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曹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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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曹彬-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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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则不愿张孔目费事。

张孔目了解吴乡约的心情,掌中唯此一粒明珠,相依为命多少年,嫁了个异乡人,又是军官;王命不由身,张惠龙天南地北地不知调遣到哪里?这一嫁出去,父女俩就不知哪天才得见面,自然是能多聚一日便多聚一日。再想想为他们小夫妻准备洞房,油漆粉刷也非顷刻可办,住却住不到几日,功夫金钱都成白费。要表示“兄弟”的情分,尽有别样办法,犯不着花冤枉钱。

这样里外一想,张孔目便即答道:“我遵命就是!”

听张孔目允了,吴乡约相当高兴,但又歉意地陪笑。“还有日子上头,务请台允,”他说:“我想办得从容些。”

这也无非是不舍分离,想多捱几日。“老姻丈的心事,我晓得!不过,”张孔目说:“这件事我做不得主。只怕惠龙自己也是身不由主。”

吴乡约是明白人,说破了自然谅解,点点头说:“既如此,只好凑公家的便!”说着,想起爱女将远离膝下,便有凄惶之色。

“老姻丈不必难过!”张孔目安慰他说:“数万大军,水陆转驳,总得个把月的功夫;曹都监体恤惠龙,一定会让他在最后一拨走,还有得相聚的日子。”

“是的!”吴乡约说:“曹都监最体恤部下。”

于是从第二天起,吴乡约就开始筹备喜事;平日都是他帮人家的忙,现在他家有事,亦不愁无人帮忙。反倒是张惠龙闲着无事,只等着做现成新郎官。

28

闹房的贺客,直到三更方散。伴娘将洞房略略收拾干净,展开衾枕,笑嘻嘻道得一声:“姑爷、姑娘,早早安置。”接着便轻轻合上双扉,悄悄走了。

张惠龙陡觉呼吸急促,胸隔之间,仿佛胀满得透不过气来;转眼去望垂头坐在床沿上的青儿,不道育儿也正在望他,四目相接,她微微一惊,但随即将眼睁得好大,四处搜索,同时侧耳静听。张惠龙不解为何,正要开口,便让她摇手止住;同时向后一指。他仔细察看了一下,方始明白后窗外面,还有些淘气的女孩子在偷窥,便笑着去开窗子看——不等他打开,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那群女孩子都笑着走了。

于是青儿透了口气,纤腰伸舒,像是从什么束缚中解脱了出来,显得很轻松自在。作为一个新娘子的羞涩,自然还留在颊上眼中,但别的新娘子常有的疑虑怯惧,在她却没有,有的只是无限的情,无数的话。

反倒是张惠龙有些怯怯地,伸出一只手来,不知道是该抚她的肩,还是捏她的手臂?

“你坐嘛。”青儿轻轻地说,同时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

这温柔的慰抚,对张惠龙是一大鼓励,他挨着她坐下,立刻便闻到一阵异样的香味:甜甜地、暖暖地,令人惊心动魄。

他忽然想出一句话来问。“我叫你什么?”

看到他那仅兮兮的神情,又听到这样的一问,她忍不住好笑:“莫非你还不晓得我的名字?”

“我怎么不知道?不过那个名字是大家喊的,不希奇。”他说:“要一个名字,只有我能叫;专门归我所有!”

这也是傻话!但傻得有意思,青儿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非常敏锐,第一次认清了他的全貌;浓眉大眼和挺直的鼻子,配搭成粗犷的英俊。此刻她才发现,世上的美男子原有两种:一种是剑眉星目,皮肤白净,人人都知道的漂亮美男子;再有一种便是看似朴拙,细看才知每一处都跟女人截然不同,完完全全是个男人的美男子。

“我叫你小青青!”他问:“可不可以?”

“随便你!只要不叫我丑八怪就好了。”

“丑八怪?”他仿佛很困惑地:“你不会是在笑我?”接着他又摇摇头:“不会的!小青青的心最好,从不会笑话人。是不是?”

