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时也没有人出来帮腔。而是任由双方继续争执。
接着吵了一会儿,眼看没了新词,开始有人嫌热要离去,却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高呼。
“界町奉行木下大人到!”
“会合众笔头今井大人到!”
“无关者请退开道路,让二位大人来决断!”
没想到惊动了这两位!
众人有些惊讶,但想想也不奇怪。一两千贯的生意,在界町也不算太小了,引发注意也很正常。
一队足轻奔跑而来,栏出一条缝隙来,接着几位大人就走到人群正中。
走在前面的是个矮小黑瘦,尖嘴猴腮,但却精神奕奕的武士,虽然穿着华服,却有种沐猴而冠之感,霍然正是界町奉行木下秀吉。
后面那人也是武士打扮,却没带佩刀。他脚步沉实,姿态从容,气质优雅,衣着更华贵,但却不如前一人显眼。这是会合众笔头今井宗久。
随从搬来两个马扎,让二位坐定。以木下秀吉为主,今井宗久为副。
“咳咳”坐定的木下清了清嗓子,“究竟发生何事,二位从实道来。那个中年人先说。”
“是。”中年人连忙施了一礼,才开口,“在下是玉越三十郎,暂为平手监物大人效力。我半年前随军到近畿,预料到日后战事不少,定要消耗不少伤药,于是就来界町的药屋订购一批可制作伤药的材料。但那时季节不对,药草太少,于是定下预购契约,说好本月来取,订金也付过了。孰料今日前来,这药屋却不认账。想来是他见到药草涨价,就要赖账。”
“原来是平手大人的属下。”
木下秀吉并未对话语做出判断,却只强调了一番对方的身份。那小西行长见状却慌了神,连忙急道:
“大人切不可听一面之词。咱们药商又不是不晓行情的农夫,难道只有他一人看出来今年药草会涨价吗?三千斤这么大的分量,鄙商号怎么会贸然就以低价与他签订合同?我的契约上写明订金是二百贯,价格是八百文。”
话音落地,木下秀吉还未及反应,那玉越三十郎却忍不住叫到:
“我可是有契约在手!”
小西行长也不甘示弱地回应说:
“你不妨拿出来比较,让大人辨认一下谁的契约才是真的。”
“且慢,且慢,二位给我个面子如何?”木下秀吉阻止了两人,而后询问到:
“你们说有契约在手,何不拿出来看看?”
玉越三十郎闻言立即从袖子里抽出一份状纸递过来,说到:“请大人主持公道!这奸商竟说契约是篡改过的。”
小西行长也立即命人从店里拿出文件,一言不发送上去。
木下秀吉接过两张书状,与今井宗久一同查看一番,而后又问:“这书上有‘福冈源六’的名字和手印,此人是谁?”
“就是这人与在下签订的契约。”玉越三十郎连忙回答说,“他是小西家的代理人。”
继而小西行长瞪了玉越一眼,皱眉道:“这是本家一个番头的名字。”
“那还不简单嘛!”木下秀吉面色变得轻松起来,“让他出来对质不就好了?”
小西行长恨恨地答道:“可是这番头两个月前病逝了。这玉越先生专门挑个死人来作由头,所以我才不得不生疑。”
木下秀吉脸上笑容顿时一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围观者见到这有趣的局面,兴趣越发浓厚,顾不上高温炎热了。
看到木下秀吉出现,很多人记起,这药屋小西家曾经帮着木下做了不少事情,明显是已经投靠了。于是对织田家不满的人更是高兴,感觉像是看到狗咬狗的好戏。
争吵的双方,一个是尾张商人,平手汎秀的属下;一个是界町商人,跟木下秀吉关系密切。不管怎么判,都是他们内部的丑闻。
也有知道情况的人出来讲解,言道:这“福冈源六”确实是小西屋的番头,去年就满了六十,还在一线打拼,也确实在两个月前病死了。
那么这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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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火速破案()
说来,织田家过来以前,界町会合众里说话最算数的是“能登屋”的池永平久,“胭脂屋”的红屋宗阳,“天王寺屋”的津田宗及。这三人历来的各项决断,町人们大多数是心服的。
织田信长上洛之后,强行指定了今井宗久来当会合众笔头,又派了个界町奉行过来,众人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的。
而今这个局面,正好能看看他们的笑话。
木下秀吉果然如大家期待的那样,皱眉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今井宗久要镇定些,但显然也拿不出什么办法。两人小声商量半天,始终不像是能解决问题的样子。
两人都有契约在手,数字却有很大的误差,显然有一个没说真话。最大的疑点就在半年前负责签订合同的“药屋”番头福冈源六,然而这个人却已经身亡了。死无对证,就算把灵龛挖出来,也无法叫那尸骨开口。
如果是个没背景没名气的普通外地商人,大不了就赶出去算了。这种欺负人的事,界町也不是没做过,只要隐蔽点不会有大问题。但这玉越三十郎乃是织田家重臣平手汎秀的属下,不看僧面看佛面,轻易开罪不得。
可是这“药屋”的小西家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小西家虽然不在会合众的“三十六人”之列,但也是仅次之的二等豪商,人脉很广,影响力不小。没有切实的证据,总不能强迫本地的体面人先服软吧?
