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您看看这话怎么说的,误会,误会。”梁瑞民从仆人手里接过水烟袋,“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是大老爷您想多了。这次,我主要是气不过那些夷人,想要杀杀他们的威风,要让他们晓得,这是在大明人的地头上,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这里只有大明人,才能说了算!”
“得了。我不是你手下那个脑子有坑的帐房先生,用这种话说不动我。你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和夷人过不去就行。若是这里面有我的好处,我自然就会出手。”
“嘿嘿,与刘老爷说话就是痛快。其实就是这么个事,那些夷人太不讲江湖规矩了,居然想要自己上岸来做买卖。那几个绑走韩五姐的夷人,就是自己带了货物上岸来卖,虽然没赚到什么钱,但是这个风气,却万不能开。我有心将他们斩成十八段,不过又怕伤了与夷人多年的交情,就只好请官府出面,主持公道,为我香山百姓做主喽。”
恭常都也就是澳门的葡萄牙人,当初来大明,也曾抱着殖民掠夺的目的,只是几场交战之后,就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从此洗心革面,低头做人。与明朝进行贸易,靠经营赚钱。
不过这时大明早已经停止了市舶司贸易,官府层面,自然是中断了商品交易,只有每年定期采购龙涎香,再给几份敕书,允许他们上岸贸易而已。
可这种贸易规模太小,额度有限,最重要的就是没法交流。大明人对夷人的心理优越感严重,彼此语言不通,难以交流。基本夷人直接与大明人做交易的结果,就是彼此对骂奸商,再把衙门招来了事。
在这种背景下,买办这个行业,就应运而生。葡萄牙人需要大明的丝绸、瓷器、糖、茶叶等等商品,同样,他们也能为大明带来白银。
买办从中操办,左右逢源,可以获得巨大的利润。梁瑞民之所以能挣下这么大一份家私,恰恰就是因为他给澳门的葡萄牙总督西芒·德·朗克做买办。
可是近年来,随着两下打交道的时间越来越长,葡萄牙人自以为自己已经是大明通。有点不甘心受买办操纵,想要自己直接与大明百姓进行贸易,这等于是要断了梁瑞民的财路,他如何能不反击?
可要是直接翻脸,以威力对抗,则日后大家就不好见面,梁瑞民这便想起了李炎卿的主意。这位大老爷既然是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那么给自己帮帮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秦蕊珠听的大怒,忍不住道:“岂有此理!我家相……老爷的命,就是被你看的这么不值钱么?”
梁瑞民看她那副发怒模样,只觉得一阵恶寒。两男人之间,为什么能有这么玩命的感情啊,读书人的世界真可怕。他只好赔笑道:“二老爷误会了,我梁某敢用身家性命担保,那些夷人绝不敢碰大老爷一根头发。大老爷只管起,肯定不会有闪失。若有半点意外,我全家老小,给大老爷一人抵命。”
第五十章迎接
李炎卿一摆手“小秦,你年纪太小,不要讲话。梁翁,你年纪大,你来讲。这次的事,我不是不能帮你,但是你要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帮你啊?”
