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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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东西-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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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园长凳上小坐些时间,跟其它的准妈妈们聊天,偶尔会展露笑颜,开心得像个孩子。
    这样看来,她又似乎并没有病态。
    她甚至主动向医生要求停药,理由是自己现在情绪已经在可控范围之内了,不想过多服食药剂,影响孩子将来的健康——夏医生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在乎肚子里的孩子,这种在乎是掩饰不了的,因为每每一提起宝宝,她的神色就会变得无比柔软,令他觉得,她可以为了孩子做任何事,承受任何精神折磨。
    当世界里没有了傅尧,没有了傅衍,苏茶终于活得像个正常人了。
    至少她的主治医师是这么认为的。
    沈衡再次来看她,是在一个下雨天。
    时间已经入冬了,下雨天冷入骨髓。
    苏茶正坐在病床上织袜子,双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身上又穿得多,还围着绒绒的围巾,从门口看,整个就像只圆滚滚的毛球,还是连脖子都没有的那种——她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眼眸低垂,手上动作很慢很仔细,似乎是并不熟悉织法,脸上表情却宁谧而认真。
    “小茶。”沈衡推门进来,叫了她一声。
    苏茶抬眸,见到是他,也只是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倒是没有像半月前那般激动了。
    在沈衡又一次她名字的时候,她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随意找凳子坐吧,这里有点乱。”苏茶放下毛线针,语气平静地对他说。
    “谢谢你还肯见我。”
    如今的沈衡,再也不是她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男人此刻面色憔悴,胡渣明显,眼窝还有着淡淡的青黑,看得出来,他已经好几晚没有睡好觉。
    他在距离苏茶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开口涩然道:“这些天,我一直试着想跟阿衍谈谈,可就像你抗拒见他一样,他很抗拒见我。”
    苏茶冷淡地点了点头,表示在听,却没有发表看法。
    她还能做什么呢?她也给不了他什么回应,更不会昧着良心出口安慰,因为这些天来,苏茶彻底信了“因果循环”这四个字:一个人如果做错了事,伤害过人,不论迟早,总是会遭到报应的。
    沈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苏茶信了,也怕了。
    一个男人活到这个份上,功成名就,财富如山,却最终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还被自己的亲骨肉拒之门外,这各中滋味,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恐怕只有真正经历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包括苏茶,都没办法设身处地。
    但苏茶并不同情沈衡,甚至还觉得他罪有应得。
    可也许是绝望,也许是压抑了太久,沈衡这次来看她,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了很多话。
    他说:“小茶,你可以怀疑我的用心,曲解我对你的好意,但我可以摸着自己的心说,对你的每一笔,我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利益考量。”
    “你什么时候知道傅尧是你的孩子的?”苏茶抬眸直直盯着他问。
    沈衡说:“他去看了心理医生,那个医生姓周,是我妹夫,我从医院得到了他的病例报告和真正的血检报告,以及一些后续的调查资料。”
    “这么说,他的确是你和傅三小姐的孩子,而跟傅明旭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苏茶咄咄逼人,“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早跟他相认?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曾经很想找到和苑苑的亲骨肉,而且想得都快疯魔了。”沈衡目光变得深远,可最终又缓缓回复了沉寂沉寂,注视着她说,“可是小茶,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去追忆往昔就显得太迟了——在确认你与我毫无血缘关系之后,我一度又怀疑过傅尧的身份,可却没有再想方设法去验证。”
    说到这里,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苏茶感觉得到,男人此刻掌心的温度,凉到令人发寒,他的手甚至在隐隐发颤。
    他说:“就在半个月前,我刚确认与傅尧的亲子关系,他又被强制送进疗养院,那时候,我更多的不是难受,而是为此松了一口气,我甚至对他产生了排斥,怕他会毁掉我目前的一切……我拼命想着快刀斩乱麻,好结束从前的荒唐与错谬……”
    “果然是亲父子,一样的自私凉薄,永远只顾得上自己快活。”苏茶闻言,讥诮地睨着他,语气凌厉地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为曾经的傅三小姐感到不值,竟然替你这种人生下了孩子。”
    她提到傅苑苑,沈衡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你说得对,的确是不值——可为了这个‘不值’,她付出了太惨痛的代价。
    首次,他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了初恋情人,提起了与傅苑苑的曾经。
    故事很俗气,过程也很戏剧。