木下秀吉眉头皱得越紧,围观者的兴致反倒是越浓。
界町身为扶桑国商业中心,在这贸易法规不完善的时代,生意上的争端从来是不少的,每年总有一些涉及几千乃至上万贯银钱的无头官司最终成了悬案,不了了之。这本来也不稀奇。
但这次情况特殊,乃是织田家新任的界町奉行碰上的第一桩案件,千万双眼睛都盯着,一旦办得差了,恐怕就算是砸了招牌了。
那厢玉越三十郎和小西行长,依然是怒目对视,互不相让,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正在这纠结之时,却只见人群中又出来一个粗壮短小,野调无腔的武士。那武士走上前到木下秀吉和今井宗久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至理名言,木下闻言,脸上的肃容顿时消解散了,反露出得意之色。
接着木下秀吉“嘿嘿”一笑,拍了拍巴掌,起身踱了两步。看了看周围一圈人或期待或疑惑的目光,而后慢条斯理曰:
“此事,本官已经查明!”
这话一出,围观群众尽皆讶然失色。
原来刚才这会功夫,奉行大人亲自在这端坐着,暗地却派了这个五短身材的粗汉子去查证了?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真相?
也不是没人怀疑,如此紧凑的剧情发展,根本不是正常的断案,明显就是演戏嘛
但在这个通讯和娱乐不发达的年代,大部分路人都只急着要看后续,哪里顾得上疑神疑鬼?
所以九成以上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界町奉行木下秀吉的身上,等待他说出“查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木下清了清嗓子,直起腰捋了捋那聊胜于无的几根胡须,左右顾盼,很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如此作态一番,他才缓缓说道:
“方才,尾张来的玉越三十郎先生,自称有契约在手。但药屋的小西行长少东家,却说这契约有假。很明显,最大的疑点就在这契约的签署者身上。半年前负责签订合同的,并非小西家的亲族,而是“药屋”的番头福冈源六。”
这是智商正常的人都能得出这个结论。围观者见他酝酿半天只说出这么个废话,心下纷纷不满,嫌这木下秀吉分不清主次,啰嗦至极。但当着面也没人敢骂这奉行大人,只是一时冷场。
好在木下也没做作太长时间,又徐徐补充到:
“诸位或许心想,这福冈源六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死无对证,就算把灵龛挖出来,也无法叫那尸骨开口。但是,根据本官查证,这福冈源六——”
又故意拖了一个长长的音节,吊足了观众的胃口,他才终于肯说:
“这福冈源六,并没有死!”
“怎么可能!”
围观者尚未有反应,药屋的少东家小西行长却是大为不乐,反驳到:“我们小西家绝不敢在此事上欺诈顾客,还请奉行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听信谣言。”
木下秀吉看着神情激动的小西行长,不以为忤,也没直接回话,只是回头去看那个短小精悍的粗豪汉子,说:“此事便让本家的蜂须贺大人来解释吧!”
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那看着就像个乡间武夫的家伙,就是界町奉行的副役蜂须贺小六。
也有表示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但马上就得到了科普。
这蜂须贺小六说话可比木下秀吉直截了当多了,他环视一下四周,径直便道:“在下蜂须贺彦右卫门正胜,人称小六的便是。目前我辅助奉行大人,暂管理界町的治安之事。这几日调查下来,就发现一件怪事。原来那药屋的番头,福冈源六尚在人世,只是骗财诈死。”
骗财诈死这四个字一出,围观人群中不禁响起一阵低沉的惊叹声。这年头可没有刑事剧播放的,大家少见多怪,对各类犯罪手法一点都不了解。
那玉越三十郎却不关心这些,只是急忙问:
“其人可否逮到?这契约还算数吗?”
蜂须贺小六微笑不答,只侧目看着身边的木下秀吉。
木下也没犹豫,摇头晃脑答道:
“这福冈源六还在追捕,但他的家产已经扣押。合同契约既然是他私自所签,并不能代表药屋的小西家,所以只能作废。但玉越三十郎先生的损失,则抄没案犯的余财来补偿。”
判决出来了。玉越三十郎虽然还没完全满意,但也似乎能接受这个说法。
但观众却着急了。关键剧情还没透露啊!这案犯如何骗财,如何假死,没说啊!
只是作为围观者,好像没有立场去问这些。
幸好这个问题,小西行长替他们问出来了。
这药屋的少东家,犹然是不服气的样子,躬身问道:
“敢问大人,鄙商号的这个番头,究竟是如何作案的?”
