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汎秀与众多新朋旧友道别,回到卧室洗漱一番,换了身厚实衣服,清理掉身上的酒味,时间已经是丑时三刻(凌晨2点到2点半)了。
别的人大多已经休息了,但他的行程还没有完。
信长口头上同意了“派遣浅井西征”的方案,但也仅仅是口头同意而已。这位大爷向来都是只管控大局,懒得纠结细节的,所以方案的具体实施,还是要靠汎秀自己去推动。
最关键的,还是要彻底说服幕府和浅井两方。
足利义昭本人是不可能来着乱糟糟闹哄哄的大宴会的,浅井长政不肯对织田完全屈服,也没亲自前来。但两边的代理人都已经到位的。
汎秀让人点起灯,在夜路下悄悄走了半刻钟的功夫,钻进一个小而典雅的寺庙偏殿里。
已经有人在等待了,左边是熟人,幕府政所执事伊势贞兴。右边也不陌生,浅井长政的弟弟,作为名代的浅井政元。
三个人都完整参加过了白天的宴会活动,直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的时间。但两个坐着的人都展示出一种打了鸡血般的兴奋,只有汎秀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姿态。
“劳驾久等了!连累二位要承受如此寒夜,实在过意不去。”平手汎秀打着招呼,轻轻躬身施礼,随后立即入席端坐。
“如果等待的是平手监物,不管到多晚,幕府都会很有耐心。”伊势贞兴微笑客套了一句,暗示了双方良好的关系。
“事关我浅井存亡兴废,刀山火海也非去不可,岂顾得上区区寒夜?”浅井政元脸崩得很紧,话也不太友善,不知与宴会上的遭遇有无关系。
不过汎秀并没在意,依然是一副散漫慵懒的作派,似乎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
事先他已经了解到,浅井政元此人,作为发言力很高的一门众,在前段时间的争端中并不属于敌视织田亲近朝仓的那一边,而是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
大部分人都反感织田,那么此人的中立其实就可理解为是一种隐藏的友善。
赤尾清纲把话传回去之后,浅井长政派了这么一个人过来,就说明倾向于接受这个方案,只是要找个台阶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五章 辨若悬河(下)()
“攻略播磨,自然是存续和兴旺之道,怎么会和败亡废弛联系起来呢?刀山火海更是不可能的了。”针对政元的用词,伊势贞兴立即站出来为汎秀帮腔。
对此浅井政元毫不为之所动,完全没给这个政所执事面子,反而直言反驳道:“若是成功攻略,确实存续兴旺。但播磨国的众多敌人,不是我等在此夸夸其谈,就能谈笑间击败的。”
“你这人可真是——”伊势贞兴佯作发怒,差点要把“不识好歹”这句话说出来,幸亏被平手汎秀挥手阻止了一下,才堪堪挺住嘴。
但他还是不解气,又换了口气讽刺道:“情愿领这出征任务的人,可是很多的。本来按地域,这该是池田(胜正)、别所(长治)、伊丹(亲兴)、和田(惟政)诸位的事情。若不是平手监物大人替浅井说项哼哼”
然后浅井政元仍旧是冷冷地回应了一句:“池田、别所已败,徒然损兵折将,毫无收获。伊丹、和田还不如他们,恐怕根本不敢去。”
“你”
伊势贞兴这时真有点恼怒了,可是对方说的是实话,无法反驳。
大家都不是傻子,播磨的实际情况如何,明眼人都是知道的。
前任守护赤松晴政确实很无能,但其子赤松义佑可不是省油的灯。
几年前,晴政被义佑逐出,投靠了家臣宇野政秀。宇野政秀靠着这块招牌的号召力,勉强与赤松义佑对抗。但一年前晴政身死,失去了名分的宇野家渐渐不敌。适逢织田上洛,幕府中兴,宇野政秀就派人到京都,求义昭、信长为他做主。而赤松义佑则联合掌握备前美作的浦上宗景,一齐加紧攻打,想要在中央介入之前解决问题。
义昭、信长对此作出的反应是,写信给毛利家,请他们牵制浦上,同时派摄津和东播磨国人联军西征。然而,以池田、别所为首的二万讨伐军,仅在初时进展顺利,后期却困在置盐城下,久围不克,反遭逆袭。
从此之后,出兵播磨的事情便偃旗息鼓了。
浅井政元提出此事,示意西征乃是苦差而非美事,令人无从辩驳。赤松义佑能以少胜多,用诱敌之计击败讨伐军,就说明他绝不是容易拿捏的软柿子。
伊势贞兴毕竟年轻,当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作为(自认为)幕府里最清醒的重臣,是下定心思要维持与织田的友好关系了,显得比汎秀还要积极。但是积极归积极,外交场面他并不擅长。
而平手汎秀照常不慌不忙。因为他从浅井政元身上读出来的并不是拒绝,而是讨价还价的态度。所谓嫌货者才是买货人这句话,在某些场合是十分有道理的。
所以他毫不动神,反而笑道:“浅井家这些年来多次击败庞大的六角家,其赫赫英姿,天下闻名,岂是池田、别所等辈能比拟的呢?”