“第一,就是那批便宜的木料。它们的价格,低于市场价三成,但是我们所有的契约上写的,都会是原价。我保证,其他几家宗族的人,不会知道这笔交易的真实数字。第二,您欠我的款子,可以再抹去一部分,而您去省城活动秀才的经费,我也可以再追加。第三,梁某做这个买办,也离不开地方官府老爷们赏饭吃,大老爷若有兴趣,也可以来参一股。”
“痛快,爽利!与你这样的人做事,就是对我的心思。你去给我准备快船吧,我准备准备,这就去恭常都救人。”
“好!大老爷真是快人快语,你若不做这官儿,我非要给你条船,让你做我个手下不可。你放心吧,这次只要能把五姐儿从夷人手里救出来,春风楼的那对姐妹,就给大老爷你玩上三天,分文不要。”
等到梁瑞民走了,见秦蕊珠两眼通红,气鼓鼓的走到一边去批改公文,李炎卿微笑着脱了官服,披到秦蕊珠身上。然后笑道:“我的好蕊珠,你放心吧,那对姐妹花,我连碰都不会碰。”
“呸!谁管你碰哪个下贱女人,我就是个门子,还是你的免费书办,这种事,你用不着跟我说。等将来,跟你的柳姑娘去说吧。我说什么都没用,你都不会去听的。”
秦蕊珠越说越委屈,想要把官服甩在地上,可是却又舍不得。最后居然趴在公案上哭了起来,一旁李炎卿忙取了手帕为她擦拭眼泪,边用好话哄她“好好,我知道我的小秦,是担心我出了闪失,才发脾气的,我心里高兴的很。”
“谁怕你出闪失,我算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是个大坏蛋,与那些衙役书办一样坏,都不是好东西,我恨不得你马上去死。”
“那既然如此,我就只好去死了。也不必准备什么,这就单身前往恭常都,拼了性命落一个万古流芳。”
秦蕊珠只当他真要去,连忙起身道:“去不得。”却见他根本没动地方,反倒是一脸坏笑的盯着自己看,气的坐回原处,却也哭不出来了。
“好了,蕊珠,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平日里我那见事明白的女内助,到哪里去了?你既然熟悉县志,就该知道,佛夷来到恭常已经好多年了。可曾听说,他们有跟官兵发生过冲突?”
李炎卿将手在她肩上一搭“当年草梁湾大战,我大明火船千艘,铺天盖地,直接就把他们吓没了火种。要说跟大明打仗,你问问他们有这个胆子没有?再说了,他们出来是求财,不是求气,如果与我这父母官交恶,他们还上哪去找生意做?所以我说,咱去了之后,保证他们会像供祖宗一样供着咱们,生怕咱们有什么不满意呢。”
“别咱咱的,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呢。”
“你不去也好,说不定到了那,还要喝酒,你这没酒量的,去了也是白搭。再说,听说夷女豪放,说不定到那就有个洋妞陪酒,再请我留个种子什么的。你若是去了,我也放不开手脚不是?”
“我想好了,这次我得跟你去。那些夷人狡猾,你这人很容易就被人骗了,说不定就要吃亏,我在旁边,可以做你的参谋。不过你说准备,准备些什么?”
“自然是准备打手啊。光咱衙门里那几头蒜,去了自然不行。不过本县有瑞洋人这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勇士,若是不使用,岂不暴殄天物?他又是个夷人出身,我这回以夷制夷,真要翻了脸,也不惧他。”
李炎卿从衙门里挑选了十几个捕快、帮役,拉上了瑞洋人瑞恩斯坦同行。瑞恩斯坦对那些葡萄牙人也是不屑一顾“一群人渣,阴沟里的老鼠。伟大的瑞恩斯坦博爵一到,他们就会害怕的颤抖,连武器都拿不住。到时候让你们看看,伟大的瑞恩斯坦伯爵,是如何教训那些葡萄牙小混混的。”
澳门岛上原本有个备倭守备,带兵驻扎于此,也是防范夷人生乱。只是后来,这个岗位的存在,严重影响葡萄牙人的生意,他们使出钱财,在广东打点,总算是撤消了这个部队,只保留了编制,因此如今的澳门地面上,并无大明官吏。
而葡萄牙方面,其所谓的总督,也没得到国王的承认,至多只是大家私下里的称呼而已。这里目前还只是个海上冒险家的临时聚集地,各路船长在此聚集贸易,补给物资,修补船只。
西芒·德·朗克一来有着贵族身份,二来是他在此地实力最强,因此大家私下以总督称之,承认其领导地位。
