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另外犒赏四两腊肉,供奉宫即速预备,不得违误;否则我要手刃其人!”
各营的主管领受了命令,分头散去,各自准备。武守谦又叫人检点武器、派出谍探,一直忙到起更,才算诸事就绪;匆匆一会,未到三更先为卫士唤醒,全身披挂停当,才吃早饭,也是糍粑、腊肉,就着一碗热水,与他的部卒所吃的一样。
大教场里,两千步卒、五百骑兵,都已集合完毕;这才把他请了去讲话;为保机密,只他面前有一支火把,好在下弦将近,后半夜月色甚明,不用火把也不碍。
“弟兄们听清了!”他登上土坛,以极有信心的声音,高声说道:“此刻我们就要出发去立一件大功!宋朝的军队,目前在白帝城西;他们千里而来,劳累得不得了,而且水土不服,生病的很多,我们不要怕他!他们地理不熟,阵脚不稳,我们一去就把他们的营盘踹平了!我现在带大家去立功,奋勇当先的,个个有”赏;胆怯退后的,莫怪我无情!大家听清了我的话没有?“
“听清了!”场中暴雷似地应声。
“好!此刻就出发去杀宋军,立大功!”
说罢,跳下土坛,卫士把他的那匹“菊花青”牵了来,武守谦认错上马;从卫士手里接过梨花枪,一马当先往东城而去。
守城的校尉看见监军到了,自然开城;他亲自在城门口监视,等那两千五百人马都出了城,才一挟马腹,赶到前面。
从程唐关到白帝城,也就是白帝山,只有五里路。在这五里路上,张廷翰已密布步哨潜伏山间;武守谦的部队,马蹄都包了草荐,声音极微,但山路狭窄,队形拉得很长,月光下看得极其分明。前线步哨,慌忙鸣镝示警,递相传报,消息很快地传到了张廷翰那里。
“来得好!”张廷翰大喜;他就怕夔州蜀军,坚守不出,逆攻要大费手脚;这一番主军轻出,正好乘势反扑。于是立即下令备战;训练有素的部队,到底不同,行动极其迅速;武守谦才走到中途,宋军的伏兵已经部署完成。
这一面大喜,另一面大惊;在夔州——州治本在白帝城,后来西移至瞿唐关,高彦俦也已得到了报告,说:“武监军亲领两千五百人马,出了东城”,这不用说,是轻举妄动,出击宋军。事已如此,必得设法支援;他赶紧把赵崇济找来商议。
高彦俦把此事看得严重,赵崇济却不大在乎。“不要紧,让他去打一仗也好。”他说:“胜了最好;不胜让他受个教训,以后他就不会自以为是了。”
“话虽不错,到底休戚相关,不能不支援。”
“那当然。”赵崇济想了想说:“一方面叫弟兄集结待命;一方面且听一听消息。看样子武监军已经打算硬拼了,总要到午间才能见分晓。他这一仗即使不能收功,也不见得就会吃亏,山间隘路,随处可以扼守;我看不妨派个人赶去通知他,请他以持重为主!如果不利,扼守待援。好在只有五里路,时时可以出兵。”
这番筹划,并不算错。只是高彦俦和赵崇济,做梦也不曾想到,武守谦不战而溃,溃如山崩河决,令人无所措手。
瞿唐关以东山路出口的地方,名叫“猪头铺”,张廷翰的伏兵即设在此处。当武守谦的前队马军,将出山路,已望得见宋军营地,准备冲锋时,只听一声号炮,万弩齐发;宋军的强弓硬弩,威力绝大,封住了山口,蜀军一骑不得逸出。那条倚崖而辟的山路,下面是深达百丈的绝涧,前队被阻,后队疾进,两下一挤,人马纷纷坠落洞中;崖上也有宋军,人数虽少,但鸣金鼓噪,再推落一些巨石,射下几枝火箭,便做成了伏兵四起万马千军的声势。
蜀军平素既无训练,更无实战的经验,加以羊肠一线,前后呼应不灵;五百马队,被守军射死的不多,坠落涧中的却不少,余下的回身而逃;武守谦约束不住,自己也被裹在中间,往那两干步兵冲去。霎时间,人马践踏,队形大乱,见机的赶紧向后转,飞奔回关。
