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乌黑的长发从衣子中掏出,容昐也不让人梳了,先用热水净了脸,额头处的伤口仔细的擦干了,用刘海盖住。
林嬷嬷等人静候在一旁,见她弄好了,坐在主位上,她才上前怪道:“这些事儿本就是奴才的事儿,哪有主子亲力亲为的理儿?”
容昐还有一些没精神,喝了一口热腾腾的香茶,支吾道:“人多绕着我眼晕。小儿呢?”
从来都是一早就来请安的,今天竟然没了声音?
林嬷嬷和秋菊两人面面相觑,回道:“一早被爷叫去了。”
容昐一怔,许久:“哦。”了一声。
林嬷嬷连忙笑道:“倒是今儿个大公子来向太太请安了呢。”
长沣?
容昐有一搭没一搭的抹着茶面,沉思了会儿道:“那叫大公子进来。”秋菊赶忙出了门,走到门口,忽被容昐叫住:“小儿被叫去多久了?那边院子里可传出什么动静没?”
林嬷嬷笑道:“倒没什么事儿,太太您不用担心,做个夜里也是话赶话,父子哪有隔夜仇?”
容昐倒不是担心庞晋川会对长汀怎么样,她担心的是长汀昨晚情急中喊出要杀庞晋川的话。
她知道,这话是假的,但小儿对他的父亲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如茹没有的时候,小儿才两岁,话才刚说麻利。除了每天问妹妹去哪儿了外,小儿嘴边经常挂的一句话就是爹爹呢?
没人敢在小儿面前乱说,但问得多了,小儿就再也没问过。
“太太?”秋菊站在原地等她吩咐,容昐回过神,这才恍然笑道:“你去吧,叫长沣进来。”
容昐走到镜台前,摸上自己的脸。
清晨的眼光从窗台撒进,给她的侧脸镶上一层金边,甚而连脸庞上细小的毛绒也看的一清二楚。
这样的顾容昐还很年轻,才二十四,比她在现代死亡的年龄还小。
在这个时代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虽然她的大儿子还和她不亲密;她的小儿也还很小;她的如茹离开了她。
但至少她还活着,还很年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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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中,梅香习习,寒雪包围。
屋外是寒风阵阵,进到屋里也是一阵冰凉刺骨。
庞晋川常年住在这边,服侍的人及少。
此刻宽敞的大厅中也只铺着一条厚地毯,点着一盏火炉。
长汀冷的直打寒战,半个时辰的时间嘴角已泛了青紫。
来旺看着心里直泛嘀咕,这爷心也太硬了,要是太太晓得了,又得吵起来。
想着偷偷瞄着书桌后埋头急书的庞晋川,目及他紧抿的双唇,心下倒不知是何感觉了。
爷虽然以后是袭爵的,但他却袭的不是他亲生父亲二老爷的爵位,而是大老爷庞隆的爵。
大老爷有一子,但自幼体弱多病,长到十五岁夭折了,至此就再也没有所出,所以只得从二老爷那边抱养了爷过来抚养。
爷当时也才十岁吧。
来旺的目光闪了闪。
大老太太和老太太向来不睦。
先前只是妯娌间的矛盾,后来爷过继后逐渐演变成夺子之争。曾有一次闹得太大,差点废了爷的爵位,改立其他房的少爷。
老太太不喜爷的养母,自然也不喜大老爷定下的太太。
所以虽然名义上只是太太的婶娘,但当初大公子生下时,老太太就仗着生母的身份让下人直接把大公子抱走,还送了一个宋姨娘过来。
公府差点闹翻了天,但大公子已经进了老太太的屋里怎么可能出来?
所以来旺私下里猜测,自家爷的心里怕是更属意小公子,而不是从小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大公子。
“嘁——”长汀揉揉被冻得红肿的鼻头,倔强的将小身子挺得笔直。
来旺看了眼庞晋川见他依旧埋头书写,连忙上前陪笑道:“小公子,您披件爷的披肩?”
长汀眼儿一扫,不动。
庞晋川冷冷一笑:“就让他继续冻着去。”庞晋川昨夜一夜未睡,脑中一直徘徊着一件事。
到底,他对小儿的教养哪里出的错呢?
从小他的太太抱小儿的次数还没他多,可以说在小儿一岁前几乎都是在他怀里长大。
甚至连小儿的第一句话叫的也是爹爹。
可是昨夜,这个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崽子竟然说要杀了他!
庞晋川瞳孔微眯,冷然一片。
他沙沙的写完最后几个字,吹干上乘的折子,放在一旁,身子靠在庞大的太师椅上,微眯着眼打量着他。
第一次没有一丝感情的。
“你恨我?”庞晋川问。
长汀双唇几近冻僵,虽然没说,但小小的年纪,看着他的目光竟透着狠戾,那种眼神和他审过的犯人出奇的相似。
庞晋川实在太熟悉了。
他抱胸,带着一些玩味儿:“因为你母亲?”
