须思索就脱口而出。
汎秀所述的路线,与信长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废话),而内政的策略屡屡令信长为之惊叹。
“未出门而知天下三分,真可谓是吾之奉孝、文若啊!”
信长拍着桌子,结束了问话。
看来他还是真的是自比魏武啊
来时是午后,此时却已到傍晚,汎秀终究是伤员,面色已经有些不对。
信长却是兴致盎然,乐不可支,仰天出门。
汎秀平复了心境,却又不住地自嘲,自以为是的淡漠,原来不过如此而已啊。
不过自古以来,指点江山睥睨英豪,本就是弱冠男儿的最高梦想,又有几人能免俗?
接下来几日是秋收正忙的时节,故而无人前来。余者不必论,然而长兄久秀至今只派了家臣过来探望,本人并不前来,却令汎秀颇有些神伤。
当日说起先父的事情,忍不住在大哥面前咆哮斥责,还被外人看到。此事若放到后世,只是兄弟间普通的冲突,但在这个年代,在极重礼法的平手家,却已经是严重的事故。
平手久秀虽然温和,却也终究是个男人,是现任的家主,被幼弟当面的斥责,这份火气,不知要持续多久。
那边暂且不表,只说汎秀这里,伤病也进一步愈合,渐渐可以在宁宁的搀扶下走动几步。
“馆主吩咐,要多扶大人出去走动才能快些痊愈呢!”
某日,宁宁突然冒出这一样句话。
“馆主?是指上总大人(织田信长)?”
“是啊。”宁宁眨了眨眼睛。
“噢”
汎秀颔,微微失神了一瞬。每天不间断的汤药,特许在清州城养伤,还派了归蝶夫人身边的侍女——这样的殊荣,真是令人无所适从。
“那么就走动一下吧。清州城的后花园,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支起身子,沿着墙壁站了起来,宁宁连忙过来搀扶。
出门,下了走廊,踏在柔软的草地上。
秋叶纷飞,凉风习习,清淡的花香,确是适宜于休养的环境。
沿着草地向前,靠左是一堆土石积成的小山,绕过小山,后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也是城内取水的地方。池塘边上的亭子里,坐着几个华服女子。
莫非是织田家的内眷?汎秀心念一动,就要转身回避。
“是平手大人吗?”亭子里却传来问话。
汎秀无奈,只能屈身上前答话:“正是在下”
“是夫人叫您过去呢!”宁宁悄悄提醒。
臣下也可以毫不避讳地见内眷么?果然是关东的乡下豪族。汎秀腹诽了一句,缓步上前。
正中的妇人显然是归蝶,她身后站着一个红衣的女子,双手各牵着一个女孩儿,左边那个,估摸已是块到及笄的年纪,衣着并不起眼,右边的年纪尚小,却是配着木刀,扎着带,眼神颇为好奇,毫不避讳地盯着汎秀。
宁宁小声地介绍,那个红衣女子是信长的侧室坂夫人,两个女童是信长的妹妹,右边的叫做阿市,左边的是阿犬。
织田市?汎秀悄悄扫了一眼,不到十岁就配着木刀,打扮得如同武士一样,难怪将来能有那样的魄力
上前正要见礼,归蝶抬手虚扶:“平手大人有伤在身就不必拘礼了,还是先请坐下吧!”
“多谢夫人。”汎秀颔算是致谢。
说是妇人,其实不过刚满双十的年纪,正是桃李之时。宽大的和服束紧腰口,却正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额上未结髻,柔顺的长,轻轻披在肩上。脸上挂着浅笑,妩媚而又不失端庄
一时汎秀有些意动神摇,不住提醒自己她是信长的妻子,才收起遐思。
对方又说了些问候和鼓励的话,汎秀谨持礼节,一一回复。归蝶的声音极柔,如春风拂面,举止顾盼,更是优雅雍容。
汎秀却更觉得不妥,又念及与内眷接触,时间不宜太长,于是就要告辞。归蝶点点头,唤她左侧那个女童。
“听说阿犬最近在学习汉学?”
“是。”女童神色腼腆,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平手大人家学渊博,精通汉文,有何疑问,可以去请教他。”
归蝶扶了扶阿犬的头,又转身望向汎秀:
“平手大人不会拒绝吧?”
“不敢。”眼神触及,汎秀立即低下头去。
“是”阿犬的声音更低了。
汎秀终于得空告辞下去。
“宁宁,我有些头晕,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是。”
三日之后,阿犬居然真的抱着一册书卷,来到汎秀这里。
“公主殿下!”汎秀伏身施礼。
“劳烦平手大人了。”阿犬也同样的动作回礼,才坐在汎秀对面,放下手中的书卷。
书卷上全篇都是手抄而成,笔画十分幼稚,但却工整有力。
“这都是监物殿让我抄录的,只是没有时间讲解了。”
阿犬双手扶着膝盖,声音一如既往地细如蚊蚋。
“是先父啊”汎秀微微动容。
“监物殿给哥哥讲汉书的时候,我也想去听,可是监物殿说,那并非是女子应该学的东西,所以才让我抄录这些东西”阿犬的声音终于响亮了一些,说到“监物殿”的时候,还颇有些悲戚之色。
汎秀不由刮目。平手政秀给信长上课,少说也是五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这位公主最多只有七岁,居然能够心慕汉学,实在难得。
既然是平手政秀选的书目,所抄的定然是列女传、女诫之类的东西,要对十一二岁的少女讲这些东西,随便找个学者或者僧侣都可以,信长和归蝶这么安排,肯定不是担心汎秀养伤期间太闲,而是
一念至此,不禁周身微寒。
第二十五章 封赏(下)()
不管来龙去脉如何,事情到了手边,总是要处理的。
随即打起精神,接过了阿犬手中的书卷,开始翻看。
打开封面,最开始的部分赫然正是后汉书列女传一节。既是前四史,自然不在话下,于是逐一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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