这话让青儿觉得很安慰,至少他知道好歹;但是想起第一天相见的光景,犹不免感到委屈,因而故意带些冷笑的意味道:“就怕‘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意留人吃饭,反而看人家的脸嘴。”

一说到此,恰好提醒了张惠龙。“嗨!”他扳着她的肩,让她把脸转了过来,很认真地问:“小青青!我想了多少时候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待我那么好”

这话给青儿的感觉是:九分安慰,一分失望。“傻瓜!”她白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含着笑问:“你想了多少时候?”

“常常在想,只要一闲下来就想。”张惠龙摇摇头:“无论如何想不通。”

“现在呢?”

“也还是不懂。我想想我自己这个人,值不得你对我那么好。”

“你这个人!”青儿有些不满:“别人看重你,你自己反倒看轻了自己。”

“那也只是在你面前。对别人,我也不觉得我比别人差到什么地方去!”

青儿很高兴地笑了,故意嘲弄着说:“看你像锯了嘴的葫芦似地,原来也很会灌米汤。”

“我是真心,你说它是米汤!”张惠龙笑道:“我也要这样说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骂我狗!看我真的咬你。”

“你咬嘛!”他把一只手伸到她唇边。

她也真的咬了,轻轻地;然后捧着他的手贴在她脸上,呼吸陡然急促了。张惠龙吸了口气,宽阔的胸脯慢慢膨胀,将她搂得紧紧地。

“惠龙!”她喘着气说:“我怕。”

“怕!”他觉得困惑,想看一看她的脸,好明白她为何说这样的话?但舍不得松开手,只接着问了句:“为什么?”

“我怕你不在我身边。”

这才真的是傻话,张惠龙觉得怎么回答也不合适,只好用同样的话作答:“我也怕,怕见不着你!”他越发把她搂紧了:“所以,在一起的时候不要错过!你晓得我此刻心里怎么在想?我在想:最好两个人化作一个人!”

29

曹彬陪着王全斌和刘光乂,一路观察江防,费了半个月的功夫,才到达江陵。

张惠龙已经盼望了好些日子了,等坐舰一到,立即上船拜见——不多日子的睽隔,倒像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来到曹彬身边,就不肯走了;絮絮不断地问候起居,同时也不等曹彬发问,便把他成亲的经过,讲个不休。

含笑倾听的曹彬,自然也觉得高兴。回想当初,张惠龙帐下厮养,浑浑噩噩;如今却是既成家又立业,气宇轩昂,看来像是会成大器。平蜀之行,其余的功罪且都莫论,只眼前的张惠龙,恰是再也真实不过的造就。转念到此,更觉欣慰,因而对青儿和她父亲,特具一份亲切之感;答应在一两天内,必定抽出功夫,实践他在成都许下张惠龙到吴家“会亲”的许诺。

谁知就在第二天上午,事情起了变化。

有一道敕令,自秦凤路由快马递到成都,下达参知政事知成都府事的吕余庆,责成吕余庆督促王全斌及所属高级将领,驰驿回京。为何如此急如星火,以及催促王全斌等人回京,是干什么?敕令中都未说明。

此时在成都的高级将领,只有一个都转运使沈义伦,他也在被召之列;因此,吕余庆办了一角公文,附上敕令的抄本,就托他立时赶到江陵,通知王全斌。

沈义伦清谨绝尘,又好佛,酷信因果之说,一个人住在佛寺里,除公事以外,不接宾客,所以奉命即行,兼程赶到江陵;一上岸就直接到行馆去见王全斌,说明经过。

恰好崔彦进、王仁赡、刘光乂和曹彬都在座,传阅了吕余庆的公文;大家都觉得太突兀,是祸是福,颇难揣测,相顾惊疑不止。

“大家都走了,这里交给谁负责?”王全斌说:“敕令上虽未明白指示,我想,我仍旧要有处置。各位以为我的看法如何?”

大家都点头称是,同时在想,谁是留在江陵料理转输事宜的最适当的人选?