这顶高帽子给浅井政元抛了个难题。如果顺势自夸,那么就跟先前的推脱之语矛盾。但出言否认,等于自堕威风,同样予人口实。
于是浅井政元思酌了半天,才缓缓答道:“平手监物大人谬赞了,我们浅井家在守卫北近江时万众一心,个个以一当十,不惧任何人。但若是与本土无关的战事,恐怕力有未逮。”
他这话算不上说得很高明,但是好歹也解释得通,表达了软硬都不吃的态度。
但平手汎秀经验何等丰富,立刻听出对方口中的疏漏,进而回应到:“政元大人话中的决心,我是听出来了。然而您称北近江为浅井的本土,恐怕不妥。”
“敢问这有何不妥之处?”
“那便请您回答,浅井究竟是担任了国司的官位,还是守护的职役呢?”
浅井政元顿时哑口无言。
从理论上讲,至少需要是朝廷任命的“国守”,或者幕府任命的“守护”(守护代也能将就),才是正儿八经的地方官,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某国是自家本领。其他人在取得正式名分之前,就只能算巧取豪夺,非正式占有。
比如德川家康统一三河国之后,就献上金钱,得到三河守的官职,这才名正言顺地让领内的上下咸尽信服。
但浅井家向来没有相关人脉,又缺乏足够金钱来撬开门路,所以名分方面是非常弱势的。之所以热心协助上洛,也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孰料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各有想法,这两人做了一番利益交换之后,浅井基本上被忽略了。
故而浅井政元听了这番话,心中是自卑和气愤交加。自卑是对他们家的地位,而气愤则针对织田的霸道。
平手汎秀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没再继续刺激,而是换了副友善的面孔安慰道:“若是能够平定播磨一国,守护职役,则非浅井家莫属。届时播磨才是贵家的本领。”
这个对症下药的诱饵,果然让浅井政元乖乖上钩。
“公方大人是这个意思吗?播磨守护不是赤松家世袭吗?”他没对汎秀的话做出反驳,却忙着确定事情真伪。
“当然。”伊势贞兴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前守护左京大人(赤松晴政)已死,其子义佑忤逆不孝,放逐生父,加之又对抗幕府,实在天怒人怨,公方大人已经明确剥夺了他继承守护职役的权力。”
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心虚。自织田扶植足利义昭上洛以来,附近大名纷纷做出臣服姿态,公然表示抵抗的除了三好、六角,就属这赤松义佑最显眼了,信长和幕府都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因为抽不出人手,才暂时没加以处理。
“倘若以此为条件的话”浅井政元皱眉作沉思状,话说了半截就停下来。他心下已有几分意动,但并不坚决。
而平手汎秀却趁机出言补充道:“幕府的恩义,您已经体会到了。除此之外,我也可尽一点绵薄之力。倘若贵家下定决心出征,我就以五百文一石的价格,每月从海路提供最多两千石粮食。”
浅井政元闻言又是一动。
按刚才所说的数字,就能以低廉的价格,得到一万三千人的补给,克服远征中最大的一个障碍。这比浅井自己运粮要划算得多。
而相反汎秀那边,却要承担许多损失了。五百文一石,这是尾张、南近江等产粮地的价格,和泉一向是七八百文的。
如果许诺都兑现的话,那么看起来,确实是足利和织田两方都有很大的诚意,来解决浅井家的问题。
至少以浅井政元的眼光,一时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浅井政元又犹豫了大半天功夫,最终是轻轻点点头,说到:“在下人微言轻,无法直接给出什么答复,但我会被原话带给吾兄,请他做决断。”
然后他就向平手和伊势各行了一个礼,起身出门去了。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留下来的两人都放松下了心神,平手汎秀施礼说到:“幕府那边,就拜托伊势大人代为说项了。”
伊势贞兴摇摇头,淡定回答说:“无需担心。只要以‘扶植浅井,分化织田’为理由,加上有您的名字来加强说服力,公方大人一定不会有意见。”
对于这位政所执事直言不讳的作风,汎秀早已习惯,所以此刻只是摇头苦笑一下,也懒得做出“假装没听到”的反应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六章 御前试合(上)()
浅井家的答复,显然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但汎秀心下已有七八成把握在,也没有为此忧虑,而是安心呆在京都,作为观众参与接下来的其他活动,即织田信长热衷的相扑比赛,和足利义昭在伊势贞兴鼓动下举办的御前试合。
