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反水,也算的上是为了救儿子不择手段。
高拱为了报答他的投奔,自然也要对刘勘之伸出援手,把这位国朝进士,后起之秀从泥坑里捞出来。不过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妥协。想要救人,就得付出代价,他付出的代价,就是香山开海。
刘勘之失败后,月港开海已经输了八成,当然他要靠自己的权威强行推进,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事最后的结局,很可能就是彼此僵住,月港开不了海,香山也开不了海。
可是既然为了刘勘之,那就只能做出退让,允许大明在香山搞开海,同时在月港也开海。这算是一个比较无赖的办法,从一个开埠变成了两个开埠,不过不管怎么说,高拱这回算是输了半招。
刘朝佐的官职,也同样需要安排。如果安排的不好,真像前面那人说的,给转到腹里地区做府同知,那刘勘之的命运,也多半是落到广东某个县去当个教谕。以他在广东行的德政,落到广东当教谕,那日子过的一定快活赛神仙。
按高拱的意思,就是给刘朝佐破格提拔,加衔为正五品广东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任广州兵备道,带管盐法,兼理香山市舶司,并理香山县政。
从表面上看,这个任用绝对算的上天高地厚。以李炎卿的身份,不过是个举人出身,即使最大的程度,也不过是转到府里,将来为接知府的盘做好准备。
而他一旦做到了知府,就可以混吃等死,安心等着退休。以举人的身份,从常态上看,做到知府也就到头了,不会再有任何升迁的可能。
可是一转到提刑按察司,那整个升迁之路就完全不同了。在他眼前,等于打开了一片新天地。有正三品提刑按察使司这个一省三司之一,堂堂臬台廉访的位置在等着他。他身上又有兵备道的差使,这个工作,一般是由布政使司的参议来做。
李炎卿限于年龄和资历,现在不适合提拔到参议。可如果在任上立下大功呢?靠着朝内有岳父,那他提个参议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提个参议,可不是单纯加一品的问题,而是把他的路子整个打开了。
从参议可以一直升到布政使,这就是一省行政级别最高的长官,从二品的藩台方伯。这还不算,从布政使的位置上接巡抚印,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高拱这种提拔,等于是为李炎卿开辟了一条直通封疆大吏,巡抚一方开府建衙的金光大道。
何况任官的位置又是他的基本盘广州,兼管盐法又负责市舶司,连他的老岗位香山县令都没放下,这不是让他在保有基本盘的前提下,又能获得长足的发展么?如果是外人看了,肯定要赞一声高拱高风亮节,胸襟宽广,再要问一句:这刘朝佐到底是谁姑爷,怎么高相待他这么好?
可是在场的几位,谁是普通人?能在吏部做堂官的,谁不是人精。一听这安排大家心头全都一寒,高相使的好手段,这个位置它可不是火炕,而是一个火坑啊。掉进去就是个粉身碎骨,错骨扬灰。这刘朝佐还不能不接,若是不接,从公从私,都说不过去,这一手玩的真是太狠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远大前程(四)
表面上看,高拱确实是给刘朝佐安排了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官职,不但凭空提了一品,还开了一条巡抚之路。要知,很多官员一辈子就卡在从五转正五这到槛上,到死也没能提上去。更别说从一个县令,转到提刑按察使司这个岗位,并授兵备道这种要职。
但实际情况却是,高拱给刘朝佐挖了个坑,这个坑是要人命的。带管盐法也好,兼理市舶司也好,这都是虚的,真正实的是兵备道一职。
这个岗位要负责整饬地方兵备,属于以文御武的工作。自来要想抓兵备,那么离不开器械钱粮这几项基础,可是广东却是这几项都欠缺的地方。
广东军饷依赖广西输送,刘朝佐几次配合吴桂芳收拾了两广总督殷正茂。在督抚之争中,他得算吴桂芳部下第一干将。
有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在,想必殷正茂对于及时纠正自己错误的刘朝佐刘大老爷必然感谢的很,肯定会积极配合刘朝佐的工作。想必在明年就能收到前年的军粮军饷。至于器械么,就看殷大总督几时凑齐足够的破烂下发了。
无钱何以募勇,无粮以何养兵,这都是现实的不能再现实的问题。不知多少英雄好汉,都栽在这钱粮二字上。广东别看如今有盐糖之利,但是实行的时间很短,补齐历史欠债都大有问题,又能抽出多少供兵备之用。
根据几位大员的经验,这个地方盐糖办的好,是能富一些商人。能富了地方官,却不代表能富了地方事业。以扬州为例。那是全国最富的一群人的集居地,每年得利近千万两之数。
可扬州的武备。一直就不怎么强,当年倭寇闹的厉害时,几次就差点被倭寇打进扬州城里。最后是盐商自己出钱养了灶勇两营,作为保护财产所用。这军队名义上属于大明朝廷,却是听调不听宣,谁也别想把他们拉出扬州半步。
广东那地方就算盐糖办的好一些,又有什么用。这些钱,最多送到刘朝佐腰包里,不会给他办军队啊。离开钱。这第一步就难以走的通。虽然香山允许开海,可是那有什么用?