长汀犹豫了下,大力摇头。
到底还年幼,还藏不住心事。
庞晋川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敲着桌面,沉默了下:“昨天我打你,有两个原因。”
“一是你太过调皮,竟敢欺辱父亲的妻妾以及你的庶出哥哥姐姐。”长汀不屑转头,庞晋川也不气继续道:“二来打你太过愚蠢。”
“知道你聪明,所以我只讲一遍。”庞晋川教训道:“即便你再讨厌谁,也不许当面撕破脸皮。如果你要报复,就要懂得什么叫做滴水不漏。”
长汀竖起耳朵,不知不觉认真听起来。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因为一旦做了,你的娘亲也要连带着受到责罚。”庞晋川冷酷笑道。
长汀脸色变了:“娘亲没有教我!”
“是吗?”庞晋川从桌后走出来,慢慢的踱步到他跟前,看着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儿,还有一些清晰可辨出像妻子的五官。
庞晋川不可否认,这个孩子是所有的孩子中他最喜欢的,但所有他喜欢的东西,如果一旦不能按照他指定的路走,那么,要么砍掉他不喜欢的地方重新拼装,要么就毁灭。
庞晋川不由的舔下嘴角:“可是,我会觉得是你娘亲鼓动的。那么你娘亲就要受到嫉妒和管教不严的指责,你觉得呢?”
长汀咬住下唇,紧握双拳,眼中燃着愤怒吼问:“不关娘亲的事儿!”
庞晋川摇摇头,冷静道:“你和我吼没有用。老太太那边可能已经知道了,要想保护你娘亲,你只能求我。”
和一个四岁的小儿谈条件,庞晋川怎么想也想不到,可从昨晚,他觉得小儿不是他想的那样,小儿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有胆识,有气魄,还有一些叛逆。
只要稍加引导,此子定会成大器!
左边是娘亲,右边是讨厌的爹爹。
他喜欢娘亲,但是不喜欢爹爹。
长汀终于摇头,小拳紧握,倔强道:“不要你,我会自己保护娘亲!”
庞晋川笑的温柔:“那今天这事儿你能帮太太吗?”
庞晋川的话很现实,长汀陷入了两难,他知道老太太一直不喜欢妈妈,老太太也不喜欢他,许久长汀才抬头:“你,你要帮娘亲?”
“当然,只要你听话。爹爹会教你很多东西。”
长汀沉默着,许久僵硬的点了点头。
庞晋川满意极了:“很好,那第一件你要听的事。从此以后不许你再叫她妈妈,也不许你叫她娘亲。”
长汀呆了:“那叫什么?”
“太太。”世家之族从来就只有太太,没有娘亲,更没有妈妈。
庞晋川等着长汀的答案。
长汀低头想了许久:“那你以后只能对太太一个人好!”他想以后如果他叫太太,太太一定会很伤心的。
庞晋川摸了摸他松软的黑发,一字一句道:“不能,我只能答应你对她最好,可以吗?”
长汀咬下牙,点头,又问:“可以要一个妹妹吗?”
“可以。”庞晋川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有些错愕,但很快就答应下来。
“得叫如茹。”长汀继续道。
“为什么?”庞晋川问。
长汀觉得自己难过死了,他跺跺脚往外跑,直到快出门了,才转过头,对着庞晋川吼道:“等我以后比你强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他一定会告诉他,如茹是他的宝贝!也是太太的宝贝!
庞晋川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的门口,嘴角咧开一个淡淡的笑容:“那我等着你告诉我。”
第12章 隔墙有耳()
以前小儿天天来,容昐觉得烦,现在一整天都没见到那个肉呼呼的身影。
容昐又想的不行,人真是矛盾综合体。
不过不知是因祸得福,长沣在她面前渐渐放开了许多。
容昐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才知道,原来长沣和她一样喜酸甜的,最爱闽菜荔枝肉,不喜喝汤。原来长沣只要看书四周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吵到他,这一点倒是和庞晋川一模一样。
对于长沣,容昐有太多的亏欠。
所以这个孩子现在对她依旧处处小心谨慎,她不能怪他。
晚饭后,容昐目送长沣回院子。
冬夜里,夜幕降临了,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坚定的踏在茫茫雪地上,容昐看着竟舍不得撇开眼。
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异样,长沣回过头,匆匆一眼又迅速转过头。
徐嬷嬷不耐烦推搡道:“大公子,怎么还不走?”长沣犹豫了下,耳边传来长汀活泼兴奋的声音:“太太,太太!”
“回来了呀。”是太太温柔的笑声,虽然背对着他们,但是长沣知道此刻太太的眼神一定很温柔,像一滩流动的春水。
他被太太这样看了几日,就快溺毙在其中,那么长汀呢?
长沣紧握双拳,低垂下长长的睫毛,听着那边门帘撂下的声音,失落道:“走吧。”
很快皑皑白雪上落下一连串的脚印。
容昐站在窗台前,直到长沣跨过月亮洞门,走的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看着在床上使劲打滚翻腾的小儿。
看他还挺活泼的,想来庞晋川没有责怪他。
只是,这称呼?容昐脸上无害的露出一丝微笑,走上前在床沿坐下,拍拍小胖子的屁股:“刚才叫妈妈什么?”
