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伍柒柒
【由文】
第一章 小镇生活
大允朝，元宝二十三年，庚寅月初九，米河镇。
傍晚，天空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顷刻间，整个小镇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细白如绒的薄纱。
宋欢颜收拾好桌上的碗碟，顺手接过客人小心翼翼捡出来的几枚铜钱，红润润的脸上绽出一个讨喜的笑容道：“客官走好，欢迎再来。”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却又不失童音的稚嫩，怎么听怎么舒服。引得来往的过路人，纷纷扭头看着这个在路边张罗生意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也就七八岁的年纪，上身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青色襦袄，衣服虽旧却很干净，下身则是紧腿棉裤，裤子的膝盖上还打着处布丁，针脚规整。白净净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张樱桃小嘴和两粒黑亮亮的眼珠，模样娇憨。
宋欢颜把收来的铜钱一个一个地放进挂在胸前的竹筒里，心中默数道：“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
最近小摊的生意差了很多，每天的收入，零零碎碎加起不过百文，扣除成本和税赋，只够勉强度日而已。原来，祖母摆摊的这条街，十分热闹，店铺很多，做什么买卖的都有，非常热闹。可现在却变得有些萧条，冷冷清清。
世道不好，人心惶惶，生意也变得不好做了。
宋欢颜双手捧着竹筒，有些发愁，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得想想办法，赚点外快，争取能过个肥年。”
这一世的她，年方十岁。虽说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但所幸似孤却非孤，身边还有一位可亲可爱的祖母相依为命。
相比之前的孤孤单单，宋欢颜显然更喜欢过这样朴素又温馨的日子。学会改变也是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很多时候，她会忘了自己现代人的身份，越来越满足于这种淳朴又简单的平淡生活。每当看见田氏用那样亲切怜爱地目光，看着自己，宋欢颜的心头便会涌起一阵温暖，就像是回到有人等待的家中一样的温暖。
田氏在旁，看着孙女低头认真数钱的模样，只觉得有趣，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街边的店铺掌了灯，有饱餐过后的客人从她的身边路过，出言打趣道：“田婆婆，您这汤饼做的真是绝了。三天没吃，肚子里的馋虫就想得慌。”
田氏已经不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夸赞，每次她都会谦虚地笑笑，招呼着他们往后常来光顾小摊。在此摆摊近十年，凭着自己这点手艺，田氏勉勉强强地将宋欢颜这孩子拉扯长大。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但好在没有让孩子受过太大的委屈。
那食客称赞过后，还不忘再加一句：“婆婆，天越来越冷，您这摆得又是路边摊，往后要是能再温些水酒来卖，可就更美了。”
这会，雪大气潮，正是吃酒吃肉的好时候。
田氏闻言，只是笑笑不语。买酒虽然收益可观，但麻烦跟着也多，单不说卖酒所需要的本钱，光是那整天赖着闹事不走的伶仃醉汉，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再过三五年，宋欢颜就要长成堂堂正正的姑娘家了。田氏断然不想为了多挣那几个铜板，让自己的宝贝孙女，每天耳濡目染那些醉汉们的醉言醉语。
雪越下越大，田氏却不着急收拾摊子，宋欢颜站在炉子旁边烤着手，时不时踮起脚尖，往前方雪雾茫茫的街道望去。
田氏小声嘀咕道：“下雪天路不好走，他们爷俩儿可能会晚些。”说完，她便用抹布擦了擦手，笑吟吟望向孙女，温和道：“颜儿，是不是肚子饿了？奶奶给你煮碗面吃，好不好？”