“御”字,在华夏文化里指的是皇家相关的人或物。传到扶桑之后,这个字被广泛用于各种尊称当中,其中最常见的就是用来形容幕府将军。所谓御前试合,就是指“在将军面前进行的比试”。上代公方足利义辉爱好剑术,经常召集众多剑术高手们前来切磋。
当今幕府的首脑义昭,性情与其兄大异,对剑术并无特殊兴趣,本来觉得随便邀请两个人意思意思就算是维持传统了。这次大操大办,纯粹是因为幕后有神秘金主资助,不用出钱却可获得声望,他才同意举办大规模的试合。
按惯例,这种正规的高等级武艺比赛里,应该以剑为主,顶多再加上十字枪和弓箭比赛,其他的技艺都不入流。
但伊势贞兴依照平手汎秀的授意,说了这么一段话:“剑术的比赛是必须的,这表示继承了上代公方奋战不屈的遗志。除此之外,则应该加上铁炮比试,因为铁炮是最典型的新兴武具。两者一为传统,一为革新,合在一起,便象征当今公方大人作为“源氏长者”,是天下武家‘继往开来的领路人’,带领我等走向室町幕府的新时代,高举二引两之旗,开创繁盛未来。”
这个马屁简直拍得可谓是登峰造极,浑然一体,荡气回肠,不着痕迹。义昭当即御颜大悦,恨不得立马把“继往开来”这四个字写在纸上,裱起来挂在屋子里。
建议的方案,自然是批准施行了。
其他幕臣只能自叹不如,暗地感慨平手汎秀果然是顶级的智将,连拍马屁的本事,都让人望尘莫及。
于是元龟元年(1568年)的御前试合,就确定为以剑术和铁炮两项内容,分开举办。消息在两个月前已经放出来了,而比赛时间则定在改元后的第一个月。实际的负责人是目前幕臣中剑术修为最高的细川藤孝。
当然,官方说是“剑术与铁炮术并重”,其实天下武士们的心里,肯定都更重视前者一些。前来自荐参赛的选手和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挤满了京都的街道,八成以上都是为剑术来的。
当今天下名位最盛的剑术家,要属冢原卜传、上泉信纲、富田势源几位公认的大宗师。但这些人成名已久,轻易不会出来走动,也根本不需要再添战绩来做证明。真正有兴趣的都是他们的徒子徒孙辈。
比如曾经为平手汎秀效力过的丸目长惠,和正在为平手汎秀效力的疋田景兼,都对比赛积极性很高,并且靠着细川藤孝的推荐,得到了免于初选,直接进入复选的资格。
平手秀益、可儿吉长、本多正重、拜乡家嘉等对武艺有自信的人都跑去报了名。但其中只有庆次和才藏突围成功,其他人都没通过初选。然后这两个家伙也在复选的第一轮,分别被新当流和新阴流的不知名弟子击败。
对这个结果众人也没什么意外,毕竟战场上的搏杀技巧和比武场的剑术修为差别还是挺大的。大家也就一起加入了围观的行列。
平手家的疋田景兼抽到了同门师弟丸目长惠,不敌败北。但疋田自己说两人的差距变小了,说明“入世修行”的路子是有作用的,应该继续坚持。对此汎秀当然表示欢迎。
接着丸目长惠又不敌柳生宗严,看来上泉信纲这几个徒弟当中,越晚拜师的,反倒越厉害。
最终的决赛在吉冈宪法和柳生宗严之间展开。时间设在复选后三天。
这吉冈宪法,就是出自在京都今出川地区开道场的那个吉冈家。传说其祖父从古老的“京八流”剑术中得到启示,取长补短,去芜存菁,自创了“吉冈流”,是当年的近畿第一剑豪。“宪法”是吉冈家掌门人世代继承的称号,目前这个“宪法”真名叫做直贤。
而柳生宗严原本是大和国豪族,素来喜欢向各路剑士取经,曾学过富田、新当等诸多流派,最终拜在新阴流上泉信纲门下,经过三年学习,得到印可状。他此前名声并不响亮,但这次连续击败两位师兄,让观众觉得唯此人继承了上泉衣钵。
这一场大战,在赛前就吵得沸沸扬扬,激起极大波澜,引得近畿四下的武人们激烈得议论。
但不料就在决赛前面两天,柳生宗严突然收到消息说家中有事,快马回了大和国一趟,次日又火速折返,结果半途中落马摔伤,右臂骨折,无法持剑了。
于是这场大戏就以滑稽方式落幕,吉冈宪法不战而胜,摘得桂冠,同时也被足利义昭聘请为幕府的兵法指南役,负责为将军的近侍们传授武艺。
这样的剧情自然让观众们觉得意犹未尽,对最终胜出的吉冈宪法也不是很服气。
有不少人觉得柳生宗严理应夺魁,他落马受伤一事被认为是松永久秀的阴谋。虽然提出这个看法的人,根本无法解释柳生和松永的矛盾是什么。
还有人认为继承了“一之太刀”的北畠具教比这次所有的参赛者都强,只是人家身份高贵,不屑于亲自上阵罢了。但其实这人已经被织田家逼迫退隐了。
总而言之,不管舆论如何,剑术试合的部分,就这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结束了。
接下来要举行的,是扶桑历史上第一场大型射击比赛。
规则很简单,自备枪支弹药,但只允许带规定数目的弹丸,站在二十间(约36米)距离之外,对着锅盖大小的悬挂靶子连续射击,中目标次数更多者为胜。卡壳或哑火亦不得重复补回来。若有多人射中次数相同,则进行加赛。
第一日的初选,每人只允许射击十次。
来参加和围观铁炮比赛的人数,比“剑术试合”少了许多。但相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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