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曹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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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曹彬-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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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只得请窦俨宽坐待茶,由孟仁贽陪着寒暄。孟昶自己和李昊及李廷珪等人,商量了好半天,决定请李太后照常受礼,而由孟昶陪谢。

于是,由李廷珪去导引窦俨。孟昶自己先行通报——多少天来,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晨昏定省,见老母的那片刻,心中懊悔哀痛,就像无数把钢刀,一见李太后的面,那些钢刀就在刺心。但这天却好过些,因为窦俨此来,总算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娘!”他轻声说道。“宋主派了使臣来,一定要向你老人家问安。”

李太后没有等他说完就摇头:“我不见!”

“娘!”孟昶赶紧又说:“人家此来,礼节隆重;宋主称娘为”国母“,吩咐那使臣,一定要大礼谒见,娘若不肯见他,他无法交差,似乎也不是待客之道。”

听这一说,李太后倒颇有意外之感,“这倒也罢了,不过我还是不能见。”她说:“难道我真个老着脸,受他的礼?”

“儿子跟大家商量过了,自有妥善处置;娘只管稳稳坐着,等那使臣——礼部侍郎窦俨来给娘磕头好了。”

“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娘受他的礼,份所应当;不过儿子须尽待客之道,该另外还他的礼。”

这总算是妥善的处置,但却委屈了曾为一国之主的儿子。李太后了解孟昶的苦心,实在不忍再峻拒、便点点头说:“那就请来一见。”

于是窦俨上了李太后的船,孟昶亲启肃客,进入中舱;李太后空着中间的金交椅,由两名侍儿扶着,站在座位旁边等候,这仍然是谦辞的表示,窦俨便不待孟昶引见,尊敬而又亲热地喊道。“国母请上坐!容窦俨拜见。”

“不敢当!”李太后的声音,清朗从容:“待罪外臣,无僭越之理,与钦使平礼相见吧!”说着,向孟昶使了个眼色。

孟昶却为难了!说得好好地,忽然变了卦——他宁愿自己受屈,要维持母后的礼数;但当着窦俨不便直道自己的心意。所以只好装作不见。

窦俨冷眼旁观,了解他们母子的苦心,孟昶唯恐委屈老母,而李太后则唯恐得罪朝廷,所以这般谦辞。说来说去,还是心存猜疑的缘故。他此来面奉谕旨,正是要消除蜀国君臣的这一份猜疑,因而不敢怠忽,转脸向孟昶说道:“请殿下扶持国母上坐,容窦俨拜谒了,还有许多话要面陈。”

“娘!”孟昶便走了过去,亲手相扶,“你就当窦侍郎是儿子的朋友,算是晚辈问好。”

“喔!”李太后心想,僵持也不是个了局;有了他这句话,已可以表明不是以蜀国太后的身份相见,便笑着说道:“既如此,我就托大了!”

于是把金交椅略为拉得偏了些,坐下来让窦俨磕头;孟昶一旁跪下还了礼。大礼已毕,等窦俨站起身来,只见一行宫婢,抬着椅子,捧着茶具,有条不紊地来为客设座。

“请坐了好说话!”李太后问道。“陛下的圣躬康泰?”

“告慰国母,圣躬康泰。”窦俨站着回答:“窦俨陛辞出京时,面奉谕旨,说远劳国母跋涉,衷心不安。幸喜得一路平顺,风险已过,此去尽是坦途了。”

“正是。托陛下的鸿福,风险已过!但望今后尽是坦途,容我母子,作个太平闲人。”

这一来一往的几句话,都有言外之意;窦俨暗暗佩服,李太后佐夫定蜀,都说是女中豪杰,果然心思机敏、言词得体,因而格外尊敬。

“岂仅是太平闲人?国母福寿康强,着实还有一段尊荣,等着你老人家去享受。”窦俨又说:“好教国母得知,陛下早已饬令有司,为国母起造府邸;几番亲临指点,日夜督催,如今将快完工了。”

“陛下如此厚待,教我们母子,于心何安?”李太后看着他儿子说:“皇恩浩荡,切记报答!”