“嗯！”宋欢颜闻言，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点头应了声好。对于田氏的手艺，她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说自己在穿越之前，自认吃过不少的美食佳肴，但面对眼前的这碗香喷喷的热汤面，还是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田氏的面条是自己亲手擀出来的，嚼起来爽滑又劲道，再配上香浓鲜美的猪骨头汤，简直就是艺术品。
田氏给她摆好碗筷汤匙，跟着用腰间的白围裙给她擦手，叮嘱道：“慢慢吃，小心烫嘴。”
宋欢颜点点头，拿筷子勾起面条，鼓起小嘴呼呼地吹了吹气，才将其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慢慢品味。
几口热呼呼的汤面下了肚，宋欢颜只觉自己浑身都暖融融的，好生舒坦。她一脸满足地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笑盈盈道：“奶奶，我吃饱了。”
田氏见只吃了一半的面，忙问道：“怎么剩下这么多？”
宋欢颜怕她又回去偷咽冷饭，双手将瓷碗往前一推，含笑说道：“奶奶，我真的吃饱了，不信您摸摸我的肚子。”
田氏闻言笑了笑，将汤勺放在一边，将那剩下的半碗汤面匆匆吃完。
宋欢颜接过汤勺帮忙看锅，无意间抬头，瞧见从风雪中走来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微微笑道：“奶奶，他们回来了。”
田氏闻言，忙让她把事先备好的面条下入汤锅里煮。
俩人影儿越走越近，只见，其中那个矮个子冲着她们挥挥手，随即一溜欢地跑了过来。
迎面跑来的是一名小小少年，生得虎头虎脑，衣着打扮还真像是个猎户的儿子。圆圆的脸庞冻得通红，眉毛被雪染得雪白，乍眼看去，活像是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儿。
少年跑到宋欢颜跟前，咧着嘴笑嘻嘻道：“颜儿，我有好东西给你。”说完，他便将手上提溜着的纸包献宝似地递过去。
宋欢颜接过打开一看，眼中闪过惊喜，连忙抬头问道：“桂花糕！铁头，你从哪儿弄来的？”
那名唤作铁头的少年，颇为得意地扬扬头：“嘿，你不知道，今儿我逮到了一只肥兔子，这糕饼就是拿它换的。”说完，便拿起一块想喂给她，“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宋欢颜瞧着他只双脏乎乎的手，微微别过头，不愿意张口。
铁头见状，心知她是嫌弃自己的手脏，倒也不在意，带点憨气地笑了笑，回手将桂花糕整个塞进自己的嘴里去。
宋欢颜见他那副大大咧咧的吃相，跟着抿嘴笑了笑，也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铁头一见着她笑，心里就像是蘸着了蜜汁儿似地，开口问道：“颜儿，你还想吃什么？下次我还去给你换。”
宋欢颜闻言，故作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其实心里早有打算：“嗯。。。。铁头，不如下次你带我一起上山去看看，好不好？”来此许久，她还从未踏出过米河镇半步，每天都只能跟在田氏的身边打转转。
铁头先是“啊”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被田氏拉至跟前，用抹布拍打着他身上的碎雪。“铁头，先去洗洗手，面条马上就煮好了。”
宋欢颜知道田氏是故意支开他，俏皮地皱皱鼻子，继而向随后赶来的俊朗壮汉，仰起头来道：“大官人，下次去郊外打猎您能带上我吗？”
那壮汉长得人高马大，黑方脸，直鼻宽口，眼神炯炯，整张脸突显出来一股特异的坚毅气质。他的肩上扛着两头叉，叉头提溜着一只倒挂的野山鸡，腰中系着空扁扁的皮水袋，胁下还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油纸包。壮汉名叫王盛，和田氏租住一个院里。因家中没有女人操持家务，父子俩一天三顿饭都要在外面解决。
田氏做得一手好汤水，街角巷尾皆知，王盛时常光顾，待见她一大把年纪，独自领着孩子做买卖着实不易，偶尔还送一些自己打来的野味过去。田氏从不白拿别人的东西，常做一些吃食作为谢礼。逢年过节时，田氏还会张罗着给他们爷俩做身新衣裳，应应节气。久而久之，两家渐渐地形成了一种真挚的默契，彼此间相互照应，胜似亲人。
王盛瞧见冲自己眨巴眼睛的宋欢颜，微微地笑了一下：“颜儿，这事儿我可不能做主，你还得去问过田婆婆答应才行。”
