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今晚梳着朝云近香髻,头上只簪着一只金钗,虽无华丽却十分秀美,浓密的青丝再配上火红的衣裳,美艳无比。
庞晋川眼中飞快散过一丝冷意,慢条斯理的卷好图纸。
刚走至红烛身边,红烛突然红着脸问:“爷,让奴婢替您撩帘子。”说着上前微微踮起脚跟,羞红着脸看他。
庞晋川跨出,红烛紧接就要跟出去,就在当口,她突然回过头对着圆桌上的长汀笑道:“小公子可要听话。”
长汀昂头笑的天真,朝她摇手:“嗯!红烛姐姐。”
红烛顿时眉开眼笑:“真乖。”
待她心满意足离开了,屋里还守着自家主子的来福不由的对她露出了一个同情的目光
转过头看去,果然那团粉嫩小脸又摆下面瘫的模样。
其实他家小公子除了在太太面前爱笑之外,其余时候他侍候着,小公子基本是不笑的。
第19章 挑拨离间()
夜是黑的,路是暗的,阵阵寒风刺在人脸上犹如冰刀滑过一般。
四个仆妇在前头打灯,庞晋川冷着一张脸走在中间,红烛跟在他后面,总是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话,但看庞晋川一副生人勿进的神色,不由的打起了退堂鼓。
一群人沉默的往夫人院中走去,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打头在外头等的,是李嬷嬷。
李嬷嬷瞧去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笑容可掬,两鬓微微发白,身宽体胖。她曾是吴氏的陪嫁丫鬟,早年曾是庞晋川生父房里的人,后配给了府里的小厮生了一个儿子,待庞晋川出生时又做了他的奶娘,但自己的儿子却在因一次发烧丢了性命。
可以说在庞晋川十岁前,陪在他身边最多的就是这个老妇人,但自从过继给大伯,李氏就已极少看见,待他考取探花郎,自己开府后更是有五六年的时间未见过一面。
庞晋川走上前去,朝她作了个揖,温和叫道:“嬷嬷。”
李嬷嬷一时竟不敢受这个礼儿,颤颤巍巍的不知将手放哪儿才好,只一味贪婪的看着他,满口应着:“好,好,好,哥儿好的很。”长大了许多,也做了父亲了。
红烛努了努嘴,轻蔑的白了一眼。
“好的很。”庞晋川嘴角含着一丝笑,后转过头看向来旺,对方连忙恭敬的从怀中掏出一枚朴质的木盒递上。
庞晋川亲手打开,道:“知道你信佛,所以我让太太去庙里烧香的时候帮你求了这串佛珠,您看看。”
李嬷嬷顿时红了眼眶,将佛珠小心的放于手心,珍重的抚摸良久,有些许哽咽:“太,太贵重了。”这一声也不知说的是这串佛珠还是其他。
“只是檀香制的。”他答道。
李嬷嬷转头悄悄拭去眼泪,做个了万福:“奴婢谢过大爷,谢过太太。”
庞晋川颔首,李嬷嬷连忙敢上前去仔细的替他打开帘子,一群人鱼贯而入,待红烛跨过门槛上,转头温柔笑道:“李嬷嬷,我都不知你和咱们爷这么好呢,以后您可得多提携提携我。”
“不敢,姑娘自然是夫人极为看重的人。”李嬷嬷敛目,微微往后退去。
红烛冷冷一笑:“不识好歹!”摔了帕子扭着水蛇腰往里走去。
庞晋川进入房时,吴氏正坐于圆桌后用药膳,见他来了,从旁边丫头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走到正厅的主位上坐下。
一排丫鬟走来,端了漱口茶,痰盂,净手盆,饭后茶等。
吴氏手一挥,红烛婀娜的取了清茶袅袅上前放于庞晋川跟前的案上,柔声道:“大爷请用茶,是六安茶,皇上亲赐给二老爷的贡品。”
庞晋川看了一眼,并不动,红烛欣然上前替他抹开茶叶,微启红唇吹了两遍递上去:“大爷若是不弃,便就着奴婢的手喝吧。”一双俊眼早已飞到庞晋川的眼眉上,骨指分明的双手上,银白暗纹的袍衫上,含着春儿带着羞儿。
吴氏端坐于上位,掀开热气腾腾的茶杯,嘴角带着一抹笑吃了几口茶,待要放下,忽听庞晋川硬邦邦道:“我不吃六安茶。”
吴氏手一顿,盖上茶碗,红烛垂泪欲滴手足无措的看向她。
吴氏不悦道:“你下去吧。”红烛以手掩面,低着头飞快的退出去。庞晋川依旧坐着,头抬也不抬,等着另一丫鬟端上普洱。
打开茶盖,见汤色红浓明亮,香气独特陈香,吃上一口略苦,再细品回味无穷。
便是在衙门里吃惯了宫中供的上好普洱,庞晋川也知未敌这一二。他这才抬头打量去。
但见她发鬓青丝,朱钗环绕,额头中间一条抹额镶着通透的翡翠熠熠生辉,四十多岁,眼角却只带一些细纹,可见平日保养之好,再细细瞧下,穿的是家常的貂鼠皮袄,极是保暖。
庞晋川稍顿,收回目光,敛目问:“不知二婶叫侄儿来有何事吩咐?”