“是!”孟昶口中答应着,心里却不辨是何滋味。

“皇弟极其仰慕殿下。”窦俨又说:“特地嘱我致意。”

“多谢、多射!我亦久慕皇弟英明过人,得有相晤的机缘,是平生一快!”孟昶言不由衷地说。

于是话题落到皇弟光义身上;然后又谈到赵普。李太后不多说话,只静静听着;孟昶却是接连不断的发问,虽然措词含蓄、却听得出来他对光义和赵普的性情以及爱憎嗜好,相当注意。

这一谈,因为一方面要化除猜疑,特显亲热;一方面是应酬钦使。不敢怠慢,两下一凑,不觉忘倦。最后是李太后嘱咐孟昶,设宴款待钦使;宾主易位,原不合礼,但窦俨为了表示“不见外”,略略客气了一番,便即欣然接受。

但刚刚排开筵席,主客犹在谦让座次之际,只见李廷珪神色仓皇地走了进来;发现窦俨,自知失态,想要掩饰,却已不及。

“何事?”孟昶也有些紧张。

李廷珪有些迟疑,显然是顾忌着窦俨,有话不便明言;窦俨知趣,便站起身来,想要回避。

越是如此,越使孟昶觉得不妥,一面拉住了他,一面向李廷珪使个眼色,并且微带不悦地说:“有话就说,何用如此?”

李廷珪也省悟到自己的态度错了,不能再瞒着窦俨;否则会引起难以解释的误会,因而定定神说:“消息还不知靠得住、靠不住?据说,绵州有人作乱。”

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已令满座皆惊,孟昶急急问道:“作乱的是些什么人?”

“是……”李廷珪很吃力地答道:“是发向京师的士兵。”

孟昶神色大变!发向京师的士兵,就是蜀中的降卒;降表上一再保证归顺,谁知中途发生叛乱情事,这如何向朝廷交代?因此不自觉地转脸去看窦俨。

窦俨跟他一样不安;但不安的原因不同,即使降卒反叛的详细情形并不知道,亦可断定与孟昶无关;他没有胆量在既降之后,出尔反尔,同时他也没有能力指挥降卒作乱——如果有此能力,也就不会投降;窦俨所忧虑的是,叛乱将会扩大。王全斌的部属,军纪不佳,他早有所闻,也许不仅仅是降卒叛乱,还有蜀中的百姓在内。

当然,他内心的感想,不愿形之于表面;彼此的立场不同,在他来说,首先要保护朝廷的威信,如果骤闻惊耗,便化形于色,岂不是“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的志气”?

因此,他便安慰孟昶。“殿下无须过虑!照我想,或者是一时的误会;有吕参政和曹国华在那里,自能善了此事。”

听窦俨的语气,对孟昶并无怀疑指责之意,在蜀国君臣,自是一大安慰。但说吕余庆和曹彬能“善了此事”,究竟不过揣测之词,而且此刻也还谈不到如何了事,首先得要把真想弄清楚了再说。只苦于双方互有顾忌,不便探索;因此面对盛筵,无不是食不甘味,只想早早散席,好细问究竟。

草草终场,等窦俨告辞上岸,孟昶迫不及待地问李廷珪:“到底是怎么回事?”

“绵州一带,有十几万人在反抗宋军。”

“十几万人!”孟昶大惊失色,“如何激出这么个大变故来?”

“据蜀中来人说,变乱之起是如此——”

变乱之起,起于王全斌的失职。两路宋军,纪律各异,归州路由于曹彬的约束,秋毫无犯;凤州路则正好相反,王全斌自到成都,日夜开筵庆功,纵容部下,恣意骚扰,因此民间怨声载道。曹彬曾数次苦劝王全斌班师,并无效果,反倒生出些意见,对于抚辑流亡,处置降卒等等善后事宜,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使得蜀中的百姓,越发轻视宋军,以致于好好的一片局势,自己把它搞坏了。

在孟昶刚要离开成都时。朝廷就有诏旨,将降卒分批调赴京城,每名发给“装钱”十千,这是皇帝的德意,降卒无不欢欣感激;但归州路逐旨办理,凤州路却无动静,相形之下,王全斌所受降的那些蜀军,自然愤愤不平。

“装钱”终于发下来了,但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于是在绵州的降卒,首先鼓噪叛乱。心怀怨怼的百姓,很容易被煽动劫持;叛乱由绵州向四面扩散,已有十几万乌合之众,公推文州刺史全师雄为头目。

“糟了!”孟昶听到这里,失声而言:“全师雄一向能善抚士卒,有他领头,事情就难办了!不过我倒不明白,全师雄是极明理的人,如何这等不知轻重?”