“光义!”王全斌说:“我想请你留守。”

王全斌此时已有预感,这趟催促进京,将有麻烦;在座的人,除了刘光乂、曹彬、沈义伦,都脱不得关系。沈义伦在敕令中已指名宣召,而曹彬则另有委任之处,所以把留守的任务,交给刘光乂。

崔彦进和王仁赡,也有大致相同的想法,所以也都想规避,暂且留在江陵观望风色;王仁赡又比崔彦进来得机敏,所以抢在前面说话。

“还是我留守吧!”他自问自答地补充:“为什么呢?因为照我看。朝廷恐怕又有大征伐,不是伐北汉,就是下江南。光义勋业彪炳,官家一定要借重,应该回京候旨。”

“不!”王全斌找了个理由拒绝王仁赡:“光义对这里熟悉,我决定偏劳光义。”

刘光乂为人忠厚,信以为真,听这一说,便即答道:“要说对江陵地方熟悉,调拨转输,能够得心应手,莫如国华!”

“是的。不过,我另有一个紧要任务,委托国华。”王全斌以统帅的身份,正式作了裁决:“事情就这么安排。请各位回去,立刻开始准备吧!”

王全斌单独留下一个曹彬,闭门密谈,要求曹彬打前站,先回京师探听消息。

“国华!自己做事,自己知道。”他说:“我在成都就想告退,为来为去为的是:想保全一个面子。照现在这样子看,回京是凶多吉少;我想请你先回去看一看,当然,也要靠你疏通。”

曹彬知道遭遇了极大的难题。所谓疏通无非解释;天威不测,何能冒昧陈奏?就算皇帝召见,垂询经过,也只能看情形进言,皇帝听不听,是件毫无把握的事。而且自己既不能一手掩尽黑白,皇帝又英察果断,决不可能赦免不问。那时候,必有人以为他入京在先,进了谗言;遭受这样的误解,如何还能与袍泽互信共处?

“你看怎么样?”王全斌在催促了。

“我的看法是——”他把刚才所想到的,很坦率地说了出来。

“那就这样,你先陪崔、王二人进京。”王全斌说:“你就怕他们两个人对你误解,现在同行进京,耳目相及,还有什么误会?”

“这倒可以。我遵命就是了!”

于是,略略料理了一下,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北上。吴家“会亲”之约,当然作罢;不过曹彬还是很体恤张惠龙,将他拨到刘光乂身边办事,这样就可以留待最后一批离开江陵。

因为君命紧急,在路上丝毫不敢耽搁。崔彦进和王仁赡的行装虽重,但身份高了,凡事方便,可以多拨骡马分载;牲口的负担一轻,自然也无竭蹶迟滞之虞,因而较正常驿程早了两日到京。一进京师南城陈州门,早有枢密院特派的干当官在守候的不只陈州门一处;每处守候的人也不只一两个,而是一拨五人,为的是枢密使李崇矩已奉到皇帝的面谕,不能不预作准备。

“启上崔副帅,行馆早已备下,请过去吧!”

崔彦进诧异。“我自有家宅,”他说:“何劳代为预备行馆。”

“是!”那领头的干当官姓韩,极其能干沉着:“请到行馆,另有话奉陈。”

“好吧!”王仁赡已知不妙,劝崔彦进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住行馆,把行李发回家去。”

“启上各位官长。”韩干当官将视线扫过了崔彦进、王仁赡和曹彬:“枢密院奉官家面谕,蜀中班师将帅的行装辎重,须先查验奏报,再行发还。”

抬出“官家”,谁敢作声?崔彦进和王仁赡神色大变;曹彬见这种情形,怕崔、王二人的脸色,已引起他人的怀疑,因而轻视,随即泰然说道:“自然遵诏办理,你点收吧!”