在坐诸位的心中,基本都是一个看法。开海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些无知莠民不要去当倭寇祸害大明海防,安心去做个渔民,找个正当营生。至于利润么,谁也没真想过。
我大明地大物博,应有尽有。相反,东西两洋都是些偏邦小国。国小民穷。以往都靠朝贡好从大明骗点钱使,他们身上能有什么油水可捞?跟他们做生意,实在是赔多于赚,只不过是赔本赚吆喝而已。
就算这位刘朝佐是有名的刮地皮好手。在香山搞抽分搞的天怒人怨,也搞不出多少钱来。这些出海做海商的,谁身后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到时候单一个分配船引,就要搞的他焦头烂额。一个不留神,就成为官场公敌。还想收税?从海贸里得利,反馈养兵的事,就连想都不要想。
其次,就是广东那地方,是出名的骄兵悍将。前次柘林兵变,闹腾了半个广东,别看后来靠一个好的收尾,把事压了下去。但是大家对广东的情形,都有了一个预判,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广东长年欠饷,军心涣散,如果兵备道不够强势,是压不住那些丘八的。如果你太过强势,说不定就会激发新一轮兵变。
广东总兵俞大猷倒是个能打仗的,他部下的闽勇也是打老了仗的老军伍,有一定的战斗力。可是俞大猷是出名的臭脾气,谁跟他也合作不来。这刘朝佐是张居正的女婿,自诩身份,年纪又轻,到了地方上,怕是没几天就得和俞大猷冲突起来。到时候将帅不和,这仗没打,就先输掉一半。
再次,还要考虑一下吴桂芳的感受。刘朝佐这种任命,再加上他的身份,吴桂芳会喜欢他么?易地而处,任谁手下有这么一个身份高,能办事的部下,谁也不会高兴。如果让刘朝佐在兵备道这个位置上干出成绩来,不就等于是宣布让他来接自己的印把子?怕是上任之后,第一个拆刘朝佐台的,就是他吴桂芳。
如果是个腹里地区,兵备道只是担个名,不用扛责任,那么以上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为了喝兵血吃空额,也可以混来当当。
可是既然大佛郎机贼准备了这么一份作战计划,看来其动兵就是必然的问题。他们比倭寇还要凶悍,而倭寇当年荼毒东南,几任巡抚都丢了脑袋。刘朝佐不过一纨绔,难道能比那些老大人优秀?
朝内又有高阁这样的铁腕丞相做刘朝佐的坚强后盾,只要战事一开,他就别想从后方得到一名援兵,得到一文钱,一粒米。名义上佛郎机攻打大明是两个国家的交战,等到了战场上,就是以广州一地,而对大佛郎机一国,焉有不败之理?
高拱今天给他的权柄越多,他未来就越没有推脱的余地。这是广东那些人搞刘勘之的老办法,算不上什么新招,但着实有效果。只要他打了一个败仗,丢了一个地盘,高拱就可以趁机发动,再严查他一番。
自来做兵备道,哪有不喝兵血的?只要查到他喝兵血的证据,就可以把战败的全部因素推到他头上,借他刘朝佐一颗人头,来赎丧师失地之罪。
这计谋确实是了得的很,只是未免太过歹毒了一些。张相的千金如花似玉,正在妙龄,就这么做了寡妇,也实在是红颜命薄。
万一刘朝佐能做好,也是高阁慧眼识人,荐举得力,最后受益的还是他高新郑。可以说这个安排,让高拱立于不败之地,刘朝佐立于不胜之地。这种安排,他又不能推拒,否则就成了没事找事,这样的活你不想干,还想干什么?
高拱又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本阁准备再派两营浙兵随刘朝佐一同入境。既然浙兵是天下第一兵,想必以两营浙兵之力,足以消灭那些大佛郎机贼。到时候保我大明国泰民安,本阁还要重重的保举刘朝佐的官职。”
众人一听,皆有些心寒:高阁,你与张叔大好歹也是当年至交,何必下手如此狠毒?