“他是受了胁迫;也怪王全斌不好!唉,”李廷珪痛心疾首地:“都像曹彬那样,就不会有如此糟不可言之事了!”

“且莫管曹彬!你只说王全斌如何不好?”

“话要从全师雄说起。”李廷珪答道:“全师雄原已携同眷属,预备取道剑阁赴成都,走到绵州,碰上叛乱;他深恐卷入漩涡,躲入民家,谁知道为乱军找到,推为主帅。看样子他先是虚与委蛇,直到米光绪去招抚,才逼得他铤而走险。”

“米光绪是何许人?”孟昶诧异:“既是招抚,怎么反逼得全师雄铤而走险?”

“米光绪是宋军的马军都监。他哪里是去招抚?一到就杀了全师雄的亲属,纳了全师雄的爱女。这下,全师雄才真的反了。”

孟昶长长地吁了口气,闭上眼睛,不住摇头。好久,他才张眼,眼中有无限悲痛和惶惑。

“官家!”李廷珪低声说道:“此事须作速为计,不然恐遭连累。”

孟昶点点头:“我也想到了。你找大家来谈一谈!”

于是李廷珪传话召集仁贽、仁裕、仁操、元(吉吉)和李昊等人,开会商议对策。会中的意见极为分歧,有的主张派人回成都,协助王全斌平服叛乱;有的却主张与全师雄取得联络,相机行事。这是两个极端相反的想法。最后,孟昶采取折衷的、也是最持重的建议;这个建议出于李昊,他认为既已归顺纳土,则蜀中的治乱,朝廷自会处置,不宜过问,现在所要做的只是一件事,向朝廷表明,绵州之变,毫不知情。

孟昶和李廷珪都认为李昊的办法最适宜。不过也不宜把此事看得太郑重,反形成情虚的迹象;所以不必上表申述,只要遣人向窦俨有所表白,他自然会奏陈皇帝。

“明天一早,就是你去一趟吧!”孟昶这样对李昊说。

对于这个意外变故的处置,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但孟昶内心的不安,不但不能因此而消灭,反由于越想越多、越想越深而加重了。一直到深夜中,犹自兀坐灯下,不想归寝。于是,花蕊夫人也开始不安了。

她也听到了绵州变乱的消息,但一直不想跟孟昶谈这件事;因为她要表示出与李昊的想法一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它太平也好,叛乱也好,反正与己无干。但是,这时候她却不能不谈,“官家,”她坐在他身旁问道:“可是在想绵州?”

“岂仅绵州?”孟昶抑郁地说:“慧儿,我好悔!”

怎么吐出这样一句话来?花蕊夫人悚然惊问:“悔什么?”

“不该弃基业——”

一句话不曾完,她急急伸出一双白晰丰腴的手,掩住孟昶的口;同时警惕地看着船窗外,怕有人听见了,传出去便是有了“异心”!

他轻轻把她的手拉开了握着,放低声音又说:“早知如此,不如拼一拼!”

“事到如今,何出此言?”

“委屈所以求全,一为老母,二为蜀中百姓;只为不愿生灵涂炭,才开城乞降。谁知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竟是这样子可恶!”

“那也不能这么说。”花蕊夫人一半劝慰,一半也是平心而论:“宋朝天子,总是仁厚之君,明明在汴梁出师时,曾有严厉告诫,务必整肃军纪,爱护百姓;如今王全斌等人违旨妄为,将来必获严谴。”

“然而眼前已苦了蜀中百姓。”

“当时如果拼到底,难道就不苦百姓?而况……”花蕊夫人冷笑道:“谁是肯为官家拼命的?”

