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不假思索大笑道:“东海之内,非船主的人,皆是败寇!”
这话说的,毛海峰都不知该如何回嘴。
汪直闻言大悦:“海峰,胡总督奉我为上宾,对待胡总督的人我们也不得欠了礼数。”
“是。”
万事皆备,汪直终是踏上送夏正与汪滶来的那只小舟,孤身行向阔别已久的土地。他无须带任何人,带了也没用。
其实即便没有人质,没有送来自己的儿子,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上岸的。
这些都是小节,他真正的倚仗是大局。
两年来,东海无战事。
徐海被擒,其属下投靠自己,自此大股海盗已尽在自己掌控之中。
只有在自己的统治下,五万精兵,五百巨舰才能平安往来于南洋东倭,不犯东南分毫。放眼东海,也只有自己能控制住这个局面。
一旦没了自己,东海必将大乱,数倍于两年前倭乱的兵力,比之明军精锐的舰炮必将肆虐东南,那将是难以想象的地狱。
胡宗宪看得到大局,看得清这点,所以他不敢把自己如何。
反观,若是封王开关,自己手下所谓贼寇,便是大明军士,所谓头领,便是大明的将领,开关护国,清剿海匪便是职责,何乐而不为?
胡宗宪率众将,亲来宁波北岸远迎。
他远远看清了汪直的相貌,心中尘埃落定——这必定是一个商人。
汪直同样看清了胡宗宪,心中同样尘埃落定——这必定是一个官员。
汪直无须军士搀扶,自小舟一跃上了栈桥。
胡宗宪微笑相迎。
二人四目相对,满是真诚与友好。
双手相握,虽然利益不同,但总算目的一致了。
宁波,漫长的谈判就此展开。
……
平户岛,“徽王府”的事情,大家已经习惯去找汪东城。
这也自然。老船主在,有事自然找船主,船主不在去找毛海峰,现在这二位都不在,按亲疏程度该找赵光头,但赵光头砍人很在行,处理商务等事实在难为他了。好在船主收了一位颇有通商天赋的义子,这位义子身后更是有“女船主”王翠翘的支持,一应事宜皆处理得井井有条,决断执行丝毫不逊于老船主。
虽然汪东城资历尚浅,但多数往来于“徽王府”的人就是图财,谁脑袋明白能谈清楚,谁能做好便是谁。杨长帆苦心两年也终究没有白费,汪直毛海峰一走,他俨然成为了代船主。
可并非人人都听他的。汉人讲究伦理,因他是汪直义子,处事得当,听从他顺理成章。弗朗机、南洋人图财,听他的能痛快赚钱也理所应当。唯有倭人头目,如今汪直徐海两位杀遍东海的老江湖不在,又开始叫嚣起来。
不过还好,老鼠吃大象,倭人虽不买杨长帆的账,却对王翠翘很是敬畏。
只是,王翠翘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汪滶登九州,杨长帆赵光头热情迎接,奉为少船主。眼见汪直的儿子都回来了,王翠翘的丈夫却不见踪影。
晚间,杨长帆陪吃陪喝陪玩过后,回到家中,却见王翠翘正坐在自家厅中,旁边沈悯芮尴尬陪笑。
王翠翘其人,几乎可以看成十年后的沈悯芮,二人在一起确实相处融洽,但想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
王翠翘端坐厅中,比之沈悯芮,多了一丝沧桑与哀怨:“已经两个月没有收到徐海的信了。”
“最近比较敏感,实在不方便,我会尽快。”杨长帆喝了一大口茶,扫去醉意。
“汪滶都能回来,为何徐海不能?”
“汪滶是个废物,徐海是只猛虎。”
“我们可说的清楚,依你,可救徐海。”
“不是我们说的,是我和徐海说的。”杨长帆笑道,“你从未信过我,只因徐海信我。”
“不错,可如今已经两年过去,丝毫进展不见!”
“就快了,就快了。”
“哼。”王翠翘讥讽道,“眼见汪直入朝为官,怕是回过头来第一件事就是清剿昔日同行吧?”
“不愧徐夫人,看事情就是清晰。”杨长帆大笑问道,“徐夫人觉得此事能成?”
“朝廷以夷制夷,岂有不成之理?”王翠翘说着眉色一紧,“汪直若是归顺,你还如何救出徐海?”
“相信我,汪直不会归顺,或者说是没法归顺。”
王翠翘摇头道:“大局在此,各取所需,我想不出不归顺的道理。”
旁边沈悯芮劝道:“嫂嫂切莫动气,两年都忍了,不在一时。”
看着沈悯芮,王翠翘终是没那么大火气:“若是东城在牢中,你……你能不急?”
“再喝杯茶消消火。”沈悯芮这便要上茶。
“不必了。”王翠翘摇头起身,转而望向杨长帆,“倭人的东西快要用光了,再不出海,我怕也管不住了。”
“还是跑不了船主这边的生意么?”