吴氏看着眼前这个“儿子”,暗暗咬牙,板着脸道:“看你娶的好媳妇,长沣身子不好,她不照顾也就算了,昨儿个反倒打发走了徐嬷嬷!”
庞晋川只是听着,未语,修长的双手沿着茶碗边轻抚。
吴氏咳了一声:“你是她夫君,平日里她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儿,做错了什么事儿跟该你教导她才是。或打或骂自是随你,可如今你看看她,这般的没规矩,昨夜里更是一味的顶撞我,我瞧是该找个嬷嬷给她教教规矩了!”
八吉祥纹银酥油灯灯芯突的跳跃数下,照的屋内更亮。
庞晋川双手交叉放于胸前:“不知她怎么顶撞二婶了?”
吴氏满脸的不悦,指着一个老嬷嬷:“你说,我也说不出你媳妇说的那些话。”
老嬷嬷精细的眼儿,往那一跪,有力道来:“大公子旧疾复发,太太说是大公子晚间在夫人这边吃用膳吃坏的,还当着夫人的面强行叫了奴才去搜大公子身边管事嬷嬷的屋子,且”
庞晋川手一挥,问:“您说,这些是太太做的?”
容昐何时有过这般强硬的一面?甚而在两人最亲密之时也从未见过她迷乱神智。
老嬷嬷拜道:“是,这些都是太太所言所做,奴婢不敢有半分隐瞒。”
庞晋川抿了抿嘴,眼眸沉沉看不出喜怒。
吴氏递给他一张清单:“这是那日我这边菜肴的单子,你可看看里头哪里用了芝麻?长沣在我身边多少年了?我又怎会记错了?倒是来你府上就多病多灾的!”
她不满的继续道:“我瞧着倒是你那媳妇阴阳怪气的,说不定是她给长沣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引发哮喘。”
庞晋川慢慢打开膳谱,一目十行飞快看下,待吴氏最后一句话落入他耳中,庞晋川的浓眉微不可查一蹙:“大儿是她的嫡长子。”
吴氏冷冷一笑:“枉费你还是探花郎,难道你不知武后为夺权诛杀亲女的事儿?”
庞晋川阖目,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吴氏拍拍双手,一个厉害的三十多仆妇撩开帘子上前跪下:“请夫人,大爷的安。”
吴氏道:“你媳妇也太不知规矩了,枉她还是庞国公府的长房嫡媳,我瞧着连你弟媳都不如。这是我身边一个得力的嬷嬷,便让她去服侍顾氏了。”她说着,眉毛动的飞快,脸上露出一抹喜悦之色。
庞晋川缓缓的睁开眼,盯着她,许久道:“大儿是子非女,顾氏已是我的嫡妻,非姨娘之流。至于嬷嬷”庞晋川一顿:“我看就免了吧。”
吴氏一怔,回过神怒火油然中烧,蹭的一下站起,指着他厉声呵斥道:“顾氏什么人,你就知道了?她当年企图独占于你,我便看出她是个不安分的,如此女人留在你身边迟早会是个祸害!我是你生母,难道还会害了你不成!你且看当年顾氏难产,要不是我抱着长沣回去抚养,你如今哪来的嫡长子?”