表面看,浙兵入粤是加强了刘朝佐的战力。可是前面已经说了,广东是穷地方,无粮无饷,养活俞大猷和他的闽勇已经入不敷出,否则柘林水师何必叛乱。若是两营浙兵六千大军也开进去,那是要出人命的。
为了争夺军饷军粮,怕是不等与大佛郎机人开战,广东的部队自己就要内讧了。这不光是害了刘朝佐,连浙兵也要顺手除了。大明部队山头思想严重,说不定闽浙兵火并,刘朝佐都要坏在乱军手里。
可见高拱那副模样,谁又敢为刘朝佐说情,只好齐声道:“高阁英明,安排的恰如其分,真是人尽起材,物尽齐用,我辈望尘莫及,今后还请高阁多多指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远大前程(五)
高拱得意洋洋的一摆手,心道:看来那短毛贼果然有门道,自入我府中以来,每策皆中,这一计安排的十分高明,这不是阴谋,而是妥妥的阳谋,张居正要是敢拒绝,他的女婿就别想在官场上再取得任何成绩。
若是不拒绝,他女儿就等着做寡妇吧。只是不知那位先生总是在说大明没有时间了,又是做何解。
这名短毛贼是他用了手段,从工部弄到自己府中做的幕宾。自从进了高府,献了不少妙计,让高拱对他十分器重。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位幕僚向他推荐的一个计划,让高拱心中生出巨大兴趣,大有生我这父母,知我者先生之意。
只是那个计划实在太过耸人听闻,他还不敢马上发动。只是按这先生说,大明没有时间了,自己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就是对整个大明不负责任。不管是谁,只要是挡在路上,就要被一脚踢开。
张叔大,我这次算是对不住你,谁让你的女婿挡在了这条路上。只要他那边兵败将亡,自己就让殷正茂出师扫荡大佛郎机人。想殷正茂熟悉军事,自能一战而平,到时候两广就掌握在自己手里,这香山开海的最后受益人,还是自己。
他哈哈笑道:“列位不必自谦,既然都同意我的意见,那就按这个章程上个本章,我送到天家那,看看天家的意思。”
“张阁,这不是我的意思,真不是我的意思啊。您是最英明的。一定明白下官的苦衷。实在是高胡子一手遮天,我们没办法啊。”在张居正府中。那位吏部堂官正在张居正面前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高拱虽然兼任吏部尚书,并且牢牢的把持部事。把人事权直接拿在自己手里。可是在他的部门里,张居正也掺了足够多的沙子。上到堂官下到各位郎中,都有张居正的门下充任。
这位堂官等散了衙,直接冲到张家来通风报信,以显自己的忠诚。再说,他在东印度公司也是有股份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也要争上一争。“张阁,您现在不说话是不成了。这高胡子也太不像话,分明是要害您女婿的性命。您必须得表个态度,把这乱命顶回去。下官不才,愿为张阁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只要您发句话,我就按住那告身不下发,想法把贵婿转到腹里地区去任职,保证选个好地方就是。”
张居正点头道:“这确实是乱命,不像话,很不像话。朝佐既然做了兵备道。挂的是按察使司衔,怎么还能带管香山县事?这很容易就怠惰了县里的公务,所以香山这个地方,必须委任一个县令。不能让他兼任。”
那位堂官没听明白,半晌才道:“张阁。这香山县令的事好说,这兵备道的事……那可是个死地啊。千万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张居正却不认同他的观点“既然佛郎机人想觊觎我大明江山,妄想兴师进犯。自然要给其迎头痛击,才显我大国风范。这事若是用人不当。反倒折了我大国体统。我看用朝佐,倒是恰当的很。他在香山任职时,与地方上的佛夷打过交道,对夷情十分熟悉,由他前去应敌,倒是最佳人选。高阁不愧是我的知心好友,这个任命,最合张某心意。”
那名堂官没想到自己来报信,居然是这个结果,搞的云里雾里。张居正却笑道:“不过年弟你的好意,张某也感激的很。你放心,这份交情,张某记下了。对了香山县的人选上,我这里倒有个人选,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他在云南昭通任过县令,倒是有些才干……”
等到晚上用饭时,张居正将这任命的事一说,李炎卿笑道:“高阁对我倒是厚爱的很,居然要委我一任兵备道。这差使做好了,下一步说不定就能开府建衙,巡抚一方。小婿不过一举人出身,能得此重任,倒是有些诚惶诚恐,实实的愧不敢当。”
张敬修却有些不满“爹,这高拱不是欺负人么?他分明是要把妹夫放到火上烤,到时候无粮无饷,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抵挡佛夷。当年闹倭寇的时候,李天宠、朱纨可是都把性命赔上了。妹夫这搞不好……”
他话没说完,张居正已经斥道:“住口。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能不能说几句吉利的。这佛夷入寇又不是当年沿海闹倭贼,你妹夫也不是去做巡抚,不过一兵备,不用承担那么大的责任。他只要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至于其他地方,就算糜烂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至于钱粮问题,你跟你妹夫说钱粮?他现在怕是比太仓还要富裕一些,钱粮的事,难不住他。”
东印度公司在海上做营生,手上确实有钱有粮,这也是高拱的计划中,一个重要的漏洞。他始终不相信,一群人组织起来的所谓东印度公司,能有多大的油水。这里面又有不少人拿的是干股,按他分析,这公司也就是个空壳子,拿来骗人而已,实际上没有多少资金。
他却不知道,东印度公司靠着海贸,已经是一本万利。再有前次破获白莲圣库之后,缴获的那些珠宝也是个天价的数字。
白莲教没有能力和门路,把它们转化成战略资源,可是东印度公司有。他们靠着日本、葡萄牙等国的关系,已经将其中的一部分,转化成了白银黄金等硬通货,又在各处购买米粮,这钱粮问题上,压力并不算太大。
李炎卿道:“多谢内兄关心。小弟手里还是有一些钱粮支用,不至于开不出军饷来。那佛夷虽狠,但是距离我大明千山万水,十停人马,能来六停就不错了。在海上先与他接战一番,到了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