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武力是外交的一种手段,武力为外交服务,外交需要借助武力,二者是目的与手段的关系。通常战争是无法达到外交目的的最终手段,偶尔在武力悬殊的情况下,武力才会是外交最高效直接的手段。
葡萄牙的武力外交横扫非亚,在东海终于被迫放弃这种手段,只因面对大明与徽王府的舰队,武力手段不再那么高效。
对徽王府同样如此,双方实力伯仲之间,武力反而成为了最低效的手段。
落座之后,沙加路率先开口:“请直接说明你的目的,我们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
“好。”杨长帆亲手送上本地水果茶后,轻描淡写说道,“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共谋南洋。”
沙加路听过翻译后本欲拍案离场,但想到东海,想到即将到来两败俱伤的局面,还是忍住怒火问道:“怎样共谋?”
“两国,互不侵犯,共享航路与港口。”
“……”
“放心,我们不会去印度洋,最远只到马六甲,印度、非洲、欧洲这条路线依然是你们独有的,我们只是希望争取南洋与东海之间的贸易权。”
“船主,现在的局面,是我国经营多年才取得的。”
“我清楚,所以我们绝非光吃不拉,我们在南洋不仅是得益者,还是捍卫者,你我两国同盟,同进同退,排挤任何企图侵占我们的利益的团体。”
沙加路闻言嘲讽笑道:“排挤那些划着桨,挥着鱼叉的海盗么?”
“无论你信不信,沙加路,比起西班牙,我更愿意与贵国同盟。”
沙加路闻言再次眉色一紧。
西班牙的事情,南洋东海的人应该闻所未闻才对。
杨长帆转望翻译:“帮我翻译一下,教皇子午线。”
翻译面露难色。
杨长帆进一步解释:“教皇划的,葡萄牙与西班牙势力的分界线。”
沙加路闻言后再次露出惊讶的沉默,杨长帆的认知太没有道理了,虎踞东海的人怎么可能如此了解欧洲的情况?
杨长帆身为专业人员,也确实对这段历史太过了解了。
比利亚半岛的两国先后成为了大航海时代的领军人,两国的关系相当于一对相爱相杀的兄弟,若即若离,一方面自己急着扩张,另一方面又不想看对方过的太好,实力上不相伯仲的情况下,中间人教皇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在教皇调停之下,双方在世界地图上确立了教皇子午线一说,几经调整与谈判过后的今天,教皇子午线沿经度,自上而下,几乎以南美洲的巴西为界,将世界一分为二。
教皇子午线以西,西班牙独占美洲。
以东,亚非海域则成为了葡萄牙的地盘。
但地球是圆的,用一条线是无法一分而二的,于是在太平洋西岸,也就是现在这块南洋海域,葡萄牙与西班牙一东一西,绕了地球一圈后再次相撞,而相撞地点也正是西方人口中的菲律宾,东方人口中的吕宋国,核心地带,也就是现在谈判的地方,马尼拉。
沙加路不得不严肃作答:“船主既然知道教皇子午线,自然也该清楚教皇也早交代过这里,按照归属,马尼拉是属于我国的。”
“可依我看,贵国并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人力来控制马尼拉了,马尼拉对于贵国来说也利益有限,贵国真的相信西班牙会放过这里么?”
“太平洋航路并不稳定,充满风险,船主。”沙加路不得不站在更高的角度进行谈话,如果杨长帆知道教皇子午线,那么一定也清楚新大陆的事情,虽然地球是圆的很早就被提出,但真正趟过一圈的是麦哲伦,他成功打开了南美洲到东南亚,墨西哥到菲律宾的这条航线。
对于西班牙,对于人类来说,麦哲伦是伟大的。
但在葡萄牙人眼里,这并不好,西班牙的势力范围由此突破了美洲,在菲律宾拥有了一块亚洲跳板。(未完待续。)
218 洞察
“当然充满风险,但同样充满机遇对么?”杨长帆凭空比划道,“想象一下,大明的生丝送到墨西哥的工厂会是怎样的盛景,美洲的白银运来马尼拉港又是怎样的收益,当欧洲不再依赖贵国的亚非航线,最大的受益者和受害者都会是谁?”