张廷翰算就了可能有此情况,亲率一干骑兵,往东追了过去;一路上并不贪功杀敌,只是夺路而行。腊月里北风正紧,代马最适合这种天气;喷鼻嘶风,四蹄如飞;这一千人是特选的精锐,马上功夫个个了得,虽在狭窄而有障碍的山路上,依然纵跃自如,很快地就追上了蜀军的步兵。
再冲过去便要超越蜀军,反为不妙。张廷翰从背上取下一面蓝白两色的短杆绸旗,迎风展开;后队一见,立刻放缓了马,于是张廷翰传令:准备抢关。
看看逃回去的蜀军,将到瞿唐关外,张廷翰大喝一声:“冲!”跟着便把双腿一夹,领先直冲。瞿唐关东门的守军正开了城门容纳败兵,陡然发见晨曦里铁骑如风,先还当是自己人;临近一看,才看出都是高头大马。这一惊非同小可,城上守将急急下令闭城;但溃军拥塞,把两扇城门挤得贴住在壁上,分毫移动不得。
这是顶紧要的一刻,张廷翰顾不得了,以盾遮身,舞刀大喊,冲入蜀军队伍,杀开一条血路,终于抢入瞿唐关内,沿着马道,直上城头,手起刀落,砍翻两名守军,然后勒住了马,高声喝道:“投降!”
其时消息已传到帅府,事起不测,连高彦俦也慌了手脚;来不及披挂,抢了一枝铁枪,飞身上马,直奔东城。
走到半路上,正遇见投降的蜀军领着张廷翰来觅高彦俦,劈面相逢,两下都不相识,但彼此看对方的装束,都知是紧要人物,高彦俦挺枪直刺,吃亏在川马矮小,枪杆往上斜出,劲道不足;张廷翰顺手一挥,把枪格开,喝问:“你是谁?”
高彦俦不答,回马又刺;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短刀对长枪,不免吃亏。一连数个回合,张廷翰只能招架,无法反攻。不过此时宋军后队已到,五、六匹马冲了过来,高彦俦拨马便走,逃回帅府。
“这个人是谁?”张廷翰间领路的蜀军。
那人踌躇着不肯回答,因为高彦俦御下有恩,他不忍说破;不过就这一番迟疑,也可以看出端倪了。
“可是高彦俦?”张廷翰喝道:“快说!”
“是高元帅。”
等把猜想证实,张廷翰反倒踟躅不前;久闻高彦俦是蜀中第一名将,何以如此不济事,莫非有诱敌的阴谋?这样一想,觉得冒然闯了进去,十分不妥。于今还是守住城门通路,静待大军抵达,再展开搜索扫荡的行动,才是稳妥的上策。
主意打定,引军拨马回转,直到东门;上城一望,只见五色旌旗中,高高拥出一面帅旗,是刘光乂亲领大军赶到了。
前面来了援兵,后路却起了变化——高彦俦回到帅府,恰好赵崇济闻警赶到,这时情况已大致明了,张廷翰的骑兵,不过千把人,此刻正全力扼守东城,局促于一隅之地,大可反扑力战,能够驱敌退出,坚闭城门,仍可固守;一面再知会水寨夹击,克敌亦并非无望。
事机紧迫,没有功夫细作盘算,高彦俦便又匆匆上马,自领亲军往东门出击;赵崇济则由北面城头上绕道潜攻,另外南面城头上亦有数百步卒,往东城挺进。
张廷翰一看三面受敌,来势汹汹,不由得有些心惊;心里盘算,最要紧的是控制住城门,只要城门不闭,大队转眼就到,立刻便可转危为安;于是他把集中在城上、城下的一千马队,重新作了一个调配,以一半分拒南、北蜀军,自领一半冲下马道,抵挡正面,兼守城门。
一千人马,分作三路,力量实在不够,但宋军士气旺盛,疾驰呐喊,先声夺人;蜀军又多是步卒,望见铁骑如风,便自胆怯,所以南北两面在城头上的战斗,宋军都占上风,挡住了蜀军,无法会合。这一来,正面张廷翰的马队,即无后顾之忧;他分兵两百,把守城门,自率其余,旋风般卷了过去。
又是巷战,距离又近,弓箭不甚有用;张廷翰跃马舞刀,冲至敌前勒一勒马,正好又跟高彦俦打了照面;这一下他是认识了,大声喊道:“高彦俦!”
