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接触伊势贞兴是没问题的,就算信长知道也只会鼓励。但明面给幕府出钱,那就有点不给信长面子了,绝对不能做。
于是他答道:“若是公方大人向鄙上弹正大人求助,想必弹正大人一定愿意代为支出这笔进献的。”
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信长那家伙有钱得很,花点金银来换取政治利益,是毫不心疼的。
但伊势贞兴听到这话,脸上更加窘迫了,腰也弯得更厉害了,讪笑着低声道:“可是公方大人的指示是,幕府一定要独力筹措到经费。”
独力筹措?这对于志在复兴的足利义昭来说倒也不稀奇,拿人手软的道理还是大家都懂的。只是
“既然是‘独力筹措’,那在下又帮得上什么忙呢?”汎秀摊手做无奈状。
“咳咳”也许是物极必反,说完上句话后,伊势贞兴身上的窘迫神情渐渐消散了,他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正色道:“所谓主忧臣辱,既然公方大人有此等指示,我们幕府的众多武士日夜苦思冥想,终于得出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还需要您加以帮助。”
听到这里,汎秀倒开始疑惑了,不禁问:“在下能做得了什么?”
“竞——拍——会——”伊势贞兴一字一顿地吐了这三个音。
“竞拍会?是指”
“大家经过商讨之后,认为短期筹足资金实在太难,只能典当一些将军御所的用品,来度过眼前难关。但是这御所用品嘛,又没什么好渠道去销售,所以我就想到了您在和泉办的竞拍会”
话已至此,平手汎秀算是明白了。
说到底就是足利义昭这个穷鬼,没钱又想摆谱,就只能打起祖产的主意。将军御所多年积累,虽然也历经损毁,但肯定是还有不少值钱的画作、茶器、雕塑之类的。然而这类奢侈品向来缺乏迅速变现的手段,能想到的唯一渠道就是平手汎秀在和泉国弄的那个“五日会”。
只是汎秀还有些好奇:“在下这个‘五日会’,可是要说明货品详细来历的。否则豪商们也无法放心买下。”
“这个勿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说辞。”伊势贞兴煞有介事地说,“就说是三好逆贼在袭击前任公方时窃走,然后被畿内诸将士夺回的战利品。”
对此只能默默点点头。
为了花钱摆谱,去编造理由变卖家当,这究竟算是赚到了面子,还是跌了面子?
汎秀一时也不去细想,而是问了一个细节问题:
“不知这笔进献给朝廷的经费,究竟还有多少缺额?”
伊势贞兴闻言脸抽了一下,但终是再没露出愧色,而是正气凌然地举起右手,伸出一根食指。
汎秀见之大惊:“一万贯!?这未免也太”
“不是不是”伊势贞兴赶紧摇了摇手,“是一千贯。改元的仪式和文书费用三百五十贯已经备齐,但朝廷说宫殿需要整修,才额外又提了一千贯的数目。幕府凑出价值千贯的物品是不难的,只是我听说您的竞拍会需要对艺术品做详细的真伪辨认,耗时长短不定,这方面能不能请您”
那么总计就是一千三百五十贯。这倒还靠谱。
相比起织田这种买个从五位下就要花费四千贯的乡下人,公卿们对武家中的高门还是有一定好感的,给出的算是折扣价了。
只是想不到,这一千贯的数字,居然把堂堂室町幕府为难住了,不得不靠典卖来凑钱。
汎秀暗中唏嘘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幕府有难,在下力所能及之处,自应当尽力协助的。只要幕府的那些商品送到,我一定让人优先处理。”
伊势贞兴长呼一口气,腰身松懈,双肩顿时垮下来,微微躬身做礼,还同时说到:“真是感激不尽。您之前提到的‘铁炮竞赛’之事,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办好,让您满意。唉,老是要让您出力,我能做的却实在太少。”
“不敢当。”汎秀友善地微笑了一下,“但若您有心的话,其实在下还有另一件事情,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只要是我能做的,就请您尽管直言!”