这次木下没做声了,他示意蜂须贺去解释。
而蜂须贺小六也毫无架子的走上前了。他不答反问到:“小西先生,请问你们药屋的番头,是否有独立处理一千五百贯生意的权限?”
小西行长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有的!药屋的生意也不算小,只靠我们小西家的男丁照顾不过来,各番头有独立经营之权,只要记入总账后无差错即可。”
蜂须贺再问:
“但今日,这玉越三十郎先生所说的这桩生意,与总账记录不符?”
“确实。”
“如此,请容我再问,贵商屋的雇人,要升至番头,需多少工夫?”
“这个从学徒、见习开始,只有少数做得到手代。要到番头,天赋出众者也需二三十年。鄙商号各地分店四家,雇人总计近二百,总共也只有六位番头,这福冈源六病逝之后只剩五位。”
“这几位番头当中,是否已福冈源六年龄最大?”
“蜂须贺大人是如何得知的?”小西行长奇道,“确实如此。番头虽有数百贯年俸及红利分成,但总是不如自立门户的收入。能脱颖而出当到番头的人,泰半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
商场不像战场那样残酷,并不总是你死我活的,所以小西行长说到这番头独立之事,也不避讳。
而蜂须贺小六却抓住问题关键发问:
“那这福冈源六为何一直安心当一个番头呢?”
“人各有志,或许他天生随遇而安呢?”
“若真如此,他为何直到‘病逝’前,都还在商屋忙碌奔波?而不是安详天年呢?”
“呃”
这个问题不仅是让小西行长哑口无言,也令观众都生出同样感觉。
确实,一般商屋的高级员工,若有心拼搏进取建立事业,便会在锻炼和积累足够之后果断自立门户,创建自己的商号。如果没那么心思,则带着余财早早退休,转而从事茶道、艺术,或找间寺社安闲隐居起来。
像小西屋的福冈源六这样花甲之年还在给人打工,最终“死”在任上的,的确少见。仔细想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留着当蛀虫啊。
这么一来众人已经隐约相信,小西行长和玉越三十郎都是清白的,只是被一个欺上瞒下的番头骗了。
而那边蜂须贺小六还在继续发问。
“敢问小西先生。福冈源六号称自己‘生病’之后,是否只请了他熟悉的医师看过?”
“是的。他有个朋友常年在界町行医。”
“一直到出葬,都只有他的家人操持吧?外人可曾见过遗体?”
“不曾,说是病症严重,遗容十分恐怖,不宜对外。”
“葬礼之后他的家人去了何处?”
“说是送骨灰回老家去了,至今也没回来难道”
“类似今日这样的事,对小西家不是第一次了吧?”
“这个,确实,往日也有双方契约数字合不上的时候,但金额都远比今日要小得多”
听到这里大家也都明白了,此事确实是那个福冈源六捣乱,与客户约定了高订金和低廉的价格,而报给总账的截然相反,是低订金和高总价。这中间的差价,就中饱私囊了。
他之所以还呆在小西家的药屋没自立,就是为了继续实行这贪墨之事。
也许是今年捞的钱实在太多圆不过来了,就干脆诈死逃脱,真是太狡猾了啊!
眼看无人再质疑,界町奉行木下秀吉又重复了一遍:
“合同契约既然是此人私自所签,并不能代表药屋的小西家,所以只能作废。玉越三十郎先生的损失,则抄没案犯的余财来补偿。以后有类似受害者申诉,皆按此例处理。”
作案者虽然没逮到,但赃款追回来了,所以这个处理方案也没什么让人不满的地方。玉越和小西两人都躬身应了,一齐赞颂。
过足瘾的围观者也准备要离去了,一个个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有极少数人还在怀疑这是排好的演戏,但也想不通目的何在。
就在这时木下秀吉突然又说到: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为了杜绝此类案件发生,本官要施行一件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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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印花税()
“今日起,凡界町商人所签订之契书,皆可送来印字签花。奉行所也会誊抄一份以作备案,防止篡改。以后若再有此类争端,则以奉行所留存为准。”
“各家商屋的东家,亦可随时到奉行所查看与自家有关的文件字据,即使被属下番头欺骗,也可及时发现。”
“需要签约双方带着合同文件到奉行所办理,暂不可有人替代。以手印、签字、刻章为准。”
“每封契书印字签花,收取百分之二税费,下限一贯。只要缴纳此款项,就可在对方违约时到奉行所要求检断。税费由哪一方承担,本官不做指定,可由双方商议决定,亦可共同支出。”
“此事全凭自愿,即便不愿出这印字签花之税,奉行所依然会秉公执法。只是那时便不免要耗费些搜查取证的时间。”
“当然,本家势力也终究有限,对远国的事情是鞭长莫及。只有界町范围内,指定的合法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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