    曾经的傅家与沈家是世交,沈衡与傅苑苑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后来又顺理成章订婚成了未婚夫妻,两家结亲原本水到渠成,可太过一帆风顺的感情,往往很难抵抗外力的摧残——偶然的一次醉酒,沈衡跟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那女人还怀了孕。
    “事实胜于雄辩,发生那种事情之后,我的任何解释都变得徒然,那女人挺着肚子找上门来要赡养费,我想要息事宁人,可苑苑意外得知了此事,她心高气傲,又打小脾气骄纵,哪里受得了这种气,最终,她与那个女人发生了争执,蓄意出手将她推下了楼梯……令人一尸两命。”
    以上是沈衡说的。
    苏茶听完,下意识又紧张地摸了摸肚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回忆往事,沈衡显得极为痛苦,但却没有再表现出内疚或是愧对,苏茶想,大概是因为,那个最令他内疚与愧对的人已经不在,反而,他此刻像个局外人,试图用那种极端平静的语气,麻木地诉说当年的每一个细节。
    那些,都是数十年来深刻在他骨子里的烙印,也是噩梦。
    沈衡努力想要稳住自己的声音,却似乎并不怎么成功,最终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事实上,我压根连那个女人的相貌都不记得,更遑论感情,但她肚子里到底是我的亲骨肉……苑苑蓄意杀了人,不但不知悔改,反而继续叫嚣闹腾,我一气之下,口不择言跟她吵了一架,我迄今都还记得,她那天哭得很厉害,也气得很厉害,决绝地要跟我断绝一切关系,我起初以为她是逞一时之气……”
    “可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
    沈衡眼睛变得湿润,捂住唇重重咳嗽了好几声,眼角腥红。
    苏茶发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力气也更大,仿佛是在努力寻找一个支撑点,好将话继续说下去。
    沈衡又重重咳嗽了一阵,接着道:“也是一年之后,我才意外从傅家得到消息,说苑苑未婚生下一对双胞胎,被盛怒的傅老爷子赶出家门……”
    苏茶想,那对双胞胎,应该就是傅尧与傅衍。
    他们曾经真的是两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亲兄弟。
    “她在外面流浪了一阵,最后是傅明旭找到了她,那时候她却已然神志不清了,整天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疑神疑鬼说有人要杀她——她精神时好时坏,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谁也不知道她给年幼的孩子灌输了些什么,只是几年来,她频繁尝试过无数种自杀的方法,跳楼,割脉,煤气中毒,放火*……终于在俩孩子四岁生日那天,她得逞了。”
    “火灾。”苏茶看着男人此刻的表情,恍惚间已经明白了什么,“这就是傅尧口中所说的‘火灾’——是他妈妈放的火。”
    苏茶忍不住想:在什么样的境地下,一个母亲会背弃自己的护犊本能,想要杀死自己受尽苦难生下的孩子?
    除非她犯了病,言行不受控制,思想失去章法。
    想到此,苏茶浑身寒凉,眼前生动地浮现出了一面镜子:镜子中,是那个绝望中找不到出路的女人,那个女人身形姣好,五官明媚,神情癫狂……那个女人一点点朝着她逼近,最终,与她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傅苑苑的曾经,很可能会成为她的明天。
    这样疯狂的念头,令苏茶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瑟瑟。
    ……
    “当年的那场大火中,傅衍已经死了?”问出口的时候,苏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沈衡在这个问题上沉默停顿了很久,直到最后——
    “不,阿衍一直都在,他一直都以一种逃避者的姿态藏匿着。”男人此刻似乎终于压抑不住痛苦,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他颤抖着手,将带来的一份文件档案交给她,“这是他的心理治疗记录,很凌乱,但已经足够解释阿衍曾经经历过什么了。
    苏茶听不懂他的话,她近乎急切地抓过袋子,三两下拆开
    几分钟读完之后,苏茶整个人变得恍惚,恍然大悟地喃喃:“难怪,难怪他会说那些奇怪的话,难怪他会说是阿尧抢了他的……”
    抢了他的身体,抢了他的一切。
    档案中,是傅衍第一次拜访周医生的时候,所接受的一次深度催眠治疗全程。
    催眠过程中,几乎一字不漏地,他向医生讲述了当年傅苑苑放火*的全过程:
    那个女人死死封住门窗,用绳子绑住两个哭闹的孩子,又用尽一切方式阻拦救援,点燃了厨房的天然气……那时候傅明旭就在别墅楼外,正声嘶力竭地叫人救火,而内部,那个神志不清的女人却在大火中对幼小的孩子洗脑——她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巴,一遍遍地向孩子重复,告诉他们有坏人,有坏人要杀他们,让他们不能哭,不能出声……
    外面激烈混杂的声音,成了挥之不去的魔吟。
    外面的人要杀他们,外面的人要害死妈妈。
    这是傅衍对这场大火唯一的记忆。
    大火的结果,是双胞胎中素来爱哭的弟弟直到死,都没有机会哭出声来,因为被他妈妈温柔地捂住了嘴巴……傅尧不是被浓烟呛死没了呼吸,不是被火烧死没了呼吸,而是被自己母亲活活捂死在掌心。
    亲眼目睹这一幕,傅衍彻底精神崩溃。
    等到火势被控制,傅明旭带着人冲进半毁的别墅时,已经只寻到两具烧焦的尸体,还有厨房柜中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那场大火之后,四岁的傅衍整整昏迷了五天,醒过来之后,足足有半年他都不曾开口说话,傅明旭找遍了医生也没有办法,直到突然有一天,傅明旭发现他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房间,抱着他送他的玩具电话,小声悄悄躲在柜子里说话。
    他说弟弟不哭,听妈妈的话不哭……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傅明旭喜出望外,将受到惊吓的孩子从柜子里抱出来,温和地问他名字,四岁的小男孩干脆地回答:“傅尧,妈妈说我叫傅尧,你是我爸爸吗?”