今日听说大明香山县的父母官亲临澳门,几位在澳门的船长,无一人敢有怠慢,全都换好了崭新的礼服,又点了四十名精锐火枪手,一水切口装,高等盔,长筒皮靴。手持火绳枪,腰悬西洋剑,倒也是威风凛凛。
西芒总督巡视两番,心满意足的点头道:“不错,非常好。我的小伙子们,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位尊贵的贵族。不要质疑这一点,大明称呼他们的知县为百里侯,可见,这是个尊贵的侯爵阁下。在一位贵族面前,不能有丝毫的失礼,否则,就是对伟大的大明帝国的冒犯,请你们记住这一点。如果有谁试图激怒他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绞死他。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说到做到。”
这时,只听阵阵铜锣开道之声,西芒手拄手杖,兴奋道:“是伟大的侯爵阁下到了。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没错,大明的高脚牌,贵族身份的象征。所有尊贵的客人,请和我一起去迎接侯爵阁下的到来。”
李炎卿坐在一乘二人小轿内,秦蕊珠跟在一旁,另一边则是瑞恩斯坦。头上打着一顶天青色大伞,在前面,则举着肃静、回避、香山正堂、赓申年举人等官衔牌,另有衙役手持鞭、板、索、棍走在队前。
看着这支迷你道队即将到来,西芒朝身后的火枪手急忙发令道:“听我命令,预备……开火!”
第五十一章忠诚的证明
一阵密集的火枪声突然响起,即使事先瑞恩斯坦科普过,说夷人有鸣礼炮迎贵宾的风俗,他们在岛上,没有礼炮,见了咱们多半要放一阵排枪,表示礼仪。可真听到枪响,仍将前面打执事的衙役吓的魂飞魄散,手中的高脚牌都有些拿不稳。
秦蕊珠一张俏脸也吓的发白,还是李炎卿在旁安慰道:“没事,别怕。有我在这呢,你怕什么。”
瑞恩斯坦则一脸不屑“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一套的把戏,一点新意都没有。佛郎机终究是化外蛮夷,比起我大明朝廷,实在是相差悬殊,拍马也追不上。”
这话倒是没毛病,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充满了古怪味道。这时西芒已经拄着手杖快步来到队伍之前,见他头戴宽边翎帽,身穿普尔波万,下穿长靴,手中拄着一根手杖,远远的跪倒在地,用一口纯正的官话说道
“小人葡萄牙护民官西芒·德·朗克,参见伟大的大明帝国侯爵阁下,祝贵国大皇帝长生永视,祝侯爵阁下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瑞老哥,这夷人的官话,似乎说的比你还标准些。”
“这一点我绝对不能接受。我这官话,可是带了京师腔,不是他这种拿腔做调的夷人可比。”
李炎卿看了一眼西芒“方才那阵排铳,可是你指使人放的?”
“正是。希望侯爵阁下能够满意。”
李炎卿哼了一声,大队人马就这么从西芒身边过去,却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西芒心头大惊:自己在大明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算是掌握了一些揣摩明人心思的基本功,这位县令大人的表现,分明是说他生气了?他连忙爬起来,小跑着跟在道队后面。
等来到议事厅前,李炎卿仔细端详,发现这是个石制的堡垒型建筑。如果在战时,完全可以发挥要塞的作用,在墙上,还有射击孔,而堡垒内,则灯火通明,还有几个雇佣来的汉家女子,充当侍女。
等到分宾主落座,李炎卿袍袖一抖“本官自上任以来,未曾见尔等上门投帖子,只当你们不知道本官到任呢。前者香山拿住白莲教匪的事,不知道你们是否知情。现在,朝廷要在广东严查教案,专一捉拿通匪的奸邪,我看你们这里敢对朝廷命官开枪,分明就是目无王法。再者,恭常都地大林密,若是有些白莲教徒藏匿其间,早晚必为朝廷之害。再若是从你们手里拿了军械去,怕是就敢举旗造反了。”