孟昶不响。抛却往事,又想眼前,只有寄望于朝廷。

“赵家天子得知此事,不知如何想法?”他问。

“自然是发怒,必有振饬纪纲的诏旨。”

21

花蕊夫人的意料不错,皇帝接得告变的奏章,勃然震怒;“我恨不得手诛贼臣!”皇帝拿柱斧连击御案:“你们说,王全斌可恶不可恶?”

“陛下暂息雷霆之怒!”赵普奏劝:“真相如何,尚难尽悉。此多由米光绪妄为而起——”

“米光绪自然非杀不可!王全斌难道就不该办罪?他把米光绪说成罪魁祸首,我就不信他一点责任都没有!蜀中来人,讲王全斌、王仁赡、崔彦进等人如何不法的话,还不够多吗?”

“田钦祚的话,亦未可全信。”皇弟光义说道:“不过王全斌统驭无方的责任,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目前正在用兵之际,臣请陛下,暂置勿问,等班师回京,再作处置。”

“皇弟所论极是。”赵普紧接着光义的话说:“伏乞陛下俯从。”

皇帝不要考虑。照他的意思,要即日下诏,解除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三人的职务,由刘光乂和曹彬分统平蜀大军;但绵州之变,情势棘手,终以“阵前易帅”为兵家大忌,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采纳光义的建议。

“也罢!”皇帝转脸向枢密使李崇矩吩咐:“你那里拟诏,痛责王全斌,叫他改过自新,戴罪图功!”

“是!”

“米光绪万不可绕!派人拿问,星夜解进京来,会审定罪!”

“是!”李崇矩答道:“可否派客省使丁德裕前往拿问,取旨遵行。”

“可以。”

“陛下!”光义忽然发言:“依臣愚见,不如军前问斩。”

“对,对!”皇帝很高兴地说:“我竟没有想到。军前问斩,让我蜀中百姓知道,有人替他们作主;再则也让那些不法的将领看看,不可违我的法度。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于是客省使丁德裕携带御赐宝剑以及下达王全斌的诏令,星夜急驰,由峡路入蜀——绵州有警,剑阁道已经中断了。

皇命在身,昼夜赶路;一路听到许多流言,丁德裕还不以为意,到了渝州,才知道消息着实不好。成都北面守彭州的是王继涛,他原是伐蜀大军凤州路的“壕砦使”,军入成都,王全斌派他护送孟昶进京;但有人密告,说他曾向孟昶索取官妓金帛。有此苟且,可能会进而不护,万一中途出了差错,责任非轻;因此,王全斌另外派人护送孟昶,把王继涛作彭州刺史。

等到全师雄被劫持为乱军的首领,先攻绵州不利,改攻彭州,王继涛和都监李德荣出兵迎拒;结果李德荣阵亡,王继涛身被八枪,一人一马逃回成都。全师雄以彭州为根据地,自号“兴蜀大王”,大开幕府,任命“官员”,成都附近的十县,闻风响应,局势相当棘手。

于是王全斌与崔彦进,自成都另行调兵遣将,往北平乱;北路派的是归州路的先锋老将高彦晖,却以田钦祚做他的副手。兵到灌县,与乱军遭遇;高彦晖吃亏在地形不熟,经过一处隘路,埋伏在竹林中的乱军,迎头一拦,官军吃了个败伏。

不过高彦晖还是把阵脚稳住了。看看天色将晚,高彦晖预备收兵;当晚重新部署,第二天一早决战。他把这个计划与田钦祚商议,田钦作不以为然。

阴险狡猾的田钦祚,私底下已打算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怕乱军紧钉住不放,所以用了个激将法,叫高彦晖替他去挡灾。

“老将军久食厚禄,如何一遇贼就退缩害怕?”他说:“怕对不起官家吧!”

高彦晖是悲歌慷慨的燕赵之士,且具姜桂之性,最不肯服输;因而一听田钦祚的话,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你看我杀贼!”说完,捋须上马,挥军疾进。

等高彦晖领兵往北,田钦祚带着他的部下,掉头往南。击贼的部队得到消息,军心大乱;由“尾巴”上开始,一节一节消失,最后只剩下领头的高彦晖和他的少数亲军,力战阵亡,无一生还。乱军刘泽领三万人马,乘胜直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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