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筱原长房闻言勃然大怒,但片刻之后又反应过来。
这个局,三好长逸竟然将自己的儿孙都算了进去。
筱原长房忍不住说了一句无用的废话:“令郎和令孙,恐怕会相当危险。”
“身为武士,难道还指望安居乐业吗?那才是妄想。”三好长逸哼了一声,话语显得十分无情,但他的双手却不禁狠狠抓住念珠,用力到青筋直冒。筱原长房轻叹了一下,也不再想这个,而是继续说正事:“现在情况变了,该怎么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安排好的事情只能继续做下去,只是可信度要打个折扣。”
“平手汎秀,会中计吗?”
听了这话,三好长逸刚才的一瞬间软弱立即消失,换成坚毅的神情,断然开口道:“没有十成把握,却也有八成。平手汎秀这人,一贯喜欢投机取巧,厌恶正面作战,绝对不会放过避重就轻的机会!”
筱原长房沉默了。他心里仍不放心,只是觉得,计策失败似乎也没什么太大损伤,无非是本来就暗中通敌的安宅信康变得公开通敌而已,所以姑且听之任之吧。
甚至另一方面说,如果平手汎秀慧眼识破,那三好长逸的儿孙性命难保,这一派系的话语权进一步降低,倒也未必是坏事。
至于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办,这个问题也该开始考虑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四章 取信不易()
事情果然如平手汎秀所料,筱原长房的行动极为缓慢。
三好的兵力集合在胜瑞城之下,距离海岸线仅有二十公里的距离,一日之内就可以到达。停在吉野川入海口的船队,也是几个时辰就能投入使用的。
然而平手军的外围游势,在鸣门海峡附近警戒了三四日,却始终不见敌军的踪影。
这几天战事十分平静,淡路国中,志知、庄田两座城里的守军虽然面临着军粮不足的问题,但还不至于立刻便产生动摇。平手汎秀也十分淡定,只是派人接管各个被放弃的据点,不急着攻落城池。
就在这暴风雨前的平静当中,平手汎秀没有等到筱原长房的军队,反倒迎来了前来投诚的使者。
十余日前同岩成友通有过短暂交流的三好长嗣,这次是依靠与安宅信康约定好的联络方式,偷偷出现在了淡路岛上。
平手汎秀对这个人表现出了有限度的兴趣,和同样有限度的礼遇。
就在这一日,三好长嗣由安宅信康领着,在服部秀安、沼田佑光两个人亲自的“保护”下,悄然被引到平手家的本阵所在。无关人员都被屏退,等待他的除了主位上的平手汎秀,依次还有九鬼嘉隆、佐佐成政、平手秀益、岩成友通、寺田安大夫,以及河田长亲与本多正信。
阵仗很大,看起来十分郑重。然则这人进门之后,平手汎秀端坐在马扎上,面沉如水,把玩着手里的军配,毫无起身接待的意思。
这幅姿态里显然地蕴含着不信任的意思,与前些日子,对安宅信康的友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好长嗣进来的时候一身风尘仆仆,比上次见安宅信康时更惨淡,发髻散乱,赤着双足,脚底还有水渍,衣服上被割出许多口子,没带佩刀,腰带断了一半吊在半空,手和脸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巴。
话说他虽然被派来执行如此重任,但毕竟稚嫩得很,又是自幼身居高位惯了,见到平手汎秀对自己似乎不甚欢迎,当即脸上一僵,做出一半的施礼动作骤然停下。
只是这尴尬神色一闪而过,三好长嗣便回过了神,急忙上前两小步,将脑袋深深沉下去拜倒,轻轻呼道:“参见监物大人!鄙人代表家祖和家父前来向您致意。”
他抬出了其祖父三好长逸的名字,希望引起注意,却并未收到成效。
平手汎秀依旧显得很平淡,只轻轻“咦”了一声,眉宇微扬,毫无看重之意,反是冷冷质问道:“我却听说,三好日向守长逸是三好家中力主与我家敌对之人,还因此与倾向和谈的筱原长房发生龃龉。阁下今日出现在此,又是何种缘由?”