小胖子还在秋菊手里挣扎的脱掉容昐给织的小背心,扭扭小腰:“太太,小儿口渴了。”
明眼就想蒙混过关,容昐轻轻一扯,小胖子红着脸终于挣脱开有些紧身的小背心,昂面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扑过来:“小儿长大了,可以保护太太了!”
容昐心里一阵心酸,轻声问:“是爹爹说叫太太的吗?”
小胖子扭扭了几下,闷声哼了哼:“才不是呢,小儿长大了,所以得叫太太!”
“妈妈不好吗?”
“妈妈好,不能叫。”小胖达垂下头,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容昐将他揉进怀中,亲亲他红扑扑的小脸。
小胖达一直以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秘密而骄傲,如今改了太太,还说好。
这个庞晋川啊,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把她的小儿也教的不敢笑,不敢哭。容昐不知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可她现在只是一阵阵揪心的疼。
“太太。”小胖达看见妈妈失神,有些手足无措的趴在她怀中,看她。
容昐笑了笑,小胖达犹豫了下,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我们偷偷叫好么?妈妈不要哭。”
这一声妈妈,真快把她喊哭了。
她的小儿明明还只是这么小,小手臂跟藕节一样的,却已经这么早的学会探测大人的内心,看人的脸色。
容昐心疼极了,她摇头笑道:“太太不难过,因为太太的小儿长大了。以后就叫太太,不要偷偷的叫,偷偷叫会被人听见。”
“谁?”小儿浓眉一挑,小霸王的样子。
容昐喜欢的不行,低下头亲亲他的小油嘴笑道:“太太要教小儿一个成语,小儿要牢牢的记住,就算长大也不许忘了。。”
长汀立马坐直了小身子,跟课堂里上学似的,认真异常。
容昐一字一句道:“隔墙有耳。即使隔着一道墙,也会有人偷听。”
长汀低着头,想了很久,小小的身子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似的。
他慢慢的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妈妈,问:“以后只有太太,没有妈妈了?”
容昐点头:“只有太太,没有妈妈。”
“小儿,小儿要保护太太。”长汀突然冒出这句话,听的容昐没头没尾的,但她想,今天庞晋川一定是和他说了什么,让小儿有些紧张了。
容昐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背,轻声哄道:“小儿还太小了,现在太太会保护自己。所以太太的小儿要快快长大,是吗?”
在容昐细雨般的柔声安慰中,长汀外渐渐沉入梦乡。
隆鼓鼓的小肚子随着呼吸安稳的起伏着,这个孩子会是她一辈子的财富吧。
容昐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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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汀出言顶撞父亲的事,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日日被庞晋川带在这边教导。
这让府里的一干人等都看的眼红不已。
早起,容昐在打理庞晋川的衣物。
昨晚他在这边留的宿,折腾了一宿,没睡。
容昐打了个哈欠,眼底下是浓浓的青色,她发现现在,只要有庞晋川在身边躺着,她就很难陷入睡眠。
这个男人让她琢磨不透,那个两年前自己曾经疯狂爱上的男人,反而只是自己的遐想一般。
大气,学识渊博,带着一些冷傲。
但现在,庞晋川是,冷酷,无情,自私的,现在看来好像后者更接近现实。
她知道,庞晋川是被长房抱养过来的继子。
她的正经婆婆其实是大太太,只是大太太自从她的嫡子死后身体就直转急下,现如今在乡下的别庄修养,常年不管庞府中事。
而大老爷本来就修道许久,不然也不会就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死后只能从旁支过继香火。
所以明面上虽然只是婶娘的二太太,却俨然成了庞府的正经主母。而庞晋川的生父,也就是如今他的二叔如今仕途正盛,出任吏部侍郎,年前刚继了庞家的族长之位。
庞晋川已经二十九岁了,二十三岁他登科,皇上亲赐探花郎府,住到至今。
古代的科举有多难考,毋庸置疑,这样的人才搁在现代,名头该是精英中的精英了,什么国家科技论坛了,金融协会了,他估计都会上台讲一讲。
这样的男人,是个女人都会着迷。
可是静下来细想,一个贵族世家出的子弟,不骄不躁,一路披荆斩棘站在如今的高度,那这背后所付出的血汗,可能不是旁人所能了解的。
这样的庞晋川,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容昐想的出神。
手上扣子却扣的飞快,到最后一颗盘扣时,庞晋川忽然道:“你那药该停了吧。”
“什么?”容昐茫然抬头。
庞晋川面色不变的扫了扫袖上的褶皱,一丝不苟道:“从今天起,避子汤不用喝了。”
庞晋川率先离开镜前,坐到圆桌旁。
容昐看了一眼林嬷嬷,林嬷嬷神色也不大好,替她净手后上了香膏轻轻揉开。鼻尖散开淡淡的清香。
他是怎么知道她在喝这个药的?
屋里出了内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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