沙加路的喘息愈加粗重。
多少年来,东方的船主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只要喂饱了就会乖乖的,而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握有巨大信息量,战略上总览全球的船主。
“现在西班牙人并没有来菲律宾的打算,再者我国也不会坐以待毙。”
相对于沙加路的紧张,杨长帆则充满自信,只因他对局势的掌控和理解,远超这位商人:“不要强撑了沙加路,你们只是苦苦维持罢了,贵国从没有殖民半个地球的实力,非洲的殖民地已经岌岌可危,国王沉迷于幻想,贵族终日享乐,我并不认为你有底气与我们交战,更何况西班牙。”
此时,沙加路的紧张终于到达了最高点。
就连旁侧的徐文长等人都暗暗称奇。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而是威压,抓住你的心理短板大举施压。
“我不明白船主的信息是从何而来……但我可以保证,塞巴斯蒂昂一世是一位贤明进取的君主。”沙加路额头上的汗珠滴下。
“这我并不在乎,只需要你尽快给我结果,我相信现在的情况,你也无法做主了。”杨长帆张开双手,“与我们共享南洋,我们负责对抗西班牙;或者与我们为敌,我们并不介意同时对付整个比利亚半岛。”
徐文长想纠正杨长帆的措辞,但见过他眼色后还是忍住。
“……”沙加路瞪着杨长帆片刻,突然转望徐文长,“您曾在欧洲或者美洲大陆游历过么?”
徐文长闻言大笑:“中华儿女,如鸥鸟豚鱼,遍布四海,鄙人不过一只井底之蛙。”
沙加路摇了摇头,终于起身,伸出右手:“我会将情况告知马六甲总督,其余的,交给国王和天主。”
“希望在两个月内可以进入协议签署阶段,在这段时间,一切贸易继续,但如果贵国舰队坚持进入我们的航线,我们也会进入南洋的航线。”
“请宽限一些,船主该知道,路途很远。”
“有一个返回欧洲的舰队就在马六甲,你现在回去,来得及。”
“……”
送走沙加路,众人对杨长帆唯有顶礼膜拜。
不仅是之前神出鬼没的拦截驱逐,还是三言两语戳中沙加路软肋的精准,杨长帆都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赵光头老远看着沙加路的小船离去,揉头惊呼:“打了这么多年交到,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沙加路。”
徐文长拱手拜服:“船主此番恩威并施,我也未曾料到能让弗朗机低头至此。”
“少船主实不亚于老船主!”
“没想到夺这南洋,如此轻而易举!”
杨长帆挥臂说道:“诸位,不是我嘴巴厉害,实在是老船主厉害,如此强大的船队,四海无敌,只是此前我们甘愿屈于东海罢了。”
“没错!弗朗机岂是咱们的对手?”
“这吕宋国咱们都说平就平,何谈几个弗朗机?”
“诸位切莫太过自信,弗朗机人歹毒残暴,如今受压,必酿毒计。”马老板马老九在旁咬牙道,“依在下看,弗朗机出尔反尔之人,其言必不可信。”
“马老九说的是。”徐文长在旁点头,“不过船主出此计,也不过是拖延时间,待两个月后,小马尼拉已建成,我等再征南洋更为稳妥。要是弗朗机狗急跳墙,聚集舰队在此与我等鱼死网破,才是最怕的。”
马老九闻言谦道:“军师、船主妙计,在下不过匹夫之言。”
“好了,我等对于各方言论一向兼容并包,老九此行功不可没,所言非虚,既然对付弗朗机同仇敌忾,不如入伙,主管马尼拉商贸,诸位意下如何?”