“此事说来话长,是与近江浅井家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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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四方捷报()
平手汎秀在和泉创立的竞拍会,固定在每月初五日、十五日、二十五日三天举行。所以被称之为“五日会”。
算算时间,为了赶在形势生变之前凑足银钱,幕府当晚就搜罗出来了一堆奢侈物,包括名家字画三十幅,珍本古籍十卷,名贵茶器十五具,良工雕塑七件,整理起来打包,由伊势贞兴亲自负责押运,准备次日就要送到和泉去。
为了节省鉴定和查证来历的时间,汎秀亲笔写了推荐信,让主管竞拍会的浅野长吉“便宜行事”。
接着平手汎秀才想起信长交待的正事——就是配合仅剩的京都留守役塙直政,为明年开春的盛会做铺垫。具体来讲,信长是打算在京都举办大规模的相扑比赛和能乐表演,场地和人手要先准备起来。
工作虽然繁杂,但并不劳累,无非是拿着塙直政签好了字的条子招募民夫,租赁场馆,采买用料反正京都的奉行不敢给织田家穿小鞋,一应用度又有信长这个大金主报销,只管用心花钱便是。
事情一件件落实下去,时日随之朝着年关推进,受邀来京都参加“年会”的武士们开始逐渐到达。平手汎秀一一见过了各位同僚,也从他们口里了解到各条战线最新的进展情况。
首先便是泷川一益为先导,织田信长亲自负责的伊势攻略,经过两年的时间终于落下帷幕。北伊势的独立豪族或被歼灭,或纳入统治,成为织田家臣;中部的长野氏、神户氏无法扛住压力而臣从;唯有南伊势北畠家坚决抵抗,但在大军下连连战败,又出内奸,最终也是屈服了。
信长派了他的次子三子和弟弟信包,分别去北畠、神户、长野家中,强令对方收为养子,立作继承人。如此一来,便以一种没有撕破脸面的方式将三家势力收入了麾下。
北畠具教此人出身高贵,官位与当今公方相若,本人亦文武兼资,锐意进取,才具不俗。他在织田来袭之前,除了继承半国家业之外,又吞并了志摩一国,及安浓、宇陀二郡,造就伊势国司北畠家的最大版图。其中攻略安浓郡时,他便是逼迫长野家以自己的弟弟为继嗣,以此方式来达成占领。
孰料今日他竟体会到请君入瓮的感受,现在轮到他被迫隐居,将家督让给信长的二子,尚未元服的织田茶筅丸。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不可阻挡的历史进程面前,个人奋斗半辈子的结果皆成泡影。
对这个话题最感兴趣的是被信长派过来打前哨的长谷川桥助和加藤弥三郎,这两家伙一唱一和,以夸张地动作表情来向汎秀描述到:“甚左你可不知道,这一战我们织田家足足派出了七万人!不是号称,就是真的七万!尾张,美浓,南近江,北伊势,四国豪族到齐!在大河内城下围了几圈,军旗多得数不清了,北畠家的鼠辈当即就吓得屁滚尿流”
汎秀对此只能笑而不语。
长谷川桥助和加藤弥三郎,实在是很特别的人。这两货都是自幼跟随信长的亲兵,资格很老。同一批人里面,除开佐佐、前田两个队长不谈,平手汎秀、塙直政算是最早出人头地了,中川重政、蜂屋赖隆刚被提拔为领兵上千的侍大将,津田盛月、金森长近也被委任为独当一面的奉行。连刚加入没几年的河尻秀隆也大有崭露头角的趋势。
到目前为止,最初跟随信长的第一批亲兵里面,仍旧原地踏步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了。这些人的共同特征就是行事还像当年“尾张大傻瓜”时期一样轻狂放肆,完全不顾及家规秩序和政治考量。
比如长谷川桥助这家伙,至今仍然私下称呼平手汎秀为“甚左”,仿佛大家依然处在平等的层面交往一样。
此般为人处事的风格,真不知道该评价为淳朴还是脑残。
只能说,身处在最容易升迁的亲兵队,仍然升不上去,的确是有原因的。
这家伙的口风一向是最不严实的,顺带就把他知道的各方消息全部吐露了一遍。作为亲兵他能接触的军事情报倒还真是不少。
“除了你平定和泉,丹羽在但马那边也很顺利。原来不是计划召集一两万人帮你占领和泉嘛,后来没用上,就跟着丹羽去了但马,与毛利合击山名家。那山名佑丰可不经打,半个月就被赶出来了,现在生野银山已经轮到我们执掌了。可是但马西部却被毛利家捡了便宜。”
“丹羽也是不俗,刚刚前往就劝降山名四天王中的一个,不过更厉害的是毛利元就,直接把另外三个都一锅端了,其实根本没怎么大打,靠内应就稳赢。”
“佐久间、柴田在南近江倒是真刀真枪干了几场,总计消灭了有快两千吧!主公说了,现在六角残部得不到补给,全靠往日老本支持,这两千损失足以要他们翻不了身了。”
“摄津?没怎么关心过,听说是池田、别所之类的去打播磨,好像是先报了不少捷报,但慢慢就不知道怎么地的不了了之了。我看这群墙头草还是不靠谱,打天下当然还是要我们织田家的自己人。”
“大和松永也是差不多,佐久间带了一万多援兵支持他,还是没能彻底收拾掉一个小小筒井。我看佐久间压根就是故意放水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对!干嘛要拿本家的兵去帮松永这家伙打仗?”
“德川?听说跟武田把今川给瓜分得差不多了,应该很顺利的,本家每次合战他都来帮忙了!要我说德川三河(家康)大人,还真是挺厉害的,差不多能比得上咱们主公一半的本事了吧!”
“对了,有件事必须跟你说一下,太有意思了!丹波不是有个占据小半国的波多野家吗,不知道他们是消息太闭塞还是太蠢,竟然没有在我们上洛后立即作出表示,这次本来是要跟山名一起讨伐的,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小男孩儿来,说是保护上代公方的遗孤,所以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而且主上还真相信了他们!”