高彦俦不答,挺枪便刺,一连三下;张廷翰都用刀格开,再刺过来时,他用尽平生之力往上猛磕,高彦俦虎口一震,差点握不住枪。
“高彦俦!”张廷翰冷笑喝道:“听说你在蜀中的名声甚大,如何这等小家子气?把话交代明白了再来厮杀,也还不迟。”
“你有何话说?”高彦俦报以冷峻的颜色:“先通名来。”
“我是大宋归州路平蜀军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他说:“高彦俦,你深知兵法,只看我军兵不血刃,连破数关,胜负之势如何?不待我言。趁早投诚,宋天子一定重用。”
“没有那话!”
“你不要执迷不悟。我是爱惜你的人才!
“少噜嗦!放马过来。”
张廷翰身处危地,自恃气壮,还好整以暇地想说眼敌人投降,高彦俦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跟他周旋,手一挥,放马直冲;无奈将强兵弱,都有怯意。到此地步,张廷翰自然无所顾惜,舞刀直前,高声下令:“冲过去!”
于是展开一阵混战。蜀军人虽多,却挡不住宋军的气势,连连败退;往来冲驰之间,高彦俦身中十余枪,满身皆血,他部下十几名亲信小校,拼死命保着他夺路而走,其余蜀军投降的投降,逃走的逃走;张廷翰要防着后路,不敢穷追,仍旧领队退保东门。
等到高彦俦逃回帅府,全城已经大乱,三路溃散的蜀军,或者为了逃命,或者趁机抢劫,也有些真不服气的,结成小队向宋军偷袭;而宋军的大队,已由东门长驱直入,人喊马嘶,长街如沸。高彦俦的枪伤倒还不重,但心头的震骇惶恐,却都摆在脸上;亲信的一名小校颇有胆识,一面关闭府门,防备宋军来攻,一面替高彦俦裹伤,劝他早自为计。
一句话提醒了高彦俦,打起精神问道:“罗判官呢?”
判官罗济在另外一间屋中,绕室彷徨;他已经预备投降宋军,但顾虑着高彦俦,不知何以为计?此时听说召唤,便即赶了来;却不开口,要看高彦俦的意向再说。
“唉!”高彦俦于是长叹:“不想情势糟到如此,叫人措手不及!如今计将安出?”
看他不像想投降的样子,罗济便说:“不妨单骑先回成都——不能带兵走,怕宋军会追。”
高彦俦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从前在天水失利,回到成都,官家不以为罪,如今夔州又没有守住,还有什么脸面回成都?”
“那——”罗济很吃力地说:“不如顺应形势。宋天子仁声远播,得明主而事——”
“不!”高彦俦断然决然地说:“岂可做降将军?而且我老幼百口,都在成都,一个人偷生,连累一族,于心何忍?今日之下,唯有死而已。罗公,我的后事拜托你了。”
说着他取过兵符、印信,亲手递交罗济。然后一瘸一拐地踏上楼梯。
走到半中腰,他回身用极威严的声音下令:“举火!”
罗济首先拜了下去,左右随从卫士一齐下拜垂泪;一片哀怆的沉默中,显得外面的人声格外嘈杂。
“事不宜迟,动手吧!”