王翠翘摇头道:“这边的倭人嗜血好杀,不喜欢买卖,喜欢抢。半年之内,若再不去抢,他们就要自己去了。他们一去,徐海也就活不久了,徐海如果死了……”
王翠翘冷冷瞪向杨长帆。
杨长帆笑着开门:“不送。”
王翠翘走后,沈悯芮才叹道:“她其实,没这么狠心的。”
“要镇得住倭人,不狠一些怎么行?”
“哎,都是苦命啊……”沈悯芮叹然问道,“我只是不懂,徐海为何不效仿汪直归顺。”
“哈哈哈,徐海刀下血债太多,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归顺,活不长的。汪直却始终留一线之地,避免与东南交战。”
“既如此,你为何执意确定汪直归顺不成?”
“呵呵。”杨长帆揉着沈悯芮的脑袋道,“你是出来久了,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大明,说话算数的只有一个人,其余都是放屁。”
“那是自然,可据传已有秘旨……等等……”沈悯芮突然瞪大眼睛道,“难道……”
“要不说他书法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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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满周岁,明日请假一天去进行迟来的踏青,见谅。
另:书评区我每天都会看,感谢提出建议的朋友们。(未完待续。)
175 除夕
汪滶归来九州,杨长帆赵光头奉其为“少主”,处理事务会见客人都请少主出面。可这位少主对眼前的事却没什么兴趣,其一他不懂,其二谁都知道汪直很快就会封王,要当少主自然也回老家当,对眼前的事业无甚兴趣。
相反,少主对于倭人美食和女子,倒是充满了兴趣,对于一个在牢房里度过大半时光的年轻人而言,这也无可厚非,汪直信中也交代要让亲儿子好好享福,这样一来,杨长帆赵光头理所应当让其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如此半个月后,求着少主理事他也不会搭理了。九州虽然不大,但热闹还是有的,他看都看不过来。
汪直一脉,无论属下还是朋友,都是玩儿命出身,见了这样的少主自然失望,见面都忍不住要骂他,所以干脆就不见,甚至赵光头都几次呵斥汪滶,多亏杨长帆劝住。
杨长帆自然与他们不同,尽一切力量满足少主。没过多久,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的汪滶已视杨长帆为知己,比亲爹更亲。相反,他极力避开赵光头,这个人比狱卒还要可怕。
用官场的脏脏手段侵蚀耿直的海盗社交场,杨长帆也觉得自己很肮脏。
一个月后,九州已经适应了没有徽王的日子,一切都没有太大影响,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徐海一脉投靠过来的倭人愈发狂躁,若无王翠翘,怕是他们早已架船劫掠。
腊月底,除夕至,无论日本是否为大明属国,至少历法上遵从中土,虽然春节没有西边那么热闹,但平户岛是个例外,此处华人众多,也不鸟日本天皇,不看日本节日,一年到头能庆贺的唯有春节。
唯一不同的是,在庆贺的最后时分,会有一种特别的忧伤浮现,有人烧信点灯,有人掷瓶入海,虽然家书可能永远无法到达亲人手中,但他们总需要一个思念的慰藉。
赚到了大钱,却无法与家人分享,这的确是一件难过的事情。
赚钱是要付出代价的,越横的财,代价越大,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的代价就是永远的背井离乡。
回望城头,汪滶拥着一倭人女子与杨长帆同席,看过了烟花,听过了爆竹,再看着一盏盏点亮升空,好似烧给死人的灯笼,汪滶面露乏色。
“长帆,我还是不喜欢这里。”
“是啊,这里不是家。”
“这里的人我也不喜欢。”汪滶不忘补充一句,“除了你。”
杨长帆摇头一笑:“放心吧,正月都到了,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你呢?”汪滶问道,“我听说你反对我爹归顺,誓不回国。”
“嗯,我不回去,继续打点外面的事情。”
汪滶颇为真诚地说道:“回去吧,我与父亲好好说说,未来徽王府有你的位置。”
“多谢少主,我想不了那么多,还是先看好眼前吧。”
“唉……”汪滶打了个哈欠,拥着倭人女子起身,“这里的除夕索然无味,我先回去了。”
“请便。”
九州除夕无聊,宁波却是热闹之极,只是汪直越看着这些景致,就愈发思乡。
上岸以来,胡宗宪对他没有任何限制,除谈判商议外,想来便来,想走就走,去哪里都可以,汪直甚至有两次回到舟山岑港上了自家的船,胡宗宪都没有任何举动。
至此,汪直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胡宗宪如果只为诱自己上岸擒杀的话,有太多下手的机会,他没必要等。
如今他与胡宗宪的谈判已近尾声,胡宗宪要亲自回京禀报,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领着圣旨回来了。汪直等着也是等着,这便表示要去杭州看一看,此去必然不是看西湖的,想见见软禁在杭州的家人才是真的。
胡宗宪何尝不知道这个意思,当即满足,亲书一信与司衙,务必让汪直与家人相聚。
两位大佬该谈的都谈透了,就此一前一后踏上了赴北京与杭州的旅程。为保证汪直的绝对安全,胡宗宪特别吩咐俞大猷全程保驾。最滑稽的事情出现了,浙江总兵护卫东海大盗!