庞晋川黝黑的瞳孔一眯:“二婶。”
凉凉一声,冰的寒彻心骨,吴氏忽然冷静下来,不敢置信看他。
庞晋川从长袖中掏出一枚信封让来旺递上:“二婶,今日母亲修书一封与我道,三日后回庞国公府主持年底事仪,二婶可知晓此事?”
吴氏双膝一软,颓然坐于榻上,身旁的丫头连忙扶稳她的身体,后悄悄望向坐下的大爷,只见他面无神色,双眸冷然,心下不由生起恐惧来。
“若是二婶还要在这边小住几日,也好,那侄儿便派人告知母亲和二叔了。”庞晋川站起道。
吴氏张了张嘴:“你慢着。”眼中有些狼狈:“我,我需回去,是到年底了。”
庞晋川冷冷一笑,往后退了三步,作揖:“是,若是无事侄儿告退。”说罢,浓墨黝黑的双眸淡淡一扫,往后退去,离开屋里。
当年兄长殁了不久,父亲还在择继位者,母亲与二婶明争暗斗久矣,自然不会选他,然二婶却当众誓言以后与他断绝母子情分送于父亲做子。
为了庞国公府的爵位,她都能将嫡长子送出继承,在她心目中,什么最重要,早已不言而喻了。
如今庞国公府是她掌权,二叔也已是庞族族长,她要的都拿到了。
庞晋川扫了扫身上的褶皱,跨步走出。
李嬷嬷不知去了哪里?等在外面的是红烛坐在廊上,两颊冻得通红,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笑道:“大爷说完了是吗?外面雪还没停,让奴婢给您打伞回去吧。”
庞晋川盯着她许久,单薄的嘴唇抿了抿嘴:“放肆!”来旺心领神会:“主子的事儿岂是奴才胆敢妄言的!掌嘴。”红烛大惊失色,膝盖一软跪于地上。
还不等她回过神,两个凶神恶煞的仆妇就已上前,一个抓住她的两肩一个扬起大掌。
红烛惊叫:“大爷,我是夫人屋里的人!”
庞晋川正要跨出的脚步一顿,回过头,阴测测看她:“是吗?”
红烛心下一惊,没有来的恐惧。
来旺对仆妇呵道:“还不将她拖到后院,塞了嘴巴再打!”
红烛这下是欲哭无泪,连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就已被人连拖带拉。
庞晋川眼中飞快散过一丝银光,复又很快消失。
一个贱婢,都敢在他的庞府胡闹非为吗?
他双手踱于后,踩着皑皑白雪往外走去。
两旁是欣欣向荣的梅花,迎风斗雪,开的是姹紫嫣红。
来旺跟随其后,出声问:“爷,去哪儿?”
那个小祖宗还在书房里等着呢。
庞晋川摘下一朵放于手心细细打量,如此的凌寒独放就算束于高阁也宁折不弯吗?
他道:“明日午后,你叫太太去书房。”
呵,武后,杀女如此之人会是他枕边七年的夫人?
庞晋川冷眼盯着许久,忽想起一年,小儿还未出生时,他去宋氏屋中,顾氏拦住他,那种倔强的眼神,他已在顾氏眼中许久未见了
第20章 青葱岁月()
午后,容昐用过膳往庞晋川书房走去。
昨夜洋洋洒洒下了一夜的雪,今天天气倒是极好,眼光明媚,微风,比前几日气温还回暖了一些,容昐便穿了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外面罩着一条长襟没膝的银红比甲,头上饰样简单,青丝挽成凌虚髻,插着上回兄长送的梅花钗,面容微施些薄薄的胭脂。
听说昨夜夫人叫了庞晋川去了屋里,两人不欢而散,说了什么,她倒是没探听到,不过总归不是好话就是。
容昐抿了抿嘴,梅花样的坠子映着她冻得透明的耳垂,透着一股粉嫩。
走过月亮插洞门,两个丫鬟守在哪里,连忙向她请了个安道:“请太太安。”容昐点点头,一个穿红戴绿,五官平凡的小丫头笑道:“不巧,爷刚让一个先生叫走议事,现不在书房中。”
容昐顿住脚步问:“屋里可有人?”
