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孜肺玻骄玻峋觥
蓝道行默默完成了全天下都该去做,却都不敢做的事。他从未像此刻一样通达,即便他十年如一日对修道以外的事置若罔闻,即便他胡编乱造了一个个神仙的回话欺骗皇帝,但他问心无愧,心念通达。
这次皇帝的问题比以往都要简单,都要纯粹,他已经茫然于国事,南倭北虏与党争,只向神仙问了一个很根本的问题——何以治国?
蓝道行等这个问题等了很久很久了,他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近忠远奸。
皇帝追问,孰忠孰奸?
神仙答:知者自裁。
是的,嘉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每个奸臣与贪官的背后,都必然存在一个完全了解他,且纵容他的皇帝。
严嵩想不到自己的倒台竟然只因如此简单的对话,不过严嵩终会想到,汪直却是到死都没搞清楚这一点。
蓝道行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虽身为一名道士,却不影响他笃信心学,修身的归修身,养性的归养性。
静坐之间,一近六旬的儒态老者与一不修边幅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进阁。
蓝道行缓缓睁眼,与二人对视点头。
思想的力量,将人们团结在一起,在这一刻,比利益更加坚固。
二人先后落座,斟茶,以茶代酒。
“何以治国!昏庸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中年男人放下杯子骂道,“这该是他初登基时问的!”
“严嵩已倒,学生已无牵挂。”蓝道行转望老人,“只愿徐公励精图治,力挽狂澜,造福天下。”
近六旬老者跟着叹道:“严党误国多年,根治还需时日,怎奈阶不觉间已是花甲之年……”
“徐公可有合适的传人?”中年男人问道。
徐阶听着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没别的,他主要就是在叹气:“有,只是他不愿入我王门。”
“无慧根之人呐。”男人也跟着叹道。
“不然,若论慧根,此人若认天下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我在朝多年,见过太多的聪明人,可只有他才配得上‘绝顶聪明’四个字。”
男人紧跟着说道:“既无人传道,徐公当政后,不如洗净严党,只求天下清明。”
徐阶再次叹气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徐公,总要做点什么。”
“严嵩虽倒,严党未清,皇上与严嵩相处多年,日后必会念旧,此战还远未到收官之时。”
“不然,我等应借势一路高歌猛进,斩草除根,严党便像一块瘤子,若是一刀未割干净,不日便又会卷土重来。”
“何心隐,我还未在内阁站稳,此言操之过急。”
“此事万不得缓。”
蓝道行并未关注二人的争执,而是重新静坐起来。这些党争的事情他是不懂的,也不关心,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能力所能及,思想所能悟的最高程度,达到了自身的最高境界。
这也是知行合一。
……
澎湖主岛货港,杨长帆手下首领胡长安与弗朗机商人卡莱陷入争执,眼看要动手,杨长帆与徐文长闻讯赶到。
这其实是澎湖每天都在发生的矛盾,只是这次牵扯到的利益比较大,胡长安实在不能忍了。
在汪直时代,弗朗机的船通常不会去泉州以北的地方,他们只需要在这里与汪直船队进行贸易即可,再北上费时费力,还有危险,只是那样的贸易很不方便,双方总是要在深夜小批量的进行,也没有足够的货房暂时存放。
如今澎湖建成,双方都方便了许多,弗朗机可以将货物提前存入澎湖货仓,交易时只需签押过手,杨长帆船队清点运走便是。虽然澎湖比泉州远了一些,但再没有互相约时等候的耽误与被明廷和散贼攻击的危险。
起初,这样的模式顺风顺水,大家都方便。不过弗朗机商人,毕竟是商人,商人很快可以发现这里面的问题。
他们发现运来的货物,很多时候杨长帆的船队根本不需要再运走,而是直接转卖分发给来往澎湖的民间船只,只有去九州的货才亲自运送。
此前,敢于在此走私的来往民间船只是不多的,只因福建同样海寇肆虐,也没人敢抢船主的生意。而现在杨长帆占了澎湖,福建沿海散寇要么被清剿,要么去别处,要么归顺,沿海秩序竟然好了很多。另一方面杨长帆主张散货分销,不亲自操办往来大陆货物,民间商贾甚至官员见有利可图,半年来往来愈发密切,也便铸就了澎湖繁盛的贸易之景。
只是弗朗机商人并不怎么高兴,拿香料来算,一个标准船队运来的货品他们可以从杨长帆这里换到价值一万两左右的货物返回欧洲,而杨长帆则就地散货,以两三倍的价格将自己远远送来的香料倒手转卖,同时以低廉的价格换回丝绸布匹再高价转卖弗朗机,坐在椅子上不动地方就把买卖做了。(未完待续。)
206 贪婪本色
里外里,杨长帆吃掉了弗朗机与明朝之间贸易的大量利润。虽然从前汪直也是这样,但至少不是当着弗朗机面前做的,也是要冒险登陆、航海的。
因此,弗朗机眼见杨船主如此轻松赚钱,自己也按耐不住了。这次卡莱的船队入港后没有直接与船主的人交易,而是寻找往来大陆的民间船只,企图绕过杨船主直接交易。
若是小东西,散货,也就罢了,只是此批是一个船队的胡椒,足足数万斤,首领胡长安说什么也不会放过,里外里万两银子虽是公家的,可他和他手下弟兄几百两的分成可是自己的。
双方僵持不下,只好找杨长帆来。
这就是领袖的作用了,领袖不是自己爽的,是要解决问题的。从前汪直总能合适圆满的处理好这样的矛盾,四海皆服,终成霸业,现在杨长帆也要面临这些麻烦的问题。
眼下,既要让弗朗机心服口服,踏踏实实跟自己做生意,也不能失去自己和手下的利益,这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澎湖环境太好,弗朗机可以轻松和这边的其它船只达成约定。
借助翻译,杨长帆首先谈清楚了自己的立场。
“澎湖是我们建设的,我们保护的,货仓是我们的,港口也是我们的,你在我们的领地上,绕过我们与人交易,沙加路知道么?”