“这全是因为家祖以前太过自信,低估了监物大人您,还有织田家的势力,故而才做出错误判断”三好长嗣埋头不起,语调低沉。
平手汎秀却没等他说完,就向远处使了个眼色。
本多正信得了指示,便站出列,劈头打断:“昔日轻视本家,便悍然发兵进攻;现在知道厉害,就屈膝谴使来降。如此反复,当我平手家是好相与的吗?真是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三好长嗣立刻便翻身坐起,狠狠盯着本多正信,满面涨得通红,是既羞且怒,说不出话来了。
甚至两边的家臣们,也都觉得十分奇怪,悄悄相互以目示意。接着有人不解,有人心领神会;有人装作不解,有人装作心领神会。
三好长嗣也知道一个无名家臣说出这种话,肯定是平手汎秀授意的。他瞪着眼睛,脸色由红到黑,又由黑到青,一瞬间变换了几次,最后成了一片暗灰色,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安宅信康有点坐不稳了,看着是想帮腔,但又十分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帮。
还是岩成友通看不过旧友的孙子受此折辱,犹豫再三,咬着牙关,拜倒在地,为自己的远房堂弟开解:“岸和田殿请见谅!依我看,日向守既然派了嫡孙前来,既足见悔改之意。若不是他老人家被筱原长房拘禁,定会亲自来向您请罪。”
说完岩成友通又悄悄瞟了三好长嗣一眼,示意对方采取这个言辞。
他这话看似也都是一对虚词,却包含了两个含义。首先称平手汎秀作“岸和田殿”,即表示认可平手家对和泉一国的占领;其次要主动把三好家放在“罪人”的位置,以“请罪”的态度发言。
这就是丰富的经验在起作用了。就算认下这两点,其实也不会有实际的损伤,不过是表面上的屈服而已。但这种表面上的屈服,却能让平手汎秀挑不出毛病来。
要不怎么说,这还没到二十岁的小孩儿做不了外交官呢。明明处在劣势,有求于人,还摆出对等的姿态来,被骂回去也是活该呀。
不过昔年长庆公十二岁就在这种场合出没,并且顺利达成了细川家与石山本愿寺之间的议和那只能说明他老人家是天降伟人,非凡夫俗子能比。
三好长嗣脸上抽动了好几下,终于是不情不愿地再次拜倒下去,恨恨地低声道:“罪臣代表家祖、家父前来,参见岸和田殿。还希望日后您能在公方大人及织田弹正面前,为我三好家说些好话。”
“嗯难得有这个心,也不容易了。”平手汎秀这才微微颔首,神色稍缓,但语调依然桀骜不善,“虽然说是弃暗投明,不过令祖父这改变立场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堪称‘转进如风’了吧。就算要和谈,我为何不去与筱原长房和谈呢?他可是一向对本家十分礼貌的啊。”
话里有个后世典故,三好长嗣并不清楚,但想也知道,“转进如风”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方才说得那么难听都撑住了,现在这小小讥讽又有何不能忍的呢?
故而他继续选择认怂:“家祖确实有糊涂之处,但都是为了三好家的存续,还请您大人大量,可怜他老人家这片忠义之情。而筱原长房这人,一贯两面三刀,今天能夺取三好的家业,明天就能无视与您的约定,与他和谈,是与狐谋皮。”
平手汎秀不置可否,嘴角生出轻蔑的微笑,懒洋洋地说:“好吧,算你说得还有那么丁点道理。那就先讲讲看,帮你打倒了筱原长房之后,我能获得什么?如果还是‘称臣’之类的虚词,便不要说出口了。”
“是是,小人不敢。”三好长嗣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地板上,但说话时身子却在发抖,“我等三好一门众最新的结论是,待打倒筱原,姓三好的人****之后,割让淡路一国,并派遣笑岩大人之子康俊,以及舍弟长将,作为两名人质。”
平手汎秀闻言,未置可否,而是望向末座,假意问到:“你们觉得如何?”
“属下以为不妥!淡路本就快被我军攻下了,谈何割让?两个旁支做人质,又有何用?”这次出来演双簧的是河田长亲,他言语中展露着不屑的态度,“若有诚意,除淡路外,再献出赞岐半国,至于人质就从三好阿波(长治)和十河赞岐(存保)两人中,选取其一,才有诚意。”
“这这”
三好长嗣又一次忍不住起身怒视了。他已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脸色也重复了一遍由红到黑再到青的过程,最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此事,恐——难——从——命——!”
平手汎秀摆弄了一下折扇,显出无谓的表情,淡淡地说:“那就请回吧!今后就在战场上见的。亦或许我能和筱原长房达成议和,如果只要淡路的话。”
为什么给筱原长房的价码就友好许多呢?当然因为那家伙目前的实力比三好长逸强啊!这个话,不用说明白,也是人人都懂的。
到了这个时候,安宅信康终是忍不住开口了:“岸和田殿请明鉴,长嗣此人并非只代表了日向守(三好长逸),还代表了三好阿波(长治)和十河赞岐(存保)。虽然一门众掌握的兵力暂时不及筱原,但仍占据着名分。”
对这个人,平手汎秀立刻就换了副面孔,上前和煦地拍了拍安宅信康的肩膀,解释道:“信康大人,您还是太重感情了,所以才忽略了这其中的问题。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的名字,我看八成是伪造的。事实上举事的只有三好长逸爷孙,顶多再加上三好笑岩、三好长则等一门众。”
接着他转身,看向直着身子跪坐于地的三好长嗣,质问道:“我猜得对吗?”