小丫头清脆笑道:“正是呢,小公子在屋中习字,太太可要进去瞧瞧?”说着迎着容昐往外走去。
刚过洞门,只瞧正中央一道假山似的石壁挡着,两侧是走廊,再往里走去上了台阶便是书房。
小丫头领到这儿就不敢再进去,连忙俯身行了礼就往外走。
容昐刚撩开帘子,就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她不由的搓了搓白皙的双手,呼出一口热气,回过头对林嬷嬷等人道:“在这儿等着。”庞晋川乖僻,书房内极少让人进,侍候的人常年也就只有来旺几人,众人也熟知他的忌讳。
她穿堂而入,果真见小儿端正坐于一方桌之后,左手执笔,右手按纸,面容认真严肃,一笔一划描摹着字帖。
“太太!”听到声音,小儿抬头,见到容昐大眼顿时出彩。来福连忙低下头,请了安,默然的倒退出门。
小儿蹬下高高的椅子,跑上前拉住容昐的手,惊喜问:“太太来看我吗?”容昐莞尔,摇头笑道:“不是,来找你父亲的。”
小儿脸上明媚笑容骤失,瘪着嘴儿,歪过头别扭的哼了一声。小样儿好像吃醋的样子,容昐忍不住摸了摸他松软的头发,目光柔和的望他。
“我长大了!”他没看见,背对着她,下巴微翘哼道。
“嗯,我知道。”容昐点了点头,继续摸,小儿的头发柔软的不行,摸在手上的质感犹如锦缎一般,让人欲罢不能,如果小儿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他明明享受着抚摸,但还是犹豫了下,躲开:“就要五岁了!”稍顿了顿,还要特别大声的强调:“大了一岁!”
身后许久没了回应。
小儿转过身,只见太太眼角带笑,目光柔和看着他,只这一眼再多的醋意早已烟飞云散!
他本来想说:大人,才不要太太看呢。但这话到了嘴边,小儿扑上去,用脸庞蹭蹭,像只顺毛的小猫崽似的:“太太想小儿了吗?”
容昐认真的点头:“很想。”某人顿时眉开眼笑。
说到底,还是她的小儿。
小儿在母亲怀中打滚了一会儿的时间,自己挣开道:“太太等等,小儿得把字帖临摹完。”边说边指着之前临摹过的十张正楷。
容昐鬼使神差问:“累吗?”每天看他回来总是精神奕奕的,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儿已经识的这么多字了,这双小手现在可以稳稳的把笔杆握住。
小儿松快的耸肩,雀跃笑道:“太太,我不累呢,小儿都能解决。”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紧握的左手上不知何时长出了茧,也留下了鞭子的痕迹,微微充血肿胀。
早上天还很暗,他就得从温暖的被窝中挣脱出来,晨起识字读书,有时认识的字还不够先生就连着新章教他。
午时,休息半个时辰,吃个水果就要来点卯,先站在寒风的当口半个时辰,不许挪动半步,等着浑身的热劲都被吹没了,才允许回屋里临摹字体,便是错了一字板子就得侍候,世家小公子读书,打的都是贴身的奴仆,而庞晋川告诫先生,若是长汀哪里做的不对,不用客气。
这些事,小儿总会委屈,在刚开头的时候,哭过,闹过,还摔了笔扔了找太太去。
然而庞晋川只是冷冷看他,等他精疲力尽了,依旧还得学习。
庞晋川对于这个捧在手掌心宠爱了多年的嫡子,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而小儿在父亲那里,第一件学会的道理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让他懂得无论什么事都做的最好,什么事儿都学的最快,克制了孩童天真烂漫的性格,渐渐变得冷漠和倔强。
小儿走到方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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