胡长安等人在旁暗暗称快,这个原则是一定要坚持的。
卡莱是一位稍微年轻一些的提督,他显然不怎么在乎老一辈的规矩:“我们可以在别处交易,只是这里更方便一些。”
“小家伙,我们与沙加路的人贸易已经几十年了,基本的规矩已经忘了么?”杨长帆微露狠色,“我们不下南洋,你们不入东海,你们的货都给我们,我们的货也都给你们。”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现在情况变了,有很多船,不止你们有船。”
“所以你也希望在南洋出现很多船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就叫沙加路来。这批货你如果不愿意给我们,我们可以帮你暂时保存。”杨长帆就此转头冲胡长安挥臂,“上船!卸货!”
“好嘞船主!”胡长安大笑一声,领着弟兄们便要跨上弗朗机船只。
“等等!”卡莱拦在胡长安身前怒道,“你们这是抢劫!”
“叫沙加路来,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卡莱回头一声呼喊,十几名肤色各异的水手纷纷拿起武器。
杨长帆一拍手:“怎么?”
“你不是汪直!汪直不会这么处理!”
“我当然不是,但你也不是沙加路。”杨长帆再次挥臂,“卸货!他们敢动手咱们就杀!”
更多的手下集中过来,万余海兵本就手痒牙痒,此番几百人围拢过来架势着实逼人。
卡莱怒目而视,却始终不敢下令反抗,这里终究是人家的地盘。
就这样,几船货愣被杨长帆扣下,换成了相应的布匹丝绸送上船去。卡莱恨恨离港,此番虽是大赚,但远不如他设想的那么多。
胡长安等人自然大喜,歌功颂德捧船主,只是徐文长、赵光头等人面色并不怎么好看。
这算是第一次与弗朗机撕破脸了。
澎湖是好,是方便,可弗朗机若是真绕过澎湖与人交易,也没法阻止。
澎湖议事厅,几位老首领先后说明了这样的担忧。
杨长帆答得痛快,他们若是绕过咱们,咱们便绕过他们。
南洋而已,不比澎湖到九州更远。
这下子首领们更加为难了。
咱们的船队一向是稳吃东海,富可敌国,最远的航程便是九州到泉州,不能再远了,其实这样也够了,所谓南洋,那不该是咱们去的地方啊。
通过外部矛盾,也逐渐暴露了内部矛盾。
现在的日子不用打打杀杀,平平安安赚大钱,大家都很满足,唯一期盼的就是能全家团圆,或是像汪直到死都在惦记的衣锦还乡,此外别无它想。跑了几十年东海,再跑跑可以,可面对未知的南洋,多数人并不愿涉足。
正所谓穷则思变,眼前的人们,不穷了。
此外,福建水师虽未虎视眈眈,但亦有随时来访的可能,这边海防也不敢怠慢,首领们纷纷表示要捍卫澎湖,去南洋不要找我。
毕竟是海盗出身,眼界和野心也只到这里了。这必然也不能怪他们,汪直到死不也以衣锦还乡为最高目标么?
议事过后,杨长帆独留胡宗宪徐文长以计长远。
自己是现代思维大野心的人,手下们是传统思维小富即安的人,徐文长胡宗宪则处于二者之间,才干手段更胜于自己,要他们便是解决这些问题的。
胡宗宪看过杨长帆之后叹道:“我以为,船主要踞东番,以图中原,看来我错了。”
“大体上没错,只是现在还远不是时候,中原毕竟广博,明廷势大,攻之难,守之也难,且无利可图,不如南洋,遍地黄金。”
“我等军民,澎湖东番九州三处,满打满算十万人,船主要靠这十万之众北靠福建,南下南洋么?”
“明廷一年之内不会有动静,足够南洋几次往返。如今兴建东番经费吃紧,亲下南洋自可补足。”
“南洋一向是弗朗机之地,船主不考虑其中的矛盾么?若是决裂或开战,怕是无利可图,反会军费吃紧。再者,炮铳贸易乃我等根基所在,多与弗朗机贸易所来,一方面自用,一方面贩与九州,若是断了弗朗机这条线,怕是会动摇。”
“苔湾府建成后,第一件事便是兴军器制造,我这方面的本事汝贞是知道的。”
“船主巧夺天工不假,只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沥海军器坊,有工部支持,不愁匠人铜铁,可这东番……”
“用的都是闽铁,一海之隔还不是手到擒来?”