说了这一句,罗济命人取来油脂、火种;三四十个人一齐下手,四面八方燃着了火头,顿时轰轰烈烈地烧将起来。
火光影里,遥见高彦俦望西北再拜,叩谢君思,然后端坐闭目——
12
几乎是同一时刻,瞿唐关下锁江的浮桥也一样地烈焰腾空,火光照映,满江皆红。
武守谦的轻举妄动,替宋军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机会,但也由于宋军的一刻不懈,时时有应变的充分准备,才能完全掌握这个好机会。在张廷翰乘胜追击时,后路马、步大军就已展开了全面的行动,兵分三路,次第出发,第一路由步军都指挥使李进卿率领,由小路径趋羊角山去破浮桥;第二路由刘光乂及老将高彦晖亲领,接应张廷翰攻打夔州;殿后的一路由曹彬押队,既以策应,亦以扫荡,做的是善后的工作。
李进卿的兵力,依然的破三会砦的那两千人,四里路的山路,却走了一个时辰;等望得见浮桥时,也大致看清了蜀军守护这座浮桥的布置。这座浮桥,主要功用是为了锁江以防制敌人的水师;所以在南岸立一个水寨,就叫南城寨,在陆路的防御工事,全靠地形得势,山峰斜出,形如羊角,只有一条刚可容两人并行的小径,通到峰顶——峰顶是一道极坚固的栅门。
因为羊角山的地势特高,遥遥鸟瞰,李进卿一军的行踪,瞒不过峰顶的守军;远远望过去,只见人影往来,在栅门后面,亦立刻出现了许多弯弓搭箭,作势欲射的蜀军。
见此情况,李进卿立刻下令暂停行军,谁知脚步刚刚立定,陡见峰顶飞出来好几块大石头;蜀军的“石炮”原来对准江面的,此时显然转移了方向。幸好石炮的威力虽大,势子却慢,易于趋避;宋军训练有素,并不惊惶,只仰头望着,看准了落点,略略移动数步,便轻易地避开了。
“散开,都靠壁站!”李进卿下令。
于是两千劲卒,分别散开,背贴崖壁,目注峰顶;静候攻击的命令。
攻击很难!可是同样地,蜀军只能守,不能攻;一攻便是自暴其短,所以李进卿只要把队伍摆在峰顶弓箭的射程以外,便可确保安全。
“如何?”他问左军都头周武成和右军都头陈陶。
“如果能爬上那座山去就好了。”
顺着陈陶的手指望去,羊角山西北面,另有一座更高的山峰;就地形而论,能够取得那个据点,居高临下,必可制服羊角山的蜀军。但那座不知名的高峰,连樵径都找不出来;就我得出来,也不是一时能够到达;即使能够到达,却又不知峰顶有无蜀军防守——想来应该有的;真正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处。枉费心血,此谋无用,李进卿摇摇头说:“没有那么多时间。”
“最妙还是火攻。”周武成说。
李进卿也想到过这一着,无奈火箭射不到峰顶——倘能射得到,那亦必在蜀军弓弩力所能及之处;所以他反问一句:“怎样攻法?”
“我有个主意了。”周武成忽然极兴奋地:“用‘床子弩!’”
“对了!”陈陶立即接口:“可惜不曾带来。”
“那也好办!一共这么点路,立刻派人回白帝山去要——请供奉官多派熟手,拆卸了运来,到这里再装。”
“好!”李进卿当机立断,接纳了周武成的建议。
于是由周武成亲自出马,赶向白帝山——后营辎重,屯积在此;找着管弓弩的供奉官一说经过,那供奉官想了想问道:“要‘双弓床弩’还是三弓床弩‘?”
“当然是三弓床弩。”
“周都头,”供奉官笑道:“莫道总要威力大的,也得有地方架才行。三弓床弩得要用到几十人才能发射,逼仄山路,正好有那么一块空旷的地方吗?”
“那不行。”
“我看用双弓的好了,不妨多带一架。”
“好!好!”周武成连声答应:“就照你所说。不过要快,时机紧迫得很!”
“我马上就叫人动手。”
那供奉官立刻找来二十名熟于弓弩性能的士兵,抬出两架双弓床弩,拆卸完毕,用几匹马驼着,连人带弩,一起运到羊角山头。
于是李进卿亲自选定地点,立即开始装置——床弩是宋军中特有的射远利器,分双弓、三弓两种;双弓是将两张弓合在一起,安设在枣木架上,用转轴绞紧,瞄准发射。因为形式奇异,蜀军从未见过,而且距离也远,看不真切,蜀军只好奇地聚集在栅门后面张望,却猜不出宋军是在玩些什么花样?
同样地,李进卿和陈、周二人,也一眼不眨地在注意蜀军的动态,看到他们这样恃险自固、毫无戒备的情形,都暗暗心喜。
床弩的架子已经装好,安上了引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