撒娇原本是小孩子的特权，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能出去看看的机会，宋欢颜还是决定厚着脸皮，暂且忽视自己那成年的灵魂，折回到田氏跟前，继续撒娇中。。。。。。只可惜，田氏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非常坚定。任凭孙女怎般撒娇恳求，就是不答应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一步。
宋欢颜正觉烦恼，却见铁头冲着这头挤眉弄眼的，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果然，待他擦干净手后，凑到自己的身边，小声说道：“过几天，我有法子带你出去玩，你且安心等着吧。”
宋欢颜的眼睛一亮，点点头。俩孩子彼此相视而笑，还偷偷地勾了手指拉钩，事情就算是这么说定了。
王盛先冲着田氏点头打了声招呼，跟着将肩上扛着的野山鸡撂下地，坐在木条凳上拍着肩膀和裤脚的碎雪。
田氏掀起锅盖，将热气腾腾地面条盛上来，端给王盛和铁头。“你们爷俩儿趁热吃。”
在山上跑了大半天，王盛和铁头显然都饿坏了，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将一大碗面条吃个精光。田氏心知他们没吃饱，忙又递了三张烙饼，王盛倒也不客气，接过烙饼掰成好几大块，和儿子就着那半碗热汤，三口两口吞下吃完。汤足饭饱后，父子俩片刻也没耽搁，帮忙田氏收拾摊子。
王盛走在最前面，双手推着板车喀啦喀啦地行进，田氏则一手一个领着俩孩子，顺着车轮印子跟在后面。
穿过街道，向左拐进一条较窄的胡同，稍往里去，停在一道紧闭的黑漆木门前，正准备推门进院。木门却抢先一步被人打开，一名纤瘦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走出来，满脸是泪。明明已经是隆冬时分，她的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破旧衣裳，双手冻得又红又肿。
宋欢颜见她哭红了鼻子，上前一步道：“春儿，你要干嘛去？”
冯春待见她们站在门外，脚下顿了一顿，没说话。只是，眼泪一个劲儿地吧嗒吧嗒往下流，满脸委屈。
宋欢颜见状，忙挽住她的一只手，正好摸到她手上的厚茧，轻声问道：“是不是你娘又打你了？”
冯春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没好气地嘀咕：“她才不是我娘。”
田氏的目光透过半开着的木门往里看了看，只见有个粗胖身影一闪而过，忙劝慰道：“春儿莫哭，天都黑了，咱们还是先进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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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邻里邻居
推开木门，面前则是三明一暗的青砖蝴蝶瓦房，半大不大的院子里种着一株高高的杏树，斜下方还有一口水井。院中间扯着几根麻绳，上面搭晾着大大小小的衣物，湿嗒嗒的，没人收拾。
一进院，宋欢颜先拉起春儿回了自己屋里。冯春默默跟在她的身后，脚步有点磨磨蹭蹭的。想想自己也没地方可去，与其回去继续挨骂看脸色，不如去暖暖身子。
王盛和铁头归置好东西，跟着也回了自己的屋子，爷俩儿歇了几口气，便烧上热水准备宰鸡。因为是租来的屋子，所以里面的布置都很简单，除了必备的土炕桌椅外，再无其他的家当摆设。院中西北角的那间暗房，因为潮气太重租不出去，便被房东腾出来做了厨房兼柴房，三户人家共用那一处炉灶做饭烧菜。
宋欢颜将冯春安置于炕沿坐下，自己则来到供奉爹娘灵位前拢膝跪好，上了一柱香，双手合十道：“爹娘，颜儿回来了。”
旦夕一炷香，这是她对于那素未谋面的“父母”，唯一能尽的点点心意。
田氏拿出火折子，燃起木柴，跟着将铜水壶坐在炉子上面。片刻，屋里开始变得暖和起来，田氏端来温水给俩孩子擦脸洗手，便让她们脱掉塌湿的棉鞋，坐到炕上去暖脚。
冯春的神情黯然，老老实实地盘腿而坐，昏黄的烛光之下，她青白色的脸庞，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宋欢颜想起有桂花糕，就从纸包里拿了一块递给冯春，温和道：“春儿，这个给你吃。”
“呃。。是桂花糕！”冯春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盯着眼前黄白分明的糕饼，本能地咽了咽口水，挺直身子，十分郑重地接过来。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尝过糕饼了。