但不得不说,汪直就是汪直,俞大猷上路前虽然一肚子别扭,可走出没一百里就舒服了,只因汪直比毛海峰性格好上太多,谈吐谦逊,为人义气,实在招人喜欢。当然汪直不是光聊,他跟俞大猷说的是未来,待自己封王,助大明平匪,御倭寇于东海之外将如何轻松。
汪直这一路心态也是轻松的,游山玩水,随旅随安。胡宗宪却是正相反,轻车快马连夜赶路,他知道此事事关东南大计,与汪直谈的缓是因为他不敢显急,这才好在谈判中不落下风,一旦事宜定下,理应快马加鞭启奏圣上。
如何让圣上点头,一凭徐文长文采飞扬的奏折,二就只能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自己努力多年营造的局面,终是眼看要开花结果了。
他自信,封汪直徽王不是件难事,一句话便可收复东海精兵,化敌为友,以夷制夷,如此的好处千载难寻。
难的还是开关,一来祖训当头,想要开关,必须要掰出来一个合理的说法。
二来当年太祖闭关,也是因海上贼多,闭关图个清静,可百多年来的结果已经印证,闭关麻烦事更多。
如何把开关说得没有“违背祖训”的成分,如何说通嘉靖“开关为宜”,才是此行真正的难点,要说通嘉靖当然不能仅凭三寸之舌,唯有真才实学的雄辩。
其实百年来,科举也正是考的这一点,历代状元郎,哪个不是单凭一张卷子便将皇帝说动的?胡宗宪清楚,当年自己未中状元,是自己没有这个才华。而在他眼中,有这个才华的偏偏就是一个连举都中不了的秀才。
徐文长撰书的奏折有情有理,文采飞扬,他坚信这已是文书的极致,如果这样都无法说服嘉靖,嘉靖就无法被说服了。
但徐文长的问题也很明显,对大事看得太透,对琐事全无感觉,这也就是胡宗宪要发挥的地方,官场上要做事,光有能耐是不够的。(未完待续。)
176 巡按
进京第一天,胡宗宪并未直入紫禁城,而是先去严府送上名帖厚礼。
谁都知道,折子能不能到皇上面前,都是要这位点头的。
虽然各地总督、巡按的文书有特别的渠道,贵为胡宗宪也不必依赖严嵩,但这个山头依然要拜,拜了总没有错的道理。
可惜的是,严嵩告病不见,不让厚礼进家门,连名帖也不屑于回。
如果说他具有充足的官场智慧,那严嵩就只能说是官场之神了。
严嵩不见自己不收礼,可绝非是清廉,只为彻底划清界限。赵文华虽死,依旧天下诛之,死党胡宗宪自然首当其冲,严嵩连赵文华都没保住,根本就没心思再在胡宗宪身上下功夫,外加东南敏感,严嵩早在胡宗宪初任总督的时候就已划清界限,这种时候看来是没法指望他帮忙了。
胡宗宪唯有唏嘘,这次并非是求你来保我的,只为东南大计啊!
他也不必失望,严嵩如果考虑大计的话,他就不是严嵩了。
为表此意,胡宗宪退而求其次,终是在青楼中抓到了严世藩,严世藩自然懒得理他,待听说“黄金千两,只等贵府开门”后,才勉强一见。
严世藩臭名远扬果然名不虚传,他左拥右抱的皆非普通娼妓,都是北京最火青楼最火的名妓,天下之极品,就这么伴在此人左右。
严嵩权倾天下不虚,但年老之后,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待我与东楼小儿计议后再定”,东楼正是严世藩的号,可以说胡宗宪即便见到严嵩,最终也是要说通严世藩的。
严世藩亦无任何避讳,就如此召胡宗宪入房。
便是胡宗宪见多识广,见此场景眉毛也得挑一下。
严世藩枕在一美人腿上,体态肥硕且“婀娜”,另一美人殷勤喂酒。
醉卧美人膝,醒掌生杀权,原来是这样。
不等胡宗宪说话,严世藩便推开酒杯,仰面朝天平躺在美人腿上道:“局面我都知道,你快说,我速答。”
话罢,他又冲喂酒美人道:“揉揉嘛~~~”
美人一笑,跪在他身侧竟是帮他揉起肚子。
严世藩面露享受微笑,抬了抬手,示意胡宗宪可以说了。
胡宗宪知道,对常人,这事没半个时辰是说不清楚的,可对眼前的严世藩,他必须用一句话说清楚。
胡宗宪不假思索道:“万事俱备,只求开关。”
严世藩同样不假思索道:“帮不了你,走吧。”
“……”胡宗宪怎么可能这样放弃,当即说道,“只求一条明路。”
“有路,不能指给你。”
“……”胡宗宪这下真的哑了。
“来都来了,还是说一些吧。”严世藩微微睁眼,斜视胡宗宪,“皇上、神仙、社稷。”
“……”
“走吧。”
“这……”胡宗宪硬着头皮道,“只求再点一步。”
“千金而已,只能点到这里。”严世藩叹了口气,再次睁眼,“想好这些谁决定谁,谁又更重要,早日归浙,听天由命。”
话罢,严世藩再次闭眼:“我多说了,再补千金。”
胡宗宪还要再开口,却见严世藩已经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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