一直淡然微笑着当听众的平手汎秀,直到这条消息,才不自觉“咦”了一声,面露惊讶,立即问到:
“前代公方的遗孤,此事非同小可,血脉是如何认定的?又做了什么处理?”
“这个嘛”长谷川桥助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怎么认定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主公把那个小孩好生养起来了。听说波多野那边是走了一个和尚的路子,就是那个叫‘虎哉宗乙’的,不是你介绍给主公的吗?”
汎秀点了点头,心下有些复杂。
这个足利义辉的遗孤,前世记忆里可是完全没有印象啊。
有了这枚棋子以后,信长在义昭面前无疑又多了一张可打的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章 主从关系的变化(上)()
同其他东方文化圈里面的国家一样,新年,是扶桑国内最重要的节日。在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会停下一切的工作,团聚起来,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做些镜饼、荞麦面、年糕之类的传统食物,再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摆上门松、连绳。
元日诣(即后来的初诣)是新年中最正式的必备活动,这个习俗可以追溯到古坟、飞鸟时代。当时的氏族首领,会以家长身份,在正月第一天带领全族举行大规模祭祀,向祖先神或家族守护神祈求庇佑。为了表示诚意,除夕的整晚都是需要在神社里祈祷度过的。
自组织度更高,理论更完备的佛教从唐土传来以后,扶桑本土的神道教渐渐受到了影响,形成“本地垂迹”的思想,神佛二道开始混迹、合流。自战国时代,两者已经关系紧密,彼此难分。
这庆祝新年的各种习惯也一并融入了具有扶桑特色的佛教道路当中。
比如平手汎秀现在所处的这家寺社,院子里既有供奉药师如来的佛堂,又有祭拜弓矢八幡的神宫,两边都有不少信徒聚集,都在进行“元日诣”的参敬仪式。
一眼望去似乎旗鼓相当,但仔细查看,便可发现这寺的八幡宫前写的不是“八幡大神”的字样,而改了个职务叫“八幡大菩萨”。从这一点看,还是佛教更胜一筹。
平手汎秀远离了故土,孤身呆在京都,身边除了一个姬武士之外,再无家眷陪伴,所以他其实是没什么闲心来寺社闲逛的。但谁叫信长那家伙指定了要在此处会面呢?只能提前跑过来等了。
过来求药师如来的,似乎是以延年益寿的愿望为主,而八幡神则是代表了弓马之道的武神,所以汎秀决定还是选了后者。他提前派人打点了关系,在神宫附近占了一座偏僻的客房,作歇脚处。
正月寺社人气兴旺,物价也水涨船高,这座最多只能容十人居住的小宅邸,每晚要收三两黄金的香火钱。屋里只有三间卧室,中间那个留着给信长,左边这个汎秀占了,右边的交给亲卫众的干部们换班休息,至于其他兵卒,就只能顶着严寒,轮流打地铺了。
汎秀便躺在这小卧房里,就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诵念声,一边品尝寺社自制的酒水小食,一边捧着本梅松论来打发时间,除夕之夜就这么悠闲度过。
梅松论这本军记物语,写的是室町幕府成立的过程,篇幅短小,笔法精到,堪称佳作。但字里行间显露出来的对所谓“武士精神”的无脑推崇,让人略微感到违和。平手汎秀翻到新田义贞讨灭镰仓幕府这一页,突然困意上涌,于是径直扔下书本,安然躺下睡去。
这一觉便睡足了五六个时辰。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室内的动静扰到,甫一睁开眼睛,便被窗外明亮的日光刺得一痛,方知已到了午时。再转头一看,室内竟多了一个人。
那不速之客身上的武士服和佩刀尽皆华美干净,但却穿得不怎么整齐。中等身材,体格健壮,五官工整,胡须短而稀,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态,霍然正是织田信长嘛!
汎秀反应过来,连忙施礼称罪。
“无妨,你知道我向来等不及层层通报!”信长大手一挥表示不在意,似乎心情很好。他眼珠转了转,便看到汎秀昨晚扔下的书本。
“梅松论?文章善,然其意不可取。”
信长简单一句话,就给这个与太平记齐名的军记物语打上了“不可取”的记号。
汎秀闻言也立即符合道:“此书一味尊崇所谓传统武士重誉轻生之‘义理’,却未必符合今日的形势发展。”
“嗯”信长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让汎秀以为他还要多说几句书的问题。但随即他就想到另一个地方,说到:
“平定和泉是理所应当,然而失之太缓。”
汎秀听了此言,体会到对方是嫌自己一直忙于整理内政,未能出兵讨伐三好,而感到不满。于是解释道:“陆上之敌,已经清扫干净。但三好敌酋远在四国,臣下缺乏海军力量,也是鞭长莫及。”
听了这句推脱,信长也没着恼,反而捋须调笑曰:“平手监物不是最善无中生有吗?”
“这个”汎秀故意做出窘迫不安的样子。
“此事暂先不提。”须臾之间,信长又换了个话题,发问说:“幕府改元经费,是你帮忙筹措的?”
“是。在下帮助他们变卖了一批艺术品。”汎秀毫不犹豫回应,“倘若不施加援手,虽然丢脸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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