“铁矿朝廷严格把控,怕也没这么容易。”
徐文长看着二人你言我语,暗暗发笑。
“你笑什么?”胡宗宪不解问道,“我哪里说错了?”
“你们说的都很对,只是在我看来,完全不必顾虑此事,该谈的该是另一件事。”(未完待续。)
207 狮崽子
徐文长淡淡道:“二位有没有想过,南洋,凭什么是弗朗机的?”
“……”
“再想想,是我们更怕弗朗机自行散货,还是弗朗机更怕我们下南洋?”徐文长意味深长望向二人,“我等拥良舰200艘,精兵三万名,弗朗机商船虽多,战舰却不过几十艘,水手数千名。说到根节,弗朗机之所以与我们贸易,绝非汪直诚信,更不要提什么交情,只因我等势大,弗朗机畏惧罢了。嘉靖初年,弗朗机曾占据屯门岛以图东海,正是吃了大明水师的败仗才不敢北上,后拜汪直所赐才开了东海财路。”
“别忘了,我等多是海盗出身,弗朗机若跨过我们散货,劫还劫不死他们么?真要开战,吞还吞不掉他们么?”
徐文长见二人皆是思索神色,最终说道:“依我所见,弗朗机无非大胆投机,恃强凌弱,你越软他们越硬,与他们交易也无非是为得火器的权宜之计,待东番军器坊建成,大可下南洋,谋四海。”
胡宗宪依然无法苟同,就此质问:“西有明廷东有倭,我等被夹在中间,这种时候还要树敌扩张么?”
“恰恰相反,只有此时可以开疆扩土。”徐文长满怀自信说道,“东倭内乱,自身火器不足,银矿充沛,只捧着白银求着咱们给火器。中土虽与我等不善,却正是内阁更迭之时,严党绝非一日可倒,内斗必旷日持久,难道现在不扩张,等到首辅总督总兵团结一致再扩张么?”
胡宗宪难免陷入沉默:“我以为,船主是要图中原的,未曾想到是谋四海。”
“凭什么图中原?明廷再昏弱,亦拥百万大军,中土幅员辽阔,是我等十万众所能图的么?再者,攻城易,守城难,便是拿下苏州南京,我们守的起么?”
“自是要高举大旗,求百姓揭竿而反。”
“还远不是时候,汝贞。再者,长帆从未说过对帝位有任何兴趣吧?”
杨长帆在旁频频点头:“是的,没任何兴趣,我们现在很好。即便真的夺取中原,南倭北虏弗朗机,士绅占地农民起义反而成为了我们的麻烦,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些个麻烦,也不认为诸位有这个能力。”
胡宗宪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们,果然与我不一样。”
徐文长抿嘴道:“汝贞身在东番心系乡土,虽是贼名,却念功名。”
“文长眼光还是毒辣,祖宗祠堂,同族同姓皆在中土,即便不为大明效力,也该报效故土。”胡宗宪说着以难以理解的表情望向二人,“你们却不同,根本没什么留恋,没什么牵挂,就好像……没有根。”
徐文长大笑道:“长帆生来无根,我的根却是被他生生拔掉的。”
“我有根的,只是插入的方式不同。”
“……”
徐文长所料不错,不日之后沙加路便领着卡莱亲自来访谢罪,不仅是谢罪,这次还拿出了文书合同,誓与徽王府永结同好,今后在东海只与徽王府交易,相应的,徽王府在海外也只与弗朗机交易。
杨长帆与徐文长对视暗笑,表明了友善与对签约的热情,只可惜这样级别的邦交,必须徽王本人签字画押。徽王汪滶还在九州,要等东番建成才会过来。
沙加路自然老谋深算,嗅出了不妙的味道。自从杨长帆主事以来,安居东海的徽王府明显变得活跃起来,整个东海都在沉睡之中,他希望这些人永远沉睡下去,但杨长帆这边好像快要醒了。
东海与非洲、印度南洋不同。
首先,他们虽然船少,但是人多。
其次,他们虽不好战,但是善战。
再次,他们虽然落后,但是聪明。
杀不完打不过。
点把火就爆炸。
仿制炮铳极快。
这就是东海人的可怕之处。
庆幸的是,这些人都在睡着。
日本岛地处偏隅不谈,本国战火连天,我们不碰你,你也不要急着打完,好好往外送白银就好了。
日本的沉睡还可以理解,大明则是完全不理解了。
如此众多的人口,强大的水师,勤劳到令人发指的人民,东方古老且强大的国度,竟然自缚手脚,闭关锁国!
按理说即便是沉睡的狮子,最好也不要去摸他的屁股,就让他好好睡就是了。可奈何大明是如此之富饶,产出是如此之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