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十分笃定的样子。
“你是如何知道的?”三好长嗣心神早已乱套,下意识说了句实话,方才大为后悔,重重摇头,伸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其实这一点,岩成友通早就发现,只不过没有当面揭穿罢了。但安宅信康听了这话,脸上却相当难看了。
“如何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平手汎秀握着折扇,背过身去,“反正我们之间无法达成一致,就您回去转告令祖”
“请等一下!”三好长嗣的嘴唇被自己咬出鲜血,却浑然未觉,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已经在不停地颤动了,“在下立即将您的条件带回去讨论,或许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平手汎秀闻言微微点头,满不在乎地答道:“那就请尽快吧,万一我与筱原长房提前决出胜负,无论哪边赢了,阁下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好过。”
短暂的会面,便在激烈的节奏下结束了。众人平复了一下心情,逐渐散去。
服部秀安和沼田佑光负责送三好长嗣原路返回。
九鬼嘉隆和佐佐成政似乎想要单独留下来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
寺田安大夫、河田长亲、本多正信干净利落地施礼退下。
庆次那家伙的惫怠模样就不消说了。
唯有岩成友通被留了下来。
平手汎秀侧对着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方才给三好长嗣帮腔了,是因为相信他是真心的吗?”
“禀主公,并非如此。”岩成友通伏身下拜,答得果断,“从现在的情况看,三好长嗣身上有些疑点,但这些疑点似乎都很正常,反而能洗清诈降的嫌疑。但反过来讲,也许这正是敌人刻意营造出来的结果。只是属下觉得,此人年方十五六岁,要说方才全是假装,未必也太过早熟了”
“听来听去,仍是倾向相信他啊。”平手汎秀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看不出表情”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特殊表情。
“属下信与不信,无关紧要。”岩成友通伏跪于地,久久不起,“我已决心为您效力,此刻不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只需追溯您的指示。属下与三好家确实有着旧谊,但已经不会再因此影响正事了。您若下令将其焚城灭族,属下也绝不犹豫,最多是在这过程中,让他们显得更有尊严一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五章 以不变,应万变()
平手汎秀表现得十分强势,令年轻的三好长嗣感到无比愤怒和屈辱,以至于无法自控。
然而换个角度看,这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的姿态,也让人觉得,平手汎秀确实是有心插手四国的事务。
他虽然漫天要价,却并未开出过于夸张的条件,而是留下了讨价还价的空间。
割让赞岐半国当然是对方无法接受的,但若是一至二个郡两万石左右的地盘,那倒还可以讨论。三好长治或十河存保亲自来当人质也不可能,但换成其他几个未成年的近支子弟,也不是完全无稽。
三好长嗣虽然非常失态,但最终仍未一口拒绝,而是说“带回去讨论”。从这一点上看,最终达成协议的机会不是零。
不管怎么打折,条约肯定也仍然会不公平,肯定会从三好家身上割下重重一刀。
但另一方面,平手汎秀是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昭都认可的和泉守护代官,对三好家事务的取次,只要他在议和的文书上签下名字,就必须予以承认,能带来至少两年的和平。
从表面上看,三好家的内部分类是非常激烈的,他们是真的需要这两年的和平时间,来解决内部问题。至少先要解决,究竟谁说了算的问题。
于是,平手汎秀的四国攻略,就呈现出一种顺利到极点的态势。
试想一下,如果一年之前,刚刚挫败三好三人众的逆袭,就立即攻打四国的话,只会三好家中的诸势力同仇敌忾,团结一致。
但实际上,这一年里面,织田家的主力在攻略伊势国,而平手汎秀的注意力则是放在和泉领内的政务上面,没有表现向四国伸手的意思。这恰好令三好家中的“近畿派”与“四国派”之间的矛盾不断酝酿升级,引发动乱。最终三好长逸被逼迫隐居,内部纷争以“四国派”的暂时胜利告终。
因此,这一次大家就能利用敌方阵营的矛盾,轻松愉快地登上四国了吗?
虽然作为主将的平手汎秀好像就是这么想的,但还是有人表示了质疑。
九鬼嘉隆、佐佐成政、平手秀益一齐来到军帐,禀报说有要事进谏。这三人理论上都不是汎秀的家臣,而是信长派过来帮忙的,以这个立场,方才能对平手汎秀做出一定的制约。
当然,秀益这惫怠货,明显是被拉进来凑数的。
作为援兵前来,只是暂时归于平手指挥下的九鬼嘉隆,是最有资格提出不同看法的。他的话很简单直接:“监物大人,请允许我这愚笨之人,说句愚笨的看法。虽然事情的各种细节上,暂时看不出疑点,但鄙人总觉得,堂堂三好家该是个劲敌,不至于就这么简单的衰落下去。”
这发言毫无理由根据,纯粹是出于感性思维,辩无可辩。平手汎秀再怎么擅长口才,也没办法反驳他。
紧接着身份稍低的佐佐成政,以织田家与力的身份补充道:“我以为九鬼殿言之有理,请监物大人三思!听说三好日向守(长逸)、筱原右京进(长房)都是深具器量的武士,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应该还只顾着内斗才是。所以依鄙人之见,此事另有蹊跷。”
平手汎秀没有对这话做出评价,只是心下有些感慨。
如果是十年前,按双方自幼的友好关系,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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