    可‘傅尧’不是傅尧。
    从当年那场大火中活下来的,从来都不是傅尧。

  ☆、第059章

沈衡好像生病了,而且病来如山倒,但却依然坚持每天定时来探望苏茶。
    他整个人清瘦了何止一大圈,有时候苏茶见他咳嗽得厉害,似乎久久都不能缓过气来的模样,会皱着眉提醒:“我现在很好,正打算出院,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必每天费神过来了。”
    沈衡只是沉默,任劳任怨。
    苏茶觉得悲哀,由他了。
    从前的时候她没有察觉,可是现在她总算明白了,无论沈衡对她多好多迁就,可每当他神情柔和地注视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眸深处都是清淡恍惚的,似乎从没将她看进眼里,又似乎,是透过她看向了别的早已消失的灵魂。
    这也难怪他当初在明白表示喜欢她的时候,却半点不会与她亲近。
    苏茶想,大概是自己在某个时刻的某些遭遇,与已逝的傅三小姐有着某种奇异的相似吧。若是放在从前,这种明显被人当作替身的境况,苏茶还会感觉到羞辱生气,可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每天,哪怕只是单纯看一眼她那张跟傅苑苑极为相似的脸,对这个男人来讲,也是刀割一样的折磨——苏茶乐得这样的折磨。
    “什么时候出院?我来接你。”沈衡给她冲好牛奶,端过来问道。
    “不必了,我不打算留在c市,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回来了。”
    沈衡握着杯子的手一僵,深邃的眸子定定注视她良久:“小茶——”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可惜两人的手都太凉,并不能给予或汲取对方哪怕一丁点的温暖。
    沈衡紧了紧掌心,喉咙艰涩,好久才为难地说道:“无论我曾经跟苑苑发生过什么,或者阿衍经历过什么,这些都罪不及你,我知道在我这种年纪跟你谈感情很可笑,但我求你留下来,给我个机会照顾你和孩子……”
    “醒醒吧。”打断他的话,苏茶抽回手,并没有向前些天一样对男人恶语相向,只是语气平静地说,“你醒醒吧,照顾我,我也只是苏茶,照顾我的孩子,那也只是我的孩子——我永远不会变成那个自我伤害的女人,也永远不可能填满你心中无处发泄的空洞。”
    沈衡黯然,动了动唇无法言语。
    “小茶?”
    病房门被推开,傅明旭进来了,看到沈衡也没吃惊,他对苏茶道:“出院手续办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原来这么快。
    苏茶摸着肚子,情绪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突然想象起隔壁病房的境况来:傅衍大概又是在接受催眠治疗吧。
    昨天周医生过来,跟她说了傅衍的治疗情况乐观,并且他自己也在积极主动地配合,假以时日,可能真的会有好转的迹象,慢慢变成正常人,还说希望她能多陪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被苏茶当场拒绝了。
    在那个男人面目狰狞地要杀死他们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耗光了对他的最后一丝耐心,也一并耗光了两人建立在悬崖之上的摇晃感情。
    他无可救药的,精神病不是一味纵容就能好起来的。
    这是苏茶的原话。
    她知道傅衍还会来找她,这些天,除了治疗时间,他都会在她的病房外徘徊,尽管他没有再试图强行靠近她,可苏茶依旧惶惶不得安宁,最终不得不找了傅明旭,用肚中孩子为筹码,让他帮助她离开,在傅衍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
    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苏茶上了傅明旭的车。
    车上,放着轻柔的音乐,男人神态宁和,随手翻看着一本经济杂志,苏茶偏着脑袋看他,突然觉得,绕了这么一大圈,兜兜转转,人心变化无常,而唯一没有变的,却原来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傅明旭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立场。
    他始终尽职地担任一个父亲的角色,尽管明知道傅衍并不是他的亲儿子:他可以为了儿子暴跳如雷,可以为了儿子不眠不休,甚至可以为了儿子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为了儿子不择手段。
    就连如今答应送走她,大约也是出于对傅衍病情的考量。
    苏茶觉得跟男人同病相怜。
    她脱口而出问道:“这些年,整日被他误会,背负着杀死自己亲妹的骂名,你日子很难过吧?”
    傅明旭从杂志中抬眼,左腿轻叠上另一条腿,看向她:“要是介意别人的眼光,我活不到现在。”
    苏茶情绪微愣,眼圈中泛上红意,绝望地说:“你平日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理智无比的样子,却在某些事情上近乎偏执地坚持自己的判断——傅衍好不了的,精神病好不了的,他只会像他妈妈一样,用尽各种手段伤害身边的亲人,爱人。”
    傅明旭抽出一支烟,又因为考虑到她而没点,他把烟夹在指尖,眸子变得深远。
    隔了很久,男人才大气地笑了笑,说道:“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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