“马老九自己人,自然可以。”
“正好咱们不愿跟那鸟蛋国王打交道。”
“老九实是个信得过的回回!”
马老九骑虎难下,只好说道:“别的都好说,只是我不愿与弗朗机合作。”
“合作是暂时的,开战是一定的,南洋之地,岂容夷人肆虐?”
马老九闻言咬牙道:“有船主这话,老九入伙。”
杨长帆就此抬手宣布,“一征南洋暂止与此,待弗朗机回话后再做计议。今日起,赵光头暂任第一舰队提督,马老九任马尼拉总督,在我返回之前,务必与吕宋国交好,保小马尼拉万无一失。”
众人领命,他们没想到南征如此简短,如此成功。
徐文长在旁解释道:“船主生怕东番有失,这才止戈于此。此外,我等战线不宜过长,稳扎稳打方为上策,南海的据点,就仰仗各位了。”
叫好声中,小马尼拉彻底站定。
杨长帆修书一封,告知吕宋国王徽王府已将弗朗机彻底打发,航路安全,今后徽王府舰队必将继续保卫航路,保卫马尼拉。
苏莱曼见到这样的情况再次喜忧参半,怎奈自己手下无论军士数量,舰船规模还是枪炮质量都远不及徽王府,只好送上笑脸。
杨长帆与徐文长、特七,就此率郑和号返航。并非他觉得在东番呆着更舒服,只是现在实在需要一波节奏,移民的节奏,只有向马尼拉充足的移民,才能真正站稳这个据点,他必须再次喊一些口号了。
乘风回东番,一路无惊无险。事实上也不会有什么惊险,杨长帆每日都会关注东海南洋的海图,无论大明水师还是日本海盗,若有大规模行动都会在第一时间看在眼里,包括弗朗机也一样,倘若弗朗机有聚集舰队决战的情况,他必会第一时间回马尼拉部署作战。
与葡萄牙之间,杨长帆确实不着急决战,因为不需要打,它很快就会萎的。再者,东南亚贸易的利益全在胡椒香料,能得到这些也就兵刃相见。放开眼光,血洗过南美,即将覆灭吕宋国的西班牙才是可怕的对手,与弗朗机靠炮铳犀利不同,占有美洲银矿的西班牙才是一本万利的吸血鬼,马尼拉与墨西哥之间的航路才是真正的暴利。
他要营造的,是一个铁板一块的马尼拉城,与此同时不断扩大中华版图,制造更多的铁板。(未完待续。)
219 后院起火
麻烦的是,东番大本营自始至终都还没到铁板的程度。
征南洋的时间,别人也不是混吃等死的。
其中最令人生厌的无非倭寇。没有总督的直浙二省,在都督俞大猷的统领下,反倒比有总督的时候还要强大,指挥使戚继光率戚家军东征西战,威名渐显,浙江一带,倭寇闻风丧胆,徐海屡败,只好避其锋芒南下。
避开浙江,再往南,可就是福建了。
海盗,可是最会捡软柿子捏的。
刚好,福建受东番影响,走私商船渐多,此前罩着福建的徽王府又倾巢尽出征南洋,一时之间,浙江沿海稳定,福建开始遭殃,甚至徽王府的商舰也遭了一次劫掠。
徐海实在令人失望,完全没有起到牵扯明朝水师的作用,反而成为了练兵的靶子。另一方面,事实证明,没有总督的东南更加强大。
强大的浙江肃清倭寇之后,受灾的并不仅仅是福建,还有一个可怜的王国——琉球。
琉球王国,地处九州之南,苔湾之北,大明之东,夹在日本战国,大明帝国以及无法无天的徽王府和各类海盗中间,一直以来都很尴尬。
首先,他是大明的属国,大明对待属国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爱咋地咋地。
其次,他是被倭寇洗劫的第一对象,九州出海就是它,只是洗劫久了,实在懒得再动了,相比之下中国东南沿岸更富裕一些,这才暂时放下琉球。可如今俞大猷戚继光在无总督状态下充分发挥个人能力,倭寇只好避开,福建虽然美好,但有些远了,不如先来琉球喝口粥。
第三,由于东番的兴起,大明与南洋的货品得以更方便的流入琉球,再经琉球去日本,琉球王国也开始经营自己的舰队,也就是说,琉球开始有油水了。
杨长帆也没想到,琉球会成为这一系列变故的受害者。
琉球使节最先去九州,希望找徽王府买一些军火,怎奈对徽王府而言,九州的地位已经相当于南京,人员主要以养老为主。使节之后再转来东番,可是主事人不在,胡宗宪在外交问题上缄口不言,琉球使者只好苦等。
另一面,不好的消息传来,在浙江平安与福建倭患的共同促使下,朝廷调任俞大猷为福建总督,配合巡抚阮鹗剿匪。关于什么是“匪”,难免含糊,徐海是匪,散倭是匪,那么徽王府到底是不是匪呢?来往走私船队是不是匪呢?