西芒听的大惊,连忙道:“侯爵阁下,这都是误会。我们方才放枪,只是为了表示对您的欢迎,那就是礼炮,礼炮。”
“礼炮?那这要塞城池,难道也是表示对我的欢迎?你们居于恭常都,可是声明为了凉晒货物,凉晒货物,用的着修建这种工事么?本官虽然是文官,但不代表不谙武事,你们这分明就是要据地修城,意图强夺大明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西芒暗自叫苦,暗叫遇到了一个不讲情面的官,这事怕是要麻烦。以往的香山正堂,基本是不会来澳门实地视察的,这堡垒要塞,修了也就修了,民不举官不究。真被他看个明白,再想洗刷确实也充满难度。
他只好凑前一步,小声嘀咕道:“侯爵阁下,这壕境……也就是您说的恭常都,具体租赁事项,我们当初可是与贵国的汪大参有协议的。再说我们也年年输送龙涎香……”
“住口!你难道要拿天子和汪大参来压我么?”李炎卿冷笑一声,起身一手撩袍,一手虚托,仿佛历代忠臣上身,又似都察院好汉全伙附体,形态如天王托塔“咄!本官食王禄,谢王恩,勤王事。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几曾畏惧上官威严,又何惧触怒天家!纵然是粉身碎骨,也要讲一个公道。大不了便是一顿廷杖打杀了我,又何损我的清名?我告诉你这胆大的佛夷,汪大参已经上了病休折子,回家养病了!”
刨除前面的废话,最后这一句才点中了要点。澳门这地方当初之所以能租借成功,成为澳门人的栖息地,主要是靠着时任巡海副使的汪柏,从中运筹,他也是这些葡萄牙人的最大靠山。作为代价,每年葡萄牙人会支付他白银两万两,作为好处费。另外则向大明交纳商税六百两,作为租借土地的费用。
若是汪柏在,靠他右参政的官位,倒是可以压一压李炎卿这小小七品官的。可是宦海沉浮,汪大参最近在省城的官斗中失利,已经上了病休折子,托病不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要回家归隐了。这个时候的他,哪还有力量来照顾这些洋鬼子?
至于嘉靖天子,先不说他没有几年好活了。只说龙涎香一事,他要的也是东西而不是人,只要能为他找来龙涎香,他又不在乎是从谁手里买。
澳门可以随时换一个护民官,任何一个海盗都可以让自己的姓氏里加一个德字,然后以护民官自居,这就像任何海盗都能自称大主教一样。关键在于,这位香山正堂支持谁。
“你这洋人,想要武装对抗朝廷,又纵容部下,掠夺我大明妇孺,简直罪不可赦。本官自当修本上报,发经制官健,将尔等这群海盗,尽数捉拿,明正典刑!草梁湾之前车,屯门之故事,今日必将重演!”
西芒听的直如五雷轰顶,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迎接仪式,怎么搞成了这种收尾?多亏他身边一位年轻的侍卫官开口道:“尊敬的侯爵阁下,我想您是误会了我们朗克老爷的意思。我们都是正直守法的商人,不是邪恶的海盗。所有能证明我们清白的证据,已经派人送到了您的船上。要知道,那些证据实在太多也太重了,我们不得不出动了十个小伙子来抬它,等您回了坐舰,就能明白我们的忠诚。”
第五十二章交锋(一)
李炎卿听了这话,脸上神色才渐渐缓和下来。“怎么?你们有这么多的证据,来证明你们的清白和忠诚么?”
“没错,尊敬的阁下。要知道,之前的县令从来不到我们这里来,我们的证据,一般都只能委托别人转交。您是知道的,海上运输充满了不确定性,也许部分证据永远的消失在了海上,也许部分证据落在了中间人的手里,所以您没有机会看到。不过这次我们直接提交的证据,相信一定会让您满意。”
西芒这时也总算从迷茫状态中缓醒过来,感激的看了一眼侍卫官,然后对李炎卿道:“不错。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忠于伟大的大明帝国的,从来没有过任何武装对抗之心。这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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