“是!”韩干当官说:“一起都运到行馆,再作道理。我们也不敢擅动,须等上头派人来看。”

一到行馆,行李都加了枢密院的封条;接待贵客,却甚殷勤,但崔彦进和王仁赡都有被软禁了的感觉,自是悒郁不乐;曹彬自是泰然,但不能自己,此时须为崔、王二人帮忙。一面劝慰,一面写了信给李崇矩,说远征班师的将帅,功罪未明,先受看管,各人心中是否感到委屈,姑且不论;所予民间的观感,不可不加顾虑。最后建议,即速奏明皇帝,速加处置。

这封信很有效验——实际上李崇矩也正在为此事跟宰相赵普商议,想请皇帝召见,要当面奏请,从宽处置,先放崔、王、曹三人回家;不过接到曹彬的信,就更容易说话了。

“曹国华本来是‘陪绑’,没有他的事;昨日官家还面谕:曹彬可以不必看管。只是视同一体,功罪如何,在此刻来说,都还不分明,当然未便例外。现在就拿他作个题目吧!”

果然,皇帝先指示,单独释放曹彬;经赵普说明这一番道理,李崇矩又格外解释曹彬的用意,在保全禁军的威严体面,而崔彦进和王仁赡也决不致畏罪自杀。于是,皇帝为了不忍让曹彬蒙辱,准了赵、李二人的奏请。

“王全斌呢?如何不回?”皇帝又问。

“他跟沈义伦作一路,随后就到。”

“崔彦进跟王仁赡的行李,想来你们已经照我的话,封存了?”

“是!”赵普答道:“连曹彬的行李,一起封存,候旨发落。”

“原就说了的,须先查验。”

查验以后呢?赵普心里存着这样一个疑问,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出来?

“唉!”皇帝忽发感慨:“五代以来,将校以至小卒,都拿打仗当作发财的机会,所以百姓把官军当作盗匪一例看待;这件事我想起来脸就会红。为了想革除这个坏习气,我不管财用如何困难,饷俸补给,一再增加,自觉待大家不可谓不厚;而还有人不能体谅我的苦心,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听皇帝的口风,是打算用重典来整饬纪律。百战功高的大将,如果受辱于狱吏,是件有伤朝廷体制的事;所以赵普乘此时机,重申前请。不过这话须有个迂回的说法。

“王全斌等人,不能仰体圣意,其情着实可恶!臣备位辅粥,总领百僚,督率无力,请陛下加以处分。”

“跟你不相干。”皇帝又说:“不过修明纪纲,倒是你的责任。”

“是!臣不敢推卸职责,”赵普到这时才提出请求:“平蜀将领功过,请陛下责付中书询问明白,另行秦请处分。”

“可以!”皇帝点点头:“由你们‘二府’会审明白,再作道理。”

“是!”

“只是有一层,须得斟酌。”皇帝问道:“你看王仁赡,是不是该先有处置?”

赵普和李崇矩一时不明皇帝的话意何所指;细想一想,方始领会——二府是指东府和西府,东府是中书省,由宰相和参知政事掌文事;西府是枢密院,由枢密使和枢密副使掌武事。奉旨二府会审平蜀将领,则王仁赡以枢密副使的身份,应该是坐在堂上,还是站在堂下?

看他们两人迟疑未答,皇帝以为他们不便作何表示,因而直截了当地作了裁决:“王仁赡不能再当副使了,先拟旨发布!”

“启上陛下——”

“你不必为王仁赡申辩。”皇帝打断李崇矩的话说:“你只说,有什么适当的人可以接充王仁赡的遗缺?”

任用一员枢密副使是件大事,仓猝之间,无从举荐,而且文武二府虽是对称,地位并不一样,枢密副使的人选,需要征得宰相的同意,方能上秦,因而李崇矩这样答道:“容臣与宰相商议停当,再行秦闻。”

从殿上退了下来,赵普跟李崇矩还没有功夫细谈,第一件事是传旨释放崔彦进、王仁赡和曹彬;第二件事是拟旨免除王仁赡的枢密副使的职务;第三件事是查验崔彦进等人的行李——皇帝对此虽无明确的指示,但急于想知道查验的结果,是可以意料到的;如果下一次召见时,问到此事,没有交代,那就不合适了。

第三件事尚未发落,日已将午。料理中书省庶务的一个虞候,名叫钱庆的来请示,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可以!”赵普又向李崇矩说:“你也在这里吃吧!把薛子平也找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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