这个尺度,几乎尽由阮鹗掌控。
由于倭寇南下搅局,福建沿海秩序又愈发严肃起来,本来高高兴兴往来澎湖与福建之间的商队,又变成了顶风作案。
葡萄牙家里有麻烦,杨长帆家里显然更麻烦。
任徐海为匪,他开始祸害自己。
若是平了徐海等匪,自己难免又成了最大的,唯一的匪。
杨长帆虽是不畏战争,也做好了征战准备,但他却从未如此渴望过和平。
想必在很久以前,汪直也曾陷入过这样的矛盾,效忠朝廷剿尽倭寇好像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是他忽略了皇帝个人的心情。倭寇是真刀真枪来拼命的敌人,皇帝却是轻轻抬手足以置你于死地的上位者,与其将自己的事业和性命交给皇帝,杨长帆宁可用战争解决问题。
议事厅内,杨长帆、徐文长、胡宗宪、汪显几人讨论半日,仍在争论。
胡宗宪依然坚持己见:“为今,正式与朝廷议和,定藩属,保东海是为上策。征南洋必先安东海,东海不平,何以征四海?”
“不然。”徐文长每次面对这个问题都与胡宗宪针锋相对,“东海若平,我等必死。明廷只需严肃海禁,断了粮食与流民入东番,集东南水师之力围剿,我们也许可以守半年,一年,甚至两年,但绝对无法长期守住东番。东番若失,满盘皆输,唯有退回九州,再次与倭寇沆瀣一气。于我王府而言,再无称霸之日;于汝贞而言,也再无洗脱之名。”
汪显毫不掩饰地表达立场:“军师说得对。老船主已经被狗皇帝害死了,不该再寄托任何希望。我等生死自是炎黄子孙,绝非大明走狗。”
“两位,今非昔比,严党已亡,仁臣当政,我等封王之事自有分说。”
“仁臣,你这样的仁臣么?”汪显眼睛一眯,“汝贞自诩精忠报国,尽瘁东南,可你宅子里藏的金银,你养的美女,可是比谁都要多的。单是在苔湾府,你真当我们不知道你养了五六个姬妾么。”
“明廷不蓄私财来往疏通,谈何为官?”胡宗宪也不脸红,无理力争,“至于东番姬妾宅邸,皆是船主赏赐,报酬所得,光明正大。”
“我就说一句,说多了船主难免怪我私斗。”汪显无意再争,只瞪着胡宗宪道,“老船主,是你害死的,你的命是少船主给的,你现在的荣华富贵,是咱们徽王府供的,你若身在东番心在京,有不轨之行……”
“好了,不要再说了。”杨长帆抬手挠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汝贞,不要再说这种话。”
汪显终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杨长帆接着说道:“至于与明廷的对策,我已三令五申,再说最后一次——【虚与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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