又香又甜的糕饼入了口，根本让人舍不得咬下去，这么吃掉实在太可惜了。冯春将桂花糕吃了一半留一半，想着，就算明早那狠心的婆娘不给饭吃，自己也不至于饿着肚子干活。
宋欢颜将一切看在眼里，待她抬起头的时候，展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眸流转处亦尽是清澈无比。“春儿，你多吃点，我这里还有。”说完，又递给她一块。
冯春不好意思再拿，连忙摇摇头道：“好姐姐，我吃着一块就够了。”说完，又低下头掰了一小块放进自己的嘴里。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喝骂道：“没良心的小贱人，还不赶紧给老娘滚出来。”
冯春闻此，低头咬了咬嘴唇，神情似有不甘，稍微磨蹭了一下，方才弯下腰把自己的鞋子穿好。
宋欢颜见她要回去，便也站起身来，开口说：“春儿，你先别出去。要不，她又该欺负你了。”
冯春闻言，摇头苦笑道：“这会要是不出去，回头肯定又得挨上一顿打。万一再赶上我爹回来，我就真的别想活了。”既然横竖都躲不过，还不如早来早了。
冯春起身走到门前，伸手将门闩拉开，把两扇木门打开一看，只见继母熊氏正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斜眼瞪着自己。
熊氏此人生得又黑又胖，全无心肝，脾气暴躁，平时看人时总喜欢蹙起一对儿斗鸡眉，就好像所有人都欠她的钱没还似地。
冯春见状，还未来得及出身，熊氏就猛地上前，“啪”地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
冯春没料想到她会在这儿动手，所以也没来得及防备，这巴掌直落在自己的耳根胎上，打得那叫一个狠。
冯春只觉脑袋里“嗡”的一下，眼睛发黑，往后撤了一步，正好倚在了田氏的身上。
田氏看不过去，一把扶住冯春的身子，开口道：“冯家嫂子，不过是教导孩子而已，何必要下这么重的狠手！”
“我是她娘，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旁人谁也管不着。”熊氏冷笑，气焰嚣张：“田婆婆，您都这么大把岁数了，还是少管点闲事的好。留着那份精气神儿，也好再多活两年。”
宋欢颜闻此，不禁攒起眉头，本想要上前回击，却被田氏伸手拦住。她心知，跟熊氏这样的刁蛮妇，讲道理论是非是没用的。
熊氏待见还站在田氏身边的冯春，继续喝道：“还杵在那里作甚！你要真有本事，就一辈子甭回来，老娘也剩下了那口闲饭去喂狗！”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木门“哗啦”一声打开，王盛站在门口地盯着熊氏片刻不语，手上还提溜着宰鸡用的刀，脸色还不是普通的难看。
熊氏见状，先是怔了怔，随即故意避开王盛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没了方才的那股子嚣张劲儿。
王盛虽然平时性情平和，可一旦严肃板起脸来，身上便会散发出一股让人生畏的煞气，着实不容小觑。再加之，冯春的爹爹冯来发，至今还欠着他十两银子未还，所以，熊氏自然不敢在他的面前絮叨。
这会，冯春已回过神来，捂着自己那半边脸颊，硬生生地吞回抽噎。
熊氏见王盛还是那副姿态盯着自己，脸色变了变，有点慌乱，不敢再继续骂下去，伸手一把拉住冯春的衣袖，拽着她往自己屋里回。
冯春忍不住哽咽一声，踉踉跄跄的跟着继母进了屋。
宋欢颜望着冯春踉踉跄跄的背影，暗暗叹气，她虽然能够了解冯春的苦楚，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田氏知她心里不好受，温柔地拍抚着孙女的背，摇头叹息。心道：真真是作孽啊！如此为人母，也不怕遭到老天爷的报应。
宋欢颜回执住田氏的手，紧紧握着，觉得自己，其实真的很幸运。
*****
夜已更深，窗外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大雪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落得还是那样大。
桌上点了一盏黑乎乎的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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